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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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不是讽刺的说,唐苏瑾想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唐孟寅口中的二叔,就是她的父亲唐谦。

    “来就来吧,他总是很乐衷于看我落魄的样子,好继续散发着他那种慈父一般悲悯的眼神……”

    “他想让你搬回去。”

    “做梦!我怎么会叫一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女人叫妈,就是阿姨也不可能!”

    唐孟寅抚着唐苏瑾的后背,“你冷静下,其实你可以直接叫叶文淑的名字,我一直就是这么叫的,咱们又不算是什么大家族,那些辈分差不算什么的……”

    “您胸怀宽广,那不是你爸。”

    唐孟寅知道唐苏瑾这个时候心情不好,便笑了笑不再多提这件事,“不想搬,那就还跟我住。”

    “唐孟寅,你住的是我的房子!是你跟我住而不是我跟你住!”

    窗外有一双光线逐渐熄灭的眼睛,漂亮的头发已经掉落了大半,即使是大卷也遮掩不住她露出的惨白头皮。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剧烈,好像将她的乳`房用钢筋压扁在用金针刺一样的疼,她的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了,像是被掬起的包子皮。

    “诶,这位小姐你是来探望病人的么?怎么不进去?”

    她跌跌撞撞地拨开面前挡着的护士长,向楼梯口踉跄而去,“不是,不是……”

    即使是死,她也要找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那样,就没有人可以肆意地嘲笑她雪白的皮肤上日益出现的青黑色yīn影,不能嘲笑她日益干瘪的乳`房,也不能嘲笑她快要掉光头发的秃子相。

    她作为人的最后底线,一直踩着的是她的自尊。

    她走在大街上,接受着他人或多或少的注目礼。

    她不想回到那一座金光闪闪的公寓楼中,对着一个个从奔驰宝马上走下来的衣冠禽兽,那里太过于肮脏,就像她的心一样,脏的要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到了一栋漆黑的居民房,两层,低矮,没有钢筋和混凝土,就是最最古老的土坯和砖头堆砌成的。

    院子里的花坛里,纵横着破败的杂草。

    哦,这原来是她的家。

    那里,好像在放着黑白胶片的电影,在周菲菲的眸中,逐渐形成了一幅虚幻的图画。

    一个男孩子抓着一个女孩子的羊角辫,手中一朵月季花,“菲菲,给你别在头上。”

    女孩子愤恨地拨开男孩子的手,“我不要!我要的是永远不会凋谢的!”

    就从周菲菲开始从各色的男人身上捞钱的时候,远离了这个朴实的小院子,开始那种珠光闪耀的生活的时候。

    沿着黑洞洞的楼梯往上走,墙面上剥落下大块的墙漆,二楼,最东边。

    朱红色的门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还有一把888的锁。

    可是,她早就不知道把钥匙扔到哪儿去了。

    其实如果她翻开自己记忆的深处,就会发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醉酒的晚上,她错拿了那把钥匙去开一幢金光闪闪的公寓房,最后找了开锁公司终于打开之后,钥匙连同那些房间里肮脏的避孕套,一起扔进了黑色腐臭的袋子里。

    她用尽了手中的力气,死死地将锁往下拽,喀嚓一声,终于开了。

    周菲菲将锁取下来,扔到一边,推开门走进去,脚步踩上,荡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周菲菲反手将门锁上,这还是那种老式的插锁,黄色的油漆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二十平方里,十三寸的黑白电视机,五十公分的木格子窗户,一张折叠的蓝色沙发床。

    周菲菲走过去,蹲下来想要把沙发床拉伸开,可是床柱已经锈死,周菲菲拉的跪坐在身上剧烈地喘,也没能移动分毫。

    她没有顾忌沙发床上面一层厚厚的积灰,就那样,让长发散在肩侧,双腿双臂都平铺在上面,双眼盯着结了密密蛛网的天花板,以及那一根电线吊下来的五十瓦的黄色灯泡。

    对面的书桌上,有一个相框,是那种老式的黄色木头的相框,还刻着像是海浪一样的花纹,包裹着两个小孩子纯真的笑脸。

    哦,那个扎着两个土的要命的辫子的,真的是她么?

    周执宿,哥哥……

    周菲菲想要走过去,将相框上,玻璃上的灰尘拂落,好让那一双眼睛重新再一次湛蓝着涌动大海的碧涛。

    她的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动了动。

    眼前是一大片白色的云絮,每一朵云絮都似是带着两只翅膀,翩跹地向那一轮浑圆的太阳深处飞去,离近了,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喷出来的热焰,将大气层灼烧出一个个大窟窿。

    那不是一朵云絮,云絮上还坐着一个人,依旧是年轻的面容,好像落魄艺术家一样乱糟糟的头发。

    周执宿……

    “哥哥,回来!会烧死的……”

    周执宿转过头来,两只黑色的眼睛中像是太阳一样燃出火花,他向她伸出手,脸上的笑朴实而温暖,“菲菲,过来,我们一起去,那里很暖和的……”

    周菲菲抓住周执宿的手,踏上一团软绵绵的云彩,惊惧地看着愈来愈灼热的火浪,攥紧了他的衣服。

    周执宿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不会有事的,在那里很暖和的,你相信哥哥吗?”

    周菲菲看着周执宿的眼睛,从他的瞳孔照出的,是自己小时候最干净的模样,黑的发红的唇,琉璃一样纯粹的眼睛,身上穿着是哥哥攒了两个月的工资才给她买的印着hellokitty的裙子。

    “我信你,哥哥。”

    一朵花究竟怎样才算是开过?

    那一朵洁白的山茶骨朵,在周围涌动着恶臭和粘腻的泥淖中,逐步的长成大多数山茶花的模样,终于被一根火柴,点燃了泥淖上的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她才算是开过。

    *******

    唐孟寅每次见了叶琢都是冷眼相向,虽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挥拳相向,但是总像是面对一具干尸一样露出极端厌恶的神情。

    “叶七公子,我们家可是不敢高攀您了,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瑾吧。”唐孟寅冷嘲道。

    这一次真是叶琢的错,所以,他沉默。

    真正的爱人之间,原本就不该有任何猜忌与不信任的,他那么相信唐苏瑾,掏心掏肺的对她,怎么可能忍心把她推下去。

    但是,爱之深,责之切。

    爱到深处,哪里还存在有理智?一点点星火都可能将整堆杂草点燃,然后将半个天空燃亮。

    其实,周菲菲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在周边妖娆的黑暗中,叶琢都感觉自己要被吞噬,胃痛的抽搐,他已经不得不依靠安眠药来维持基本的睡眠。

    周围任何人的责备与嘲讽,都不及他给与自己的十分之一。

    当然,也不及唐苏瑾给他的遗忘与漠视。

    终于有一次在上楼梯的时候,叶琢胃部的疼地抽搐,甚至来不及用手扶住墙壁,就眼前一黑,猛地栽下去。

    台阶不算高,只有三级,但是那种身体失去依托重重往下坠的感觉,真的让人绝望。

    叶琢可以知道唐苏瑾在摔落楼梯时候的那种深深的无助,来不及多想一些,他就已经晕了过去。

    胃穿孔。

    许之桓用力地捏着叶琢的肩膀,“老七,有必要吗?!”

    叶琢苍白着脸庞,“之桓,就一个小手术,你什么时候比程言还婆婆妈妈了……”

    “我什么时候婆婆妈妈了?”

    程言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挑高了眉梢。

    叶琢抬手就要给程言一拳,完全忘记了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程言上去挨了叶琢一拳,“老七,身体是本钱,要不可没有力气跟我抢人了。”

    叶琢能够听得出来,程言这话半分妒意都没有,只是纯粹的打趣,他笑了笑,“等我好了,第一楼,你刮我一顿。”

    许之桓将手中的茶杯塞到叶琢手里,“等你好了?估计要三五个月了,要喝你的喜酒了吧。”

    叶琢默了半晌,“其实,我觉得我输了,输给自己了。”

    叶琢因为胃穿孔的手术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而唐苏瑾的住院时间也往后延长了半个月。

    许之桓当然知道,这是刻意为之。

    …………………………

    在唐苏瑾住院的这一个多月里,叶琢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在她睡觉的时候走进,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做到了很好的互不相认。

    因为他很害怕,一旦唐苏瑾看见他,第一句话就会是:“分手吧,阿琢。”

    这样的场景在夜深人静,他盯着唐苏瑾素净唯美的睡颜,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的排演过了,唐苏瑾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好像被一个巨大的抽风机,将里面活着的东西都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她看见他第一眼,会是这样一句。

    “你是天使吧?angel,你长得可真好看。”

    叶琢惊诧地松了手,于是手中刚刚烧好的电热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溅在他腿上的一百多度的沸水,透过他单薄的裤子,彻底接近了他的皮肉,他感到腿上的细小绒毛,都烧焦了的灼烫感。他看见床上的人赶忙按下了床头的按钮,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天啊,快来人!随后,许之桓带着叶琢去烧伤科处理伤

    这种生活,简直比完全禁欲更要可怕,因为随时随地都会有一只美人鱼,靠露出大腿之外的部位来吸引你的视觉,在你完全调动了全身的感官开始律动的时候,才发现她原来就是一朵娇艳的食人花。

    但是叶琢始终不承认这一点。

    七月的闷热天气到来,天空像是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灰色绸子,使在地面上各种生存着的生物们开始迸发出濒临临界的求生本能,而一种被称之为人类的高级生物,就躲在一种叫做空调的制冷机器里,享受着没有花白纷飞的柳絮没有恶劣的沙尘暴的舒适。

    7月8日这一天。

    是的,就是这样一天。

    跟往日夏天一样浓烈的太阳,被一大片灰色的yīn云覆盖,在肉眼几乎无法辨认清楚的分辨率的范围内,蒸腾着水汽,在大气层以下,做着最普通的水汽制造过程。

    而这种仿佛是世界末日的闷热天气,一直持续到晚上。

    还不到晚上,只是下午茶时间,白领丽人们将玲珑身躯裹在紧身职业套装里,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路飒飒生风。

    在新天地负一楼的咖啡厅里,灯光柔暖,到处弥漫着一种南美洲阳光加咖啡豆的味道,就连木质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漂浮着一种柚木的新鲜气息。

    这个时间点,人满为患。

    在西侧,一个用雕花的屏风隔开的隔间里,对坐着两个女人。

    “护士长,你必须告诉我,我想知道。”

    方舒妍没有回答,而是垂着头,慢慢地喝着手中的蜂蜜水,看着透明玻璃杯透出的蜂蜜色,很干净的一种颜色。

    长久的沉默之后。

    “护士长……舒妍姐,你只用回答是,还是不是……”

    方舒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坐在面前素颜却明眸善睐,整张脸都像是出浴的荷花的唐苏瑾,“是的。”

    唐苏瑾手一抖,这个信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进脑海里,拿铁已经撒在了手腕上,瞬间,浓香甜腻的咖啡味道。

    她递过去一张抽纸,“苏瑾,这其实没什么,那么多……”

    “我先走了。”唐苏瑾将沾染上褐色咖啡渍的纸巾扔在纸篓中,匆忙起身,拿了包就往外走,“再见。”

    而事实上,唐苏瑾并没有离开,她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站在最尽头那一扇擦着光亮的窗子前,看着外面堆砌着虚假的花木。

    这个地下的咖啡厅,在唐苏瑾眼中,简直就像一个密闭的杀人室,永不见光的杀人室。

    将外界的好的不好的,都隔绝在外面,即使就在隔街发生一场火灾,这里也永远流淌着莫扎特的钢琴曲,服务生小姐保持着标准的微笑问你“您喝点什么?”,柔软的壁灯一闪不闪地照亮甜蜜蜜的空气。

    即使,这个时候外面天地一黑,轰隆一声巨响好像是拆迁时候炸楼的炮响,紧接着,亮色的白练,瞬间将从晌午就开始yīn暗的天空,银蛇舞动。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将整个城市变得阗静,唯有雨滴用力撞击地面的轰响,就像是在地面上铺上了一张巨大的铁皮。

    强大的风将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撕扯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好像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麻风病人,正在被死死拽着头发扯着头皮,在地面上拖行了几十米。

    过了半个多小时,唐苏瑾才走上了楼梯。

    这个时候,门口仍旧聚着许多避雨的人,雨势已经较之刚才小了许多,一些有急事的人都冒着雨奔向在路边泊着的计程车,像是在抢饭碗一样抢着钻进去。

    唐苏瑾淡然的笑笑,其实,有时候淋一下雨是好事,至少可以让头脑彻底地清醒一下。

    在以前,唐苏瑾是一个特别谨慎的人,即使是艳阳高照,头顶举着太阳伞,包里也会备一把雨伞,有备无患。或者,外出旅游的时候,晕车药感冒药治水土不服的药,统统都带着。

    林商那个时候总是说:“你干脆叫唐谨慎得了,你累不累啊。”

    但是自从遇上了这个人,她的谨小慎微就完全被打破了。

    比如,在四个多月前,身上只带了钱包就买了火车票跑去了孙婕家里。

    比如,在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的信仰丢在了别人身上。

    比如,现在,明明在出门前收到了雷电黄色预警,却也没有带伞。

    即使没有带伞,也没有那么矫情,唐苏瑾直接走进了雨中。

    然后,头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伞。

    叶琢一早就在新天地大门口等着了,他看着那些给男朋友或者老公打电话的女孩子,心想着,是否唐苏瑾也会给自己打个电话呢?

    但是,在唐苏瑾还没有从咖啡厅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想。

    唐苏瑾这种女人,从来不是娶回家观赏的,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这是当初毫不自知地走向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

    他微微俯头,看见唐苏瑾慢镜头一样转过来的头,眼睛澄澈的像是北极的冰原。

    叶琢扬了扬唇角,用没有握着伞柄的手拉上唐苏瑾的手,“走吧。”

    北方夏季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刚刚还是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凛然,而此时此刻,就已然偃旗息鼓,只是柏油路上积聚的水滩以及打着旋儿的,七零八落的落叶,这些大树的尸骨残骸。

    一把黑色的大伞之下,两个人并肩走着,经过两个红绿灯,雨已然停了。

    “angel,你这是要去哪儿?”唐苏瑾已经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

    叶琢将伞合起来,手握着伞把,转身将唐苏瑾拉进了一条空无人烟的巷子,“到了。”

    这是一个店面不算大的汽配店,甚至都有一些要倒闭的倾颓感。

    而这种倾颓感,在夏杉的身上看到过。

    “angel,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唐苏瑾歪着头,拽了拽叶琢的袖子,“你的车坏在这儿了?”

    身后蹿出来一声惊诧,“安哥拉?!”

    唐苏瑾惊的回头,在灰色的店面前,站着一个少年,破洞的牛仔裤,一头乱糟糟的灰色头发,深坳眼窝,刀锋般锋利的轮廓。

    “夏杉,是angel。”唐苏瑾笑了笑,用标准的美语发音纠正道。

    夏杉无所谓的摆手,绕过两人往店里面走去,“不就是安哥拉那个怪兽吗?你们之间的昵称还真是奇怪,叶琢,难道你叫她奥特曼……”

    叶琢:“……”

    唐苏瑾:“貌似……他俩不是一个国家的。”

    叶琢拉紧了唐苏瑾的手,跟在夏杉身后,“找到了?”

    夏杉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向前走。

    “什么找到了?”唐苏瑾问。

    “一辆摩托车。”

    其实唐苏瑾已经用不着叶琢的回答了,她已经看见了面前一辆巨大的摩托车,或者说是跟以往电视上那些赛车比赛一样的摩托赛车。

    “引擎是新换上的,花了这个数。”夏杉比了三个手指。

    “谢了。”

    叶琢推了车走到街上,头也不回地对夏杉说,然后将一个大红色的头盔戴在唐苏瑾的头上,把她抱上了后座,自己也跨上了摩托车。

    “叶琢你到底会不会啊?!”叶琢这句话还没有问完,随着一声摩托车的轰鸣,摩托已经窜出了十米开外。

    “阿琢——”

    唐苏瑾惊叫着抱紧了叶琢的腰。

    罩在头盔里的叶琢,嘴角轻轻扬起,其实在潜意识里,她一直都是向着他的。

    “抓紧。”

    叶琢再一次加速,一直到上了高速。

    高速公路两边,都是矗立着的高大烟囱,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感觉,就和撕裂耳膜的风声一样,刺激不断,高潮迭起。

    在这个时间点,雨后的夕阳竟然从云层之后猫出了头,在远山云雾中,显得格外妩媚,像一个待嫁的新娘。

    浑圆而饱满的好似一个流黄的蛋黄,就在高速公路的尽头,地平线之上。

    落日余晖中,打湿的地面上,摩托车冒着白烟,轰隆而过,好像一直向前,就会冲进,一个叫做天荒地老的时空。

    唐苏瑾紧紧抱着身前的叶琢,戴着头盔的脑袋完全贴在他的后背,好像真的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他胸腔的震动。

    “我的宝贝,生日快乐——”

    在前不见尽头后不见尽头的高速公路上,晕红的余晖下,唐苏瑾忘不了这个生日,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紧紧贴着健硕有力的背脊,在一辆冒烟的摩托车上,叶琢用力喊出的——“生日快乐。”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开门走进,躺在沙发上的唐孟寅挑着眉斜眼睨了进来的两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叶琢打发唐苏瑾去浴室洗澡,趁着这个时候,飞快的冲进厨房,点火,架锅,倒油,动作娴熟地像是一个大厨,只不过,这个大厨在第一楼学了一个月,也就会把一碗长寿面做出一级厨师的水准。

    唐孟寅走进厨房来倒水,看着下锅煮着的面条,“你倒是了解苏瑾……”

    五年前,对于唐苏瑾来说,生日时候母亲煮的一碗长寿面就是最好的。

    但那个时候,唐苏瑾并不知道,她固执地要在生日的时候和同学party,吃掉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然后去唱K到深夜,将那种青春无悔肆意飞扬的日子,都镌刻在门框上,由一个叫做岁月的怪物,将它磨平。

    而母亲走后,整整五年没有过生日了。

    唐苏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闻到那种熟悉的面条荷包蛋的味道,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感动,其实有很多种。

    有一种感动,是在广袤沙漠中,几乎被晒的榨干成一条蔫瘪的海参,望着一望无际的茫茫,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好像是病毒细胞一样,以每秒几十的裂变速度,使你肌肤下的血管逆流,森白的骨头上,长满了好像是牙菌斑一样的青黑色,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你唯一的爱人,用一把锈迹斑斑的裁纸刀,割开了他自己手腕上的血管,然后把手腕凑到你的唇边。

    还有一种感动,就是一条在热带雨林的参天大树间,一条亚马逊河的小支流在无数奇异花草盘根错节间劈荆斩棘,最终却流淌累了,苟延残喘着,终于有一块横出来的巨大青石挡住,在洼地里聚成一汪水,于是,水就爱上了这块石头。

    因为,万千世界,百种事物,只有他留下了她。

    对于唐苏瑾,两者兼有。

    只不过,一对苦苦相恋的爱人,如此辛苦的相爱,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一些曾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事情,是否会在一定时间之后就灰飞烟灭……

    就好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无意间在桌角磕碰,从瓷器底部蔓延上似有似无的裂痕,会不会导致整件瓷器的碎裂……

    这其实也只能印证了一句话,因为爱得深,所以痛的切。

    我们的爱情,也不过这样脆弱。

    唐苏瑾深深闭了闭眼睛,将眼眶中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此时此刻,叶琢将一碗长寿面端在唐苏瑾面前,摆上筷子,有些羞涩地笑笑:“学了很久了,还是不地道,你吃两口。”

    其实,这个时候的叶琢已经低入尘埃,他甚至只是说……吃两口,尝一尝。

    “angel,你会做面啊。”唐苏瑾笑笑,说着已经坐下,“我还真是饿了呢。”

    唐孟寅的讽刺还没有到嘴边,只见唐苏瑾仅仅吃了两口,然后就板着脸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笑意莹然,不过确实能够看得清楚,她尚且湿漉漉的睫毛上,不知是水滴还是泪滴。

    唐苏瑾说:“天使做的东西果真是人类不能吃的啊……我饱了。”

    唐苏瑾迅速地抽出椅子起身,反手将门嘭的一声关着,快得像是脚踩高跟鞋的女蜘蛛侠。

    叶琢脸色有点发白。

    “哭去了,”唐孟寅坐下来,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别放在心上,其实心里头感动着呢,这丫头片子从小就嘴硬的很。”

    叶琢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客厅的灯光下坐着,看自己的影子,在椅子周围笼罩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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