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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部分阅读(1/2)

    远镜来。我的天!那是一群大大小小的亚洲野象,约有十几头,正甩着鼻子和尾巴,悠然自得地从树林里走出来,绕过村子边缘,又慢慢走进对面的山箐,消失在黑黝黝的树林世界里。

    我内心感动无以复加。是谁背信弃义,撕毁古老约定,疯狂侵略动物家园,大肆滥杀珍禽异兽?是我们人类!是罪恶的人类!在金三角,尚存大约十万平方公里热带雨林无人区,这是地球上仅存不多的动植物基因宝库之一,但是我从有关方面获悉,近年来由于毒品犯罪呈现内敛之势,许多以种植罂粟为生的当地民族“罂粟部落”都向无人区深处迁移,他们毁林开荒,烧山烧林,日趋破坏热带雨林的生态系统。更由于国际社会对毒品犯罪打击力度加大,一些毒贩将走私犯罪的贪婪目光又盯上野生动物,于是数量稀少的亚洲虎、亚洲野象、金丝猴、马来熊、黑猩猩、白孔雀等等成为罪恶枪口的牺牲品。仅中国云南海关1999年多次查获金三角偷运入境的珍贵动物皮毛数以千计……

    惊心动魄!罪大恶极!

    金三角,苦难的金三角!

    自从1950年国民党军队闯入这片原始而寂寞的土地,如同一个古老的魔术盒被上帝之手打开,没有飞出象征吉祥幸福的和平鸽,也没有象征财富的金羊毛和金剪子,而是站起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色妖魔——毒品王国。

    自此金三角年年战争,苦难重重,战争和毒品的烟雾笼罩在这片美丽土地的上空再也没有消散。罪恶的痕迹好像一道道丑恶的疮疤涂抹在金三角大地上,就像那些原本纯净的心灵被打下无数丑陋的烙印。我不禁要问:金三角,这个人类的世纪噩梦,你究竟还要延续多久?

    一个掸邦头人对我说:如果我们不种大烟,我们拿什么东西换回我们需要的盐巴、酒精、布匹、煤油、火药、子弹、农具、百货和日用品呢?那时候连马帮也不会进山来,因为他们只会空手而归。

    在另外一个比较靠近公路的寨子,本国政府和国际社会投入资金帮助当地人开发和种植经济类作物,以替代罂粟的经济效益。第一年种植草莓,建了塑料大棚,实验结果很不理想,主要原因是由于自然条件恶劣。山坡太陡,气温太高,旱季太干,雨季又太多雨水,大面积推广注定不能取得成功。

    第二年改种大白菜,一年两季,获得丰收。问题是丰收的大白菜堆积如山,没有公路,靠什么驮运?如果靠人背马驮,再经公路铁路水路运进城市,一斤大白菜成本多少?值多少钱?所以大白菜全都烂在山里,变成蚊虫飞舞的生态污染源。

    后来尝试种植甘蔗。泰国、老挝、缅甸相继同中国和其他国家签订合同,在金三角以及周边新建若干糖厂,以引导当地居民搞替代种植,增加经济效益。许多原来种植鸦片的坝子和交通方便的地方,碧绿的甘蔗林取代姹紫嫣红的罂粟花,一车车滚滚而来的白糖以及甘蔗副产品酒精、化肥等等取代黑糊糊的鸦片和海洛因。联合国有关组织1998年发布公告说,金三角罂粟种植面积大约缩减五分之一,是近十年中毒品种植面积降至最低的一年。

    种植甘蔗毕竟只是有效努力之一,一个困难的前提是,运输沉甸甸的甘蔗需要公路,需要交通条件,所以这项改革措施在很长一个时期内,难以在金三角更加广大的山区腹地推广。

    一位不透露姓名的政府缉毒官员说:由于高科技的引入,毒品犯罪更加隐蔽化,各种新型类别的毒品层出不穷。同五六十年代庞大的鸦片走私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的变化,就是同七八十年代的粉状海洛因相比,也已经今非昔比。毒贩将毒品精制成各种体积小重量轻的成品,从前需要一支庞大马帮才能驮运的沉重鸦片,如今变成体积小重量轻的药丸,一匹马就能轻易带走。仅1998年底泰国政府发布缉毒通告,在金三角南部的泰缅边境一次就缴获毒品高达二百三十万粒!

    世纪之交的公元2000年,一个令人鼓舞的消息传来,据美国国务院公布数字,1999年金三角生产鸦片较上年减少百分之六十二,呈递减趋势。而一个从前并不怎么生产鸦片的国家阿富汗却异军突起,首次超过金三角成为世界上新的鸦片王国。

    毒品的魔影没有远去,它仍在威胁整个人类,但是人类社会毕竟正在走向一个没有毒品的未来,走向文明的大同世界。我相信金三角也将缓慢而艰难地走出历史和毒品的阴影,只是这个过程充满艰辛,充满流血冲突的阵痛和无法避免的牺牲代价……

    公元1992年,一条新闻传遍全世界:金三角汉人自卫队也就是前国民党残军,终于向政府交出全部作战武器。至此,从1950年李国辉兵败大陆算起,这支创造金三角神话的汉人军队终于正式解体,变成真正的和平居民,而金三角泰国境内多达近百座汉人难民村不再拥有合法武装,成为名副其实的和平村。

    如今的美斯乐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宁静的难民村。

    远远望去,群山环抱之中,黛黑色树林如波浪起伏,一碧如洗的蓝天之下,一座金碧辉煌的佛教寺院如极乐世界高高矗立。这座佛寺为当今泰王九世的母亲,也就是皇太后亲自捐赠美斯乐居民,以示皇恩浩荡,如沐春风。佛教乃泰国国教,因此这个举动也可以看作仁慈的皇室对于这些归顺政府的汉人难民一种特殊恩典,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寓意不可谓不深长。你们既然归顺政府,就不能再信仰什么三民主义,你们必须皈依佛教。归顺不仅要归身,还要皈心。所以如今这座佛寺就成了难民村的精神和政治象征,每逢政府规定的宗教节日,佛寺里人头攒动,一派香火旺盛的可喜景象。

    1992年之后,美斯乐逐渐向外界开放,准确说是搞活旅游经济,利用金三角的名声赚钱。于是在那座圆弧形巨大金佛塔俯瞰之下,我曾经独自下榻的美斯乐丽所,从前杀气腾腾的反共抗俄训练班旧址变成一座花团锦簇的山林公园,公园四周修起宽敞回廊,有许多摊点出售旅游纪念品和当地土产。我有时爱到公园徜徉,因为是雨季,少有观光客,所以我这个外人很快就与摊主熟悉了。摊主无一例外都是女人,有老太太,抱孩子的大嫂,也有花季少女,总之决没有一个男人,连一个白发或者秃头的老男人也没有。我从这里经过她们便招呼我,拉我看这看那,总之很热情执着地劝我买她们的东西。

    她们的货物相当单调,基本上千篇一律,没有什么特产,说明此地旅游经济刚刚起步。我看见除茶叶、干菌和木耳是当地货外,一些标明玉石但是天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石头,其余货物多为大陆舶来品,有药品、食品、百货等等,如红花油、风油精、娃哈哈、男宝女宝之类,居然还有一朵来自峨嵋山的干灵芝!我指着灵芝问她们,这是从峨嵋山来的吗?摊主是个抱孩子的大嫂,三十多岁年纪,她向我保证说是从峨嵋山进的货。我笑了,说你去过峨嵋山吗?告诉你,峨嵋山早就没有灵芝了。大嫂就装出生气的样子骂道:你这个台湾鬼佬!这朵灵芝就卖给你家了,你家不买就不放你走人!

    金三角风气淳朴,一人做生意,别人也不抢道,都围在一起做说客。她们管台湾人叫“台湾佬”,香港人叫“香港仔”,日本人叫“小鬼子”,唯独对大陆人没有称呼,因为大陆游客基本上是个空白。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台湾佬?她们一伙女人就嘻嘻哈哈地笑,说你家不是台湾佬?嘿,看你家的衣服,还想骗人!那天我穿了一件在台湾桃园机场买的T恤衫,上面印有台湾机场字样,所以她们便认定我是台湾佬无疑。她们对台湾佬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在金三角,许多难民村随处可见各种牌匾,上书某某学校、某某道路、某某建筑或者某某公共场所,为台湾某某捐建字样。连清莱到美斯乐的山区公路都是由台湾慈善公会捐建。另外台湾每年都要拨给难民村一定数量的名额,选拔学习成绩优秀的中学生到台湾免费读大学,这也是汉人后代走出大山,走向文明社会的一个机会。

    我说你们错了,我真的不是台湾佬,我从大陆来的。她们停止说笑,个个都很惊奇,互相看看,脸上写满疑问。我就掏出护照让她们看,她们叽叽喳喳地传看,但是大多数人根本不识汉字。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大约识一点汉字,但是她好像不大认识简体汉字,偏着头看了半天,然后不服气地说,你家从大陆来?大陆哪个省,哪个县?我知道她们百分之九十以上祖籍都是云南人,就存心跟她们开玩笑说,我从云南来。云南省成都市。

    她们全体发出“啊嘎——”一阵惊叫,然后惊讶和兴奋之情就久久地停留在脸上。几个人同时争着告诉我,她们也是大陆人,老家都在云南。我发现她们对“云南成都”的错误毫无察觉,就装作对她们来历一无所知,故意问她们都是云南什么地方人?哪个地区,哪个县?回去过没有?她们显出茫然的样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回答,她们应该是云南什么地区,什么县,哪个村子人氏。当然更没有人回过老家。

    我装出不相信的样子,说你们都是假云南人,连云南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说话口音也不对头。那个年轻女孩子委屈地分辩说,那是我爷爷的老家,连我父亲都没有回去过。但是你家听听,我们说的可都是真正的云南话啊。我笑着纠正说,你们说的哪里是云南话,是金三角话。她们全都不服气,齐声说你家说给我们听听,哪样才是真正的云南话?

    准确说,金三角汉话比较接近滇西话,它实在是一种很好听的,发音软软的,明显带有混杂口音的华侨语言。记得我在边疆当知青,农场人来自天南海北,所以农场出生的下一代就讲一种不同于任何云南地方话的“农场话”。我认为金三角汉话有一点像农场话,也与新加坡或者马来西亚华语相似,没有云南地方腔,却有云南调,因此更像一种云南普通话。因为我通常与她们讲的是普通话,所以她们并没有真正听过我的口音,现在她们一齐噤了声,眼巴巴地望着我,那种迫切表情,很像一群孩子安静地等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