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10节(2/2)

说话,就像一尊石像。

    “姐姐,”巧眉顿了顿,换了口气,声音更诚挚了。“我们在竞争,一直在竞争,但是,每次都是你输了,不是你打不赢我,而是你很容易弃权。只要你发现我们在竞争,你立刻就弃权,让我不战而胜。想想看,是不是这样?小时候,我们一起学钢琴,你能看谱,比我的进度快,学得比我好,可是,你半途而废,让我学,你不学了。你那么爱音乐,宁可去学吉他或电子琴,你就是不碰家里的钢琴。因为,你的良心在告诉你,妹妹已经瞎了,难得她对钢琴有兴趣,让她去学吧,你弃权了。小时候,是学习上的竞争,大了,就牵涉到男朋友了。”嫣然震动了一下,仍然不说话。室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巧眉低低的叹了口气,她挺了挺背脊,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勇敢的。“凌康是你的男朋友,不是我的!”她清楚的说。“你的错误是太早带他回家,太早让他见到我。我那时才十六岁,几乎是个孩子,说真话,我并不想抢你的男朋友。但是,十六岁的少女也已懂得虚荣。姐姐,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失明让我很无助,这份无助,柔弱,悲哀和无可奈何,……加上我本身的气质,我弹琴的技术,我想,我会变得很有吸引力,很惹人怜爱的。唉,姐姐,我并不是有意,我是不知不觉的在利用我这份柔弱和无助,利用我的失明,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定的!”她侧着头沉思,侧着头分析自己。“一定是这样!”她重复了一句。“于是,凌康转移目标了,于是,你就像练琴一样,立刻弃权。你根本不和我竞争下去,因为,你的良心又在告诉你,妹妹已经瞎了,如果凌康爱她,你只能从旁协助,而不能从中破坏。于是,你退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让凌康和我接近。可是,在潜意识中,你很介意凌康这件事,这伤到了你的自尊和骄傲,你很伤心。所以,我一直不想和凌康好的,我一直在抗拒他的,我的良知也在责备我自己,责备我抢你的男朋友……但是,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现在不要谈凌康,让我说到主题上来,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停住了,低下头去,沉思着。嫣然又颤栗了一下,凌康整个人都从沙发深处挺直了起来。安骋远咬住嘴唇,困惑的着巧眉,似乎忘记他自己是今晚故事中的男主角了。卫仰贤和兰婷都集中了精神,呆呆的注视着巧眉。

    “今晚,实在是太不凑巧!”她又抬起头来,又继续说了下去,她脸色更坚定了,在坚定中,还有种特殊的勇敢和美丽。“今晚我相当消沉,我想,大概是天气的关系,又冷又雨,我又有些感冒。然后,全家的人都不在家,只剩我一个,我就更加消沉起来。当我消沉的时候,我会把所有不愉快的事都想起来。我去弹琴,弹悲怆,弹命运……我觉得悲怆加命运,就是我自己。对不起,凌康,”她对凌康的方向点点头。“我又自怜起来,不可救药的自怜起来。这时候,安骋远来了,我没听到他什么时候进琴房的,我太专心在弹琴和自怜上。等我弹完了,他叹了口气,我才发现他在房间里。唉,姐姐,”她的脸直对着嫣然。“不瞒你,自从你把安骋远带回家来,我那卑鄙的‘虚荣’也曾作祟过。在我身体里,一直有两个自我,一个是又好又善良又纯洁的。一个是又坏又虚荣又卑鄙的。这两个自我常常打架,打得我头昏脑胀。安公子来我家后,我那个坏的自我一度蠢蠢欲动,只是被那个好的自我给压制住了。而安公子虽然注意了我,却完全没有被我娇弱无助的那一套迷惑住。直到今天晚上。今晚,由于家里没有人,由于我确实消沉,由于我弹出了我的悲怆和命运……安公子听到了,他想安慰我,他走过来给我披上一件毛衣,他说:‘我讨厌你糟蹋自己!’唉,姐姐,我那个坏自我立刻作祟了,我知道他在可怜我,我马上就利用起来,他给我披衣服那一刹那,我抓住了他的手,而且投进他怀里去了。”

    全屋子的人都呆着。凌康的背挺得笔直笔直。眼睛瞪得像两个龙眼核。

    卫仰贤张着嘴,兰婷蹙起了眉。

    嫣然依旧是尊石膏像,只是眼睛变得深不可测了。

    安骋远惊悸的震动了一下,深思着。

    “姐姐,”巧眉又开了口,声音哑哑的,说了太多话,她又咳起来了,她控制住了咳嗽,继续说:“这就是你今晚看到的。你气得尖叫着跑走之后,我那个好自我也气得快疯了,因为我那么虚荣那么卑鄙#葫以,我哭了。所以,我现在出来,向你们招供所有的事实。同时,我有句必须要说的话,安公子!”她喊。安骋远惊跳了一下,瞪着她。“请你千万别自作多情,今晚,不管是阿猫阿狗来给我披衣服,我都会投到他怀里去,这只是情绪加上虚荣的后果,与爱情毫无关系。”

    安骋远静静的站着,他轻蹙了一下眉,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他不说话,只是深深的透了口气。

    “姐姐,”巧眉又面对着嫣然了。“我知道你的感觉,易地而处,我可能比你更生气。你恨我。本来,你潜意识中就恨我,现在,从潜意识转为明意识,你看透我了!你看到那个坏的我了,虚荣,卑鄙,利用自己的失明,去诱惑别人,恨不得让天下男生,都拜倒在我的面前。你已经认清楚了我,所以,我不向你道歉,也不求你原谅——”她仰了仰下巴,有股坚强的傲气。“你欠了我,姐姐。”她低语。“现在,你的债已经还完了。你可以继续恨我,你也可以继续爱我,我不在乎。”她微笑了一下,那微笑飘忽的从她唇边掠过,几乎难以觉察。“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又恨我又爱我。我不在乎。至于你和安公子之间,是你们的帐,事情经过,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怪他恨他,甚至为这件事和他断绝来往,我都管不着了。反正,我也无法让发生过的事变成没发生过。现在……”

    她停住了。然后,她转过身子,非常准确的走向凌康,停在凌康面前了。“轮到你了,凌康。”她说。

    凌康昏乱而迷惑的凝视她,脸上一股迷失的神气,像个陷在浓雾中,找不着出路的孩子。

    “凌康,”她的声音放柔和了,柔和到了顶点,柔和得像春天的微风,薰人欲醉。她脸上有种奇异的光彩,充满了感情,充满了坦荡。“你应该认清我了,你曾经叫我不要自卑,不要自怜,你不知道自卑和自怜一直是我的武器,你也是被我这武器所俘虏的。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这劣根性会不会再发作。我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你要想清楚。我当着我父母的面问你,你还要不要我?”

    凌康怔住,呼吸不稳定,他直直的看着她,困惑已消,浓雾已散,他眼神热烈而带着点鸷猛。

    “问题不是我要不要你,是你要不要我?”他说。

    “你知道我要你。”她低而清晰的说,语气既坚定又温柔。“我一直要你。那个坏的自我为了虚荣和征服感而要你,那个好的自我为了你的善良、热情和才气而要你。我一共只有两个自我,这两个自我都要你!”

    “那么,”凌康粗暴的说,粗暴中夹带着凶猛的热情。“你问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扑进安公子的怀里而不要你吗?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别说你只是一时忘形,就算你真的爱上了他,我也要把你抢回来的#葫以,我要你,要定了!”

    “连我的虚荣都要吗?连我的缺点都要吗?”她的脸发着光,嘴唇润润的。“连我的自卑自怜都要吗?而且,记住我是看不见的,我不可能当一个好妻子!”

    “管你的缺点,管你的自卑自怜!”凌康语气激动。“我要这个完整的你,包括你所有的一切!”

    “如果我以后再犯了毛病呢?”

    “我不会允许你再犯毛病!”他稳定坚决的说:“当你的征服感已经完全满足的时候,你就不会再想征服。我会让你满足,我不会让你的心灵再有空隙!不会让你再消沉落寞!”

    “好!”巧眉把双手伸给凌康,凌康立即接住这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好!”巧眉再说:“凌康,前两天你跟我谈到婚姻,你知道,我很怕结婚,那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怕我不能适应婚姻生活。可是,现在,我答应你,我努力的去学着做个好太太。我希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嫁给你!我不在乎排场,反正我看不见!”

    “巧眉!”凌康惊喜交集,紧握祝糊。他脸孔发热,眼睛发光,但他仍然很理智的问了一句:“你突然决定结婚,是因为爱我呢?还是因为今晚的刺激?”

    “都有。”她答得干脆。“我承认,我急于结婚,因为——

    我急于安定下来,急于把自己完全的付托给你!”

    “好!”凌康转向卫仰贤夫妇。“伯父,伯母,你们允许我们尽快结婚吗?”兰婷满眼眶泪水。“我会舍不得巧眉。”她说:“可是,我想,这不是失去而是获得。凌康,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婿!”

    卫仰贤只是颔首不语。他不断的颔首,轻轻的叹息。

    于是,巧眉依偎在凌康怀中,轻声说:“那么,一切都弄清楚了。我很累很累,我要去睡了。凌康,你也不用避嫌疑了,你来陪陪我,好吗?到我卧室里来,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吗?”

    凌康没说话,只用事实来答复,他对卫氏夫妇点点头,再对嫣然和安骋远深刻的看了一眼,就挽着巧眉,很庄严,很稳重,很坚定的走开,走进巧眉的卧室里去了。

    暴风雨并没有来,暴风雨的气息也已过去。

    室内静了一会儿。终于,嫣然筋疲力尽的跌坐在一张沙发里。

    兰婷拉了拉卫仰贤的袖子:

    “我们也去睡吧!”她说,看看嫣然,再看看安骋远。对他们说:“我把客厅留给你们两个。嫣然,不要太倔强了。放宽了心胸,你自己会快乐,你身边的人也会快乐。幸与不幸,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兰婷和卫仰贤也走了。

    室内剩下了嫣然和安骋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