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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第7部分阅读(2/2)

夏子婶脸拉得二尺长。大勇

    嫌东厢房背日头、光线暗,要改到西边去,徐夏子婶更是梁头上的鬼伸舌头——死

    不应声。

    徐夏子婶的理由简单而又复杂:东厢房里有盛虫,改到西边就得把这个家给败

    了。

    那盛虫的故事,淑贞扎着两只小羊角时就听过不知多少回。这次一提拆东厢房,

    徐夏子婶絮絮叨叨又讲起没完。

    “那还是你爷在的时候,我比东院李家没上学的小闺女还小,那时候咱家穷哇,

    穷得还不如人家喜儿,过年她爹还能买回两根红头绳来。你爷自己没地,租的徐一

    麻子家十亩。那年打了麦子,给徐家送去后,场上只剩下那么一小堆溜。你爷拿个

    口袋去,寻思一趟就扛回来了。哪料想,一口袋装满没见出少来,回去又装,还是

    没见少。你爷心里就有数啦:一定是招了盛虫。盛虫你们是没见哪,听说就跟条小

    长虫似的,一柞来长,火金火金,顶着个比公鸡还大、还好看的冠子。盛虫到谁家,

    谁家就该发啦!别处人说是福星爷财神爷下凡,咱这块儿说,是李龙爷派出专帮好

    人的小龙爷。你爷闷着头,闭着嘴,就那么装满一麻袋扛回来,倒进东厢房的缸里,

    又去扛。缸里满了围起囤子,围一圈不够就再围一圈。一直扛了半下晌,囤子快碰

    梁头了,场上的麦子还是没见出少来。天快黑了,你爷又扛着一袋子往家来,不巧

    碰上巧梅他爷,你六十一叔。你六十一叔叫着你爷的名儿说:“打了那么点麦子,

    扛了一下晌还没完,是不是遇上盛虫啦?”只这一句话坏啦!这种事儿是千万说不

    得的!你爷再回去,那一小堆麦子一装就没啦。你六十一叔这才死了几年,这事还

    假得了?场上麦子没了,盛虫可进了咱东厢房嘞。那一年你爷卖了多少麦子,家里

    吃了多少饽饽,那麦子可就是不见少!你爷和你婆在正房屋里,给盛虫爷专门供了

    个位儿,天天烧香作揖。怕再被人冲了,东厢房的门老是锁着,钥匙只你婆自己拿

    着。房门外的墙上挂个铃挡,每次你婆进屋去挖麦子,都先摇几下铃铛,说:‘盛

    虫爷,你老避一避吧,我得进去了’。敲完、说完,才能开锁推门。

    “就从那一年,咱家才算翻过身来。要不我还能活到成人?还能有你们姐弟两

    个?你爷你婆死时,都掐着耳朵根子嘱咐我,咱这个院子里动哪儿都行,就是东厢

    房死也不能动。你大勇怎么倒腾都好说,就是搬东厢房你别打那个谱儿!

    大勇对徐夏子婶讲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感兴趣。对她最后那几句话虽然有点

    怵,到底也没往心里去。今天赶上未婚妻小林子休班,两人领着师傅,正正式式考

    察改建厢房的事儿。徐夏子婶一看不干了,方才已经嚷嚷了一通,见大勇回来越发

    上了劲儿。

    “你这个小东西可是说,这厢房是真挪假挪?”

    “妈,你别嚷嚷啦!我跟你有话说!”大勇抓住徐夏子婶的一只胳膊朝屋里拉。

    徐夏子婶甩开来:“你不改章程,么话也是老白!”

    “是俺姐的事儿!”

    “啊?”徐夏子婶一愣,拍拍手,半大的小脚一扭一扭,跟在大勇后边进了屋。

    “你姐又怎么啦?啊?”

    大勇心里一动,装出一副沮丧样儿:“听人说,俺大哥要跟俺姐打离婚。

    “么嘎?”徐夏子婶眼珠几像是要凸出来,“你这是听哪个胡吣吣的?

    “谁敢胡吣吣这?还不是俺大哥生了气。那天是人家秋玲求俺大哥迁户口,园

    艺场俺建中叔在场见着的。有么事儿?俺姐也不知遇上哪股子风,就说俺大哥这不

    好那不好。俺大哥还能不跟她打离婚哪?”

    徐夏子婶被说得嘴角斜扭着,好一会儿,才问:“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实情?”

    “我专门找俺建中叔问过了的——哎呀妈,你管不管?你不管,就囗等着俺姐

    打离婚吧!”

    大勇甩手要走,徐夏子妹一把拽住,剜着他的脑门道: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哪会儿说过不管味?你去找你建中叔,叫他劝劝你

    大哥。你姐哪点亏过他味?他复员回来的时候,穷得跟个小屎蛋似的,你姐都……”

    “妈,我问你去不去劝劝俺姐?”

    “去,我多会说过不去的哩?”

    徐夏子婶是把剩下的年月靠在淑贞身上的,淑贞的事儿她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而淑贞眼下,又怎么离得开那个“乘龙快婿”呢!

    徐夏子婶与大勇在屋里说话时间,小林子与请来的师傅在厢房那边比比划划谋

    划着迁移的事。徐夏子婶隔着窗户看见了,一溜烟儿又跑到院里。

    “耶!你们还在磨蹭我的东厢房?你,”她指着师傅,“还不快走!别人家里

    的事儿,你掺乎的个么劲儿味?”

    小林子见她冲客人去了,连忙说:“大婶,你有话跟我和大勇说,不该对人家

    师傅……”

    “我管他师傅不师傅!连你也在内,都给我走!大勇,你过来!看看你这媳妇

    好的!没过门就训起老娘来啦r

    徐夏子婶揪住儿子不依不饶。大勇见师傅走了,小林子脸上也变了颜色,心里

    一恼,一伸手把徐夏子婶推了一个踉跄:

    “妈!你这是干么个呀!”

    徐夏子婶被推得一愣,就势倒在地上,抱住大勇的腿,又揪住上前解劝的小林

    子的衣襟,呼天号地又撕又捶。三人立时搅作一团。

    应着哭喊打闹的声儿,院外涌进一群看热闹的人。胡强也在里边。他吆吆喝喝,

    总算把一团乱麻撕扯开来。

    “犟牛头一个!反正是盖个猪窝,管的么个东西!能下崽儿就得了吧!真是!”

    胡强不失时机地戏谑着大勇。他俩见面没正经话,总是你一枪我一炮,互相贬斥臭

    坏。大勇这种时候也不甘吃亏,回道:“猪窝漏不了盖,你就囗等着下猪崽好了!”

    两人都压低着声儿。胡强没沾便宜,还要张口,淑贞被银屏领着进到院里。胡

    强只好把冲到嗓眼的刻薄话咽回肚里,朝淑贞递过一个笑脸,对看热闹的人吆喝着:

    “都走!都走!人家家里商量个事儿,看的么个味儿!”把众人连同自己,都哄到

    院外去了。

    院里三位金刚各据一方,谁也好像没有解气,谁也好像没有松气。

    淑贞是强打精神被银屏喊来的,见三人这种架势,冲着就是一阵火气。

    “你们这是干么个?怕人丢得不够怎么着?觉着能为大,到大街上找个戏台子

    打去!”

    “败家子!你个小兔崽子是个败家子!”徐夏子婶好象得到了女儿支持,又朝

    大勇剜着指头。

    大勇不回声。小林子接上话:“你说你儿子是败家子,东厢房里有盛虫。那大

    桑园过去是怎么成‘大丧院’的?你怎么也跑到城里去的?”她显然试图说服这位

    未来的婆母。

    “那是他叔家的媳妇子,硬搬东厢房里的东西把盛虫搬走啦。你问问谁不知道,

    她就是头天动的东厢房,第二天清早被条水缸粗的小龙爷拦道给吓死的!”徐夏子

    婶振振有词。

    “谁知道?你亲眼见过啦?”

    “我没亲眼见就不是真的?你个小毛孩子投亲眼见过的事儿多啦!”

    “就算是真的,盛虫已经搬走了,还留座空房子干么个?”

    “留着房子,盛虫爷知道人敬着它,说不定那霎儿就回来了。”徐夏子婶的道

    理是成筐成箩的,“这些年大米白面吃不完,你觉着就没有这东厢房和盛虫爷的功

    德在里边啦?”

    银屏在一边禁不住“扑哧”一声。淑贞瞪过一眼,她忙捂住嘴吃吃地暗自发笑。

    小林子说:“大婶,你那是迷信。这几年……”

    “么嘎?说我迷信?”徐夏子婶瞅瞅大勇瞅瞅淑贞,“我敬盛虫,不让你们胡

    作就是迷信?”

    “你就是迷信嘛。”大勇嘟哝。

    “大勇、林子,你们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妈是干过工作的人。怎么会迷信呢!”

    淑贞示着眼色,让大勇和小林子不要争辩。

    “到底闺女是妈的贴心肉。”徐夏子婶上了劲儿:“你妈比你们强一百个冒!

    说我迷信?好,我就迷信!你们敢给我把东厢房挪啦,我不让李龙爷咒你们九九八

    十一灾,才算怪!”

    “妈,你快进屋歇歇吧。”

    淑贞示意让大勇、小林子离去,自己搀着徐夏子婶进到屋里。

    “都是那个小狐狸精啦!大勇原先挺听话的个孩子,让她给搅和得不成个样儿

    啦!你没听,没结婚就帮着那个小狐狸精咒起我来啦!”

    徐夏子婶躺到炕上,让淑贞给她砸着背,嘴里不停地发着狠:

    “就跟鹏程似的,原先多好的个女婿!还不是让彭彪子家的那个骚狐狸精给迷

    惑坏啦?”

    她忽然想起先一会儿大勇讲的情形,说:

    “人家说了,那天夜里,就是彭彪子家的那个骚狐狸精说是要给她女婿迁户口,

    硬跑到鹏程办公室去的。那个挨千刀的骚狐狸精啦!……”

    背上的敲打忽然停止了。徐夏子婶趴着见没了动静,起身来看,淑贞已经刮风

    似地出了院门。

    女人最隐秘的心事总是与男人相联系着的。淑贞似乎已经没有这种最隐秘的心

    事了。岳鹏程在她心目中好像化成了灰变成了烟雾。可徐夏子婶的几句话轻轻一拨,

    那看似成灰成烟雾的隐秘角落,便急速地浮现和膨胀开来。

    伴着痛苦和怨恨度过几个白天和夜晚,淑贞的心变得麻木板结了。几天前发生

    的那件令她撕心裂肺的丑闻,仿佛不过是一个梦,一个似真似假朦朦胧胧的梦。然

    而当夜深人静,月光爬上岳锐、银屏安睡的面孔,面对孤冷淡漠的灯光,和恺撒的

    猜猜低吠、秋虫的骚扰喧哗,淑贞便情不自禁地一遍遍翻腾起记忆的库房,不屈不

    挠地试图寻得那形成今日痛苦和怨恨的因缘。踪迹和来龙去脉。

    的确,从什么时候起岳鹏程背叛了自己的妻子?从什么时。候起,岳鹏程在与

    妻子之间播下了疏冷、离弃的种子?

    沿着记忆的路标搜索寻找,淑贞终于来到天津订货会后的那个夏日的黄昏。那

    是海港之城烟台一年一度最为宜人的时刻。海风吹亮了烟台山高傲的航灯;芝罘湾

    轻软缠绵的海水,染蓝了玉皇顶的红楼玉阁;夕照余晖和初上的华灯交相辉映,为

    小巧的港口披上了如诗如梦的暮纱。当来自天津的客轮靠岸,淑贞隔着足有几十米

    的庭廊和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岳鹏程魁梧强壮的身影。消息是太令人兴奋了!大桑

    园的事业将会因天津之行的成功而跨人一个新的!以至接到来自天津的电报后,

    村里的干部们特意把淑贞派作代表,专程前来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们”。

    岳鹏程也看到了淑贞。当他面对淑贞迎来的笑脸,不知为什么,脸上忽然染上

    了一层晚霞的颜色。而原本站在岳鹏程身旁的秋玲,也仿佛故意拉开了距离,脸上

    同样泛起了只有少女才有的红云。当淑贞一手接过岳鹏程的衣物,一手亲热地拉起

    秋玲向门外走去时,岳鹏程的粗眉大眼之间,奇怪地闪过了一缕尴尬和游移的神情。

    淑贞怎么就没有想到,那变红的面色和尴尬中,隐藏着人见不得的秘密呢!

    正是在那次回家的最初几天里,岳鹏程好像忽然间变得殷勤和柔情起来。往常

    吃过饭,他不是嘴一抹扬长而去,就是跷起二郎腿与恺撒打厮磨;那几天他不仅收

    拾碗筷,还时而拿起笤帚打扫忙活一阵。往常晚上有事没事,不到十点难得见他进

    门;那几天他竟然门也不出,早早就脱衣上炕,并且以多年未曾有过的激情与淑贞

    极尽恩爱抚慰。

    “哟!这几天你这是怎么啦?该不是在天津吃错了药吧?”那次晚饭后,岳鹏

    程又一次大献殷勤时淑贞不无戏谑地说。

    岳鹏程被说得一怔,脸一红,好像这才明白了淑贞话的意思。他把手中的笤帚

    一扔,说:“好心好意帮你个忙,你倒……”随着这一丢一说,那持续了几天的殷

    勤和柔清,如同野穴来风,戛然而止并永远消失了。

    淑贞怎么就没有想到,那如同野穴来风的殷勤和柔情背后,隐藏着的是怎样一

    颗忐忑惶惑的心灵呢!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淑贞与岳鹏程感情生活的最初缺口,围绕肖云嫂的沉浮所出

    现的争执,便使那缺口颜裂和深化了。岳鹏程凭借蔡黑子等人的密报,闯进肖云嫂

    家门的当晚,淑贞和岳鹏程发生了婚后最为严重的一次冲撞。

    “云嫂救过羸官他爷的命,对你又那么大的恩,你怎么就不能顺着她点?怎么

    就非得那么断情绝义?”没有吃饭也没有做饭,淑贞忍着满肚子不快,执意要拉着

    岳鹏程去给肖云嫂赔礼道歉,收回那番不近人情的“醉话”。

    岳鹏程回答的是一脸冷漠刚硬:“你少嘎嘎!这种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我怎么就不该管?”淑贞执拗地扬着脑壳,“你知道村里都骂你么个?骂你

    没人味儿!你让我以后还见不见人啦?”

    “你愿见人不见人的啦!”岳鹏程忽然暴跳起来,“我告诉你,外面谁愿放么

    屁放么屁,家里,你要是也跟着起哄,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淑贞记不起当时是怎样带着满脸屈辱和泪水,把盆碗一丢,门一甩,奔出屋院,

    跑进肖云嫂家,并且在那里一直待到更深夜半,直到眼看着肖云嫂平安睡去为止。

    好象就是从那天岳鹏程办公室里架起了床铺,岳鹏程开始经常夜不归宿。那一定就

    是跟秋玲在一起鬼混的了。一想到“鬼混”这个扎人的字眼,淑贞眼前就仿佛出现

    了岳鹏程不知羞耻地把一个年轻女子楼进自己怀里的情景。那情景火一般地烧灼着

    淑贞的每一根神经,种种妒忌、屈辱、痛苦和羞耻一齐飞卷升腾,把她整个儿地投

    入到一团熊熊烈烈的魔火之中。

    她恨岳鹏程!恨那个欺骗和背叛了自己的男人、那个下流荒唐得透顶的男人!

    然而,徐夏子婶的几句活,使她仇恨的目标转移了方向。不错,岳鹏程原本并

    不是那种没情没意的人,如果不是秋玲仗着年轻漂亮诱惑勾引,岳鹏程决不会坏到

    那种地步!当她瞅准这条道理重新追寻往事时,千刀万剐难能解恨的岳鹏程,被搔

    首弄姿、妖冶放荡的秋玲取代了。秋玲,那个小婊子,那才是一切罪恶、冤孽、耻

    辱甚至于可能家破人亡的根源!她暂时放弃了向老爷子告状伸冤的念头,拿定主意,

    要把秋玲好好教训一顿,解一解心头的怨恨。

    只是为了避免让其他人知道造成不好影响,“教训”必须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情

    况下悄悄进行。从昨天下晌起淑贞一直在寻找时机。现在,时机总算出现了一一村

    北那条狭长的胡同口外,秋玲正推着一辆自行车向这边走来。

    秋玲今天休班,因为正赶上贺子磊补休,上午家里家外收拾了一通,下午两人

    约好去城里看一场电影。电影据说是得过奥斯卡金像奖的。更重要的是,看过电影

    他们还要去“浪漫浪漫”。她觉得,她和他现在特别需要这个不久前还十分生口、

    生硬的字眼。人生能有几多能够“浪漫”的时光?此其时也!

    秋玲今天穿的是一件天蓝色连衣裙。真丝绸面料,领口袖口镶着白边,斜开的

    领口下方还系着一个漂亮的花结。裙子好像是特意为她设计的,穿在身上,全身上

    下都洋溢着青春的光彩。这是贺子磊从深圳沙头角买回的,因为式样色彩都是内地

    绝难见到的,秋玲格外喜欢。今天穿上是特别高兴的意思,是特别为了让贺子磊高

    兴的意思。

    时近中秋,正午的太阳依然热辣辣的。来到村外路口,秋玲在一棵芙蓉树下支

    起了自行车。芙蓉树不大,张扬浓密的枝叶还是落下一方树荫。约定时间,除非有

    特殊情况,贺子磊总是准时到达,对于这一点,秋玲格外满意。

    离预定时间还有五分钟,秋玲把目光朝建筑公司那边望去。路上空空,不见人

    影。秋玲摘下太阳帽拥着,却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一条小路直向这边

    奔来。

    淑贞!那正是岳鹏程的妻子淑贞!

    对于淑贞,从心里说,秋玲一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或者嫉妒怨恨,有时还

    带着几分敬佩。只是由于自己与岳鹏程背地里有过那么一种特别关系,往常她见了

    淑贞多是客气地打个招呼,很少说更多的话。如今她与岳鹏程干净了,从一种微妙

    的心理出发,秋玲很想把与淑贞的关系搞得亲热些。尽管如此,意外相逢,她心里

    还是禁不住敲起阵小鼓。

    淑贞到这儿做什么来了?或许她也要去城里?秋玲心里嘀咕着,淑贞已经来到

    面前了。

    “嫂子,你这是到哪儿去呀?”秋玲努力笑着迎上两步。

    淑贞不应声,眼睛朝四下里瞄了瞄,站定了,把冰冷的目光落到秋玲身上。

    “秋玲主任,你可打扮得真够漂亮的!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我……”秋玲支吾着。她并不想让自己与贺子磊的“浪漫计划”成为人们议

    论的话题。一个有过难言的感情历程的老姑娘,在这方面为自己和他人设置的“秘

    密”,比起初恋的少女不知要多出多少倍。

    淑贞言语中带出雷电冰雹:

    “我知道,这又是和他约好了,要找个好地方去!他怎么不让车接你呀?那不

    是更方便、更没人看得见吗?”

    秋玲被说得一懵一愣:这个贺子磊!怎么连两个人出去“浪漫浪漫”,也把底

    儿兜出去了?

    淑贞不容她懵愣,说:

    “别以为我是个瞎子聋子,整天让你们蒙在鼓里耍!你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你们两个在一起干了些多么光彩的事,我清清亮亮!”

    秋玲胸腔里仿佛突然爆炸了一枚手雷,她万没想到淑贞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

    合挑起那件事,而且挑得直截了当,丝毫没有推倭和回旋的余地。她只觉得一阵血

    流猛地涌上头顶,涌遍全身,全身麻木得近乎失去了知觉。

    “没……嫂子……你千万……千万别……”秋玲舌尖颤抖,颤抖出的是什么,

    自己也全然不知。

    “没有?那跟他搂着亲嘴儿的是哪个?你去问问,村里哪个不知道你勾引人家

    男人?你为了朝上爬,为了那个彪爹,就豁出个不要脸去?你知道不知道岳鹏程有

    老婆孩子?你知道不知道,勾引人家男人、破坏人家家庭犯法?啊,你说,你知道

    不知道?”

    淑贞气势凌厉,言辞尖刻。既是蓄谋而来,她自然没有容许秋玲有丝毫抵御和

    狡辩的理由。

    秋玲见淑贞讲出这种话,知道隐瞒抵赖不过,心里越发惶惊:

    “嫂子……我对不起你……可我没……投破坏……”

    “谁是你嫂子?你没破坏对不起我么个?”对面路口有人经过,淑贞声音放低,

    语调却越发严厉起来:

    “我是可怜你一个大闺女家,还准备着找男人结婚,今儿个才特意来告诉你:

    往后你要是再勾引我们家岳鹏程一回——不勾引靠近乎也不行!我就到法院去告你!

    新罪旧罪一起究!别说是找男人结婚,不判你十年八年徒刑才怪!我这可不是吓唬

    三岁的孩子,你可听明白啦!”

    见秋玲嘴唇乌紫,只顾哆嗦,淑贞觉得目的达到了,踅身便向回走。走回几步,

    又掉转头睥睨地瞟过几眼,说:

    “那和尚尼姑的事儿,够让人恶心的啦!到了还是个没脸没皮的货!”

    淑贞大获全胜,兜马回营。秋玲身上的颤抖却猛然停止了。多少年来她第一次

    受到这样的“礼遇”。尤其最后捎带的两句话,一下子把她深藏于心底的,往时遭

    受的一切歧视、侮辱和苦难所累积起来的仇恨,都翻腾出来。那仇恨结下的果实—

    —不顾一切后果的报复欲,也随之升腾起来了。

    “徐淑贞!你站住!”

    一声喝叫,秋玲快马疾步拦住了淑贞的归路。

    “你骂完了要走?我还没说话哪!你给我竖起耳朵听着!你说我勾引你男人了?

    不假,我就是勾引了!勾引了好多次、好多年!你说我破坏你的家庭?也不假,我

    就是成心要破坏!成心叫你们过不下去!你说你要到法院去告我?行,你前脚走我

    后脚就拉着岳鹏程去!让他跟你离婚,跟我登记!我这话也不是吓唬家雀的,你听

    明白啦!我就不信,他看不上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倒看得上你这么个半老婆子!”

    淑贞被这番突如其来且又凌厉凶猛的反攻打垮了。大张着嘴,成了一只木雕的

    呆鸟。

    秋玲犹自汹汹地说:“我明告诉你:岳鹏程是个好样的,我就是喜欢跟他在一

    块儿!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淑贞彻底垮了。捂着脸恸哭着,快步地、踉踉跄跄地朝来路跑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秋玲蓦然蹲到路边落满浮尘的草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因为有事耽搁了几分钟,带着满腹歉疚匆匆赶来的贺子磊,远远看到了方才的

    一幕。他来到路口,惊诧地打量着不能自制的秋玲和匆匆消失的那个背影,白净的

    面庞上骡然布起一重黑沉得吓人的云层。

    第十三章

    元老还乡,县委客客气气表示一番,这本是情理中事,岳锐并未感到惊讶。惊

    讶的是祖远和县委一班人远远超出了“表示”的范围:正正规规地向岳锐进行了一

    次工作汇报,正正规规地听取岳锐对于蓬城工作的指示和意见。这使岳锐深为感动。

    作为一名离开火线的老人,他早已失去了对于重大社会生活的发言权。而这种发言

    权,几乎相当于岳锐全部生命的价值。唯有在家乡的这片土地上,他的这种价值和

    影响依然被保存着。这对于岳锐,是远远超出于任何荣誉和客情之上的。

    紫红色的尼桑轿车,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悄然行驶。故乡的秋色炫耀着撩人的

    色彩接连扑进车窗,岳锐才从那股动人的情思中挣脱出来。

    山,还是故乡的山青;水,还是故乡的水纯。故乡的山水,对于岳锐实在是久

    违了。归乡几日,现在他才终于获得了品尝、回味的机会。

    “停,停车!”小尼桑驶过马雅河时,岳锐断然地作出了下车的决定。

    目送小尼桑离去,站在马雅河大堤上,岳锐心中跃起一股如潮的激情。马雅河,

    他心中的故乡之河!无论岁月逝去多少年代。堆起多少泥沙,马雅河水总是在他心

    头经久不息地流淌着!

    马雅河却变了。记忆中的这条河极宽极深,出现在面前的仿佛只是一条小水渠、

    小溪流,抬抬脚就能迈到对岸。堤坝更寒酸得可怜,许多地段,不过是比河床高出

    一些的长着几蓬杂草的沙土带而已。他不明白记忆和现实为什么相距这般遥远。是

    岁月模糊了记忆,还是现实扭曲了本来面目?疑惑的思索使他很快笑了:那时你见

    过黄河吗?那时你坐过跨越长江的轮渡吗?那时你在珠江和松花江的大堤上漫步过

    吗?那时你是这般步履沉重、胡子拉碴的模样吗?……

    记忆与现实重合了。马雅河又显出了当年的风采。看,河水多清!刚下过雨,

    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下雪白的、粉红的和灰绿色的砂砾卵石,看到自由自在游戈在

    砂砾卵石上的梭鱼、花漂、鲫鱼,懒洋洋地或者鬼头鬼脑地躲在砂砾和卵石周围的

    鳝鱼、青虾、(鱼鲁)子……蟹子是难得看到的,得掀起河底的石板,或者伸出胳膊

    探进紧贴河堤的洞穴里去。有时还得忍受铁钳的攻击,付出几滴血的代价。对付的

    办法,最有效、最有趣的还是“照”。照蟹子也易,夜黑天提一盏汽灯或打个手电

    筒,把蟹子招引出来或者使它忘乎所以,就净等着向篓子里、水桶里拾就是了。碰

    上蟹子发情或潲籽儿,一次照一小篓一水桶要不了花费多长时间。那时候,从清明

    一过春打梢头,到九九重阳秋收尾,马雅河就是岳锐和他的伙伴们的乐园:游泳,

    打水架,摸鱼,照蟹子……

    如今河水依旧清清,并不凉。如果不是上了年纪,岳锐真会同当年一样,全身

    脱得光溜溜地钻进水里,尽情地享乐一番。

    溯流上行不过一里路左右,河堤下出现了一片苇丛。苇丛不大,像一片青灰的

    云霭,弥漫在河堤一边的草地上。那时,这是远近几十里绝无仅有的。苇叶很宽,

    跟条带子似的,五月端午用来包粽子,味道特别纯正。许多人家吃过粽子,苇叶还

    要留下来年再用。如今下游也生出苇子来了,这一片也还在。这一片还在的苇丛,

    是岳锐心目中唯一的苇丛,唯一长青和根植于心底的苇丛。

    四十几年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