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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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依旧是白色的天堂,那些白色的砖墙白色的地板砖白色的天花板乃至于白色的床单,都像是进入天堂的前一站。

    B超室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指着B超图像上的黑色yīn影,“这就是你们的宝宝,很健康呢,不过胎盘有些不正,过一段时间再来复查,如果矫正不过来,恐怕是要剖腹产。”

    唐苏瑾安稳的躺在检查的床上,看着那样像是茄子一样的黑影,心里溢出来满满的欢喜。

    “现在才六周,看起来像是双胞胎,等到十周的时候再过来复查。”

    叶琢的脸色变了两变,忽然变得如同身后的白色砖墙一样,“六周?”

    医生的目光轻轻落在B超图像上,就像两根羽毛,“其实这事儿本不能说出去的,”他顿了顿,“这边能够看得出来是个男孩,如果是双胞胎,是异卵的……”

    可是叶琢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脑袋就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种挂着高高天线的黑白电视突然没了信号,满电视都是飘着嘶嘶啦啦的雪花。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下午收到的那个电话,以及那几张彩信照片。

    那是一对男女交缠在床上的香艳照片,那迷蒙着眼神的女人,是唐苏瑾,而那男人,竟然就是那个整容科医生,赵量。

    他原本想要去找专家检查一下是否有PS痕迹,看来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唐苏瑾消失的那一个月,叶琢好像发疯了一样去找她,恨不得将堇城这一座钢铁城市用巨大的榔头砸碎,用推土机铲走,然后看着地面上慌忙逃窜的人们,找到那一张想念中的面孔,将她捧在手心里。

    每一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只恶魔,这一只恶魔会让一个男人该理智的时候,丧失理智,继而让灰黑的泥淖将他粉红色的心吞灭。

    因为那一张照片上,女人身体光洁,即使是被男人揉在手中的胸部,也是光洁的像是剥了皮的白煮蛋,哪里有醒目的烧伤疤痕呢……

    唐苏瑾在帘子后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六周?六周前自己在哪儿?怎么会是六周?!

    等她出来,叶琢已经先出去了。

    唐苏瑾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六周?”

    “女士,我已经重复过几遍了,是六周。”

    如果唐苏瑾看着这个医生的双眼,就会发现,那种难以发觉的躲闪,只不过她来不及听到最后一个字,已经追出了诊室。

    随后,周菲菲从B超室门前经过,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向里面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了一眼,就像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叶琢在电梯前没有停下,他有点混乱,仿佛只有一直向前走才会是最后的终点,那些在他的视线周围像是粘腻腻的蜂蜜一样的光,都变成了水一样的流质。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处,唐苏瑾小跑着追上了叶琢。

    唐苏瑾有点喘,她微微俯着身子,拉住了叶琢的手,“阿琢,我们去其他医院……”

    唐苏瑾看着叶琢站在楼梯边缘,一动不动,十九阶台阶就像是陡峭的悬崖,从悬崖吹过来裂骨的风,她向前一步,叫了一声“阿琢……”

    叶琢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好像一个戴了面具的假人,轮廓鲜明,棱角锋利,“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好不好?”

    唐苏瑾的手指颤了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这是叶琢说出来的话么?她的手渐渐松开,离开了叶琢的手掌,垂落在自己的身体两侧,失去了依托。

    “哦,借过……”

    叶琢侧了侧身,披着一头紫色头发的妖艳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带着刺鼻的香水气味。

    在唐苏瑾的视网膜上,只存在了一抹烟紫色的yīn影,就好像B超图像上那一团黑色的yīn影,挥之不去了。

    叶琢向下走了一节台阶,唐苏瑾忽然用力的抓住了叶琢的手,“你不信我?”

    “小瑾,我说了我要静一静,我们都静一静。”叶琢咬着牙。

    唐苏瑾双眼含着泪光,薄薄的一层,“阿琢,你听我说……”

    叶琢打断,“放手。”

    唐苏瑾两只手都抓在叶琢的右手上,“不放。”

    叶琢猛地甩动手臂,“你他妈放手你听见了没有?!我说了我想要静一会儿……”

    其实,他没有来得及吐出已经堵塞在喉咙里的“静一会儿”那样几个字,就看见唐苏瑾眸中渐次闪过的诧异、痛心、失望、绝望、解脱,她脱力松开了自己的右手,因为惯性,她的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牢牢地护在小腹上。

    “小瑾——”

    叶琢慌了,他急忙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唐苏瑾,却只在她的衣角拽了一下,然后切实地抓了一手空气。

    唐苏瑾的目光定格在叶琢惊慌失措的脸上,她心里笑了,让这种慌乱将你毁了吧,把你那种镇定自若,那种盲目的自信给毁了吧,王八蛋!

    她的脑袋撞上墙面,脊椎硌在台阶的棱上,一共四下,然后由于地球的重力吸引,落地。

    虽然身上到处都是钻心的疼痛,但是她的头脑还很是清醒,她能够像是电影回放那样,回忆出一出狗血剧中一连串的精彩花絮,然后在刻意的时候,点暂停键,然后将那些虚伪刻板的表情放大,直到高清影像,终于出现类似于打了马赛克一样的斑点。

    比如说,在一个星期前,水汽弥漫的温泉水中,叶琢清亮的眸子牢牢锁住她,“你信我么?”她搂紧了叶琢的肩膀,“阿琢,我只信你。”

    比如说,在十二个小时之前,叶琢拉着她的手,在堇城最豪华的慈善晚会上,对着记者的闪光灯,“这是我未婚妻。”

    比如说,在两分钟之前,叶琢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放手!”

    比如说,在十秒钟之前,叶琢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她将后背给他,任凭他抓住她身后的空气,她固执地想就让我摔下去吧,让这个混蛋后悔死。

    比如说,在五秒钟之前,走到楼梯中间的那个紫色的美人妖,以不为人知地角度伸出了手,她以为是要拉她一把,然后就看见了周菲菲那张妖艳的脸,以及她落在自己腰上那重重的一下。推力,向下。

    比如说,现在,从楼下走上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的许之桓,在距离楼梯台三阶处,用身体挡了自己一下,减缓了冲力。

    唐苏瑾疼的说不出话来,在她眯缝着的一线天中,她能够看到,苍白着脸色的叶琢,从楼梯上连滚带爬跌撞下来的。

    哦,阿琢,原谅我,用了这样一个词。

    “怎能搞的?!”这是许之桓的声音。

    “别他妈废话!赶紧叫医生!”这是叶琢的声音。

    唐苏瑾感到腋下穿过两只温暖的手臂,这是很熟悉的味道。

    ……………………

    白色的走廊上,时而经过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人,像是尖细锥子一样的细高跟在白色的地板砖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就好像是秒表的倒计时。好像这边是显示“手术中”的手术室门一打开,里面一副吸血鬼样的医生面无表情地告诉你:“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那滴答声,也就戛然而止了。

    那个绿色的,标着“禁止吸烟”标识牌下面,倚靠着白色砖墙的,叶琢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像是快渴死的旅人,将香烟猛地一口吸进肺里。

    一个小护士走过来,有点胆怯地说:“先生,这里禁止吸烟……”

    叶琢yīn测测地瞟了这个护士一眼,慢条斯理地吐出来一口青色的烟气,将烟灰弹到地上,这种动作,是一个生命濒危的优雅生物,做出的最粗鲁的事情。

    小护士立即涨红了脸。

    许之桓劈手夺了叶琢手里的烟,掐灭了扔进垃圾篓中,然后对着小护手摆手。

    “王医生跟我说了,大人肯定没事儿,现在主要就是救孩子,双胞胎啊,老七你简直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你脑袋里面那时候一定都升腾起一朵蘑菇云了吧……”

    要是以前,叶琢准会讽刺一番许之桓这一段精妙的比喻,只不过,现在他身体里面每一个零件都在晃荡着,微微不小心,就会全部散架。

    就在刚才,他自高而下看着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唐苏瑾,就好像看着洪水中从房顶上翻滚下去冲进洪流的人一样,只不过,这个人,是除却血缘关系最亲近的关系。

    他硬挺着双腿,但是从楼上冲下来的每一步,双腿的骨头肌肉软组织乃至于皮肤,都会或者颤抖着,或者瘫软着,让他最终屈下了膝盖。

    半个小时后,王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平安,都平安了……”

    这个时候,唐苏瑾从手术室中推出来,她身上的麻醉药剂还没有褪去,好像四肢身体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头颅放在推车上,但是,这并没有阻挡她的感觉,那种冰冷的手术器械在下`体的触觉,也没有阻挡她的听力,她听见王医生说:“以后可要小心了,都两个多月了,可不能冒失了……”

    当天地间剩下苍白,就只能够听见她心底的冷笑了。

    叶琢疯了一样摇晃着王医生的肩膀,“两个多月?!”

    王医生吓了一跳,“准确来说是十一周了,异卵双胞胎。”

    许之桓来不及抓住叶琢的胳膊,就见他像是一根弹簧一样蹿出去,往楼下跑过去。

    许之桓连忙跟在叶琢身后,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他看见叶琢转身进了B超室,跟进去后,叶琢的拳头正好砸在了穿着白大褂医生的侧脸上。

    “你说是六周?!已经十一周了!!你他妈混蛋!!”

    叶琢说着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在这个男人脸上,看着他碎裂的眼镜镜片硌进他颧骨的肉里,裂开鲜红的血珠。

    哦,唐苏瑾心里,那个永远干净而且优雅的王子,终于变身成为一个残忍的暴君。

    许之桓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叶琢拉开,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怎么回事?”

    从地上踉跄站起来的医生,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呵呵,十一周?我看错了……”

    许之桓忽然挡在又要暴跳起来的叶琢身前,盯着眼前颓坐在椅子上的叶琢,“别糊弄我,在B超室呆了几年的老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个医生嗫嚅了一会儿,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发出这样的声音,“是我让他那样说的。”

    叶琢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烟紫色长发的女人,他危险地眯了眼,好像一只伺机而起的豹子,只要是肩膀上没有许之桓的阻力,他就会跳起来向这人扑过去,然后残忍的一口将这个女人的脖子咬断。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唐苏瑾摔下去的时候,她反而侧了侧身子,好让楼梯上更加的畅通无阻。

    “我跟这个秃头瓢睡了两夜,告诉他让他这样说的,他原本不肯,但是我说,没关系的,只是少说一个月,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啪”的一声,叶琢抡圆的胳膊给了她一巴掌,“你差点害死她!”

    周菲菲披头散发地靠在墙上,嘴角浸出鲜血来,她看着叶琢充血的双眼,“害死她?!那是谁害死了我哥哥?!那你知不知道,两年前她肚子里有一个小杂种,就跟今天她肚子里的一样!我都要毁掉!”

    叶琢恍然间没有动手,这个声音……

    他想起来了,就在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里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用相同的口吻叫嚣着“小杂种”。

    “你哥哥是周执宿……”叶琢用肯定的语气完成了一个一般疑问句。

    周菲菲笑了,“他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搭上了自己的命,凭什么我哥哥就得死,唐苏瑾她就能活的好好的?!这个女人她害死了我哥哥,她活该……”

    叶琢忽然也笑了,好像是以一个救世主的形象,看着地面上一个染血的美人妖,他知道此刻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话,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打的万劫不复,“那你知道不知道,两年前那个小杂种,是你哥哥的孩子……之前,你哥哥,强暴了她。”

    果真,周菲菲黑色的瞳孔好像忽然被点上了一滴紫色的墨水,然后在水面上静静地扩散,“你胡说……”

    叶琢生冷地笑了笑,站起身来,“你哥哥是强暴犯,你是杀人犯。”

    与此同时,在唐苏瑾的病房前,小护士长慌忙的叫:“出血了……”

    刚刚脱下了手术服的王医生从办公室赶来,“怎么会忽然大出血的?!赶紧,推手术室……”

    “小张,你去找她家属签字……”

    在这样错乱的时空交错中,上天混乱地撒着狗血。

    而人民医院外的巨大人工湖旁的座椅上,依旧上演着一出出的生死离别,往外一百米的露天停车场上,有两个死者家属正在争抢着同一个车位,在歪歪三百米的柏油马路上,日光发疯一样的照着,路中间那些像是火柴盒一样的铁皮机器,冒着黑烟白烟,热气腾腾,一声刺耳的汽车尖叫声,一辆车冲向了防护栏。

    而千米之外的总警局中,除了冷静审问的铿锵声,还有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

    郑旬局长派出的两个搜索队均无功而返,那个贩毒的头目,名号“老票”,真实姓名秦志洪的嫌犯,已经逃出了本省。

    他已经与相邻的省份取得了联系,协助破获这样一桩大案。

    但是,其实让他头疼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在看守所外,有一个女孩子已经哭闹了接近三个小时,几乎在早间新闻报道过“跨国贩毒团伙深夜突袭”这样的新闻后,那个女孩子就到了。

    “让我见见陈在瑜吧,他不可能贩毒的,他不是他们的同伙,我知道的……”

    “小姐,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就是和那一伙人在一起。”

    女孩子摇头,“他一定是被胁迫的,他一时糊涂犯了错,让我见见他吧,就见一面……”

    郑旬不止一次告诉这个女孩子,“等到法院立案,量刑处理之后你才能够探监”,但是这样一句话就像是耳边风,不痛不痒地挠着这个不屈的女孩子的心。

    “我就见他一面,让我看看他吧……”女孩子被两个女警察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架到沙发上,她终于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郑旬揉着眉心,看这个还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女孩子,显然是看了早间新闻就赶过来的,他现在只想想一个不用直接把她敲晕了带出去的方法,让她自己走出去,“现在确是不能让你见,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我可以破例转告。”

    女孩子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那请您告诉他,说我会等他的,等到他出来。”

    郑旬挑了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他忽然觉得她的面容倒是似曾相识的,笑道:“他是要判刑的,最少也是十年八年,你要等这样一个人?”

    “有罪没有罪也要等法官的判决,你没有权力直接给他定罪!我会等他的。”女孩子站起身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向外面走去。

    郑旬看着这女孩子眉宇间露出一股子韧劲儿,忽然说道:“如果你想要早一点见到他,那就给他找一个不错的律师来,陈氏内部都抢疯了,没有人会记着这里还有一个陈家人的。”

    这种豪门恩怨,他见得多了。

    陈在瑜父亲那一桩自杀案件,就是郑旬的父亲办的。

    等这个女孩子离开之后,一个警员在身后说:“可是她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另外一个老警员踢了这小子一脚,然后问郑旬,“郑局,要不要转告?”

    需要转告的话不像是接头的暗号,也不用担心他们串供,这根本就是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郑旬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女孩子走远的背影上,就好像是忽然照亮了他每天看着那些罪犯丑陋嘴脸以及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肮脏的一抹亮光一样。

    “如果她回来告诉她的名字,就转告陈在瑜……好了,该准备给检察院递交的材料了。”

    当郑旬还没有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听见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刚刚穿睡衣的那个女孩子,扶着门框,抬起头,眼角还带着泪光,她向他挥了挥手,“忘了告诉你了……我叫白,白晓雁,你告诉他就知道了……”

    ******

    这是一个梦境。

    因为它是黑白的。

    唐苏瑾这样,不断的告诫自己。

    通过自己的眼睛,看见的是一间干净一新的厨房,微波炉,橱柜,电磁炉,燃气灶,抽油烟机,黑色的平底锅。

    燃气灶忽然嘭的燃起,一朵蓝色的火苗。

    金黄色的花生油倒进锅里,噼里啪啦地溅起油花。

    她的双手,在碗沿磕破了两个**蛋,然后将**蛋打在平底油锅中,边缘圆润的像是一件艺术品。

    两个珠圆玉润的**蛋在一阵香味中,忽然跳起来,他们叫:“妈妈。”

    唐苏瑾听见自己说:“哦,不,我不是你们的妈妈。”

    **蛋说:“妈妈。”

    真是两个固执的小鬼。

    他们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你为什么把我们放在这里呢?”

    自己的声音生硬的从胸腔中迸裂出来,“因为那里太冷了,那里都是死人,都是鬼魂……”

    “那里是哪里?”他们天真地问。

    “一个叫做医院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色,只有这里是暖和的,你们应该在这里,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涅槃,对,就是涅槃。”

    “我们是从那个叫做医院的地方来的么?”

    “不,”从唐苏瑾的眼睛里,可以看见那**蛋已经煎的金黄了,“你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

    “那我们怎么才能够重新回到那里去呢?”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蛋了,而是可以直接食用的荷包蛋,煎的金黄的荷包蛋。

    从擦得光亮的橱柜倒影,唐苏瑾看见她自己露出洁白的牙齿,“吃掉你们,就可以回到我的肚子里去了呀……”

    唐苏瑾没有惊叫的醒来,因为那金黄色的蛋黄,就好像现在,阳光透过玻璃窗,透过她薄薄的眼皮,印在视网膜上,脆弱的,跳跃的,金丝网。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从睫毛隐秘着的缝隙中,她看见叶琢刚刚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水,冲到茶壶中,量了一下房间的湿度,将加湿器打开。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那样的亮,只不过一张清俊的脸瘦的可怕,深坳的眼眶外就是突出的颧骨,从颧骨到下颌线,一笔下来,没有圆润的过度弧,下巴尖的像是一把锥子。

    墙上那万年历的电子钟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地走着,距离她摔下楼梯已经三天了……

    她睡了三天了……

    或者说,她腹中的双胞胎已经死了三天了。

    现在她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这种感觉,就像把五脏六腑都掏干净了,只剩下肋骨支撑下的空空腹腔。

    她闭上了眼睛,一根根挡在眼前的睫毛,就像是监狱内外相隔的粗壮铁柱,看什么都被竖之高墙之内。

    “她还没醒么?”

    方舒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哈尔滨回来了,轻轻打开门走进来,一双干净的白色鞋子踩进细碎的阳光里。

    叶琢摇摇头。

    方舒妍给唐苏瑾换上一瓶新的葡萄糖,然后转过来握了握叶琢的肩膀,“等她醒了叫我,我还要去其它病房查房。”

    叶琢转过身,看见唐苏瑾扑簌的眼睫毛,忽然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知道唐苏瑾醒了,醒了就好,只要不看见他。

    叶琢转进走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一个果篮。

    这个人,和唐苏瑾竟然会有一样的习惯,不论是到医院里去看谁,都会提着果篮。

    这个人……他想起来了,是唐苏瑾的哥哥。

    在他想起来的前一秒,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他听见:“离我妹妹远点儿!”

    等那人影踩着他的影子消失在病房门口,他都颓然地靠着墙壁,忍受着肋骨被打折的钻心疼痛。

    唐孟寅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而唐苏瑾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说我就离开两个星期,你搞得自己好像走了一趟伊拉克一样。”

    唐孟寅坐下来,显得很是轻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倒了一杯,给唐苏瑾身后支了一个靠枕,将水杯送到她唇边,“喝口水吧。”

    唐苏瑾别开脸,“杯子那么多,凭什么非要我用你用过的杯子啊。”

    唐孟寅笑笑,“放心,我打过狂犬疫苗了,小狗狗。”

    小时候,唐苏瑾也是逮着机会就和唐孟寅吵架,动辄牙齿相向,所以唐孟寅总是叫她“小狗狗”,而唐苏瑾也会不甘示弱,回叫他“大狗狗”。

    唐孟寅只有唐苏瑾这一个堂妹,很是宠着,如果不是有血缘关系在那儿放着,那是标准的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以至于现在唐孟寅挑女人的标准,一直以唐苏瑾为范本。

    “喂,那个果篮里像是手榴弹一样的那是什么东西?”唐苏瑾夸张地大叫,“天啊,唐孟寅,你怎么会把榴莲放进果篮里去?!”

    “就是那种臭烘烘的东西?我说为什么那个老板娘对我一直抛媚眼,我都以为她对我有意思了……那就拿出来吧。”唐孟寅说着就要用一把裁纸刀把外面的保鲜膜捅破。

    “滚出去,把它滚出去……”唐苏瑾捏着鼻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一句多么巧妙的话。

    等到榴莲事件告一段落,唐孟寅忽然说:“二叔想来看看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