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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节 人,一个人;手,两只手(2/2)

到那方汗巾上去了。

    刘汉香说:“你听,夜静了,夜一下子就静了。”

    是的,夜静了。夜一静,人的呼吸就显得粗了。待冯家昌坐下之后,突然觉

    得那屁股下坐的不是“汗巾”,而是一座肉做的“火炉”!那还不仅仅是“火炉”,

    那是“飞毯”,是“迷香”,是“热鏊子”,是“乱麻窝”,是“枣疙儿针”,

    是蹦进裤裆里的“跳蚤”,是七七八八的虱……只觉得头晕腾腾的,身上汗浸浸

    的,裆里热辣辣的。

    停了一会儿,刘汉香轻声说:“你的脚就不疼么?”

    他头晕,他没听清,就问:“啥?”

    她说:“你的脚……?”

    他说:“不疼。磨出来就不疼了。”

    她说:“你的脚步声跟别人的不一样,只要你一走,我就知道,那‘狠’人

    来了。”说着,她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他说:“你笑话我呢?”

    她忙说:“不,不是。你的脚步重,吃地。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同学多年,

    你那大茬子步,咚,咚,咚的,夯一样,就像是砸在人家……心口上。”夜越来

    越暗了,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话找话说:“你笑话我。”

    她说:“在学校里,你也不理人……”

    他说:“说谁呢?”

    她语无伦次地说:“还有谁呢?那个‘狠人’。他眼里有人么?直着来直着

    走。夏天里不穿鞋,冬天里也不穿鞋,那裂口一道一道的,真让人看不过去……”

    他说:“我弟兄五个,我又是老大……”

    她又急急地说:“在学校里,我老看你吃那长了毛的红薯。你怎么老是背红

    薯,就不能带些干粮么?长了毛的红薯不能吃,有毒!……”

    他还是那句话,他说:“我是老大。”

    她嗔道:“老大怎么了?老大就不爱惜自己么?!才不是哪。我哥在家也是

    老大,他可是……”

    这当儿,她突然又说:“哎,我哥要娶媳妇了……”

    他说:“噢,娶媳妇?”

    她说:“可不。‘好儿’都订下了,焦庄的。”

    他说:“焦庄的?”

    她说:“焦庄的。”

    往下,突然就又没活了。那话就像是断了线的念珠,再也穿不到一起了。刘

    汉香的手抚摸着身边的细草,手指一勾一勾的;冯家昌的身子左半边像是木着,

    那右半边却又热得发焦;手心有汗,就按在了渠埂上,仿佛要寻些凉?可不知怎

    么的,一抓一抓,两人的手指就勾在了一起。那一刻,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

    只有那勾着的手指,那手指就像是“绞股兰”一样,缠缠搅搅地腻在了一起。接

    着,那手,勾来勾去,又像是紧住了的螺丝,一扣一扣地盘绕着……慢慢,两只

    手也就贴贴地握在一起了。就那么握着,口里竟泛起了一股股的甘甜。那甜就像

    是在火鏊子上焙着、烤着,一丝丝地烧人的心!究竟要怎样呢?那又是很不清楚

    的。似乎是要做一点什么了,烤坏了的“心”已经冒烟了。这时候,冯家昌的手

    像是失去了控制,猛地就从那拧在一起的“螺丝”里褪出来,像一个大括号似的,

    一下子就箍住了刘汉香!刘汉香颤了一下,继尔身子蛇动着,猛地扭过脸来,

    “咚”地一声,两人的头碰在了一起!刘汉香鸟儿一样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喃

    喃地说:“你野。你心真野。”

    恍然间,月光从云层里“含”了出来,林子里大亮了。

    墨色的夜像是被水洗过一样,一切都历历在目!那带着水汽的凉意随着月光

    泻下来,一漫一漫湿,叫人心里不由一寒,那“箍”也就松下来了。刘汉香却喘

    喘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呢呢喃喃地说:“我想给你做双鞋……”

    他说:“别,我弟兄五个呢。”

    她倚在他的肩上,仍然说:“我要给你做双鞋。”

    他说:“你别。我弟兄五个。”

    她靠着他的肩歇了一会儿,望着遥遥的月光,说:“家昌,你还记得上小学

    时的情景么?”

    他说:“记不得了。”

    她说:“怎么就记不得了?你能记住的是什么?”

    他说:“我呀?记……”

    她说:“就你,想想。”

    他想了想,说:“我还能记住的,就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文……”

    她吃惊地说:“真的么,哪一课?”

    他说:“是第一课。”

    她说:“呀,你真能记住?我早就忘了。说说,是什么呢?”

    他说:“人,一个人;手,两只手。”

    她笑了,说:“你的记性真好。就这些么?”

    他说:“就这些。”说着,他重新念了一遍:“第一课:人,一个人;手,

    两只手。”

    她说:“你呀,你呀,还能记住别的么?比如,我……”

    突然,他站起来了。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竟有了一股气,这股气竟使他有了

    神游万里的感觉!站在林子里,他十分突兀地、昂然地高声念道:

    “人,一个人;手,两只手!”

    她羞羞地说:“你的记性真好!”

    可他知道,这不是记性好,不是。这跟记忆力没有关系。这八个字里包含着

    一种东西,一种让他血热的东西!

    ……后来,当他们离开那片林子的时候,冯家昌突然有些后怕。他心里说,

    你怎么敢呢?你怎么就敢?她可是国豆家的女儿呀!

    是呀,虽然是懵懵懂懂的,有了这第一次,就难免没有第二次。那悬想在心

    里含着,就像是一枚欲爆未爆的炸弹,总是咝咝地冒着烟!怕是也怕,又不由不

    想,就像是已吃进肉里的锯,拉一下是疼,拉两下也是疼,那“痛”是何等的快

    乐!

    况且,还有一个馋掉牙的老五。那老五尝到了甜头,就常常趿着那双破解放

    鞋,在村口处立着,只要一看见刘汉香,就近近地贴上去说:“汉香姐,有‘条

    儿’么?‘条儿’,我送。我去给你送。”

    刘汉香的脸“扑棱”一下就红了……自然的,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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