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六章(1/2)

    离人恨重

    陈翊德拉松了颈上的领带,不耐地检视高雄站前商业广场的施工进度报告。

    施工进度远落后于他的预期进度,他翘起二郎腿,无声地叹口气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分公司的运作老是出些小纰漏。工人怠堡、预算浮滥、与台北总公司的联系欠缺沟通管道…每一次都像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他知道原因出在那里…瑞旭是有三十年老字号的建设公司,虽然是父亲和朋友合股,胼手胝足打下的基础。可是多年来的因循苟且不求突破,使得瑞旭有如一滩死水。而他却挟舅舅的财势威名空降而来,接掌了瑞旭的经营权。

    原本,他只是不经意地向舅舅提起,贸易公司并不是他的专长,念建筑系的他想学有所用,舅舅便帮他安排好了一切,没有所谓的“从基层做起”,陈翊德便一步登天。

    太霸气也太强悍,自然引起一些股肱元老的反弹。

    沈云筝皱眉:“二十五岁的人了,开口闭口只有化妆、打扮、健身…一点气质也没有。”

    那是佩仪弃他而去的时候。他嘲讽地想:正好让他心无旁骛,投入事业奋战疗伤。

    将近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记得:前两年,他还曾听说老员工背后的闲言闲语,称呼他是:“沈某人的外甥。”倒把董事长头衔省略了。

    陈翊德感慨万千,明明是亡父留下的资产,他却被摒弃在决策核心之外,好不容易舅舅助他一臂之力拿回了原本就该属于他的权利,面对的却是众人扯后腿、隔岸观火的动作。

    创业维艰,守成更难。将停滞不前的瑞旭振衰起弊更是难上加难。引进新的建筑理念,和土法炼钢法的旧臣又是一番激辩,公司内部炮火轰隆。既要安内又得攘外,陈翊德引擎全开随时待命,足足当了三年“超人。”其中滋味不足以向外人道。

    现在,瑞旭的制度、营运都上了轨道,只有高雄分公司还是一幅“天高皇帝远”的偏安心态;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陈翊德思索着:是不是该痛下杀手锏,惩一儆百?

    全力冲刺后所获得的成就感,在转换成银行户头里的一长串金额数字后,已经变得愈来愈无趣。也许,迎接新的挑战可以振作他逐渐松弛的情绪。

    譬如:整顿分公司。譬如:李佩仪…

    **

    陪母亲沈云筝到舅舅家吃晚饭是每个星期五的例行公事,除了偶尔会冒出一两位不速女客将场面弄成相亲似的鸿门宴外,陈翊德对这种晚宴倒也没有排斥感。

    包何况,可爱的小表妹沈雁雪还会向他预作警告,使他能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

    陈翊德暗暗偷笑,由于母亲、舅舅的手法高明,“相亲记”成了长辈和小辈之间的斗智游戏。有时候,从舅舅锐利眼中所透露的莞尔神情,他可以确定:舅舅并不像母亲那样认真,否则…

    丙不其然,舅舅家多了两位女客,雁雪向他打派司,默契好得足以让他在一分钟内摸清楚来人底细和弱点。

    这一顿饭八菜二汤,表面上吃得宾主尽欢,一待送客,沈云筝便叹气:“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肤浅轻薄?”

    陈翊德望了表妹一眼,差点忍俊不住。刚刚他们表兄妹合作无间将话题引到化妆品、名牌服饰之上,诱发林立委夫人和林小姐打开话闸子实在太简单了。一句“林小姐的皮肤真好,穿着高雅大方…”就成了。

    他懒洋洋地开口:“妈,您的要求太高了吧?依我看林小姐没啥不好,只是话多了些。”

    “像上一次那位萧小姐,不是很有气质吗?你又嫌她太老学究。”翊德笑着说。

    “老天!整晚上只听她研究分析红楼梦的爱欲生死,真够烦人的!”沈云筝回想。

    不用说,这也是表兄妹联手误导客人所造成的。

    “还有一位吴小姐…”陈翊德得意忘形:“我倒觉得她温柔娴静…”

    舅舅沈长峰打断了他:“看样子,翊德对这几位小姐蛮有好感的,看看中意哪位,舅舅帮你做主。”

    陈翊德魂飞魄散,连忙推辞:“不!不用了!舅舅!这几位小姐都只能做普通朋友,再进一步我也消受不了。”

    表妹雁雪嗤地笑出声来。

    沈长峰坦然:“那就算了。翊德…有势莫使尽。”

    陈翊德唯唯,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云筝仍不明究里,自我安慰:“这孩子的缘份还未到。”

    出了舅舅家门,陈翊德才敢表态:“妈!你别忙着张罗我的婚姻大事,你看表哥比我大一岁,他还不急着结婚,我急什么?更何况,您这么年轻,当祖母也嫌太早了吧?”

    沈云筝笑了:“贫嘴!”

    提起自己内侄,沈云筝不禁叹气:“那孩子好几年没回家了。”

    陈翊德默然,表哥和舅舅之间的父子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早几年还闹得翻天覆地,最近才稍有改善…来个王不见王。

    专注在眼前路况,陈翊德轻声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沈云筝若有所思:“你不会受了他的影响才不肯结婚的吧?”

    “怎么会?”他讶然吃惊:“只要找到合适的对象,我马上结婚让你抱孙子。”

    沈云筝满意了:“那就好。”

    **

    翌日。

    快马加鞭处理完不星期的重要文件,他准备在周一突击检视高雄分公司,若他的猜测无误,高雄分公司涸旗就会有一阵大旋风。

    强自振作精神,陈翊德沐浴修饰一番便出发迎接约会女伴费佳铃。

    西华饭店的Toscana义大利厅主厨参酌了古罗马食谱做出一系列著名佳肴,并推出了轻歌剧、杂耍、服装秀等节目以飨宾客,衣着鬓影中洋溢着异国情调。

    大概是职业病吧!名模特儿费佳铃将表演义大利服装秀的同行们批评得一文不值。

    若是在往昔,陈翊德会一笑置之,甜言安抚,然后度过一个浪漫周末夜。

    可是…今晚的费佳铃虽然艳光四射,却令他觉得乏味至极。

    不知道是谁说的?没有乏味的女人…只有不懂情趣的男伴。他心不在焉地想。

    送费小姐回家时,他婉拒了入内饮酒的邀约,委婉地为自己不够体贴而致歉,并暗示:恐怕有一段时间两人无法再见面。由费小姐的脸色看来,陈翊德明白他将被判出局。毕竟,美女是永远不缺护花使者的。

    耸耸肩,他往“冰焰”PUB而去,至少还有位筱婵谈笑风生,一看到他,筱婵眼睛一亮:“大帅哥,今晚有什么节目啊?”

    “有节目也不会往你这里来了。”

    “真的?”筱婵诡谲笑道:“可惜你来得‘不巧’。”

    翊德细细打量,筱婵一身银光闪闪的妖娆打扮令人眼光撩乱,他问:“你有约会?”

    “要去跳舞。”

    跳舞?那PUB的生意谁照顾?翊德纳闷。

    “我才没佩仪那么傻呢!周末请两个工读生加班,我想到哪就到哪,人生苦短嘛!及时行乐才正确。”她笑道。

    翊德有点失望,难怪“冰焰”今晚的客人稀稀落落,最令他失望的是…

    “要不要和我们去跳舞?”筱婵问。

    他还来不及拒绝,筱婵已经补充:“小仪也去喔!”她倾身向前,像小孩子恶作剧的口气令翊德联想起卡拉OK里的小仪。

    “这是我的荣幸。”他潇洒应允。

    筱婵笑得花枝乱颤,亲昵地搂住他的手臂向门走去,她突然忆起:“欵!你曾经说过小仪很像我,那么我问你,你怎么会追她而不追我?真是奇怪,你倒说说看:你喜欢她哪一点?”

    陈翊德不加思索:“我喜欢她的…”停顿一下,他引用筱婵曾用过的形容词:“孤拐。”

    筱婵一怔,仰头大笑。冲着这句话,就算再惹毛小仪一次也值得。她实在等不及要看好戏。

    **

    “筱婵姐。这里!”明莉甜甜地唤她并挥手示意。座位上只有她和志伟,不待筱婵问起,翊德已经看到舞池中佩仪和鸿仔满场飞舞的镜头。

    他涩涩想道:看来小仪并没有把他所教的舞步忘记。在某些方面,她一直是个领悟力甚强的好学生。

    一进舞厅,佩仪便拉着鸿仔“下海”,畅快淋漓地跳了四首舞曲,她的愉快兴致维持到看见陈翊德的刹那。

    她恼怒地瞪视堂姐筱婵,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明莉等人热络地向筱婵的男伴招呼,只有佩仪一声不吭,音乐再度响起时,她不由分说拉了志伟起身:“我们去跳舞。”

    志伟边走边说:“姑奶奶,‘恰恰’我可不大会跳…”

    鸿仔若有所思:“她刚才喊累,怎么一下子功夫,又生龙活虎起来了?”

    翊德评估着鸿仔,认出了他就是纱帽山上单膝下跪的活宝。

    “这位是佩仪的男伴吗?”翊德问。

    “不!”鸿仔愁眉苦脸地:“我是佩仪女王可怜的奴隶。”

    明莉轻笑:“他是佩仪的狗腿!”

    七彩灯光下,佩仪的红裙像火焰般飞扬,修长美腿紧捉住翊德的目光。

    鸿仔和明莉嘻闹斗嘴,由鸿仔深情款款的注视,翊德涸旗将他排除在竞争对手之外。

    恰恰舞曲乍停,探戈响起,佩仪还没有回座的意愿,陈翊德向筱婵一笑:“帮个忙好吗?”

    筱婵风情万种地斜睨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想跳舞呢!”

    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