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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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得忙着员工福利,和一家体检机构联系体检。

    林立安补到了几个疫苗,左臂疼得不行,自己正在吹气,正好肩膀被人一拍。

    宁承业笑容满面站在他身后,旁边跟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

    真的是活色生香,长发披肩,发尾是慵懒的大卷。红色的Rina Ricci长袖紧身连衣裙针织裙,紧绷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巴掌大的一张莹白的小脸儿,微微上挑的眼角十分勾人,颇有小女人的娇态。

    宁承业说,“林立安,我给你介绍,这位是Anna Chow.”

    林立安腹诽了一番,好好一个中国人,偏偏叫什么英文名,一下子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美女翘盈盈伸来一只丰腴白皙的小手,“你好,我叫周安娜。原来你就是林立安,久仰大名。”

    林立安自问自己没那么大的能事,可以声名远播,这一句“久仰大名”让他心里不知道怎么的,产生了某种yīn影,对着美女,脸色也无法不yīn郁,勉强握了握她的手。

    宁承业今天格外的热情,“你怎么会来这?”

    林立安不冷不热,“和员工一起体检。”

    “开车来的?”

    “没,公司包的大巴。”

    “那感情好。”宁承业说,“这样,我送Anna回家,之后送你回家,我们许久不见,好好谈谈。”

    “是啊,”周安娜帮腔,“你们一定都是很好的朋友。”

    林立安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想起倪显赫车上那爱马仕大地的香水味,还有那套被换过的真皮坐垫。

    他皱紧了眉头,却还是架不住宁承业拥着他的肩膀把他推上了自己的宝马。

    车子后座,林立安笑着闻了闻自己的身子,又探过去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问宁承业,“你有没有携带香水?刚才我在外面吸了一肚子二手烟,身上也是烟味,又香水可以借我用用么?”

    宁承业虽然讶异他忽然亲密的问话,却还是笑道,“不巧,我的香水正好是烟草香,压制不住。”

    周安娜从包里掏出一瓶30ML容量的长方体精致男香,“这个是中性香,你拿去用。”

    林立安笑了笑,在自己手腕脖颈喷了两下,道了谢还回去。

    沉浸在那久违的熟悉到厌恶的味道里,似乎像是被锋利的纸张滑过手指一样,微小的伤口带来不容忽视的疼痛。

    宁承业跟着林立安上了楼,林立安也不管他,自顾自去房间里面换衣服。

    透明的茶几上一个杯子,上等骨瓷的杯子上影印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倪显赫顾盼神飞的笑颜。

    不禁暗暗沉思,林立安对倪显赫怀有的,究竟是什么感情?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还是说,林立安早就动了心,只不过他把自己都骗了,旁人更是看不清楚其中真相。

    可是林立安明明喜欢的是女的,从小到大也一直是跟女生谈恋爱,怎么会爱倪显赫?

    又或者这世上真的有电影小说里写的,我爱你,所以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可以接受?

    林立安看着宁承业打量他一圈接一圈,索性靠在沙发背上,笑着问,“你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爱想来想去?我爱不爱倪显赫关你什么事?”

    宁承业哼了一声,“你倒是不傻,还能看出我在想什么。”

    林立安说,“我同学给我送的西湖龙井,今年的新茶,据说能抗氧化。不如你坐下来,一边喝一边琢磨?”

    宁承业拍拍裤子上的褶皱,“谁管你们那些闲事?看在这么多年同学的情分上,不过是要告诫你一句,有些人碰得,有些人碰不得。你自己掂量清楚。”

    林立安笑起来,这声色竟然像极了低哑的大提琴音,“说实话,你是倪显赫的朋友,可是你也仅仅是他朋友吧?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爱不爱他,与你来说,又很多关系么?我现在不爱他,他不会死,也不会疯。我现在爱他,他或许会觉得高兴?可是将来呢?”

    的确,倪显赫和他做了个以物易物的交易,用自己的一生去换林立安的一世情爱。

    可是倪老爷子的一阵棍棒,却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世上,有谁能真正心想事成?

    倪显赫是强,可是再强的人也无法让自己的生活十全十美。

    倪显赫这个男人太有魅力,尤其是对林立安这个人来说,更可以说是魅力四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能牵动他的心思。

    一流的相貌、一流的气质、一流的家世、一流的才干,足以让他飞黄腾达、叱陀风云,前程似锦。可是这些再怎么漂亮,也不代表他可以现在就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宁承业听着他的话,越听越别扭,管他情也好爱也好,这林立安说话越来越像倪显赫就对了!

    宁承业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林立安给自己用玻璃小茶壶倒了杯绿茶,吹了口气,用舌尖试一试温度,才放心地喝了一大口,带着几分嘲讽想。

    不爱他,宁承业跟在林立安屁股后面骂,骂他不长良心,骂他狼心狗肺。爱他,宁承业对着他的脸喷口水,骂他是“亡国妖姬”,骂他迷惑了倪显赫,横竖都是被骂的命,左右都是他林立安一个人的错。

    两个男人成天说什么爱不爱,难免你腻歪歪。

    反正谁离了谁也不是活不下去。

    三天后,叫做小五的青年出现在林立安的办公室,他并不惊慌,反而吩咐秘书小姐去倒一杯咖啡。

    “倪老爷子吩咐,请您去XX茶庄叙叙旧。”

    这个茶庄,就是望京附近宁家人开的茶庄。

    林立安冷笑,叙旧?他和这倪家老头子唯一可以叙的旧不就是在床上被堵住?

    倪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立安,过了很久,才沉声道,“你知道我让人请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么?”

    林立安低下头,“您很聪明,我这种又小聪明的人去揣度您的心思?”他呵呵笑,“我猜不到,不过想必和显赫有关。”

    倪老爷子微微诧异,没想到林立安竟然开门见山,在他面前镇定自若地提起倪显赫,没有什么踌躇。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只草料金钱养出来的兔子,到底是看清了他。

    只是这样开门见山,说他愚蠢好呢?还是说他勇敢好?

    倪老爷子呵呵笑出声,林立安听着,竟然觉得不寒而栗,“你似乎很有点自以为是。恐怕你说的自己又小聪明,也不是小聪明,而是自以为很聪明。但是,你猜得并不完全对,如果说他,我那天已经跟他谈了,我现在说你。”

    “我?”

    “没错。”倪老爷子的手指头抚摸着桌上的玉器,“你不用在显赫这里耽误时间了,找个好女人娶妻生子吧!”

    这句话带着奇异的命令语调,林立安愣住。

    旋即一想,没什么人能够让自己的子孙搞同性恋,更何况是倪老爷子这样从高位上退下来尚有余威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倪老爷子打断他的沉思,“你一定在想,因为你是个男人,我不愿意显赫跟男人搞在一起,是不是?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也以为你已经理解了,可是显然,你还没有那么聪明。”

    这话带着微微的蔑视,可是再这种外面的人个个不像善类的私人办公室,他还不敢动拳脚,只能忍气吞声。

    倪老爷子见他吃瘪,越发的气定神闲,“我说了,我不愿意你耽误自己的生命。我不管他对你许出过什么样的诺言,但那些都是没有效的,小孩子的家家酒而已。当年他要娶的小新娘,现在孩子都满月了呢!他要娶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一起玩,都是规划好的。”

    “谁?谁做出的规划?”

    “当然不仅仅是我,还是他身边关心爱护他的人。他的女人,他的玩伴,他的妻子,他的未来,都是确定好的。”

    林立安像被重击,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呢?

    在这样的铁腕□的话语中,他听不见丝毫希望,他的显赫,原来是被这样“关怀”的啊。

    可是,他竟然没有立场可以去反击。

    “怎么,你为他找好了老婆,甚至情人?那你还对我说出这些话来干什么呢?”

    倪老爷子好像大发慈悲,带着悲悯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不管是哪样的人,他们的人生,都是一早就注定了的。有的人注定是原配正室,有的人注定以色事人,可是你还有未来,你有你的父母,你有3亿身家,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林立安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死老头在威胁他!用他的身家利益,用他的父母亲人来威胁他!

    “振宗这个孩子,就是显赫他爸爸,没什么本事,唯一的本事就是生了个好孩子。不过他虽然没本事,也在咱们这儿的税务局做了十几年的第一把手。真要一点点的查税,哪一家企业不得遭殃?你爸爸很多年前那个小情人,现在正愁没本事到你家里闹呢!怎么你不怕你妈伤心?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了,过着月薪几千没车没房的日子,赡养父母都有问题吧?”

    他把威胁具体化,林立安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他苦笑,“显赫他,怎么这么可怜。我以前竟然都没有发现。”

    倪老爷子冷笑,“他怎么样,与你无关。”

    “我需要考虑。”叹了口气,林立安最后说。

    倪老爷子这回心满意笑起来,“你要真的当场作出什么承诺,我反倒不放心。”

    从倪老爷子那里回到办公室,林立安才发现自己里面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原来自己,还是个彻底的胆小鬼啊。

    他苦笑。

    晚上还有工作,他直接从北京飞D市,打起精神陪客户好一顿吃喝。

    晚上回XX广场旁边的他新买的海景公寓。

    林立安对着不锈钢镜子拍拍自己的脸,默默问自己:“你喜不喜欢他?”

    他点点头,“喜欢。”

    他接着问:“那他重要不重要。”

    “当然重要。”他在心里答。

    “那他重要还是爸妈重要,他重要还是钱重要?”

    天平直接倾斜一边,林立安一般不愿意照镜子,可是他这时候细细端详镜子里头的自己,麦色皮肤,单眼皮大眼睛,嘴唇微抿能看出一丝苦意。

    落地窗没有配窗帘,外面是万家灯火。他走过去,能远远地看见无边无际的深蓝色的海,在夜里,几分繁华妖娆。整个十八层的海景公寓,都是他一个人名下的资产,韩若说,再过几年,价格会至少翻一倍。

    他是林立安啊,林立安是谁?

    林立安是父母的掌中宝,林立安是三亿家产的继承人。

    从前,他没有钱的时候,看小公子的一切都是带着卑微的羡慕和仰望的,有了钱,他至少觉得心里有底气,进也好,退也好,都更容易些。

    Chapter54

    倪显赫被倪老爷子逼急了,恨不得鱼死网破。

    打林立安电话,一直打不通,身边都若有若无安插着人。

    他还真怕连累林立安。

    想要去酒吧喝酒,凑在一起拥抱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男的文质彬彬佳公子,女的娇美如花小美人。

    真是好看的一出戏。

    倪显赫说,“我怎么记得,你喜欢的人,不姓周,不叫周安娜。她反倒姓赵,叫赵枚呢?”

    宁承业放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天,显赫,你竟然知道我喜欢的是谁?”

    “不要岔开话题。”倪显赫沉下脸来。

    “没错,我喜欢的人,的确叫赵枚。”宁承业笑了,“喜欢又怎样?不仅我喜欢她,邢未羽何尝不喜欢她?邵恒之对她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要跟我说什么喜欢,喜欢又有什么用!她心里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不变的,还不是那个淡家儒!”

    淡家儒,Daniel Dan,全球三个市场份额的化妆品巨头之一的淡氏集团新一代掌门人,青年才俊,可惜从小就身子骨弱,不甚康健。

    想不到赵枚一个人身上,倒是牵扯出这么多人的心思。

    说起来,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罢了。

    倪显赫在脑中搜索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子,挑了挑眉头,忽然觉得她和淡家儒的神韵有几分相像。

    宁承业失意只是一会儿,就转过来问倪显赫,“你知不知道Anna是个好女孩。”

    “可是你追求她,并不是因为她是个好女孩儿。”倪显赫一针见血。

    “没错。”宁承业道,“她是个好女孩儿,这是基础,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别人娶到她。”

    倪显赫之前并不是不知道周安娜的父亲在势力均衡中是个重要人物,然而宁承业这句话却是一针见血直捣核心。

    没错,周家是最有力的盟友,不能让别人抢先。

    宁承业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娶。”

    “你疯了!”邢未羽低声吼道,倪显赫和宁承业这才发现,邢未羽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了。

    宁承业不在乎地笑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反正我总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既然娶谁都是娶,我为什么不娶周安娜?”

    邢未羽一脸yīn沉,“哼,你要娶,也要人家肯嫁。”

    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倪显赫无话可说。

    烟雾萦绕中,眉山目水之间,倦倦的一段秀硬眉眼。

    邢未羽哑着嗓子说,“你要知道,我们是拿身家性命在赌。”

    宁承业皱着眉头,“你少说几句!”

    邢未羽冷嘲热讽,“是啊,我活该少说几句。邵恒之故意去招惹赵枚害的淡家儒和邵永之对上,你什么都没说。赵枚嫁给淡家儒的时候,你也什么都没说。宁承业,你窝囊不窝囊?”

    宁承业一杯酒淋在邢未羽嘲讽味道十足的俊脸上,“彼此彼此!你又如何,在她眼里,你和淡家儒相比,不过是一棵草!”

    邢未羽拿了精致的手帕擦脸,擦完之后揉成一团仍在桌子上。

    “狼心狗肺!”

    “口蜜腹剑!”宁承业反唇相讥。

    邢未羽冷笑,“不要拿赵枚来攻击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早就移情别恋了?”

    宁承业气得差不点喘不过气。

    这世上最讨人厌的是什么人,是你的情敌,一个时时刻刻出现在你身边提醒着你长不好的伤疤的情敌!

    “好啦,你看你把哄的手帕弄脏了,不能用了,我都没让你赔。”

    那语气,那神情,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在哄小孩子!

    宁承业的神情越发难看,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他已经将邢未羽碎尸万段了。

    周安娜迷迷糊糊醒了,看见倪显赫的身影,双眸像燃起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她双手交叉,趴过去压在倪显赫的肩头,和他鼻尖对鼻尖,眼睛一眨不眨,笑得甜蜜,“我是喝醉了在做梦了?我怎么看见了你?”

    倪显赫吐出一口烟。

    周安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烟雾中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闭目,手顺着周安娜的肩膀延绵向下,在她的腰部停住,然后一把把她按到了自己的胸膛!

    宁承业和邢未羽对视一眼,全部都忘记了刚才的龃龉,对桌子上的四位数的变成垃圾的手帕瞧也不瞧,一起吹起口哨起哄起来。

    倪显赫凑过去亲她的额头。

    透过周安娜的肩膀,大声喧哗着的宁承业和邢未羽,分明看见倪显赫那双灿若琉璃的黑眼睛中,浓的化不开的无奈和悲哀。

    有的时候,出生的家庭太好,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倪显赫相信北京的住处楼下一定有人监视。

    私家侦探这种性质的人,邵家还是倪家都有不少。

    林立安不笨,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他还是来了。

    纯白的套头卫衣,领子很高,前面一个兜。他双手都插进去深蓝色牛仔裤,浅绿色的Dr.martens的鞋子。

    他心里柔软的不像话,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看《挪威的森林》,渡边君形容喜欢绿子,如同在春天里遇见一只漂亮的小熊,和它一起玩耍。

    林立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个家乐福的购物袋子,仿佛春天里的小熊一样,那样纯挚的幸福的感觉,几乎让倪显赫发狂。

    他哑着嗓子问,没注意自己的声调有多温柔,“你怎么来了?”

    林立安笑了笑,“还能怎么,被打击了呗!韩若那个小子竟然会做炸香蕉,还请我吃来炫耀!我也要下趟厨房给他瞧瞧,今天来你这人练手!”

    倪显赫宠溺地接过他的袋子,停好车和他一起上楼,“何必跟他较劲?君子远庖厨。”

    “我为什么要跟君子比,本身就是小人一个。”林立安淡笑,“可惜韩若不这么说,韩若说君子都不如他。”

    “自大狂。”倪显赫冷嗤。

    “所以不能让他看扁。”林立安斗志高昂。

    可惜话语豪气冲天,林立安真正做出来而没有焦掉的,只有西红柿炒**蛋和酱香排骨。

    所谓酱香排骨,也只是把排骨煮熟了淋上酱油而已。

    当然没有做饭,林立安有先见之明,在超市买了米饭。

    倪显赫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不错不错,或许你再多试试,能成为一代大厨。”

    林立安凑过去买米饭粒抹在他嘴角。

    倪显赫搁下了筷子。

    林立安一口饭菜好不容易咽下去,他这才去看看倪显赫的样子。

    平时飞扬的眼角因为忧郁而有些下垂,不浓不淡的长眉,顺着鼻梁延伸的方向,可以看见他嘴角轻轻抿起来的痕迹。

    只有嘴边的饭粒,滑稽而可笑。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明明知道他故意让他心疼,林立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倪显赫说,“你怎么不理我了?”

    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林立安被这孩子气的话弄得柔肠百结,最终他凑唇过去,把他嘴边的饭粒一同他脸颊和唇角的触感吃进肚子里。

    也记在心里。

    林立安格外勤快,吃完了饭还要帮忙把垃圾带走。

    倪显赫拉着他的手。

    林立安说,“我明天早晨七点还要飞一趟成都,你说我是不是要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我送你。”

    “不用了,我顺路去买点东西。”

    夕阳的最后一光彩正悄然从门口溜进来,门的边框处,一条分界线一样的银光。

    倪显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万般不舍,匆匆穿着拖鞋到了门口。

    林立安穿着厚卫衣,见天气有点冷,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衣架上三件式中的外套西装套在外面,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站在那一点橘黄的光影里却是出乎意料的好看,他麦色的肌肤上浮开一层漂亮的薄光。

    看见倪显赫过来,他摆摆手,笑眯了眼,倪显赫却仍觉得他的眼缝中透露出的眸光湛湛然的清亮,“我从四川回来,你要是在家,我还来找你练手。”

    他朝他眨了眨眼睛,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林立安的头发原来短的像圆寸,如今长时间没有修理,有几根头发长的站起来,很不服帖,却异常可爱。

    林立安下了楼,扔下了垃圾,坐进计程车,回家打包行李。

    之后他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见了韩若。

    人大东门的小胡同,韩若看见他这副野战状态,一脸惊奇。

    “你不是拿到了硕士学位,准备回来养身板么?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也没有参加自由人啊?”

    林立安拉低帽子,“我可能要出去避一避。”

    他一身嘻哈潮男打扮,ed hardy老虎头鸭舌帽,牛仔裤,摇滚风的骷髅外套,倒也不是特别怪异。

    韩若显然没有跳跃进他的谈话氛围,一愣,“你电影看多了?”

    林立安只觉得秋风萧瑟,凉意中带着几分悲哀,“你该知道有些圈子有多复杂,我不愿意拖累我爸我妈。”

    韩若心里忽然觉得心中沉重,透不过起来。

    或许越是见证了甜蜜缱绻,越是觉得离开的悲凉。

    林立安这样的人,只会跟亲近的人暴露真性情。对待常人,根本不会惹麻烦。

    如果真的惹上什么复杂的圈子,也只能是那个人了。

    倪显赫。

    韩若皱紧眉头,混账!他竟然不能担待?

    韩若以为他是被逼走,林立安也不愿意解释过多。

    其实邵老爷子没有动用任何伤害他的手段,甚至还帮忙他拿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赞助商的资格,省了不知道多少亿——当然是作为置换条件之一。

    他承认,他爱倪显赫,从始至终,越来越深,难以忘怀。

    所以即使要换,也要换个高点的价码。

    既然这场交换非进行不可。

    被强丄奸的时候,反抗不得,那至少要享受一点快感,才能对得起自己。

    他有一种破罐破摔的自暴自弃。

    林立安笑笑,“他还太嫩,怎么和那些老的斗?算了,和他一起不错,不和他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幸好我还有两手准备,去年我老爹去澳洲买了块地,顺便办了个全家移民,英国的签证还没到期,我先去欧洲再说。”

    “你想去哪里?”

    林立安说,“anywhere,买到哪里坐到哪里,我自己想的线路和归处,他大概可以猜到,我索性闭眼抓阄,他反倒猜不出来。”

    这么多年的相处,倪显赫都快比林立安自己更了解林立安。

    告别韩若,林立安重新做上出租车,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的,我按照约定做到了。”

    “我爸爸已经短信通知我了,其他的也请您信守承诺。”

    “你要知道,有些筹码只能用一次。”

    “放心,答应的我一定做到。”

    “他猜不到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哪。”

    “30万英镑到账了?好的,我会注意查收。”

    “希望再也不见。”

    林立安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要想着普通人的升官发财,平安顺遂。

    爱情诚可贵,名利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放弃,他可以有更多的名利。

    坚持,他或许就连命都没有。

    他想要平凡人的幸福,平凡人的成功,而倪显赫呢?

    到今天,他也不曾明白完完全全了解倪显赫,他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选择。

    然而,有几个人能把身家性命排在爱情后头。

    他林立安就不行。

    Anna Choy,倪显赫订了99枝蓝色妖姬,穿着白衬衫配深灰色西装打着温莎结去见她。

    温文尔雅送上去一捧从成都空运过来经过防过敏处理的花朵。

    Anna冲上去兴奋地拥抱她,嘴唇吻上他的脖子。

    他还和她跳了一支舞。

    亲吻她面颊的时候,送上的卡地亚三色金全镶钻戒指,是求婚用的订婚戒指。

    Anna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抱着她在朋友们的尖叫声中转了几圈。

    没有下跪,就求婚成功。

    真正做到边上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退了场的演员。

    或者是暂时休息的牛郎?

    不知道为什么,喝了几瓶香槟,脑袋却格外清醒。

    不对,有哪里不对。

    刚刚来的路上,没有人盯梢。

    按理说,即使他和周安娜在一起了,按照倪老爷子的谨慎个性,也不会这么快放手。

    林立安今天太温柔。

    临别的时候,笑容太美好。

    左胸沉闷钝痛传来,突突的跳动几乎让他疼痛。

    匆匆跟Anna打了招呼,他飞奔出去,开车去林立安家。

    砸门砸了半天,没有人开门。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是颤颤巍巍的,抖得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开了门,一切依稀如常,连茶几上印着他照片的杯子都放在原来的位置。只有人不见了,衣柜里面的行李箱和登山包不见了,衣服少了很多。

    心慌。

    他告诫自己不是心慌的时候,立刻开车去找韩若。

    一路上不停打韩若和苏如春的电话。

    苏如春睡眼惺忪,刚刚开了门,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冲了进去。

    恨不得从床上把韩若揪出来,提起领子问话。

    倪显赫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乱糟糟的一团,白衬衫上还有酒渍,领子上一团不知道再哪里蹭上的口红印子。

    他真的直接拽着韩若的睡衣领把他从被窝里脱了出来,“你说,他去哪了?”

    韩若不客气地直接打掉他拽着衣领的手,冷淡而蛮横,“我不知道。”

    苏如春眉心一拧,发现倪显赫状态不对头,挡在韩若面前,警惕地看着他。

    倪显赫快步在地上走了两圈,他第一次知道,他也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时候,心一直漂浮着,怎么也落不到原地,“全北京城,他只有你一个知心朋友,他走前会不告诉你?”

    韩若带着点报复的心态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弄皱的睡衣,“我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倪显赫又要冲过去,苏如春按住他,“倪显赫你够了,不要太过分。”

    声音中隐含着怒气,想要把这头发了狂的公牛点醒。

    显然,这个朋友的忠告没有完全奏效。

    倪显赫狠狠盯着韩若,“韩若,你信不信你不说,我可以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苏如春把他的两只手都扣住。

    倪显赫没有说谎,一条性命是一生背负的债。

    可是他真的想要杀一个人,未必需要陪上一条命。

    更何况韩若的老家也在东北,杀人比较方便的东北。

    倪显赫的情绪处于失控的边缘。

    这样威胁的话语吐出来,韩若却气定神闲在椅子上坐下,嘲讽一笑“你能够让我死,却护不住你在乎的那个人,你真有本事。”

    倪显赫脸色一下子苍白如死。

    苏如春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情绪太激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回家洗澡睡觉,明天再去查他的去向。”

    林立安并没有像对韩若所说直接去欧洲。

    在机场买机票的时候心血来潮,直接飞日本。

    之前和日商洽谈的时候考虑过去日本开会,所有办了日本签证。

    在日本逗留半日,还吃了一顿正宗的怀石料理。

    这才从日本飞英国,又从伦敦到波兰。

    在波兰呆了两个星期,因为语言不通,又去了苏格兰。

    倪显赫从第二天开始寻找。

    终于在林立安到达英国之后断了线索。

    一个人,一个存心不愿意暴露行踪的人,好似大海捞针,怎么才能找到?

    如果没有林立安这个人,倪显赫永远都不会指望上天会让他的生命里这样昂贵的一段奢侈。

    他自卑,所以他才会更加敏感,才会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在倪显赫身上投注那么多关注的目光。

    他胆小,所以很多东西他宁愿主动放弃,却不肯去尝试可能会失败的争取。

    他骄傲,所以很多时候宁愿舍弃,来换取那些可笑的自尊。

    他独一无二,他绝无仅有。

    他是倪显赫这一生可能找到了唯一一个和他如此契合的人,他在父亲的轻忽,母亲的虚荣,爷爷的严厉无情中练就了一副淡定冷硬的心肠,并且以为自己将会在利欲熏心声色犬马的金钱和权利世界中保持着冷酷和严肃度过自己的一声。

    然而林立安从一开始就让他所处的这个世界开了一扇门,不时拉着他的手出去看一看。

    看一看这个春满大地,阳光明媚,如斯美好,宽广无限的世界。

    讽刺的是,当他在这个平静而幸福的世界中徜徉的时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于金碧辉煌的昨天抉择的时候。

    他甚至连抉择的机会都没有。

    是他狠,还是他狠?

    两个他,无论前后位置,却得不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林家包揽漳州全部海鲜基地,倪老爷子亲自筹划,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被免费送到豪华游轮上打工,感激涕零。

    看似毫无关联,却是可能威胁到林立安的全部得到了保障。

    看起来,林立安用放弃倪显赫换了不少的好处。

    而倪显赫呢?

    他答应了林立安不会娶任何女人,不会和任何其他人发生关系。

    等林立安喊了成交。

    他却利用了诺言的漏洞,和一个很有价值的女人订了婚。

    他贪心林立安的一切,却未必放得下手中的权势名利。

    林立安更狠的一点,无非是在他做出抉择之前先一步离他而去。

    心理学上说,人道最后的关头,仍会以他最为习惯的生活方式作为最终的选择。这样,不就正好代表着林立安选择离开,倪显赫选择放弃么?

    男欢女爱,终抵不上父母亲情。

    曾经相爱,终抵不上身家利益。

    多年以后,爱恨已逝,或许哀伤,或许悔恨。无论如何,玫瑰花曾经含羞绽放,夜莺曾经宛转歌唱。至少,我们都曾经有一段幸福得很单纯的日子。

    倪显赫握紧了拳头,他不甘心!

    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

    好!好!好!

    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是得不到,一个是已失去。

    既然以林立安这样的性子,他注定做不成林立安的得不到,要苦苦追求,耐心等待,才能得到他的心。

    那么这一次,就让他做一个得不到的已失去吧。

    让林立安在离开他的每一个日夜都思念他,心心念念,为离开他而难过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