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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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1

    这里很静,虽然还是夏天,但下午五点钟的太阳早已被树叶滤去了热气,星星点点落到满是树叶的地上,真的好看,像满地的野生小菊花在风里点头一般。

    这里是怀英中学的后院。怀英学校是B城最有名的贵族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刚来学校时谁也不认识我,谁也不愿意认识我,就一个人到处在校园里逛悠,校园很大,但几乎发现每个地方都有人占据,只有校园后的那片小树林,用一堵一米来高的红砖砌成的围墙圈起来,很明显地表示,此地禁止进入。那垛围墙的高度,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是问题,我一跃而入,从那一跃开始,此后,我几乎每天都要跃上一回。

    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有鸟叫,有野花香,风吹过来,凉爽,清新。我在一棵歪脖子树躺下来,歪脖子树不高,几条大大的枝桠朝东南斜斜伸开,我几下就攀上去,朝枝桠上一躺,脚抵上另一条树枝,将手中的书本朝脸上一盖,就可以睡个好觉。清静,舒适,自在,在B城,只有这个地方才真正让我放松,特别是落在地上的那一朵朵小太阳,多像青山村路边的小野菊,最是亲切。

    我正昏昏欲睡时,却被一阵声音打断,我立即凝神,听出是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和一个女人近乎哭泣的shengying,我脑子里迅速闪过两个字:打劫。正要跳下树枝,却听到那女声在喊:“重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声音带着兴奋与颤抖。

    我闻声,立即按住自己不动了。因为我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木兰,木随云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亲姐姐,虽然她从来没承认过我这个山沟沟里冒出来的穷鬼、骗子,但流在血管里的血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是她的愤怒,也是我的无奈。

    我还差几个月就满十五岁了,尽管我在半年前还是个一直生活在穷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妞,但此刻那一男一女的喘息和叫喊,我还是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只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片树叶。

    男子的呼吸越来越粗,伴着一声低吼,木兰突然重重叫了一声,没再发出那种暧昧的吟声,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实话,此刻我没有觉得羞愧,只是觉得紧张,万一木兰发现了我,只怕我后面的日子更不好过。可是时机和命运的不可预测性常常在生命里倾诉着一种可能,越怕什么,几乎就越会发生什么,就在我祈祷他们快点完,快点走时,大大一阵南风吹来,树枝摇晃得厉害,盖在我脸上的书本居然很不听话地掉到地上,发出“呯”的一声响。我呆住了。

    “谁?”木兰立即跳起来,倒是没听到男人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是我和木兰之间一惯的姿势,她骂我,我沉默。她骂得厉害,我沉默得厉害,只在有一回,她伸手想打我,被我抓着她高高举起的手顺势推了一下,就坐到地上去了,随即,她又哭又闹,向爸爸木随云告状,事后,又向爷爷木伯恩告状,木随云教育了我,说我要友爱,要有同胞姐妹之情,我沉默。木伯恩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好好读书。我还是沉默。

    木兰显然不甘心没人回答她,跑到树下捡起了那本书,可能看到了书上的名字,她的分贝蓦然提高:“易安之,你这个贱人,你居然在这里监视我!给我滚下来,滚下来!”她开始发疯地摇树。

    我很想提醒她,除非砍了这棵树,否则,你是摇我不下来的。一想又闭嘴了,这一提醒,只怕更激怒她,谁偷情被人撞见也不会平静。不对,怎么那个男人一直没有作声呢?平静得不像是偷情,倒像是坐车。

    我见她头发零乱,脸色红艳,眼睛里闪闪冒火,胸脯气得一伏一伏的,像只愤怒的野猫,只怕不下来这事无法平息,而且,这里是学校,她可以不在意,我还得在意,于是从树上跳下来。我一跳下,木兰一手抓住了我的衣服,一手往我脸上招呼,口里还在骂:“贱人!小偷!敢监视我!你给我滚!我永远不要再看到你!不要脸的穷鬼,赖我家不走了!”

    我抓住她的手,不让它落在我脸上,然后安静地看着她骂。光从外表看,其实她很漂亮,如果嘴唇不涂得太红,睫眼不画得太深,脸上的腮红不打得太浓,凭她小巧的嘴,大大的双眼皮眼睛,挺直的鼻子,秀气的瓜子脸,绝对是个美人,她的身材很好,高挑修长,穿一身白色长裙,不整齐,肩膀上肉色内衣的带子还在外面,裙子上沾着小碎叶子。我又将目光移到男人身上,那男人自我的书掉落地上一直到现在,站在原地不动,慢条斯理地整齐好自己身上的衣服,拍了拍身上的叶子,然后双手往裤袋里一插,靠在一棵树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们,脸上似笑非笑,看戏一般。

    我收回目光,凑近木兰,轻声说道:“如果不希望那男人看戏,你就不要闹了!”

    木兰显然很在意那男人的看法,一愣,居然真的软下来了,被我抓着的双手不再挣扎。我松开她的手,从地上捡起我的书,拍了拍,抬脚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木兰大喝一声,很不甘心就此放走我,“我木家出钱让你进贵族学校,你不读书却来监视我,你以为我木家的钱是这么好拿的!你为什么不滚,你看看,木家有谁喜欢你?你真以为你是木家的孩子?不要脸的东西!”

    我沉默,她说对了,木家确实没人喜欢我,最明显的就是我这位亲姐姐木兰,还有一个亲弟弟,木北。这是两个跟我有血缘的人,出自同一个娘胎的人,却是明里最讨厌我的人,最喜欢捉弄我的人,最恨我的人。只是,让我滚哪呢?不是我不想滚,而是滚不了。

    既然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好了,我重新爬上树,在我的树枝躺椅上躺下来,继续用书盖住脸,恢复原来的样子。

    木兰还在放声大骂,我不放在心上,只要她不动手打我,我就懒得理她。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养了一条叫虎子的小土狗,有一回,小狗居然咬了舒生一口,虽然没出血,却把舒生吓得哇哇大哭,我抄起立在墙角的扁担,一扁担下去,虎子就趴下了。后来舒生抱着我,流着眼泪说,姐姐,你怎么能跟狗计较,它又没真咬到我。

    木兰在树下摇了一阵,大概拿我没办法,咬牙切齿地喊:“易安之,我会让你好看的!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别回木家!”声音渐渐远去,林子里终于安静。

    但我有些疑惑,为什么离去只有一个人的脚步,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走?我全神贯注,静听周围的动静。夏婆婆教训第八条:就算是睡觉,也要打开第三只眼睛。

    一会儿,有脚步向我走进,然后在离我差不多两米远的距离停下了,这些距离的概念也是夏婆婆教的,夏婆婆教训第十一条:要随时保持警惕,做到对对手所在的位置心中有数。

    “你就是木家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男人似乎对木家领回来的女孩子很有兴趣。

    书继续盖着我的脸,我不答话。这个问题还需要确定吗?刚才木兰骂我时,连和她家佣人吃饭的事都说出来了。

    “我叫阮重阳。我出生在重阳节那天。”阮重阳丝毫没在意我的不理睬。

    阮重阳?没印象。

    “我是高三六班的,你呢?我猜应该是初二吧?”

    原来跟木兰同年级的,这么说,这个男人应该是男孩,未成年。至于我初二,他不用猜,一定是木兰告诉他的,毕竟十五岁读初二的,在这个学校找不出第二人,我从小学开始,就是班上年龄最大个子最高的学生。我读书启蒙得晚,弟弟易舒生不能读书时,我要照顾他不能离开家,直到他可以上学了,我才跟着他一块儿上学,弟弟六岁半读书,我八岁读书。我刚来到B城时,木随云问我有没有上学,我说读初一,笑倒旁边一堆人,我那亲弟弟木北笑得最凶,他十二岁,读初一。木兰也笑得凶,她十六岁,高二了。木随云就把我安排在她们同一所学校,说兄弟妹妹在一起好照顾,还将我安插在木北一个班。

    “你叫易安之?比木安之叫起来好听。”阮重阳还在自个跟自个儿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说句话吧。”

    “你有什么困难呢,我可以帮你。”

    “礼拜天有篮球赛,我能不能邀请你去给我助威?”

    很聒燥,唐僧一样,喋喋不休。看身材,至少一米八三,看面孔,桃花眼,嘴凉薄,很妖孽,又酷又拽又痞,正是让木兰她们尖叫的那一种男生。可眼下为什么这么多话呢?不知道自讨没趣这个词语此时正好用在他身上么?

    我慢慢拿开书坐起来,看着他,半晌,提醒他,“你裤子拉链没拉好。”

    阮重阳低头一看,果然半截没拉上,一点也不见尴尬地拉好裤子拉链,又对我展颜一笑。我暗自翻个白眼,跳下树枝,指指他们刚才激情过的地方,“她的衣服,你应该还给她。”木兰自我书本掉下发出响声,就找我算账,最后气冲冲地冲跑,都没要去捡回内裤穿上。

    阮重阳魅惑一笑,“她有很多,不在意少一条。”

    “我在意。”我冷冷地说道。我在意这里的宁静打破,这里的空气变脏。

    “回头我让她自己来拿走。”阮重阳笑嘻嘻地,丝毫不在乎我满脸对他的嫌恶。

    我不再理他,走到围墙边,用手撑住围墙,力一提,跃了过去,不回应阮重阳口里发出“啧啧”称赞声。然后他又在我背后补了一句,“你不知道那边有个小门吗?你不是一直就这么翻的吧?”

    还有个小门吗?倒是真的不知道,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

    ☆、第二章

    2

    我回到“家”的时候,当然,我必须叫“家”,这里有我亲生父亲,亲生姐姐和弟弟,还有一个很和蔼可亲的继母,我叫她雪姨,还有一个对我不错的更小的弟弟,木川,雪姨生的孩子,今年八岁,看见我就礼貌地叫“安姐姐”,开始时我还有些不适应,后来观察他的眼睛,并无恶意,我慢慢以笑脸回应他。我回来时,这些人都在,木随云表情严肃,全身上下里自有一股不言而怒的威严,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他和言悦色的样子。雪姨坐在沙发里,倒是笑眯眯的,木川坐在她的身边,腰挺得很直,小大人模样,木北靠着楼梯痞痞地站着,一只脚勾着另一只脚,一付看好戏的表情。

    木兰一见到我,立即用手指着我,厌恶地喊:“爸爸,你不信,你现在就问问她,她在学校做了什么?”

    我本想在她们都没有说话或者没点名说我,甚至点名说我只要不让我留下,我都会一个人上楼去,呆在那间封闭的房子里不出来。可眼看不行了,不止有人说话,而且说到我,而且必须留下接受调查。我在若大的客厅中央站住了,面对着木随云,左边雪姨和木川,右边虎视眈眈的木兰,左边幸灾乐祸的木北。

    “安之,兰兰说你在学校不去上课,反而跑到校园的禁地小树林睡觉,有没这事?”木随云沉声问道。

    我哑然,木兰的报告没说错,我跑去的确实是校园禁地,也确实在睡觉,连不去上课也是真的,英语课,我听不懂老师嘴皮一开一合说些什么,我没来B城之前,青山镇的中学只有初一才有英语课,还是从二十六个字母教起,来B城后,半路插班读初一,居然发现我以前的英语老师和怀英学校的英语老师读同一单词发音都不一样,班上有的学生读起英语来比我青山学校的老师还顺溜,我却尤如听天书,连个门都摸不到。更让我奇怪的是,木川上小学就有英语课,B城的英语竟然从小学开始了!这个发现让我沮丧不已,只得努力学,但仍然跟不上,到初二后,更跟不上,听着老师讲课茫茫然,看着英语书本茫茫然,做着试题也是茫茫然。有一回,木北带着班里几个男生找我麻烦,趁我不在,将我才考了23分的英语试卷高高贴在教室后的黑板上当板报,并在我的英语书上画了几只又大又丑的乌龟,乌龟的背上用黑黑的大字写着三个字,乡巴佬。我一声不响,任全班六十多人看我笑话,将试卷拿下来,将书合上,从此,好多节英语课,我逃了。

    木随云见我不吭声,脸色更严肃,“安之,让你读书是为你好,你怎么能逃课?你说说,你不读书你能做什么?怀英学校是B城最好的学校,师资力量雄厚,你要把握好机会,难道你想一辈子就像那些那山沟沟的孩子,不读书,就知道放牛吗?”

    木家的人在青山村找到我时,我正和舒生一起放牛。舒生看见哪个沟沟坎坎的草好,牛又去不了,就拿着镰刀下去一把一把地割,放到大竹篮里,装满了再提上来。牛不止一条,而是五六条,邻家的牛也给我和弟弟放,一天五毛钱。不上学的日子放牛,是我和舒生最快乐的日子。五毛钱,一毛钱买两把小麻花,一人一把,另外四毛钱,存起来,我们一直存到了十三块二毛。我走的那天,我将用小手帕包了又包的一把零钱压在舒生的枕头底下,其实也是我的枕头底下。因为,舒生从三岁就开始跟我睡的,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

    我看着木随云一张一合的嘴,想得很远很远,远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远到我一直牵挂的弟弟身上,如果他在,英语不会像我这么差吧,舒生,他最聪明了。

    “我说的这些,你听进去没有?”木随云大概发现我走神了,语气不好地强调一句。

    我收回神,微微点点头。

    “爸爸,她这个礼拜的英语考试才20分,不敢拿回来签字。”木北笑嘻嘻地加强我的罪行。

    木随云皱眉,“英语跟不上,可以找老师给你补,但要诚实,为人最不要弄虚作假!”他看看木兰,“以后你给安之被英语,她英语不好也情有可原。”

    是啊,山沟沟出来的孩子哪比得上与国际接轨的孩子。我点头,心里默数一、二、三。还没数到三,木兰的尖叫响起来了。

    “爸爸,我哪有时间给她补课?我都高三了呀,就要高考了!”

    木随云恍然,眼睛又看向木北,木北哼了一声,“我就要会考了,也没时间。”

    木随云想了想,对雪姨说道:“你给她请个家教吧。”

    雪姨笑眯眯地点头,“孩子成绩不好,慢慢教嘛,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你回家时间又不多,也该给孩子们个笑脸嘛,别吓到她们了。”

    木随云脸色稍微缓和,向我说,“吃饭吧。”走向餐厅。

    厨房的王阿姨见此,将已做好的菜端上桌。木随云坐正位,跟着旁边是雪姨和木川,另一着挨着他的是木兰,再是木北,再是我。

    我正要拿碗去装饭,木北嫌恶地看着我,“你没洗手。”好像那双没洗的手有屎一样。

    我没有说我进来时在花池边的水龙头上洗了,默默地去洗手,雪姨在旁边教育北川,“小川,吃饭要记得洗手,卫生问题最要注意。”

    北川很认真地道:“妈妈,我一直都有洗手的。”

    木兰安慰木川道:“小川,妈不是说你。是说那个穷鬼嘛。”

    “兰兰!”木随云眼睛一瞪。

    木兰头缩了缩,还是不怕死地嘀咕了一声:“我又没说错。”

    木随云筷子一搁,皱着眉看着木兰。

    雪姨在一边打圆场,“都吃饭,都吃饭。随云,跟孩子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就行了,别动不动就发火,”

    我默不作声,挟离自己最近的菜,舀离自己最近的汤,突然感觉全桌人都在盯着我,我抬起正在喝汤的头,只见木随云拉着脸,雪姨还是笑眯眯,木兰、木北一脸鄙夷,只有北川在慢慢吃饭,样子又斯文又有礼貌,像个小王子,极有家教。我不知道我哪里出问题了,口里包着一口汤,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想了一下,还是咽下去,这样鼓着腮邦子很累,却不小心哽到了,我咳嗽了几下才缓过来。

    皱眉的,鄙夷的,含笑的,都更深了。

    含笑的雪姨开口了,“安之,喝汤时要注意,不要出声,这样很没礼貌。咳嗽时,要捂着嘴,特别是吃饭时,不要对着餐桌咳嗽。你也有这么大了,餐桌礼仪要懂,以后我会带你学习一些礼仪。咱木家在B城可是名门望旅,特别是女孩子,更要有礼有仪。”

    “妈,你说这么多,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木兰冷哼一句,她和木北一直叫雪姨做妈妈,她们关系真的很好,我来了后,木随云给我介绍雪姨时,说的是妈妈,可我张了几次口,也叫不出来。当时木随云脸色很难看,雪姨却不在意,拉着我的手,让我叫雪姨。从此,我成了木随云家四个孩子中唯一不叫她做妈妈的人。

    “野孩子就是野孩子,不是教就能教会的。妈,你看你都教了多少回了,她还是这样,吃饭不洗手,喝汤很大声,丢死人了!幸好家里没来客人,不然说我木家没家教!”木兰很像个大姐大,相当有气场,她当然不怕我揭露她在小树林和阮重阳的那档事,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刚来的第一天,对木家大院里的那个水池上漂着两朵荷花很奇怪,这么巴掌大的水池也能养活荷花吗?我弯下腰,探着身子将手伸得长长地去试探荷花的真假,突然后面有人一推,我扑通掉进水池里了,木兰笑嘻嘻看着我扑腾,我手抓着池沿爬上来,她一脚踩在我手上,脚跟在我手上揉转了一个360度的圈。事后她对木随云表达她的姐妹深情,安之不小说摔进了水池,还是她拉上来的。当时木随云很高兴,说做得好。木兰看着我笑,那笑,我一直记得,很灿烂,很得意,很炫耀,好像在说,看到了吧?明白了吧?

    我在掉入水池里时手还是摸到了荷花,是假的,塑料的。

    后来她把她穿过的裙子送了我一条,我没敢穿,她委屈地对木随云说我嫌弃她,说以后再也不敢给我衣服了。木随云说,安之,姐姐对你好,你不要拒绝,你们是亲姐妹。

    有一回,木兰哭丧着脸问雪姨,看见她那个蝴蝶夹子没有,就是小叔叔从美国带给她的蝴蝶夹子,她一直舍不得戴,珍藏在盒子里,却发现夹子不见了。雪姨让她再找找,说不定失手丢在哪了,好一会儿后,木兰从楼上冲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书包,摔到我面前,“是你,居然是你偷我的东西!还将它藏在书包的最内层,要不是我翻得仔细,就让你得逞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居然偷到家里来了!”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的书包里怎么会有她的蝴蝶夹子。我捡起书包,打开内层,果然看见一只蝴蝶夹子。真的漂亮,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夹子。我拿着夹子发愣,木兰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夹子,哭得伤心欲绝,梨花带雨,“妈,我对她这么好,连自己喜欢的衣服都给她,她居然还偷我的东西!妈,将她赶走,木家不能有个贼!”

    木随云正好回家,看见木兰在闹,问雪姨怎么回事。雪姨笑得温柔,轻描淡写地道:“没大事,孩子们争一夹子呢。安之从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兰兰,你是姐姐,就给安之吧。都怪我,忽视这些方面了。女孩子嘛,爱美之心都有。”

    “她要我可以给,可她为什么要偷!爸爸,她偷我的夹子,还将它藏在书包最内层。爸爸,你将她赶走吧,她就是只白眼狼,我对她多好啊,她却偷我的东西!”

    木随云深深地看着我,我有点怕,后退了一步,用我最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没有偷。”

    “你能解释夹子为什么在你书包吗?”木北站在门口,笑嘻嘻地问。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我书包里。”我百口莫辩,但我不慌。夏婆婆教训第十五条,遇事不能慌,一慌就更乱,要镇定,要理智,要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头绪来。记住,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

    “好了,好了,多小的一件事,值得闹个不停吗?传出去让人听笑话。”雪姨将木随云推到餐桌边坐下,随口招呼王阿姨,“上菜吧,人到齐了,可以开餐了。”

    又将我拉到桌边来,细言细语地说道:“这个夹子还给姐姐好吗?雪姨明天就去给你买个好看的夹子来。别人的东西不能爱,对不对?来,吃饭。”她将排骨夹到我的碗里。

    我盯着碗里的排骨,说了一句,“雪姨,你看我的头发需要夹子吗?”我从小到大是短发,小时,妈妈忙田里地里,没时间帮我梳头,当我能自己梳头时,觉得还是短发好,清爽,利落,省事,所以头发一长长,我就剪了。

    雪姨一怔,显然没意到我会反问,脸上的笑浅了,淡淡说道,“漂亮的东西并不一定要派上用场,兰兰不也是没戴吗?她一直藏在盒子里。”

    我没再说话,心中苦笑一声,夏婆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翻盘的。因为有人早就定了你的罪。想通这一点,我释然了,说我是贼就是贼吧,只要能让我这个贼安稳一点,安静一点,你们说我是什么都无所谓。

    ☆、第三章

    3

    早上去学校,和往常一样,司机坐在奥迪A8的驾驶室里等木兰、木北。原本这辆车我也坐的,但自从偷窃事件发生,木兰哭着喊着不跟小偷一起坐车,怕我玷污了她的人格,雪姨作势自己开车去送她,但被木随云制止了,他板着脸对木兰说,“你可以不坐家里的车,那就自己坐公车去!没名堂!”这一说,木兰哭得更凶了。

    我拿着书包从车下走下来,对木随云说:“我坐公车吧。”我不习惯叫他爸爸,但也知道不可能叫他叔叔或者伯伯,大多时候,我不叫。

    从木家到学校,大约四五公里,我算了一下,小跑步的话,也就是一个小时。我一向醒得早,因为等大家一起上学,才只好睁着眼睛不起床,不然,起早了,吵醒了木兰木北的嗑睡,又要说我一付穷酸相,现在好了,可以不用跟他们一起了。

    从那以后,我不再坐木家的车上学,每天早上跑步到学校,轻轻松松,从不迟到。

    我回到教室时,居然发现我的课桌被搬到教室最后,上面还有几个大脚印。我不动声色的将桌子搬回原位,用纸将脚印擦干。正要坐下时,发现椅子上还两颗图钉,钉尖朝上,这样的小把戏上演次数太多,多得我连眼皮都不抬直接扫落钉子坐下来。我没有同桌,坐在教室的最后,因为班里人是单数,因为我在班上是女生中个最高的,和从前一样,我坚守教室最后一桌的阵地。

    木北离我坐得远远的,生怕别人认出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呢?尽管我已改成木安之,但从来没有人把我和木北的木联系起来,如果一定要联系,必定是仇人,他隔三差五地在我跟前搞破坏,撕我的本子扯我的书,在我衣服上洒墨水,在我的课桌里丢垃圾,和别人同学串通戏弄我,还学着我不标准的普通话在教室里和别人对练,我的普通话夹着青山村的口音,进学校的第一天,就被人嘲笑,这也是不我喜欢说话的原因。只是并不是我少开口嘲笑就少,在木北的恶意带领下,几乎全班兴起了青山村式的普通话,尽管我的普通话正努力地越来越接近标准。我本着只要他不伤人的原则,随他去闹,富人家的少爷和公主有点坏脾气,何况还跟我有那么点血缘关系,我能容忍。

    我的前桌是个女同学,叫李月,她是班上唯一对我说话不带鄙视的女生。现在,她扭过头跟我说话:“木安之,你昨天的英语课又没上啊?”

    我“嗯”了一声。

    “这个星期四和星期五月考,你知道吧?”

    我点头。

    “不要再逃课了,越逃越不会。”李月好心提醒。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明白,我不逃也不会,与其在教室里听天书,不如拿起书本死记单词,我没有其它的办法。

    “听说学校改革,成绩最好的学生,前五十名成立实验班。每次的月考成绩会存档的哦。”

    我眼睛一亮,初三按成绩分班?如果能和木北分开,那多好!按现在木北的成绩,也就是个中等,我要么成绩最好,要么成绩最差,和他同班的机率才可能最小。看来,英语必须要搞上来了,这样才能自由调节自己的成绩,当他好时,我就差,当他差时,我得好。可是,英语该如何才能搞上来呢?我有些迷茫。

    下午放学后,我没有急着离去,跃进了小树林爬上了我的歪脖子树,发现木兰留下的那条小裤裤不见了。只是,多了一个人,闪着一双桃花眼,朝我妖艳地笑。

    “你果然又来了。”

    我不理他,心里默记着单词。

    “学英语怎么能死记硬背单词呢?”阮重阳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手里的单词本。

    我心一动,看着他。

    “学英语要常常跟英语接触,练习听和读,慢慢了解其中的语法和规律,你看中文,不是会写那些字就会用吧?最起码要知道那些字的意思和用法吧?英语也一样,光知道那个单词的拼写是没用的。”

    “我英语很差,不知道怎么学。”我轻声说。

    “你看电视就选英语台,看电影就选英文片,听英语歌,用电脑时,浏览器,电脑界面什么的,都以英文为主,习惯看英文的paper和英文网站的新闻,就是让英文在你的生活中成为重要的一部分,这样你学起来就轻松多了。”

    我不说话了,看电视,没有主导的份,看电影,我舍不得钱,用电脑,没有,更不用说其它了。

    阮重阳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你不可能这些都没办法做到吧?”他后退两步,仔细打量我身上的衣服。我穿的是校服,学校虽然发了校服,但没几个学生穿,这里都是富家子弟,穿着名贵光鲜,怎么肯穿呆板古老的蓝色校服?我大概是学校唯一将两套校服轮流换洗的学生。我也不是要故意显示自己独特,而是雪姨给我买的衣服,不是偏小就是偏大,而且大多是裙子,我不喜欢穿裙子,不方便跑步和翻墙爬树,所以,我选择了校服,既大众又合理。

    “你下来,我有办法。”阮重阳突然说道。

    我迟疑了一会,翻身下来。阮重阳从裤袋里掏出一个MP4,将耳机塞到我的耳朵上,然后他调动了几下,立即耳边传来一首英文歌。

    “这里面全是英文歌,你拿去听,回头再下载一些口语片段给你练习,我还可以跟你练习对话。”

    我看了他一会儿,将耳机取下,放他手里,拍拍衣服,起身离开。夏婆婆教训第三条,警惕任何人任何事,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喂,你干嘛走,我是真心想帮你啊。”阮重阳跟在我身后急急地解释。

    “谢谢你,只是,我不需要。”我说,手撑在围墙上,一顶,翻身而出。一个昨天和我的亲姐姐在这里野合的男生,今天要帮我学英语,就算你是真心、好心、诚心,我也不接受。

    星期四月考开始,我按照以前的惯例,将试卷分数尽量保持在八十分左右,只有英语不是我能控制的,眼睛一闭,A,B,C,D,乱填一通,作文,空白,附加题,空白。

    星期五一考完,教室里人一下就跑得差不多了,比平时都快,我埋着头慢慢收拾书本准备回家,李月说:“我们去看高中的篮球赛吧。”她的声音很兴奋。

    我摇头,没兴趣,心不在此啊。

    “去看看吧,全班人差不多都去了,今天是高一高二联合对高三。阮重阳今天就在赛场上!”

    阮重阳?他,很有名吗?

    “你不会不知道阮重阳吧?他可是我校有名的高富帅啊,他爸爸是学校的董事,家里很有钱啦。”李月一付你很落伍的表情,手指指教室,“你以为那些女生跑那么快都是看球啊,告诉你吧,都是看阮重阳的风采。”

    风采?我仔细想想,小树林里的粗喘,没拉拢的拉链,喋喋不休的话唠,自作好心的MP4,还真没看出有什么风采。我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李月跟上来,还在鼓吹阮重阳的高富帅形象。

    篮球场那边传来男生的喝彩声和女生的尖叫声,依稀可辨里面夹杂着“重阳,重阳”之声。李月挽着我的胳膊,眼睛里带着渴望,“一起去看看吧。”

    李月在班上比我受欢迎一些,但,仅止一些。她性格偏向胆小,说话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甚至讨好的味道,眼睛不大,鼻子有点扁平,看上去容貌一般,成绩也一般,每次考试排名没进过前十,可能,家世也一般,所以,在怀英这座人才济济、富豪济济的学校,一下就被淹没了。家世显赫的孩子走在怀英学校的校园里,大多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就跟木兰木北一样,底气很足,也许正因为如此,她的交友对象倾向条件比她差的我。

    我看她的眼光软软的,竟然想到被我一扁担打死的小土狗虎子,它曾经也是这么软软地渴求地望着我。我点头,跟着她一起挤到篮球场。但人太多,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挤进去,只好站在外围听一听里面的厮杀声和外围的喝彩声。一会儿,李月兴奋得脸通红,不满足听篮球了,拼命拉着我往前挤,我松开她,指指篮球架旁边,“我在那儿等你,你去看,一个人挤比两个的挤容易多了。”

    李月按不住对高富帅的崇拜,费力地朝人潮挤去,我一个人站到篮球架子旁边的空地上,还在思索如何提高英语的问题。突然全场响起一阵热烈的哗然,随着全场人跟随的目光,一个球居然向我砸来!随着一阵呼叫,眼看就要砸到我的身上,我脚没动,略一偏身,手一带,将球接住,看见场内有人向我跑来,我将球一抛,来人准确接住,向我一笑,朝场里跑去。却没想到另一人向我冲来,口中大喊:“安之,安之。”

    我皱眉,我和阮重阳很熟吗?为什么他像叫老朋友似的叫我安之?他跑到我面前时我还在瞪着他,满头大汗,桃花眼带笑,头发短而精神,很阳光,很妖气。

    “安之,你身手反应很快啊。”

    我没答理他。

    “他们的水平太烂了,弄得我水平都不能正常发挥。就怕猪一样的对手。”阮重阳撩起衣服擦擦脸上的汗,“安之,进去看我打球吧,我保证能发挥得好一些。”

    我转向朝校门走去,因为我看到,木兰气势汹汹地向我这边跑来了。只是,我逃过了被她在篮球场上的公开辱骂,却逃不过回家后被她堵在房间里的警告和辱骂。

    “易安之,你个不要脸的小偷,还想偷我喜欢的人!”

    “阮重阳不是你能碰的,你给我离他远远的,再看见你们在一起说话,看见一次打你一次!”

    “别以为他和你说话就喜欢你了,你看看你自己,又丑又傻又贱,哪点配得上他?”

    “易安之,你记住,你不过是木家领回来的一条狗!还以是三十五万买来的一条土狗!我爸爸是疯了,才会买回你这个贼!”

    ☆、第四章

    4

    木家人找到青山村,找到养大我的爸爸易成德和我的妈妈杨莲花,对他们说要带走我。我弟弟易舒生立即抱着我要哭,他的眼睛澄净,嘴唇却还是那么乌黑,医生说,他的心脏如果再不做手术,活不过十八岁。舒生说,我不怕,有姐姐在,我就不怕。

    木随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十五年前,他在津县当县长,因为施实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触犯到一些富豪的利益,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他们暗中请来流氓对木随云进行威胁,但木随云不为所动。那些人就把目标对准了木随云的妻子郑小梅,当时郑小梅正怀了八个多月的身孕,木随云想让她回B城,但行动不便,木随云自己又忙不过来,就将郑小梅送进津县医院,并请人保护,可是在生产那天,还是出事了,郑小梅生下一女孩就被人偷走了,并留下一张条子,“立即滚出津县,否则孩子死!”木随云在郑小梅的哀求和哭泣之下,只得申请调离津县。但孩子却不见送来,郑小梅思念成疾,为了缓解她的失女之痛,第二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木北,但郑小梅身体到底是垮了,第三年就过世了。死前留下遗愿,一定不能放弃寻找她可怜的孩子。

    杨莲花哭了,她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十五年前,她和她丈夫挑担莲藕去青山镇去卖,回来时,经过一座土地庙,里面传来孩子一声接一声嘶裂般的哭声,夫妻二人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皮皱皱的孩子,用一小毛毯裹着,闭着眼睛哭得好不凄惨。那年头经常有女婴被遗弃的现象,夫妻两人以为又是一个一生下来被遗弃的女婴,动了恻隐之心,再加夫妻结婚三年,一直没有生孩子,于是一合计,就将孩子抱回去了。孩子果然给她们带来了好运,一年以后,他们生下一个男孩,可是厄运也随着来了,男孩生下来,全身呈乌色,经医生仔细检查,居然犯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手术,手术费估计是三十万元。夫妻一下就蔫了,就算是把自家三间土屋买了,把牛和猪全买了,顶多也就万把块,这三十万的天文数字,上哪找啊!于是,夫妻俩人为了三十万,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劳动,将看守弟弟的任务交给了姐姐。

    我看看杨莲花,她老得很快,四十多岁,脸上长满黑色蝴蝶斑,头发很多白了,像个老婆婆,再看看我的爸爸易成德,他更老,脸上的皮皱成一团,又黑又丑,背微驼,是长年在地里劳作形成。脚上一双破胶鞋,脚趾头从里面露出来,上面巴着泥。这是一对为三十万手术费不分日夜操劳的夫妻,他们打过我,也骂过我,更养过爱过我,就让我来结束这场苦难吧。

    “让我跟你走可以,三十五万。三十万给我弟弟做手术,五万给我爸妈生活。还希望你能帮我弟弟找个好医生。”我平静地对木随云提出要求。

    舒生一听抱着我哭出声来,“姐姐,不要走!我不要做手术,姐姐,你不要丢下我!”

    我用袖子给舒生擦眼泪,安慰他:“你做手术,就会很健康,长大了就可以来找姐姐,姐姐可以陪你很久。你不做手术,姐姐只能陪你几年。你自己算,哪个更好?”

    我爸爸妈妈也哭,但并不阻止我离开,更不阻止我提出条件。他们太苦太累了,如果真能改善,特别是能求他儿子一命,他们连自己的命都愿意拿出来换。更何况,在他们的意念中,我去木家就是享福了,有钱花,有肉吃。要知道,我们已经半年没吃过鱼肉了,母**生几个**蛋,爸爸网的一两斤鱼虾,都拿到青山镇或者津县去换钱,再从微薄的钱里拿出一点点换半斤肉,做一碗汤给舒生一个人吃,不过,舒生总要偷偷地留一小半给我喝。

    木随云当时很吃惊,在他看来,我应该很高兴、很感恩戴德并立即答应他离开那个穷山沟沟才对。不过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条件,给我弟弟做手术的事当场就给陪同他一起来的秘书交代下去了。

    我走的时候,我爸和我妈将我的衣服打包包好,抹着眼泪送我到大堤,只有舒生,随着木随云的车子一直跑一直跑,口里还在喊,“姐姐,不要忘记我,我会去找你的!”我隔着车后面的玻璃,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不见了。

    就这样,我成了木兰和木北口中花了三十五万元买回来的土狗!

    我不知道舒生的手术的做得如何,不知道爸爸妈妈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我给青山村写信,但一直收不到回信,我怀疑,是不是邮差根本到不了我那个山沟沟,不然,舒生不会不给我写信。B城满大街的公用电话,我却不知道打给谁,当时青山村小卖部的易大爷家有部电话,可我不知道号码,那时没见过手机没用过电话,也没想到会有打电话的那一天。

    我想念和舒生一起放牛的情景,牛吃饱了,很悠闲地走着,顺便停下来拉一大堆牛屎,热腾腾的,我对舒生说,冬天了,咱们把脚放里面暖和。舒生咯咯地笑,姐,你学课本里的呢。夕阳西下,晚风轻轻吹,我将两个竹篮搭在牛背上,又将舒生抱到另一条牛背上,我也坐上去,小心地抱着他,牛的绳子在舒生手里。我们两人唱着歌《牛儿牛儿吃饱啦》:

    牛儿牛儿吃饱啦,

    我们我们回家啦,

    太阳太阳下山啦,

    燕子燕子归巢啦。

    云朵云朵真近呀,

    风筝就是它的家。

    青山青山好美呀,

    云朵就是它的家。

    我们我们开心呀,

    青山就是我的家。

    青山村不再有我的家了,但有舒生的家,舒生的家,应该也是我的家吧。

    木家老宅的后院,那儿有一块大大的石头,我坐在石头上吹口琴,口琴是舒生送我的,这本是他十岁时我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年,我在全镇数学竞赛得了第一名,学校奖了我二十元钱,我拿出十元给舒生买了个口琴,结果被我爸打了一巴掌,说我浪费钱,十元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当时舒生哭了,说是他看见别的同学吹口琴,也想要,求姐姐买的。为了验证他真的很急迫要一个口琴,他很快就学会吹口琴,还教我吹,可惜,我就会吹这首歌,《牛儿牛儿吃饱啦》。

    每到礼拜六和礼拜天,木家的规矩,一大家子人全部到老宅,陪木爷爷吃饭。所以我跟着木随云一家人来到老宅。木兰和木北和其他的孩子玩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和往常一样,躲进后院,坐石头上看天或者看花草,今天来时,随手拿上了口琴,在琴音里想念我的青山村,我的牛,我的山坡,我的养父养母,我的亲爱的弟弟。

    “吹得不错,再吹个。”从后院门的一角转出来一个人。

    我立即坐起身子,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叔叔。”

    来人是木随云最小的弟弟,木惊涛,他是木家长辈里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第一次来木宅,他正好从美国回来,给很多人带了礼物,唯独没有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的小侄女找回来了,是叔叔的不对,下次一定给双份。现在用钱补上,别怪叔叔俗气。”他从钱成里拿出一叠钞票,塞到我的手里。

    我看着雪姨和木随云,雪姨笑眯眯地说,“收下,收下。你小叔叔的,不要白不要。”木随云则是点了点头。我收下了,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心里有点激动,回家后,我把钱放在书桌的最内面,用书压好,不想,第三天,钱不见了。倒是木北,新添了一个MP4。

    木兰看见MP4眼睛一亮,问他,“哟,新上市的货啊,哪来的?”

    木北一边玩,一边一脸不耐烦,“捡的。”

    木兰冷哼一声,“肯定你偷了妈妈的钱买的。捡的?哪这么多东西捡?”

    木北将东西一收,看都不看众人一眼,走了。我丢钱的事没有声张,雪姨淡淡说,小叔叔给你的钱你就当车费吧。此后两个月没有给我公交车费。后来小叔叔又给我两回钱,除了木兰将我堵在屋子里明目张胆要过一回,其余的我藏得死死的,绝不让他人找到。

    小叔叔也跃上石头,在我身边坐下来,“来,吹个给小叔叔听。”

    我不好意思了,拿着口琴在袖子上擦,“我只会吹这个,这是我放牛时常吹的歌。”

    小叔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弯的,挺好看。他从我手里拿过口琴,“我来吹过,哎呀,还是大学时吹过的,这么多年了,生了。”

    他放到嘴边,吹起来,我听出是一只老歌,《北国之春》,在心里跟着哼起来。一曲完,小叔叔又吹了一首《月之故乡》,我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听。

    天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