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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2 山在虚无缥缈间第22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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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近乎当面辱骂,语气讽刺,有一种不露锋芒的老成和工于心计的狡诈,童霜威只觉得心里冒火,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沦陷区三年多,遭遇到 那么多曲折坎坷希奇古怪的经历,自己苦苦用了韬晦之计,拼着一死,才得脱险。到重庆以后,如果原来的政敌都像毕鼎山这样来看待自己, 误解难免,传闻难辩,岂不可恨!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悲哀,却又觉得于心无愧,脚正不怕影斜,因此理直气壮地说:“张睢阳1有诗说:‘忠 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我这人讲的是民族气节,决不偷生。敌伪盗用名义,其心可诛!我在上海从未参加过他们的任何会议!”

    1张睢阳:即张巡(709—757),唐开元末进士,天宝中为真源县令,安史乱起,他坚守睢阳不降,壮烈身殉。

    毕鼎山轻酌慢饮,喝了几杯酒,脸色潮红,仍在大口吃着盘里的素什锦,笑笑说:“是啊是啊!我听谢元嵩说过,听他说过……”

    童霜威心里既惊又气:谢元嵩?谢元嵩在参加汪伪“六大”后,因为分赃不均等原因,忽然离沪去港转赴重庆。这个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变化莫测的人物!他不但真的落水附逆过,还陷害了我!可是当我被监视软禁时,他却自由自在地到重庆了!真是一笔糊涂账!他到重庆当然 是为自己洗刷的。可是他会说我些什么呢?当然是不会说我什么好话的。这么想着,浑身冒汗,问:“谢元嵩说了我些什么?”

    毕鼎山摇摇头,自顾自地举杯喝酒,若有深意地说:“时间长了,我也记不得了!哈哈,来来来,啸天兄,大驾不是要到重庆吗?来来来 ,我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厉筱侯是个见貌辨色的人,也在一边鼓动着喝酒干杯,连说带笑打圆场。童霜威窝着一肚子火,感到头晕、血压高,却又不能不举起杯来 。他明白:毕鼎山也并不想过分刺痛打击他,只是为了报复点了他一下,意思到了,就想鸣金收兵了。但毕鼎山这一撒手锏也真厉害,使童霜 威情绪烦躁,心绪不宁,几乎难以终席,更加憋着气不做声了。等到酒席上的菜大致上完,端上了甜菜冰糖红枣莲子汤和橘瓤银耳羹时,童霜 威就推说天热头晕,身体不适,起立告辞。厉筱侯命副官派车送他回住处。当他同毕鼎山握手分别时,发现毕鼎山打着饱嗝,握着他的手,又 亲热得十分肉麻了。

    他对毕鼎山的这一套是早就熟悉的。战前在南京,那时,毕鼎山之流将他排挤出中惩会时,面上也始终是同他握手言欢的。

    童霜威因过度疲乏,加上同毕鼎山见面引起的不快,造成了血压、心脏的不适,服了药,找了医生诊治,在洛阳休息了几天,才继续起程 。

    空气中散布着火车头煤烟的焦臭,绿色的信号旗摇晃,火车鸣响汽笛。晚上,由洛阳往西开出的火车轰隆轰隆驰往灵宝。

    怕空袭,实行灯火管制,车站一片漆黑。只看到车头上升起的一团团白色的蒸汽化为长龙,随风飘向后边。

    童霜威、柳忠华和家霆三人由厉筱侯派的那位浙江籍的很注意仪表的邢副官带卫兵送上的火车,在一节公事车里占了一问包厢。临走,厉 筱侯说是临时有紧急公务,未到车站送行。童霜威猜测,很可能是毕鼎山说了些什么坏话,也可能是那天中午吃饭时未曾满足他的意图攻击一 番汤恩伯。虽不想计较,心里总不愉快。好在有邢副官伴送,觉得还差强人意。

    陇海铁路,有人说它在灾民心目中好像是释迦牟尼的救生船,灾民盲目地以为登上火车向西就能离开灾区逃到乐土上去。车站附近,铁道 两侧都住着灾民。有的在几尺高的土堆上挖了洞藏身,有的是露天搭点小棚居住。满眼是破破烂烂既像人又像鬼的男女老少。当火车停在站上 要开,灾民们就蜂拥而上攀爬到火车顶盖上挤在一起。喧闹的嗡嗡的人声,夹杂着连珠炮似的吵骂声,充塞耳朵。手持短棍的警察大声吆喝驱 赶,婴孩在放号啼哭,处处有喊声和呻吟声响彻在酷热的夜空中。

    这列火车除掉童霜威等坐的一节公事车外,全是没有顶盖的货车或闷罐车。货车上,有的装的是堆得高高的牛皮。挤到牛皮上边蹲着的人 多得像爬在蜂巢外的蜂群,随时好像能被风吹刮下来。

    火车在关中大地上向西奔驰,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孔隆孔隆”震撼着两侧瘠薄的黄土坡岭和瘦骨嶙峋的山峦。车窗外,是黑黝黝的原野 ,偶尔有点灯火,像游荡的萤火。

    童霜威和家霆从车窗外望,不禁同时想起了抗战爆发那年从武汉到广州途中坐火车的历程。那次途中,金娣被炸死在坪石站的竹林旁。想 起这,家霆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欧阳素心和在上海的银娣。经历了抗战以来这五年颠沛流离的人生历程,这次目睹了中原受灾害煎熬的大地苍 生,家霆感到情思被战祸侵扰。这宇宙和大地该祈求和欠缺的只有一个愿望,这愿望就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他感到自己力量 的荏弱无力与内心的寂寞痛苦,看到这些自己无力扭转和改善的惨状,他让无声的叹息像惊雷似的在心上翻滚。

    经过了一个整夜,从瞌睡中苏醒,醒来又打瞌睡。天明时分,火车到了灵宝。这里离陕西省已经不远了。灵宝大桥被日寇炸断了,火车到 此为止,须步行三十里路到常家湾。童霜威和柳忠华、家霆随邢副官一起下了火车,已有四个兵士牵了马在站上迎接。童霜威心里明白:从此 向西,经过潼关要到华阴才能再上火车西行。而由此过潼关是目下陇海铁路上最艰难困苦的一段。

    难民这一带似乎更多,火车站里外,布满了河南口音伸手乞讨的灾民。

    童霜威不禁叹气说:“唉,怎么这么多灾民呀?”他不能明白:毕鼎山难道一路上竟视而不见?

    邢副官身材瘦长,有一张一本正经、深思熟虑的方脸,用浙江官话介绍说:“到这里的灾民,大部分盘川钱已经用光,火车交通又断了, 只好流落乞讨。这里买一个标致的十四五岁的姑娘,只要花一百多块就行,有秘密的人肉市场!”

    灵宝火车站屋顶洞穿,墙壁上全是弹洞,都是日寇大炮、飞机轰毁的。车站有便衣人员在进行检查盘问,也有军装邋邋遢遢的兵士检查物 件,翻箱倒箧,兼带抄身,连女客也不放过。还有将女客带进近旁屋子里去抄身的。有的人经过检查就被扣押起来。

    邢副官和几个接到电话牵马来迎接的兵士陪童霜威等走出车站去。人未盘问,物件未受检查。

    柳忠华问邢副官:“这里为什么查抄得这么紧?”家霆注意到舅舅眼神中那种警惕性。

    邢副官说:“有的奸商装成难民夹带鸦片,也有奸商雇灾民给他们带鸦片的,将鸦片塞在肛门里的也有。要钱不要命!此外,稽查处也在 执行特殊任务!”

    出了车站,童霜威、柳忠华、家霆和邢副官一起上马,所带行李物件都携带在马背上,由四个兵士每人牵一匹马沿陇海路一侧的大车道向 西走去。几个兵士带了水壶和作干粮的馍馍。中途有时在高处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影,对岸有高高的塬头,深深的沟壑,起伏连绵,也可以看到 黄河两岸淤出了大片河滩。河滩辽阔,河水在中央河道里汹涌澎湃,水上掀起浪花,卷起漩涡,黄得像泥浆,潺潺地流。太阳光射在上边,发 出金子般的颜色,一片黄蒙蒙的。看到黄河,使家霆想起中华民族的祖先最先在这里繁衍、生息,用勤劳和智慧创造出民族灿烂的古老文化。 黄河的宽广与气魄象征着民族精神,黄河像负载着沉重的历史在前进。这使家霆血管里的热血在冲荡,他不禁惊叹、沉思,仿佛听到一种无声 的召唤。

    走走歇歇,傍晚抵达阌底镇。听说阌底镇这些天日寇没有打炮,邢副官建议晚上住一宿,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所谓小客店,客房是没有 屋顶的。阌底镇,到处是断垣残壁、废墟土丘和灰烬垃圾,所有房屋的屋顶早被对岸日寇炮火轰掉,只有四周残存的墙壁可以挡风。客店老板 供给高梁席子铺在地上给旅客席地而卧。怕引起对岸日寇注意,不准点灯点蜡。所好天上有灿灿的星光,可以照亮。天热,大家用凉水洗了脸 、擦了身子,童霜威先躺下了,方脸的邢副官陪着他聊天,家霆随舅舅柳忠华出外逛逛。两人逛到开阔处,向远方对岸了望,隐约看见黑糊糊 的山影隔着宽阔的黄河耸立,影影绰绰似乎能听到黄河的水声。家霆忽然听到舅舅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家霆是很少听到舅舅叹气的,忍不住问:“舅舅,您怎么啦?”

    柳忠华挽着他肩膀,语气的冷峭,令人悚然,说:“你在灵宝车站听到和看到了吧?稽查处在执行特殊任务!不少想去陕北的青年,能想 得到遍地都是陷阱和罗网吗?”

    两人不敢远走,一路谈着又匆匆走回来,同童霜威和邢副官一起躺下来憩息。家霆睡不着,睁眼数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这种没有屋顶的战 地露天客店真是罕见,又想起舅舅在嘹望黄河对岸时的叹息,不禁想起了在洛阳稽查处大牢里一同关押的三个青年,心里更加不宁。刚要合眼 ,忽然听到“轰!”“轰!”震天般响,对岸日寇又打炮了。家霆马上去扶爸爸起身。

    邢副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高声大叫:“不能在此地过夜了!”马上叫起几个兵士让童霜威、柳忠华和家霆一起上马,说:“今夜 辛苦一下,闯过潼关去!”

    炮声沉闷地轰响,看得到对岸闪动的火光。炮弹飞啸着落在远处,震得灰土狼藉,地面剧烈震动。仓促离开阌底镇后,炮击越来越猛烈, 远远仍可看到对岸黑黝黝的夜空下,山峰巨大的身影如同隐伏着的怪兽。炮击的火光在闪耀,炮弹落在阌底镇近旁时,感到大地在脚下震动。

    邢副官在马上介绍说:“对岸同蒲路终点风陵渡日军,一直想渡过黄河、夺取潼关、截断陇海路,几乎每天要向潼关打炮。”

    天上虽有星星,夜色仍旧浓黑。偶尔能看到萤火虫一闪一闪在四处飘荡。听着炮击,在黄河边古老的道路上行走,感受到的战争气氛特别 浓烈。黄河在深夜中,拥着凝重的、沉甸甸的一河黄汤,在苍穹下模模糊糊像巨龙一样蜿蜒着,微微闪着亮光,响着似有似无凄凉呜咽的汩汩 水声,能将人引入回忆,引来沉思,引进梦境。

    家霆骑在一匹驯服的棕色马背上,颠颠晃晃,想:舅舅说过,在黄河那边,就有八路军在浴血抗日。延安,就在陕北。舅舅说过:国家民 族的希望在那边,河的那一边有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只是现在被封锁着,日本人在封锁,国民党也在封锁。那边是什么样子呢?他有一种神 秘的感觉。在马背上,经过一段陡峭的堤坝附近,又想:也许抗战胜利了,中国就能变得美好一些了吧?远眺星空下的黄河,马蹄嘚嘚,脚下 踩着坚实的黄土地,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沿着祖先所留下的足迹在走,心头涌出一种无法形容和表达的渴望和向往。……

    明天黎明时分能到华阴,可以上火车经过西安到宝鸡,然后转由西北公路由陕人川了。此后一路将比较顺利平坦了吧?黑夜如磐,他在马背上 困倦疲乏,艰辛有如登山。听着马蹄声响,走在崎岖的荒径上,有散落的虫鸣在路边唧唧夜语,也偶尔听到蛙声咯咯。离人间地狱的灾区渐渐 远了,他心里既有长途跋涉快要步人坦途的欢欣,又有风风雨雨被噩魇折磨触刺造成的痛楚。在静寂中,他的心上充满了祷祝的感情。他似乎 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温柔轻巧得像一阵清风擦过耳际,朦胧的黑暗里,看到了那张脱俗、洁白的深镌在他心上的脸。他牵起怀念的情意,感 到轻微的晕眩,心事喑哑,不禁心里微喟地低语:“啊,欧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们的童年呢?我们的往昔呢?我们什么时候能再 相见?”

    第八卷 长江奔腾,山城白雾茫茫(1942年8月一1942年9月)

    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一方面有庄严的战斗,一方面有可耻的腐化。

    有人形容当时重庆的政治空气:“是一沟肮脏的死水,春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摘自创作手记

    一

    漆黑、潮湿、温暖,夜里下着四川常有的那种淅沥小雨,清晰地敲打着屋脊屋瓦。

    有蚊虫像轰炸机嗡嗡地在飞。住在重庆上清寺一家中等旅店楼上的客房里,到处有嘁嘁喳喳的人声。家霆内心无限寂寞。重庆夏天酷热早 有所闻,没想到八月上旬的天气竟会热得使人窒息。先一会儿,用木盆打了温水洗了个澡。现在,浑身衣裤又都已汗湿。旅店是去年经历大轰 炸后重新修建过的。简易楼房,搭在斜坡上,从前面看,是比较整齐的店房,从后面看,却是个用粗毛竹搭起来的危楼。楼梯上非常龌龊,痰 渍、烟头、碎纸、积垢都有。二层楼的“国难房子”——竹片和黄泥夹的墙壁,刷上了白石灰。竹片夹壁上开着大窗户。窗户外边是宽阔的走 廊。走廊上,可以看到青幽幽湿淋淋的竹枝“噼噼噗噗”地响着雨声。有不知名的虫子在竹根附近哼哼唧唧。向远处张望,可以望见山城一角 夜景。点点繁星似的灯盏。附近的路灯因为供电不足,只看到红色的钨丝在暗夜中闪着微光。白天看到的重庆市区脏乱无序的情景,在夜晚, 不见了。夜重庆倒是有点迷人的。

    桌上,点着陶器菜油灯,油碟子里放着三根灯草芯。家霆坐在一把竹制的旧式太师椅上,倚着临窗的一张竹制三屉小桌,正给欧阳素心写 信。

    童霜威早早的已经放下蚊帐睡了。他疲乏了。坐私商的长徐汽车来重庆,一路抛锚,一路修车。好几次,车子险险从深谷陡岩上翻下去。 一路颠簸,一路风尘,使他今天在中午抵达重庆住进旅店后,就感到精疲力竭,血压、心脏都不适了。下午,买了几份报纸阅读,又服了些降 压药和心脏药,在旅店里休息。家霆按照冯村的住址去到都邮街找冯村。原来,那地点是个书店──“渝光书店”。冯村是渝光书店的经理兼 总编辑。他恰好外出,不在家。家霆等了一会儿,见冯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给冯村留了一张条子就回来了。

    回来时,经过上清寺邮局,打听了一下,听说同沦陷区通邮。在皖豫两省交界的界首,皖浙两省交界的屯溪等地,本来都有邮政员工设立 的转运站或转运所,即使有战事,也能设法绕过中日两军的对峙地点,将内地邮件运进沦陷区,并将沦陷区邮件运回内地。邮局的人说:“由 重庆寄往香港的信也可以试寄,只是有时信件会遗失,不保险。”

    家霆觉得这是喜讯。他见上清寺街道上,有家“三六九”汤团铺比较洁静。天快黑时,他带了碗去买了些甜咸汤团,给童霜威和自己当作 晚饭。江南风味,吃汤团引起他对上海的一些思念。他决心要给欧阳素心写封信。虽然他不知她的生死存亡。现在,听着爸爸平静的鼾声,又 听着轻细的雨声,取出藏在身边带着的欧阳素心留下的“天涯海角毋相忘”七个字的纸条看看,他心潮翻滚,忍不住摊开信纸就提起笔来了。

    他觉得好像是在同欧阳素心面对面地亲切谈心。当他写信时,欧阳素心两只好像老是跳动着希望火苗的眼睛,象牙一般光洁的雪肤,黛云 一般乌黑的长发,善良灵巧而脱俗的容貌以及慧心纨质、感情丰富的动态,都顿时出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要把分别后的一切思念与一切遭逢 都用含蓄而使她能了解的语言告诉她。

    信,他打算寄到上海环龙路去给银娣,让银娣转给在沦陷了的香港的欧阳素心。他顾不得信是否一定能到达欧阳素心的手上。只要有一点 希望,他就渴望把自己的行踪送去,也想通过信件得到她的消息。他更决定一式再抄一封,直接寄往在日寇铁蹄下的香港。双管齐下,也许总 能使信到达吧?

    信写得这样的长,长得像他这一向走过的崎岖行程。信写得这样的乱,乱得正如同他此刻的纷纭思绪。他在将别后的思念和从离开上海的 一路艰辛,过封锁线,跋涉灾区,过潼关,越秦岭到达“天府之国”的情况作了叙述。写得虽乱,感情真实。

    他继续写道:

    ……忠华舅舅同路,到蓉城的第二天晚上,突然提出:“我要走了!……”走前对我说:“到目的地,定会像一路见到的那样,会看到许 多痛心事,但也要看到希望在前。战争使该腐朽的东西更腐朽,也引发、刺激了新的生机。能看到这点,就不会消极悲观。”他与我们分别, 飘然而去,说:“终有一别,同路到此,我已放心了,就分手吧!”离开舅舅时,我泪雨纷纷,他在潜移默化中使我懂得的事太多!他说:“ 别哭,以后再见,希望你又有了长进!”爸爸问他去哪里,他没有说。我明白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只好互道珍重。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 ,我不禁想起了葬在上海的舅妈。爸爸对他的评价是:“有远见,有真知,有道德修养,讲起话来令人信服。作风正派,与人交往,值得信赖 。”爸爸是很少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的。少了你,又少了他,我心里又多了一块空虚。我像面对浩渺无边的大海,谛听着惊涛拍岸的声音,有 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不知哪天才能填补心上的空白。

    欧阳,我们互相理解,互相重感情,互相都懂得尊重别人。在一起时,我们心上都闪耀着欢乐之光。美丽的东西,战争能毁掉不少,但它 永远不能全部将美丽的东西毁光!要有这种信心。我们的幸福并不缥缈悠远,你在油画上希冀的东西,我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去争取。我不能没 有你,不能失去你。舅舅劝过我,要我在大时代中,不要沉浸在个人的悲喜中不能自拔,应当使自己的思想感情找到依托,变一人的呻吟为大 众的呼声。但我办不到。总是想念你,想得要死。我已经理解到什么叫失去,后悔在过去没有及时留住那不应错过而应留住的幸福时光。我想 ,惟一正确的道路和办法,是使我俩重新又在一起。现在刚来,一切未定。只要安顿下来,你就来!爸爸也是这意思。那时,我立刻给你写信 ,我们犹如两条斜线,应当汇在一个相交点上。你一定要答应我这要求……

    写到这里,有两只耗子在阴暗的墙角里吱吱打架,搅断了他的情思。家霆“嘘嘘”赶走了老鼠,凝望窗外,烟雨浓密,夜色漆黑,细雨的 沙沙声与屋檐的滴漏声同童霜威的鼾声起落跌宕。他心里凄恻,坐在灯前,想起了许多伤心的往事。他用放在油碟子里的一根小竹片儿,剔剔 灯芯,使灯火旺起来。刚想动手再往下写信,先是听见下边似乎有人说话,话声里有个熟悉的口音。接着,听见走廊上有皮鞋“橐橐”响,他 心里一动:难道是冯村舅舅来了?

    站起身来,掩上信纸,走到房门口。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狭窄的竹廊上迎面走来。一点不错,这熟悉而使他感到十分亲切的身 影正是冯村!家霆兴奋得心里像打鼓。他下午去找冯村时,那么渴望能见到冯村,结果失望了。回来以后,又是多么希望冯村快来。分别快五 年,多少次梦里相逢,现在,冯村终于出现在面前了!家霆激动得眼眶湿润了,颤声叫了一声:“冯村舅舅!”

    冯村也认出家霆了,用一种喜悦、热情的声音叫唤他:“啊!家霆!我的小家霆!”他疾步上来,用手拍着家霆的背,瞧着家霆兴奋地说 :“你长得这么高大了!街上遇见,真不敢认了呢!”

    两人拥抱在一起。在油灯的光辉下,家霆看到:冯村老了不少,眼角多了些鱼尾纹,似乎也胖了一些。脸色黝黑,两只好思索的眼睛也依 然光芒闪闪。他穿一条灰色西裤,一件白府绸衬衫,手里提着湿淋淋的雨伞和一只公事皮包。家霆欣喜若狂地朝床上睡熟的童霜威高叫:“爸 爸,爸爸!冯村舅舅来了!快醒醒!”

    毛竹片编成的竹床下支撑的两只马架“咯吱咯吱”响了。帐子一掀,露出了坐起身来的童霜威的脸。

    冯村热情叫了一声:“秘书长!”他放下手中的雨伞和公事包,上前去握童霜威的双手。

    在这同时,童霜威也叫了一声:“啊,冯村,你来了!”声音嘶哑,疲劳加上激动,都在嘶哑的声音里表达出来了。他握紧冯村双手,然 后,下床来趿上了鞋,取一条毛巾拭着汗说:“唉,‘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1唐朝诗人戴叔伦五律《江乡故人偶集客舍》中的两句) !武汉一别,流水数年,国家离乱,人事代谢,何曾想到今日在此重相见?”说毕,眼眶发涩,竟落下泪来。冯村也动了感情,说:“秘书长 ,古人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2曹丕《又与吴质书》中的句子。)长期以来,山川相隔,‘孤岛’形势 险恶,一直担心您的安全。现在您和家霆万里迢迢,平安抵达,可喜可贺。但中途如果给我来一电报,我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去迎接的。现在, 我已将书店楼上一间房打扫干净,请秘书长和家霆就搬去居住。那里比这里洁净些,生活上也还方便。”

    童霜威见冯村的语气态度十分诚恳,同在南京、武汉时一样,点头说:“那好,那好!只是下雨,又已住下了。今晚我们就在此叙叙离情 别愫,谈谈各自的遭遇。我也要听你讲讲重庆的情况。明天白天再搬去吧!你看如何?”

    冯村点头说:“那也好!巴山夜雨,就在这里挑灯夜谈吧!”

    家霆脸上一直在笑,面容舒展,说:“我来泡茶,听你们说!”说完,忙着去洗茶杯、拿茶叶,用开水沏茶。

    童霜威坐在床上搔痒,那坦克车似的臭虫刚才叮得他大腿上全是疱块。他端详着冯村,问:“你到现在仍然独身?”

    冯村在对面一张竹椅上坐着,笑笑说:“日寇未灭,何以家为?既无合适的人,重庆居也大不易啊!”

    童霜威点头又问:“两位老人都好?”

    冯村摇头:“都先后在武汉去世了。武汉沦陷,当时我在前方采访,他们也未逃来四川。现在妹妹一家也仍在武汉。”见童霜威听了似乎 有些伤感。冯村看着家霆感慨地说:“啊,家霆真的长大了!身材挺拔,气度恢宏,真叫人高兴!”他接过家霆递来的茶杯,对童霜威说:“ 秘书长!我真想知道你在上海的经历呢!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汪逆在上海开伪‘六大’,重庆报上登过伪中委名单,其中有您,我就不信。后 来,果然不见再有您在这方面的消息。收到过您的一封信,内附抄录的《正气歌》,我知道您的心意,当即按您嘱咐送给于右任院长并请他转 给中央党部了。一次,偶然见到叶秋萍。我问起他您的情况,他倒说:‘附逆不确,绑架是真。’以后,谢元嵩摆脱敌伪羁绊逃出‘孤岛’从 香港来到重庆,我特去看望打听您的消息。但他说久未见面不知情况。”

    童霜威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在洛阳见到毕鼎山的情景,气愤地问:“谢元嵩现在怎样了?这个王八蛋!我要找他算账呢!”简单讲了上谢元 嵩当的种种。

    冯村大为吃惊,说:“啊,原来如此!他被打发走了,名义上是奉派去美考察。”

    童霜威恨得咬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记得管仲辉在南京时是告诉过他的。管仲辉的消息不假。

    冯村接着说:“我一直挂念你们,知道‘孤岛’情况特殊,您滞留租界十分危险,看到那里暗杀绑架层出不穷,时刻担忧,一心希望您早 日离开。现在,终于见到了,真是高兴!”

    童霜威将在上海的遭遇前前后后枝枝叶叶如实讲了,真像一篇冒险故事,讲得激奋时,面红耳热,讲得悲恸时,壮怀激烈。家霆在一边坐 着,有时给爸爸递茶,有时也补充情况。

    终于,喝着茶,听着雨,促膝拊掌,将上海时那段曲折离奇但是合情合理的经历全部讲完。接着,在冯村的唏嘘声中,又简略讲了一路上 的艰难困厄与河南人间地狱的真貌。

    听罢,冯村被一种深沉、博大的爱国热情和匹夫的忠贞撼动了。冯村觉得在童霜威身上,有了大量的与战前同他所接触时未曾发现的东西 。是战争给了他变化?他平静地叙述逝去的时光,叙述生与死的搏斗,没有渲染在被敌伪特工总部绑架后面临死亡的过程如何残酷与艰难,但 已经足以使听者从他的叙述中看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