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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达赖六世突击坐床(1/2)

    西藏有一条谚语说:自己做的青稞酒,再苦也得喝下去。这些日子里,桑结甲措就是在大口大口地喝着14 年来自己酿造的苦酒。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康熙皇帝命他回奏的限期已经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给皇帝写了一封密奏信:

    “众生不幸,第五世达赖喇嘛于壬戌年示寂,他转生的净体今年已经15岁了。当时因为担心西藏的民众由此而发生动乱,所以没敢发丧。现在应当请新达赖坐床了,时间想放在藏历十月二十五日宗喀巴圆寂的纪念日。恳求大皇帝暂时不要宣布或泄露出去。至于班禅,是因为还没有出过天花,所以才没有敢应召去京。济隆已经畏罪潜逃到康巴地区去了,尚不知藏在何处,我已经没收了他在拉萨的产业,以后当竭力把他捕送到北京去,到时候乞求皇上能保全他作为一个受过佛戒的人的性命……”①(① 关于桑结匿五世达赖之丧,藏族中有个替他开脱的说法:他及时给皇帝送过一串念珠和一个碎碗,寓意是达赖己去世,怕内部分裂争战。皇帝以为碗是路上打破的,对念珠则未注意。但桑结总算是事先察报过了,皇帝才未加深究。

    )

    桑结甲措把密奏写好之后,选派了心腹之人尼玛塘夏仲等,连日赶送京城。

    他急等着皇帝的批复。能否得到宽恕,吉凶尚难预料,他的心绪日夜不得安宁。只是有两点可以使他得到些许的宽慰,一点是噶尔丹毕竟还在人世,不无死灰复燃的希望;另一点是那个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必要时就可以立起这根新的支柱。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对今日出现的危机形势是有过预测、有过准备的,不然,可就一筹莫展了。

    他虽然不愿意设想自己有下台的可能,更不敢揣测有掉脑袋的一天,但是在等待皇帝批复的时日里他能做些什么呢?不知怎的,他产生了整理自己的著作的念头。说干就干,于是埋头改订起他的手稿来,以此来强行排遣内心的忧虑与惶恐。在已经完成的几部著作中,他比较满意的是《五世达赖灵塔记》 和《五世达赖诗笺》;再就是关于历算方面的《 白琉璃》,关于医药方面的《蓝琉璃》 ,关于寺庙方面的《黄琉璃》。如果有时间,他还准备写文史和法典方面的文章以流传后世。不过,他毕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因为生前的显赫比身后的荣耀对他有着更大的吸引力,攫取权力比留下著作更为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是一个毁誉不已的第巴,而是一位更有成就的学者了。

    尼玛塘夏仲一行带着桑结的密奏,朝东北方向一路奔去。在几个驿站上都听到同样可靠的消息,说皇帝已经统领着数不清的精兵良将正向西南方向进发。他们吓得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心想,是不是真的亲自来讨伐桑结甲措了呢?如果是那样,就怪我们路上走得慢了,信送到得迟了,惹怒了龙颜。于是日夜兼程,不停地换马。他们一个个跑得面黄肌瘦,骨头都像断了似的。三月间,果然在宁夏迎见了皇帝。

    康熙到底出来干什么呢?他考虑,当时在中国西部广大地区的蒙古部族共有四大部,即杜尔伯特、土尔息特、和硕特和准噶尔,统称厄鲁特或卫拉特。其中最强大又最有野心的就是以噶尔丹为首的准噶尔部。如果不把准噶尔彻底歼灭,即使京城一带不再受到威胁,西部地区也还会燃起战火。于是在二月间开始了第三次御驾亲征。

    噶尔丹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后不到一年,虽然又纠集了一些人马,但他毕竟不是皇帝的对手,一经交战便连连败逃,一个月内,所属的部众已剩下不足千人。他想回到他的老根据地伊犁去,但是那里已经被他哥哥僧格的儿子策妄阿喇布坦吞并了;他想退到青海去,但是那里的部属也已经相继叛离了;他派他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到哈密去征调军粮,又被回族人抓住献给了皇帝;最后,他想到西藏去投奔桑结甲措,但是西路屯留军已经阻绝了通路;皇帝还亲率着大军紧追不舍。众叛亲离的滋味儿,走投无路的处境,丧家之犬的沮丧,使他的野心完全破灭了,精神最后崩溃了。绝望之中,他终于在闰三月的一天,端起了一碗毒药,自言自语地说:“我受了骗,也骗了佛,骗了人,最终骗了自己。康熙皇帝太厉害了,和他打仗是最大的错误!我后悔极了……”说罢,将毒药一饮而尽。这年噶尔丹53 岁。

    康熙皇帝在看了桑结甲措的密奏以后,半天没有说话。对于桑结的回察,他并不满意,但这位第巴的态度还算说得过去,眼中毕竟还有朝廷。他又深谋远虑了一番,觉得目的已基本达到,还是以冷静处置、宽厚对待为好,因为第巴是五世达赖亲自选派的主事人,而蒙藏各部又都尊奉达赖;准噶尔刚刚平定,内地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如果对桑结甲措追究过严,非治罪不可的话,恐怕会引起边地的不安。还是各自找个台阶下吧,何不顺水推舟,答应他的恳求,暂时了结这段公案呢?于是朱笔一挥,写了一个“允”字。这使桑结甲措度过了一次很大的危机。

    尼玛塘回到拉萨,直接跑到布达拉宫来找桑结甲措。桑结正在写他的新著《白琉璃释疑答疑》 ,已经写了一百多条问答。尼玛塘不等通报就进了桑结的书房,桑结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消息不坏,特意拿出日喀则仁布县出产的黄色玉石碗来,斟上酥油茶,让他边喝边汇报。

    桑结甲措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顿时有了攀谈的兴致。虽然紧接着有许多重大的事情要办,比如怎样安排六世达赖的坐床,何时将五世达赖的遗体葬人灵塔,有没有可能建立一支归自己指挥的强大的军队来抗衡和硕特部留驻在西藏的八个旗的兵力,等等,但此刻不妨先轻松一下。

    “你觉得康熙皇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问尼玛塘。“挺和善的。当然,我是说对我,在我去拜见他的时候,皇上竟然在行宫的二门屈驾相迎……”

    “那不是对你,”桑结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对整个的西藏,对达赖喇嘛在蒙古各部的影响。看来,他是很懂得在什么时候发怒,在什么时候微笑的。了不起呀!"

    “对对!他确实是柔和起来像云朵,厉害起来像钢刀。有两件事我是在这次头一回听到的,正好能说明皇上的脾气。”

    “噢?说说看。”桑结把手稿推向一边,对尼玛塘所说的两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件事是康熙十三年,吴三桂又对清朝来了个反戈一击,在云南发兵起事。康熙皇帝派了大军向云南进攻。当时,伟大的五世给皇上写了封信替吴三桂求情。”

    “这我知道,那是一件很容易得罪皇帝的事情。信我是看过的,上面说:吴三桂若是投降了,就饶恕他;若是坚决抵抗,就割让他一块地方罢兵算了。皇帝没有答应。”桑结说着,不禁又回忆起自小就受到五世宠爱与信任的情景。

    “后来,皇帝的大兵围了云南,吴三桂的儿子吴世播曾经给五世写过一封密信,你知道吗?”尼玛塘神秘地说,好像现在还怕人听到似的。

    “啊?这个我可没有听说!连五世自己也从未提起过。”

    “那当然,因为密信在送来的路上被官军截获了,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什么内容?”桑结急忙问。

    “问题就在内容上。信中说,他们把云南的中甸、维西两地割送给西藏;西藏呢,派兵去帮他攻击皇帝。”

    “真有此事?"

    “一点不假!"

    “怎么皇帝没有追究过呢?"

    “皇帝看了这封密信以后,既没有怀疑,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笑,把它丢在了一边。真是柔和的性子,好脾气。”

    桑结甲措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庆幸五世达赖也像他一样度过了眼前发生的危机。停了一会儿,他又问:“第二件事呢?我很愿意知道。”

    “刚刚发生不久。”尼玛塘眉飞色舞起来,“去年六月,皇帝在蒙古草原打败了噶尔丹,本想继续追击,可是粮食不够用了,一时运不上来。收兵回去吧,又怕暴露了真情,路上遭到袭击。皇帝灵机一动,噶尔丹的代表格垒沽英不是就在军中吗?于是把他召进大帐,对他说:‘现在放你回去,对你的主子说,叫他快来投降。朕在这里等你,限七十天前来回报,过了期限,联就继续进兵。”, “真有智谋啊!! ”桑结赞叹地说。

    “您听啊。正在这个时候,主管衣食的官员进来了,他叫达都虎,也没看看皇帝跟前站的是什么人,就照实地启奏说:‘军中的米就要光了。’皇帝大发雷霆:‘达都虎蛊惑军心,推出斩了!朕就是吃雪也要穷追,誓不回军!’等把格垒沽英打发走,还派人随着监视了20 里,你猜怎么着?皇帝这才下令:班师回朝!"

    桑结甲措点着头,又摇着头说:“不好对付啊!他的智勇之光犹如日月,我们的智勇之光只似星星……”

    尼玛塘扫兴地住了嘴。

    桑结甲措又陷在了忧虑之中。他知道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和固始汗的子孙们的关系都很难处好,因为他对他们缺乏五世达赖那种感情。他们对五世是有恩情的,是皇帝给了五世隆重的礼遇,给了他空前荣耀的封号;是固始汗派兵镇压了黄教的敌手,帮他建立了噶丹颇章(① 噶丹颇章,西藏地方政权机构的名称。) 政权。而自己呢?不但和他们之间无恩可言,而且积了不小的怨。好在他的身上有一副刺不进的金甲,那就是将要坐床的达赖六世!谁的手中有达赖,谁就能牢牢掌握住西藏的大权。

    入秋季节,在门隅地区,一切开过花的植物都过早地成熟了自己的果实。阿旺嘉措和仁增汪姆的爱情也过早地成熟了。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也特别炎热。阿旺嘉措褪下上身的外衣,把两只袖子交叉地系在腰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改桑的小店。

    改桑和仁增汪姆照例像迎接亲人和招待贵客一样地请他坐下,位子的拥挤正显示出他们的热乎。

    仁增汪姆发现阿旺嘉措今天的神情不同往常,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兴奋,就问:“你是要来说什么事吧?"

    “你猜对了。我要跟阿妈改桑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大概是和她有关吧?”改桑指着外甥女。

    仁增汪姆扭了一下身子,用袖口捂住半个脸,眼睛忽闪了几下,低一下了头。

    “是……是这个意思。”阿旺嘉措严肃地说,“今天早上,师傅告诉我说,我学习了六年,已经期满了。您知道,我是个没有了父母的人,可是在我出生的地方还有间小房子,也有伯伯那森,哥哥刚祖那样的好朋友。那里的气候、风景,比这里还要好些。你们如果不嫌弃我,不嫌弃那个小村子,又觉得这小店也不容易再开下去的话,就请搬去吧。种地、放牧、砍柴… … 我都会干得好的。你们如果舍不得这里,我也可以留下。从今以后,我们就成为一家人,行吗?”阿旺嘉措的眼睛里射出期待的光芒。他是诚恳的。

    “好孩子!这可真是一件大事!”改桑既高兴又犹豫,如果要离开这座小店,有多少事情要办啊。对她来说,不亚于要搬一座山,移一条河。虽说从错那到邹坚林路程不算远,对于要携带许多什物的一个少年和两个女人来说,也是一次了不起的出征。不过随上他去倒也应该,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懂得留恋自己出生的地点;记得自己幼年的朋友,更难得的是他看得出这座小店确实不容易再开下去,该想个长久之计。是呀,自己已经老了,仁增汪姆也大了,总是要出嫁的。自己晚年的凄惨是可想而知的。现在,佛爷赐福,给她送来了一个这么好的少年,将来不就是她的儿子吗?想到这里,她流泪了。这是母亲的泪,幸福的泪!哭了一阵,她才对阿旺嘉措说:“我和仁增汪姆,全靠你了!我还能有什么话说呢?走,还是留,当然都行…… 不过,让我再想想好吗?仁增汪姆,你说话呀,你说呢?"

    仁增汪姆只是点着头。在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支红教喇嘛结婚的队伍,新娘已经是她自己了。

    突然,外面街上发生了骚乱。马蹄声、吃喝声、奔跑声响成一片,阵阵尘土在阳光下飞腾起来,扑进了店门。人们的面孔不停地闪过,充满了惊恐和好奇。

    他们三个一起走到门口,急忙向街上张望。啧啧!有喇嘛,有当地的官员,有尾随的儿童,还有此地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么多威武的士兵。这支并不整齐的队伍,没有谁显出凶恶的样子,只是东张西望地,像在寻找着什么。

    在错那,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场面,看热闹的人也空前地多。但是谁也说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旺嘉措在穿袈裟的人当中发现了他的一位经师,他闪出门去,紧追了几步,在经师的背后小声地问:“师傅,怎么回事?

    "阿!您在这里?”经师猛一回头,同时高兴地叫了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旺嘉措,就朝着那些骑马的人喊道:“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所有的喇嘛、官员、士兵以及看热闹的人群,都向着经师跑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旺嘉措完全莫名其妙了,他意识到怕是有什么灾祸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或者有什么意外的重大误会牵连了自己。但他并没有恐惧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

    “找的就是您!是第巴亲自下的命令啊!”经师说。

    “我?第巴?”阿旺嘉措迷惑极了,“第巴找我干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您有佛缘,要您去受戒。”经师笑着说,“大喜事啊!快去吧。”

    一个士兵牵来了一匹空着鞍子的枣红色大马,几个喇嘛和官员客气地请阿旺嘉措骑上。阿旺嘉措迟疑着,不肯上马。

    “不要害怕。我们是第巴派来保护您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

    阿旺嘉措回头寻找仁增汪姆和改桑,看见她们母女两个正钻过人群朝他这边挤过来。她们被士兵拦挡在外围,发疯似地往前冲着,一个士兵举起鞭子威吓。

    “不要动手!”阿旺嘉措朝那个士兵喊着,“那是我的阿妈和阿佳。”

    士兵收起鞭子,歉意地后退了几步。

    “先去休息,明天就要启程到拉萨去了。家人如还有话说,今晚请他们到宗政府来谈吧。”一位官员催促着阿旺嘉措,让他和自己都快些离开这个乱哄哄的、扬着尘土、晒着烈日的地方。这突如其来的事变,使阿旺嘉措像挨了当头一棒,昏沉了很久都醒不过来。什么佛缘?受戒?拉萨?第巴?…… 拉萨是黄教的圣地,受了戒岂不就永无和仁增汪姆成婚之日了吗?这怎么能行?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晚上,他连什么时候上了马,什么时候来到了宗政府,什么时候派人去请的仁增汪姆,都记不清了。

    阿旺嘉措在院子里踱着步,焦急地等待着仁增汪姆的到来。在夕阳的余辉中,一丛丛深红的、浅红的八瓣菊开得分外娇艳,几只不知疲累的蜜蜂贪恋地吮吸着花蕊,不肯离去。他阿旺嘉措又何尝愿意离去呢?第巴的命令,寺院的权威,是他所无法抗拒的。看今天街上人们的眼睛,有多少人在羡慕他呀,羡慕他能得到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羡慕他能到圣地拉萨去,羡慕他能到距离达赖很近的地方去。但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幸运之感,他只觉得自己可怜,可怜得不如这花蕊上的蜜蜂。他想他应当是一只蜜蜂,能够在他喜欢的地方自由自在地飞舞、采蜜。这红艳艳的八瓣菊不就是仁增汪姆吗?如果没有她,也许到拉萨去做一名黄教喇嘛并非是无法忍受的事,说不定还真能修成正果呢。可现在,他怎么能舍得下这位情人呢?唉!他又怎么能不舍下这位情人呢?第巴的命令是无法抗拒的。他的心愤愤不平起来,遥远的、尊贵的第巴,怎么会知道他呢?怎么会命令到他的头上呢?又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刻对他下达这种命令呢?他望着八瓣菊,念出了这样的诗句:

    凛凛草上落霜,

    庵溅寒风刮起;

    鲜花和蜜蜂儿啊,

    怎么能不分离?

    天色黑了下来,还不见仁增汪姆的身影。他几次要出门去找,去谈心,去作暂时的告别,去宽慰她也宽慰自己——既然会突然离去,也可能会转眼重逢,让她等着,等着他的归来。但是宗政府门口的卫兵,总是礼貌地,然而却是坚决地把他挡了回来。他一直在院中徘徊,不时地望着门外,捕捉着每一个人的影子,倾听着任何一次的脚步声,但是没有一回不使他的希望落空。

    门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见了。他还是不进屋去,抬头望着天空。一道流星,又一道流星,像是在互相追逐着。他真想变作一颗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