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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第31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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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一天你会看不起他……”

    最后还是以茹风的放弃告终。望着茹风的背影吴为羡慕不已,羡慕她那双脚,可以在胡秉宸病房中那几平方米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多次站在医院对面的街上,遍数病房那层楼的窗,猜想哪个窗户是胡秉宸的,希望他能站在窗前看看,也许就会看见她。

    她羡慕胡秉宸窗外的树,也许他的目光常在那上面停留。或是在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找个靠窗的座位,点个什么菜,安营扎寨坐下去。看不到胡秉宸,看一看那所医院也好。

    店小二在她就座的那张桌子上没完没了地揩拭,睃着她的脸,好像能从她的脸上搜索出什么。

    尽管白帆和杨白泉不确切知道茹风是谁,也能猜出她是吴为的人。茹风不忍心告诉吴为,有一次杨白泉甚至把她推出病房,差点让她跌一跤。而白帆的眼睛虽然一半被松垂的眼皮遮着,但也并不妨碍用剩下那一条眼缝,力量足够地夹她。

    有什么能难倒茹风?和胡秉宸说英语就是。

    出了医院门,发现有人跟踪,她像个老练的地下工作者,左躲右闪,总能把钉梢人甩掉,一面走还一面乐,没想到有一天能和老地下党一比高低。茹风一直为没有赶上地下党那种浪漫时代、浪漫经历而遗憾,现在却补上了这一课。有时她就拐进图书馆,借上一本书,在那里一坐坐到闭馆,或进到一家电影院,买张票大睡一觉。茹风永远不会知道,胡秉宸在给吴为的信中怎样说到自己——……别听茹风的,她不知道一个真正的硬汉是什么样!

    你碰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你没有碰到这样的男子汉,至少在电影里看到过,譬如美,国西部影片中。

    张学良陪蒋介石回南京去是上了当,但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一贯钦佩赵四其人,此人可人历史。当年于风至因病走开了,赵四自愿进去陪伴张学良,几十年如一日,否则张某可能活不了这样久,早就悒郁而死。……听到你受压的情况,心里十分难受,但请记住,我永远同你在一起,你永远占有我,你所受的压力都在我的肩上。现在看得很清楚,整个机器开动起来,准备轧碎不老实听话的人。这个机器是庞大的,已经轧碎了千千万万,还要运行下去。鼓起勇气来!事物总是要变化的,历史总是要前进的。

    希望你好起来,胖而不失去小蛮腰。还有,别由于好起来而忘了我。世界真奇怪,生了你这样一个小媳妇,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年轻、有才华、身体好、待人温柔的男人,偏偏死恋着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又病着的老人;又生了我这样一个准备为你丢:棹一切的男人……

    如果张学良不被监禁、孤绝几十年,而是有更多释放人性的机会,赵四还会被他爱到最后吗?

    所有的成立,其实都是条件下的成立。

    可是吴为并没有感到肩上的压力有所转移,可见林彪那个精神万能的理论,是绝对站不住脚的。为吴为排忧解难的还是她那些朋友,茹风、茹风父母或茹风父母的关系。

    茹风激愤地说:“胡秉宸不能这样对待你,你受到的压力太大了,所有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样的话我不知说了多少遍,都不愿意再说了。这个人全是嘴上的活儿,你看不出来吗,他在耍你!此事只好不了了之,再拖下去,非把你拖死不可。我再找他谈一次,让他明确地讲清楚,或是还要你等,或是就此了结,不能这样含含糊糊对待你。”不尽然都是茹风的开导,让吴为开始醒悟的是这样一件事——胡秉宸火急火燎让她到医院去,还附有路线图和说明:“我一定要见你一面,有要事商谈……负责看守的同志已经撤离,我也可以下楼了。星期六早上九点一刻至十点,我在附图打叉的地方等你,如果十点不到就是医生缠住了,你就回去。如果你十点还不来就是有要事,我也不等了。医院有个正门,还有个旁门,随你的便,按图索骥即可。衣服普通些,别哭,别激动,否则我的病又会反复,这几天很好。”

    吴为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好冒险到医院去。按照胡秉宸画下的联络图,在病房大楼外找到了他标出的台阶。实际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商谈。吴为说:“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没什么重要的事,干吗叫我来呢?”

    “想你。”

    胡秉宸抚摩着她的头发说:“满头青丝如今也斑白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千万不能太瘦,太瘦我就不喜欢了,——当然,将来也不许太胖,永远像我想像中的样子。”

    其间保姆来送菜,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白帆驾到。

    如一盘大磨,稳稳压在他们中间。看看左边坐的胡秉宸,又看看右边坐的吴为,发问道:“谈什么呢?”

    这个问题本应由胡秉宸应对,可是胡秉宸一言不发。

    吴为也可以一言不发,这本不是她生出来的事,可她那不自量力、保护他人的毛病又上来了,回说:“谈些事。”白帆骂道:“不要脸!抢我的丈夫,还天天来这里约会。”

    钥秉宸还是一言不发,不说明是他把吴为叫到医院来的,更不说明吴为并没有天天来看他。

    地奇怪自己此时的冷静,竟注意到白帆染过的头发,还有染过的黑发下新冒出的白色发根。

    接着吴为脸上有一灼热急骤刷过。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打人呢?”

    白帆逼近吴为的脸说:“打的就是你这个婊子!怎么样,你敢到派出所验伤去吗?”

    当然不敢。吴为既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口,到了这个时候,还担心胡秉宸的心脏承受不了如此刺激,一味地说:“老胡,你心脏不好,不能用力不能生气,别拦她,她愿意上哪儿我陪她去就是了。”

    白帆从台阶上站起,扭着拧着吴为,嚷嚷着又是上法院,又是上派出所,又是上机关党委……

    吴为说:“别,别这样拉拉扯扯,你去叫人好了,我在这里等你,不会走的。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法院起诉,由法律解决,但是不要打人,这样本好。”胡秉宸一见事情闹大了,才窝窝囊囊说道:“吴为,你走吧,快走吧!”不知当年应付国民党的高超智慧、应变能力都哪儿去了。

    吴为并不愿意走,觉得这样一走,就不能向白帆兑现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许诺,可是她得听从胡秉宸的安排。白帆指着她的后背骂道:“等着吧,有你好瞧的,想轻轻松松走掉?没那么便宜!”这更让吴为有了临阵脱逃的意味,比刚才白帆骂她的那些话还让她觉得不好接受。到了茹风那里,才发现手臂都被白帆打青了,照照镜子,脸上也是五条指印。

    但她更担心的是胡秉宸的心脏如何受得了这一通打闹。他在信上禾是说“别激动,否则我的病又会复发”吗?茹风午饭也没吃,就往医院赶。胡秉宸一点事没有,还对茹风说:“我没看见白帆打吴为,也没听见她骂吴为。”

    “这太奇怪了,你当时昏迷了吗?是啊,既然没看见也没听见,自然也就心安理得,是不是?”

    “白帆还说,如果我不解决问题,吴为马上就和四个男人结婚。”

    茹风笑笑:“如果有这么一条法律,对有些男人来说,恐怕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吴为再也不会到医院来了。”

    胡秉宸听了又很难过的样子,想了想又问:“吴为的心情怎样?”

    茹风说:“很伤心,也很失望。”

    “有那么严重吗,你没有劝劝她?”

    “没有效果,她马上就要到外地去了,计划做了很久。”“她应该原谅我,我是个病人。我要给她打电话。”

    “好吧。”气现在全家都在监视我,我的脉搏,一分钟又是八十次了……”

    茹风带了胡秉宸的——个小条子回来——

    看到你瘦成那个样子和额角明显的一撮白发,我的心都绞起来了。你走后慢慢好些,又是派出所,又是医院党委,又是病房,后来又说要到你们单位去,请你注意。我说:“人家来看看病人,为什么不可以厂希望你再到医院来…次。

    竟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更不要说一句疼她的话。哪怕一般关系,也会说句“对不起,是我邀你来的,让你为我受苦了!”“人家来看看病人,为什么不可以”!到现在还避而不谈是他让吴为到医院去的。

    这时吴为才想起,胡秉宸当时畏缩一旁,一句“是我让她来的”也不敢说。他还是个男人吗?胡秉宸的畏缩后面,是不是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白帆加强防御工事后,胡秉宸仍然写信要求吴为到医院会面——请再来看我一次,星期三上午九点一刻,那时秘书已走,保姆还没来(现上午由保姆看守,下午白帆坐守病房门口)。不要来早,那会碰上秘书。到挂号厅东边化验室或急诊室那里谈半小时,如九点半我还未到,即有别的事。据说下周起严格制度,非探亲时间一律不许进,所以。茹风不要再冒险了。我每天上午八至八时半后总是在花园中,除非特殊情况,如医生查房,约在星期一。

    我真的不放心,怕你变了,我想不如两个人一起喝敌敌畏,要不我现在一个人先喝。不过那是女人的办法,我要用手枪。这两天我根本不能睡觉,吃安眠药也不行,我怕犯病。

    接着又拿出直到目前还屡试不爽的法宝——

    茹风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再不打我就要不行了,你再不理我,就会要我的命。我一定要在出院前和你商议÷下,否则许多事不好定。星期一八时我一定打电话给你,你可否等在公用电话旁?这样可以快些。如果接不上头,我会非常非常失望,千万别那么折磨我。

    对把去医院的责任推到吴为头上的事,还是一句不提。

    “请再来看我一次”!

    难道想再坑她一次?

    芙蓉也突然来到,送胡秉宸的一张条子给吴为,说:“请你无论如何打一个电话给我父亲。”

    就像他们结婚后,芙蓉一进门当着吴为就说:“爸,我妈说你得陪她去趟医院!”绝对两相公正,待遇平等。吴为铁石了心肠,不但不到医院去,也不在公用电话旁等胡秉宸的电话。

    她不再羡慕美国电影《恨海香魂》里的男主角所说“我弹子两个星期的贝多芬才把她忘记”,而是继往开来研究起菜谱,最后竟在菜谱里发现了看不起胡秉宸的苗头。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事情不妙。十分稳妥的吴为,可能不那么稳妥了。

    胡秉宸只好求诸茹风。

    通常茹风进了病良,不等坐下就将吴为的信交给他。现在茄风在稿子上一坐,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带任何食品或营养品。

    想来还是没有吴为的信,胡秉宸的情绪一落千丈。

    胡秉宸能不能想想别的?“我想你该知道,我的职业不是邮递员……你不觉得这样对待吴为不够……不够合适?吴为可能没头没脑,但有清楚的旁观者:到底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吴为?不如给她自由,让她去吧。”“现在恐怕不行了。”

    “你要是真想解决问题,必须积极想办法。不能既考虑你的面子、你的前程,又考虑’白帆的面子,就是不考虑吴为。”

    “我不知道怎么会留给你这样一个印象,那么自私;那么留恋世俗的一切。我想那是一种错觉,或是我给人的一种错误的印象,千万别这样想。”“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什么也比不上一个行动更有说服力,是不是?”如果胡秉宸不付诸行动,吴为很可能就此了断。

    尽管身在医院,最后胡秉宸还是慢慢知道,原来自己早巳处在白帆、胥德章、佟大雷以及对手几方面力量的围剿之中。他们通过佟大雷,利用白帆的愚蠢,从各种渠道对他进行造谣迫害。虽然吴为首当其冲,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从青年时代起,一直作为领军人物的胡秉宸,哪里遭遇过这样的背叛?哪里允许过这样的忤逆?又哪里能适应这个位置?怒吼一声,揭竿而起。胡秉宸骂道:“这些大地主出身的、典型的官僚和职业官僚,到了晚年所有劣根性都生发出来了。”其实用不了几年,被胡秉宸责骂的这些劣根性,也会在他自己身上生发。

    不过胡秉宸还是放心的——他还有吴为那个马前卒呢,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这个马前卒目前的精神状态,让胡秉宸感到非常沮丧,她怎么那样消沉?

    一个孤身女人,为保卫他而迎战白帆身后那一大帮人……想起来真让他心烦意乱。

    吴为后悔了吗?他应该继续拉着吴为吗?他能使吴为幸福吗?也许这是件人生难得的极好的事……

    胡秉宸又担心、又期待、又抗拒的抉择时刻,终于到来。

    再不能拖延。要么回到原来的壳子里去,要么和几十年的历史决裂。

    没想到到了老年却燃烧起来,能燃烧多久?,也许只是一闪。

    难道为最后的一闪,把一生努力抛之不顾?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差最后一步便能列要人诸神之龛,让妻子儿女、同志、战友、下属、群众供奉不已。

    这个底座怎样把他撑在高高的顶端,也会怎样轰然一声撤离,片瓦无存地将他摔在地上。

    一张大网随之就会张开,这张网一旦罩下,就会像金山寺法海和尚的那个塔,让胡秉宸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再假以时间,他可能还有出头之日,谁让他早生了十年!

    胡秉宸左思右想,难以定夺。

    偏偏有个大夫这时戳了胡秉宸的心,问他以后是否还能工作。

    这个问题让他本人如何回答?

    胡秉宸估计是佟大雷的主意,让不明就里的大夫前来摸底。这个老政客!以前想投靠他当副部长,整编情况下,知道胡秉宸不会再有多少发言权,说话不起什么作用,态度当然不同……想来形势更加不妙,连佟大雷也来觊觎他这个位置。真是英雄迟暮!

    再骂一声大地主出身的官僚和职业官僚,就对茹风说:“帮我请个律师来!”

    在此之前,胡秉宸和吴为谈婚论嫁的意识并不十分清楚。诚如茹风所说,胡秉宸未必甘心娶吴为为妻,别看胡秉宸的情书写得那样肉麻,把他对吴为的爱说得天花乱坠,如果不取消一大多妻制,吴为这样的女人,只合做个妾,那将是他们最理想的结局。

    正是白帆们把他们赶到了一起,把他们孤立得只有紧靠才有所依,把他们逼得没有退路,只能铤而走险。

    分开,服从传统的意识是臭名昭著;不分开,不服从传统的意识也是臭名昭著。既然如此,何必屈服呢?

    茹风信以为真,及时请来律师。可从胡秉宸前前后后的表现来看,如果茹风再迟两天请律师,情况又会怎样?

    当胡秉宸和律师的谈话在医院的各种气味以及护士们进出量体温、数脉搏、送药丸的间隙中,一字一句送进茹风的耳朵时,她这才觉得吴为和胡秉宸这场时续时断、是那么回事又不是那么回事的恋爱,有了一点真实感,并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那一阵儿,胡秉宸变得非常豪迈,“我这一生前几十年对得起中国人民,更对得起白帆,最后办的这件事也非常值得,不把吴为搞到手死不瞑目……我是一个认真的人,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实在不行就通过法院。我要跟白帆讲清道理,通过法院其实对她不利,她不懂。”

    胡秉宸最终的孤注一掷,感动了吴为。

    9

    “胡秉宸真要和我离婚?………我?我是谁?一个为争取民族解放、人民自由和妇女解放奋斗了四十多年的老革命,竟被人休b,真是天大的屈辱和笑话,我能屈从吗?……”

    对上给佟大雷打电话,“老胡起诉离婚了。”

    “哦?再给吴为施加压力。社会主义社会,明目张胆夺人丈夫,真是目无党纪国法。还是预备党员嘛,这就更好办了,她那个单位的党委书记,是‘那位’延安时期的老战友……”既然已经下了水,索性游个痛快,现在佟大雷不再考虑投鼠忌器的问题,一心只想把事情闹大。

    倒是白帆犹豫起来,她对女人,尤其有前科的女人,总是成见多多,“听说那位党委书记生活作风也有问题,连丈夫都是从最要好的同学手里抢来的。不但在延安时候生活作风有问题,进城之后的生活作风也很不检点,和某个部队上的领导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佟大雷一愣,有点扫兴,“人家现在是党委书记!能当党委书记恐怕总有她的道理。退一步说,我们现在也只好依靠此人,不管她正经还是不正经。”他冷笑了一下,不无恶意地补充道,“总不能为这事,先给吴为那个单位更换一个生活作风正派的党委书记吧。”

    白帆没有意会佟大雷的不悦,“好吧,那就这样办吧。”

    又给司机班打了个电话,“给我叫胡部长的司机……小秦呀,我要用车。”

    白帆坐着车子一连跑了十几家,拿着她写就的联合声明——

    ……我们,认为胡秉宸同志在革命成功后,由于放松思想改造,致使资产阶级思想滋长,在道德败坏的吴为引诱下,产生了不正当的感情。为挽救我们的革命同志,保护一个革命的家庭,一切有良知的同志都应该站在白帆同志一边,反对破坏这个经历了几十年革命考验的革命家庭,并给破坏这个家庭的人以应有的惩罚……

    “现在要看你们的态度和立场了。”白帆说。

    老战友们毫不犹豫地签了名。这样的事和这样的女人,当然应该受到谴责和惩罚。

    常梅两口子也签了名。他们在病床边对胡秉宸的许诺本就含糊,且感情用事,——不能因为对胡秉宸的感情,眼看着他把一世清白毁于一旦。

    联名信不但很快送到法院,还由一位地下党的领导遗孀亲自出马,送交胡秉宸一份,以示郑重。

    革命遗孀将带来的水果、亲手做的小菜一一放在胡秉宸的床头柜上,“你看,我还记得你爱吃辣椒炒茭白。茭白不好买,让小阿姨跑了好几个菜市场才买到。”

    胡秉宸微笑地回忆起这位老妇人按在发报键上短而粗的手指。那时,他从指法、发报频率上就能分辨出谁在发报。她拉了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怎么样?睡得好不好?”

    “还可以。”“什么是还可以?”又拿起胡秉宸枕旁的书,一面闲闲地翻着,一面亲呢地数落着他,“要睡好,不要胡思乱想。这是什么书?你的兴趣太广泛,从前就是这样,这种书有什么意思?”

    胡秉宸容忍地笑笑,对过去一同出生人死的“老大姐”的教诲,不管同意不同意,都得这样笑。

    “白帆说你老喜欢看乱七八糟的书,结果怎么样?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合上那本满纸无谓、虚无、不着边际文字的书,摇摇头。胡秉宸真是病人膏盲了?她摘下老花镜忧心地望着胡秉宸。

    胡秉宸甚至觉得她会在他脑袋上敲几下,或是在他的屁股上打几下,她的眼神里充满厚爱和责怪。可是胡秉宸不明白,她,也就是他们,既然如此厚爱他,为什么不能懂得他?也许始终没有懂得过。

    她那灵活机敏地敲打过发报键的手指,也不肯在那本书的任何一行文字上稍作停留;

    这是为什么,亲爱的共生死的战友?难道我们只能在那一个时期、在那一点上沟通?

    “我也不会拐弯抹角,咱们之间也用不着,听说你和一个叫吴为的女人不清不楚,还要和白帆离婚?”

    胡秉宸沉默着,是默认的沉默。

    他的坦然是不是有点厚颜无耻?

    像是眼瞅着胡秉宸把一件珍贵的物件生生打碎。要是他犹豫一点,忌讳一点,可能她只会伤心而不是激怒。胡秉宸怎么能这样堂而皇之、光明正大、毫不忌讳地承认了,而且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就凭这种眼神,事情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难道你真要和我们大家,和你革命的历史决裂吗?”

    胡秉宸摇摇头,“不。”他又摇摇头。她不明白胡秉宸那有点伤感的摇头意味着什么。他们真的不能互相明白了。而在那个时期,他们之间用的语言是那样明确:报告,某某地区,敌军某某师、某某团正在向某某地区聚集……某年某月某日,在某某处,与某某某接头,暗号……

    像他们这种人,怎么能有这样伤感的眼神?他们是洪流,是波澜壮阔……可胡秉宸现在好像脱离了这洪流的挟带,头也不回,蜿蜒地、力单势薄地流去了,流向那起起伏伏、坎坎坷坷的不毛之地……可她的原则又被战友情所摇晃,激怒又被怜惜所软化。

    “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理解。”胡秉宸看了看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十六个人声势浩大的联名信,——由于几十年的同,志之谊,每个名字都有千钧之力。“回头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白帆说了,只要你回头,她可以不计前嫌,我们也都期待着你。”

    他又摇摇头。“真是冥顽不化!这可是你要和我们决裂,而不是我们抛弃你。正因为我们是多年的老战友,所以我们绝不会迁就你的错误,我们会坚持……”她差一点就要说“我们会坚持和你斗争下去”,可她也不明白,平时说起来挺顺口的那句话,此时却说不下去了,“直到你改正这些错误的想法为止。

    你可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知道。”发完火,她又觉得对胡秉宸太过残忍,效果也不像她预期的那样,也许她白白地残忍了一回却没有征服他。她太了解胡秉宸了,一旦认准什么是不会回头的。她心里很乱,甚至有些痛苦,好像预感到他们的刀将会毫不犹豫地向这个不肯回头的人头上砍去。她想起他们当年爱唱的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刀在他们手里拿着,可这刀似乎又不能为他们所完全控制,到头来,他们也许不得不亲手斩了这个和他们曾经亲如手足的人。她既为白帆不平,又为胡秉宸惋惜,痛心疾首地说:“老胡,你从来不是这样一个糊涂的人,我真想见见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女人,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用什么手段把你迷惑成这个样子!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女人,还不是看上你的地位、你的钱,要不她年纪轻轻,怎么票上你这个老头子!”

    “别说了!”胡秉宸大吼一声,可又马上缄口住声,然后尽量压低声音说,“对一个你们根本不了解的人,不能这样议论……她在这件事情上一点儿责任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胡秉宸轻松了。自这段私情以来,他始终有一种负罪感,不论对白帆还是对吴为。

    他的心一点也不安宁,即使把吴为拥在怀里的时候,即使他十分投入的时候,也感到那种腐蚀的隐痛。一直不清楚缘由何在,或是说,实在知道缘由何在,却不敢正视。现在这缠为一团的隐痛,突然被激发为可以显现的符号,而他也大声清楚地喊出了这个符号,于是对自己有了一种满意,一种为自己的勇敢而生的感动。也似乎越过了…个障碍、一个高度,因为他完成了男人对女人的责任,也就完善了作为…个男人的人格。

    事已至此,她已无话可说,他们如同宣战后的两国元首,既客气又带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分手了。

    胡秉宸振作起精神,与她,以及由她代表的既是昔日战友又是今后的对手,告别。

    “好自为之吧!”她满带感情地说。

    “三十年后,人们会说我胡秉宸还是一条好汉。”

    “这样做没有好结果。”

    “没有好结果,比没有结果强。”

    不到三十年,甚至不到二十年后,胡秉宸就回到了他们中间。那不能说是胡秉宸的投降、失败,确切地说,是归队。“你可能因此粉身碎骨。”

    意思不外乎身败名裂,发病而死。

    “劝劝那个吴为,让她好好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带上行李…,到工农兵当中去接受改造。”

    她丈夫莫名其妙地在监狱里关了六年,天天只读《毛选》以改造思想,先是成为无知无觉的植物人,最后不治而死。

    “过时了。”胡秉宸悠悠地说。她大跳其脚,说:“好,连毛泽东思想也过时了!”说完立即跑出病房,再不回头,好像要赶着去公安局告发反革命。除白帆外,胡秉宸起诉离婚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