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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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四年十月八日晨

    狂童之狂也,鸡巴!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集,那时候的诗,事实上是歌谣。歌谣分随口唱的“徒歌”和随着乐器唱的“乐歌”。当时的音乐家叫乐工,他们搜集这些“徒歌”和“乐歌”,编成唱本,有三百多篇,就叫“诗”或“诗三百”。后来乐谱散失了,只剩下歌词了。

    到了孔子时候,他把诗给道德化了,用来作为教条。例如《硕人》诗中有“巧笑情兮,美目盼兮”,明明是写漂亮女人的,但孔子却硬扯在画画上面;还引而申之,硬扯在修养上面。孔子主张“思无邪”,这样一规范,歌谣的本来面目就被曲解了。

    自从孔子给这些歌谣定下规范后,后来的人就更变本加厉了。汉朝以后,把它用“经”给供奉住,就叫《诗经》了。从此说诗的,就提出风、雅、颂、赋、比、兴所谓“六义”来发挥,本来面目就更远了。

    至于说孔子删订这部书的事,是不确实的。因为孔子八岁的时候,吴季札就到鲁来听乐工给他歌诗了。那时的分类名目,都已经定型了,自然不是孔子所能删订的了。

    今天早餐前后,写了《且且且且且》,说“且”字就是指男性生殖器的古字。意犹未尽,想到《诗经》中一首被曲解的诗——《寨裳》,正好可用来说明。《寨裳》是一首情诗,李一之《诗三百篇今译》中,翻译如下:子惠思我,你如果好意相亲。

    褰裳涉溱。且撩衣便可渡漆!

    子不我思,你如果并不诚心,

    岂无他人?难道就再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你这厮别太骄矜!

    子惠思我,你如果好心相思,

    寨裳涉洧。且撩衣便可渡洧!

    子不我思,你如果并不诚意,

    岂无他士?难道就再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你这厮别太狂气!

    最后一句“狂童之狂也且!”裴普贤、靡文开《诗经欣赏与研究》译为:“轻狂小子糊涂虫!”“小傻瓜呀太轻狂!”洪顺隆《国风下集》译为:“狂妄的人儿啊你真骄做情薄。”“狂妄的人儿啊你真骄做无情。”裴普贤、靡文开说:“且:语助词。”洪顺隆说:“也且:句未助字。”都是根据古注引申的,其实他们全没弄清楚,不但他们没弄清楚,有史以来,中国人就从来没弄清楚过。其实这句诗的标点该是“狂童之狂也,且!”它根本是女孩子小太妹打情骂俏的粗话,意思是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想本姑娘,本姑娘不愁没别人想,“你神气什么,你这小子,鸡巴啦!”

    我这种解释,在《诗经》《山有扶苏》中也可依理类推。《山有扶苏》诗中有“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不见子充,乃见狡童”的句子,李一之译为“不见俊俏的子都,却是丑陋的狂夫。”当然也是错的。其实乃是“没看见漂亮的小表哥,却看见一个傻屌”之意,“且”字一定要译为“鸡巴”、译为“屌”字,才不失原意。

    《褰裳》一诗在春秋时代,是很有名的,有名到国与国间办外交,都要引以为喻。《左传》昭公十六年中,有这样一段;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大叔赋“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太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郑国的子大叔用《褰裳》诗来威胁、来拿跷、来言近旨远,使晋国的韩宣子要表示友好以防郑国转向,这种“吟诗外交”,十分有趣。《吕氏春秋》也有“晋人欲攻郑,使叔向聘焉,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归曰:'郑有人,子产在,不可攻也;秦、荆近,其诗有异心,不可攻也。'”的话,是同样的手法。可见这首情诗,当时是多么流行。正因为这首诗如此被政治化了,所以道学之士又开始曲解它,说什么“《褰裳》思见正也。狂童恣行,国人思大国之正己也”!全是胡说八道。宋朝朱熹虽然道学,但终于承认了《褰裳》是情诗,但却是“淫女语其所私者”的“谑之之辞”。看了诗中有“且”的字眼,的确是“谑之之辞”没错,但是是否口出此言者即为“淫女”,那就有待研究了。

    一九八四年十月八日午前

    记“阴茎异常勃起”

    我向林永丰医生说:“我有一些有关中国古典的”阴茎异常勃起“的材料,想写一篇文章,可惜我对”阴茎异常勃起“所知有限,我只知道这是一种罕见的毛病。我第一次听说是二十年前《传记文学》刘绍唐告诉我的,刘绍唐说他有一次住院,邻床一位病人生了怪病——”生殖器老是硬的“。我听了甚感兴趣,一直没忘。今天如蒙你林医生给我一点学理上的材料,我最感谢。

    林医生同意了。他写给我说:

    Priapism一词,意谓无性挑逗,而阴茎呈持续勃起之状态,起因迄今大都未明。最常见之子sicklecellanemia镰状细胞性贫血,polycythemia红血球增多症及leukemia,于这些病态时,血液沉积导致小血管血流之变化,静脉血液阻滞,影响正常阴茎勃起现象之消退。

    priapism也可能由恶性瘤、脊椎受伤、由于受伤造成之阴茎血肿,或因包皮过长、尿道息肉、尿道结石,或前列腺炎等引起静派血液回流不畅而起。有时Priapism可能因服药引起。

    priapism是急症,阴茎充血必要予以疏畅使损害减轻到最低;无能加以控制,缺氧引起之现象必在阴茎发生。

    治疗方法常以局部冰敷、镇静剂使用或回流外科手术为之。抗凝剂静脉注射以免引起凝结有时亦有效用。局部麻醉剂神经阻断、注射筒抽出血,或低分子量“菌葡萄聚醣”也有人使用。无论如何,无一十全十美的效治法。

    我很感谢林医生的扼要解说。

    “阴茎异常勃起”也叫“阴茎反常勃起”、“持久勃起”。这种病症,在中国古典中,甚为少见。《薛己医按》说:一男子阴茎或肿、或作痛、或挺纵不收。一男子茎中作痛,筋急缩,或作痒,白物如精随溺而下,此筋疝也。并用龙胆泻肝汤治之,皆愈。

    所谓“挺纵不收”,就显然是“阴茎异常勃起”了。

    《薛己医按)中的“挺纵不收”,就是陈士铎《石室秘录》所谓的“强阳不倒”《石室秘录》说:强阳不倒,此虚火炎上,而肺金之气不能下行故尔。若用黄蘖知母二味,煎汤饮之,立时消散。然而自倒之后,终岁经年不能重振,亦自苦也。方用元参麦冬各三两、肉桂三分、水煎服,即倒。此方妙在元参以泻肾中浮游之火,尤妙肉桂三分引其入宅,而招致其沸越之火,同气相求,大自回合。况麦冬又助肺金之气清肃下行,以生肾水,水足,火自息矣。

    这些鬼话,都是五行迷信中相生相克的鬼话、或是相乘相侮的鬼话,不值一驳。不过它描写“强阳不倒”的硬生殖器,一旦“自倒之后,终岁经年不能重振”的现象,倒是观察入微的正确描述。陈显荣在“priapism阴茎异常勃起”条下说:如勃起在几小时内不消失,用冰水灌肠可能得到解决,如无效,则用针筒及针头排出海绵体之沉积血,随后用抗凝剂冲流或控制低血压及全身抗凝剂应加以尝试。如这些方法皆失败,则应做隐静脉至同侧海绵体吻合或海绵体——海绵体分流,且愈早做愈好。纵使上述方法使勃起缓解,以后不能达成勃起为一常见之事。

    “以后不能达成勃起为一常见之事”,就正是“终岁经年不能重振”的现代学理说明。

    易被误会成“强阳不倒”的一种病症,是“强中”。“强中”不是“阴茎异常勃起”,而是“阴茎坚长而精自出也”。在中医解释,这叫“常发虚阳,不交精出”,是生殖器一硬就自动射精的。但“强阳不倒”并不自动射精。“强阳不倒”只是一种乱挺,不来真的的。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Swingle杂志有一则漫画,画一位老公躺在未盖的棺中,他的老相好对另外一位女士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不硬的时候。”若把笑料当医理断之,此公生前,或属“阴茎异常勃起”者矣!

    一九八六年七月八日夜

    从犀牛看屌

    犀牛不论“单角犀”或“双角犀”,都有犀角,犀角也叫犀牛角或香犀角。GENESIS杂志说,好的犀牛角磨成粉,每公分高达美金五万元;完好带角的犀牛头,一颗高达美金一百万元 is nearing a millionbucks,ching $50,000 per gram。〕。令人难以置信,但按单位重量算,说它是全世界最贵的东西,庶几近之。

    为什么贵?因为中国文化支持它贵。中国文化相信犀牛角可以壮阳,虽然表面上的中医书却掩饰了这点,只说它强心、解热、解毒、止血、治伤寒狂热、麻疹、痘疮、斑疹、丹毒、痈疽、疗脓、血毒病及其他传染性病等,并治脑出血、衄血等。

    中国文化把犀牛角入药,因为“犀取尖,其精锐之力,尽在是也。”用以引喻男人生殖器,极使人顿生集中、有力、强壮等感觉。因此,人为屌壮、犀牛为角亡矣!

    中国文化虽然这么邪门儿,可是,中国人所能得到的真犀牛角,却很可怜。大家买来卖去的,事实上,多是云南、贵州山中的野中角野羊角、或是印度的兕角、蚊巅角。能够弄到点犀牛脚蹄或犀牛皮,就很不错。

    今年二月二十二日的南非《周日时报》上,就登有台湾的侨选监察委员严诺涉嫌走私贩卖犀牛角的消息。犀牛在南非是受保护的稀有动物,岂容国民党国会议员在那儿走私犀牛角?东窗事发,当然是天大的丑闻。到了六月五日,国民党同路人吴三连的《自立晚报》开始为严诺遮丑,说什么严诺极力台认涉及此案。令人不解的是,你不在台湾监察院行使监察权,却跑到南非大丛林去玩犀牛角,这种行为,来免人屌了吧?你不给人破坏当局形象的属行为,谁又破坏得了呢?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六日

    政治与生殖器

    小如兄:

    我“隐而不退”以后,一位浩劫余生的好朋友胡虚一写了三封信给我,说我至少不该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见,我回信说:“看了老兄三封信,很感动。只是既然发愿一隐,也就不近人情了。我总觉得在国民党高压下,个人已无友情之可言,好像被装在一个椭圆形的棺材里面,除了扭成一团,也别无他法。我觉得我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了,所以也就干脆做山林之隐了。此举对老朋友实在做得太绝了一点,有时想来,不无黯然。”这次你在一别十二年后,来台一行,远托异国,今人所喜,于情于理,你我都该畅叙别情离绪一次,大谈敦煌旧事、山东大姑娘“俺不来啦”及其他,只不巧我已于八月二十八日遁入有四座警察局一所宪兵队的阳明山里,重晤老友,诸多未便,所以黯然良久以后,决定还是演出苏曼殊的“我再来时人已去”,使你见不到我了。好在我一切都没变,一切都“音容宛在”,十二年来,人稍老稍胖自然难免,但因为养生有道,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