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鱼菜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黄河东流去 > 黄河东流去第7部分阅读

黄河东流去第7部分阅读(1/2)

    “咳!只要有这个,还怕什么!”

    李麦说:“天亮,拿来我看看你的‘良民证’。”天亮从陆胡理手中接过来送给他妈。谁知道李麦接住“良民证”以后,看也没看,“嗤拉!嗤拉!”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天亮吃了一惊,忙说:“妈,你怎么撕了?”

    李麦激动地说:“孩子!咱不当日本鬼子的良民!明天咱们就逃荒过河走。不在这寻母口了。死跟大家死到一块,活跟大家活到一块。”

    李麦把天亮的“良民证”撕掉,大家都愣住了。可是心里都知道她为什么。徐秋斋这时也从铺上站起来了,他说:“撕得好。叫我说咱早就应该想办法离开这个混帐地方了。伯夷、叔齐宁可饿死也不吃周武王的一颗粮食,咱们中国人就不能给日本人干活。我现在把话说到明处,我劝大家不要去东三省了,闯关东,我闯过。那年路过奉天,我亲眼看见,光一个坑里,埋了几千中国工人。下井挖煤,别说吃大米洋面,橡子面都吃不饱。那地方是好进难出,我劝大家别上当!”

    李麦也说:“徐大叔说了,大家该明白了吧。日本鬼子要是把咱中国人当人看,他也不会侵略咱中国了。天亮,咱可不去,你要敢去,我打断你的腿!”

    天亮说:“我才不去!”

    春义也说:“老陆,你把这张表给海骡子带回去吧,我不去了。”

    蓝五也说:“我也不去了。

    陆胡理看见大伙把表纷纷交了回来,就忙说:“你们既然不去,就不应该接人家这表,我没法给人家南亭回话!”李麦说:“这他能讹住人吗?可见这里边有鬼!”

    王跑也拿着表说:“老陆,我看我也不去了!”陆胡理把眼一瞪说:“你怎么也下软蛋了!”接着他又把王跑一拉说:“走,走,咱们到外边商量。”说着两个人出去了。

    陆胡理和王跑出去以后,徐秋斋赶到庙门口看了看说:“哎呀!这陆胡理是个大白脸呀!刚才我为啥不说话?怕他这个‘肉电报’,他肯定要去对海骡子说。”

    李麦寻思着说:“我说他怎么这么下劲儿替海骡子张罗,说不定他们是串通的。”

    海长松说:“老陆他也是个穷人,他为啥呀?咱们不能心眼太多了,对谁都不相信。”

    蓝五说:“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这日本人的苦力,咱们不能去。”

    李麦说:“我看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海骡子他们既然打定了主意,在他的眼皮下没好处。天亮,这两天有难民船没有?”

    天亮说:“这两天船正忙哩,从周口镇往这里送粮食,渡口上就没有船了。”

    李麦问:“运的什么粮食?”

    天亮说:“都是麦子。海骡子的‘福昌洋行’给日本人收的,由这儿往开封转运。”

    蓝五说:“海骡子说得好听,他收购那么多粮食,就啥不得给逃荒的难民发点,还是善财难舍。”

    天亮说:“他还怕难民抢他的。前天我们接了几船粮食,每条船上都有汉奸队的人押着粮食,一个人背一条枪,可利害了。”

    李麦听天亮说海骡子怕难民抢他的粮食,心里猛地一动。就在这时候,她想起了个主意,可是这个主意太冒险,她不知道能行通不能。她想着又不敢说出口,心里兴奋得突突跳起来,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把嘴唇都咬紫了。

    她故意说:“海骡子还怕难民去抢他的粮食?他也是过于小心了,他是给日本人开的洋行,谁敢去抢他的粮食!”

    长松说:“兔子不急不咬人!那也说不定。”

    蓝五说:“大家真要破上命,真能把他的粮食哄了!”

    春义说:“他才有几个人!难民们比他的人多得多!”

    徐秋斋说:“咳!现在这些年轻人都是胆小鬼。要是我年轻时候,见天吃芦根,煮野菜?我才不受这洋罪哩!他给日本人运粮食,这是不义之财!……咳!不说了!如今这些年轻人太胆小了。”

    大家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着,李麦听着大家的口气,知道大家的心事都在那个“抢”字上,可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她就又问天亮说:“天亮,这几天到的有粮食没有?”

    天亮说:“今天没有。不过晚两天可能到六七船粮食。从周口镇运来的,全是小麦。”

    “他们一个船上有几个押粮的?”李麦又问。

    “一个船上一个。背的都是土造枪。有的还没有子弹。吓唬人[口+拜]!”

    李麦主意已定,就站起来说:“长松、老蓝,我看反正咱们各家都不安业了,饿死也是死,还不如豁出来算了!咱们替海骡子‘放放赈’怎么样?”

    “抢!”大家几乎是同声地喊着。

    徐秋斋忙说:“这事情啊,千万可别让老陆知道。”

    “王跑也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嘴松。”长松说。

    蓝五说:“这个事啊,全凭天亮兄弟。他在船行,艄公们都是他的朋友。”

    天亮笑着说:“我已经想了几天了。要抢他的粮食,咱们不能在码头上抢。我想了一个地方,在葫芦湾!那里地僻人稀树多,两岸都是柳棵。咱们人到那里,截住了他的船,把粮食一灌,就过河往西走。要抢粮就趁早,这几天是月黑头。”

    天亮从容不迫地说着他的想法。把个徐秋斋老头喜欢得眉飞色舞。他跑到天亮跟前看着他的脸说:“哎呀!好孩子!你大爷平常只当你是个大铜元,谁知道你还有个心眼儿!”他又拍着他的脊梁说:“咳,有才!有才!”

    李麦说:“有吃才!一顿两大碗。”

    长松说:“婶子,天亮想的周到。你叫我,还真想不出来。好!咱就这么办。”长松说罢,大家也都说这个办法好。

    李麦说:“咱们还得好好核计核计,葫芦湾那个地方好过河不好过?到哪里截他的船?另外总还得多串联几家,光咱这十户八户不行。”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就决定分头串连,准备这几天夜里动手抢船分粮。

    第十四章  濛濛春雨

    春暖草自青。

    ——民  谚

    傍晚时候,牛毛细雨下起来了。群众叫“箩面雨”。那雨像丝线一样细,像面粉一样轻,随着轻柔的春风,在天空中飘洒着、扬落着。有时候细起来像一阵薄雾,笼罩在柳林中、河面上、苇棵里。

    天快黑下来时候,李麦把天亮叫到大殿里,商量着怎样和艄公们说通抢粮这件事。按李麦的想法,最好不要和他们讲。到时候把船截住,和他们讲明不伤害他们,把粮食分了就算了。天亮说还是给人家打个招呼好。到时候只要他们配合,就好办得多。再说艄公们都是附近的人,大部分都有亲戚朋友在难民中。有的爹娘兄弟也逃荒在这里,只要说通,他们决不会去报告。李麦听他说得有把握,就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分清好坏人,别把事情泄露了出去。

    天亮和他妈说话时候,梁晴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两只眼睛不住地看着天亮,天亮却没有注意。天亮刚走出庙门,粱晴忽然从席子上拿起块破油布说:“妈,外边下雨了,我把这块油布给他送去吧!”李麦说:“你送去吧!”梁晴拿起油布,走出殿门,就飞跑起来。

    天亮在前边大步走着,猛不防谁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他急忙站住扭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又黑又亮的眼珠,透过夜里灰色的雨雾,深情地看着他。

    “你来于什么?”

    “我给你送油布,雨下大了。”

    天亮这时又仔细地看了看梁晴,只见她的头发上挂满了细小透明的雨珠,像戴着满头珠翠,乌黑的两绺刘海,被雨水粘贴在雪白的前额上,似湿非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微微鼓起的胸脯,显示出她青春的健美。

    “晴!……”天亮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来,他被这个可怜姑娘,感动得眼睛潮湿了。

    梁晴把头低下来,头发几乎擦着他的胸膛。她激动得浑身发烧,雨珠子洒落在她的脸上。

    两个人默默地站了一阵。天亮抽着她胳膊下夹着的油布说:“雨下紧了,你赶快回去吧,看衣裳都淋透了。”

    他抽了两下油布,梁晴使劲夹在胳膊下,他没有抽出来。

    “我到葫芦湾去。十多里地呢!”

    “我也去。我跟你一遭去。”梁晴调皮地看着他。

    “和咱妈说了吗?”

    “……”梁睛点点头。

    天亮犹豫了一下,他看着梁晴在雨地里站着。像一枝带雨的梨花一样,又可怜,又可爱。

    “傻妞!”

    “你才傻呢!”

    天亮一把把油布拿过来,随风抖开,先包住梁晴,然后把自己高大的身躯也裹在那块又大又破的油布里。

    梁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她好像在嘤嘤地哭,又好像在激动地笑。……

    多少天来,梁晴和天亮没有谈心了。一个破大殿里住了十几家,男人们都睡在殿门外卷棚下,女人们挤在殿角里。初开始,梁晴好像不懂事的女孩子,她大声叫着天亮,和他打闹着。但是,到了春天,她变化了,青春几乎把美丽和羞涩同时送到少女的身上。她变得更出众了,同时也变得更温柔了。她从凤英和春义的关系上,体会到了男人和女人的“规矩”,她不敢再大声喊叫“天亮哥”了,渐渐地却学会了用眼睛代替嘴巴。初上来,她觉得很别扭,可是当天亮的眼睛有了反应以后,她觉得眼睛比嘴巴更会说话,而且说得更深刻,更甜蜜。有时候天亮和他妈说话时候,她听得出来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就故意瞅天亮一眼,天亮只是若无其事地憨厚地笑笑。有时候锅里只剩一碗饭,天亮还准备去盛,她就用眼角指指李麦,因为她吃得慢,还没有回碗,天亮就会意地把碗放下。她开始觉得这种无声的命令很好玩,她甚至觉得语言几乎是多余了。

    青春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伟大力量。它催发着青年人的躯体,启迪着他们的智慧。同时它也灌输着热烈的感情和坚强的理智。青春是公平的。她把她的乳汁不光滴在放着猪排的盘子里,同时也挤在煮着野菜汤的铁锅里。她可能更偏袒后者,以致使我们这些穷孩子们变得如此纯洁、善良和多情。

    他们向葫芦湾河湾子里走着。天慢慢地更黑了。无声的春雨还在悄悄地下着。大地上送来一阵阵清新的芳香。这种芳香气味里有湿润的泥土香味,还有柳梗和青草混合着的香味,有时还飘来一股蒲公英花的清甜香味。这些香味随着雨丝风片,向人脸上扑过来,沁人心肺,简直令人如醉如痴。

    天亮和梁晴并肩走着。多少天来,他们两个都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在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殷勤的春雨,好像了解他们的心事,它在油布上沥沥淅淅地响着,代替了这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又走了一会儿,雨住了。天上的云彩也渐渐散开。天亮拿下了雨布。梁晴说:“天亮哥,咱们说说话呗!”

    “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都想听。有时候连你出气的声音我都想听。你们在大殿外边地下睡,我就能听出来你睡熟后出气的声音。”

    天亮笑着说:“你别弄错了,打呼噜的是王跑,不是我!”梁晴撇着嘴睃了他一眼说:“我知道。我就那么笨?”她又说:“你出气比较均匀,另外就是夜里从码头上回来,一躺倒就睡着了。”天亮叹了口气说:“晴,我太累了!一天来回摆六七次渡,胳膊腿就像累零散了一样。可是就这样,很多人还挤着想干。还不是一天为那几斤麦。”梁晴心疼地说:“天亮哥,我也看出来了。你每天回来,我看着腿都不想抬了。又没吃饱过一顿饭。我真想去替你。”天亮说:“算了吧,码头上乱得像鳖翻潭一样,什么人都有!汉奸队过来过去,你去不方便。”

    梁晴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有心保护自己,心中暗暗高兴。她又说:“天亮哥,我看你这些天有点变了!”天亮说:“怎么变了?”

    “不大爱笑了。整天老皱着眉头。”

    “你也太爱笑了!”

    梁晴说:“笑怕什么?是自己脸上带的,又不是借人家的。另外人家说,一天笑几回,能顶上吃个馍。”天亮说:“真的吗?你听谁说的?”梁晴笑着说:“我自己体验的。每天快黑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看见你回来就不叫了。”天亮也笑了。他说:“那你就整天看!鬼丫头,我看你也变了,变得话多起来了。”

    “我还有一火车话呢!”梁晴故意说着。天亮说:“那你最好别都说出来,我只有一条船,载不动你那一火车话!”梁晴听他这么税,高兴得用头发擦住他的胸脯说:“你能!你能!……”

    到了葫芦湾,天亮和梁晴观察着地形。这葫芦湾本来是贾鲁河上一个小河湾子,如今黄河水顺着贾鲁河的河道往南流,从这里又向东南湾去。由于河道弯曲,在这里弯了好几个小湾,像个葫芦形,所以人们叫它“葫芦湾”。

    这里地僻人稀,水深流急。有些地方河面只有两三丈宽,两岸尽都是柳棵苇林,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边。天亮看着这河湾子,盘算着说:“就在这里。把日本人的粮船,都截在这个湾子里,把粮食一分,再把难民们用船送到河西。我看再好也没有了。”

    梁晴问:“他们有几条粮船?”天亮说:“大约是七条。”梁晴又问:“他们在船上押运稂食的有多少兵?”天亮说:“什么兵?还不就是汉奸队那些人。王尾巴是带班的。反正不怕他们。打就打,既然拚上命还怕死?”梁晴说:“那样不好。他们带着枪,一打枪,寻母口住着汉奸队不全开来了?到那时候,不但要伤人,咱们难民也走不利索。”

    天亮想了想说:“要说也是。”梁晴接着说:“叫我说呗,不要把七条船都截在这一个河湾子里,把船的距离拉开,最好能让每条船相隔一二里地远,到时候,大伙动手,抢他最后一条船,他前后不能照顾,那就好办了。”

    天亮高兴地说:“这倒是个办法。他一条船上也不过一两个人。咱们人多好对付他。说不定让他不响一枪就把他的船截了。”梁晴说:“就是嘛。只要汉奸队的大队人马不知道,大伙的行动再利索点,粮食一到手就马上过河上岸,上了岸马上散开。等汉奸队发觉了,派人来追,大伙儿早走远了……”天亮说:“这个主意好,回去和大伙商量商量。”

    回去的路上,天亮有些兴奋。他说:“晴,想不到你这个小心眼里,还有这么些见识。”梁晴说:“这有什么稀罕!俺爹在黄河上行了几十年船,最忌讳的就是孤舟夜行。有时候在一个码头上等两三天,也要搭几条船作伴同行。刀客们专门在夜里截孤船。”天亮说:“我在船上也两三年了,怎么没有听你爹讲过。”梁晴说:“那谁知道。我们家的事,也不一定什么都对你讲。”天亮说:“大概是我到船上以后,个子大,力气壮,你爹不怕刀客了!”梁晴撇了撇嘴。

    走到一条小河沟前,梁晴故意说:“我害怕,我不敢过!”天亮说:“这水连脚脖子都淹不住。你怕什么?”梁晴说:“远怕水,近怕鬼。我不知道它多深多浅!”天亮说:“你来时怎么过哩?”梁晴说:“来时我就不记得有这条小河!”说罢咬着下嘴唇调皮地看着天亮说:“你不是力气大吗?”

    “你这个丫头啊,真是学坏了!”天亮说罢一把将梁晴抱起,淌过河去。梁晴使劲地搂着他脖子,一面笑着,一面流出了幸福的眼泪。

    …………

    二

    这天下午,陆胡理回到龙王庙里,继续和大伙说着去东北当华工的好处。大家都冷冰冰地,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都推脱着说:晚几天再说,和家里人再商量商量。他找到长松,悄悄地对长松说:“兄弟,你可别错了主意。凭你这一身力气,到矿上干活,银子钱像流水一样,养几口人跟玩的一样。要去咱俩一块去。明年把家接去,咱俩家搁邻居。”长松说:“我是没有啥说的,就是家里娘们扯着腿。我也不能把他们撂下就走。”陆胡理说:“你要去,可以先给你发点安家费!不过你可别声张出去。”长松说:“这样不好吧!都是老邻老舍的,厚一家、薄一家,以后传出去,我不叫人家戳脊梁骨吗?”

    陆胡理说:“你咋这么实心眼儿?就光咱俩个知道嘛!”长松说:“蜢虫飞过去还有影儿,谁还不知道谁家瓦罐里有多少米?我不能收你们这安家费。”

    陆胡理说:“话咱们别说死,你再和玉兰她妈商量商量,我也是为你想。”长松说:“这事不用商量,我们坚决不要。”

    陆胡理碰了个软钉子,就又去找蓝五。他说:“老蓝,你一人一口,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饥。何必在这儿苦煞。到那里吃现成饭,干现成活,有啥不好哩!”

    蓝五说:“日本人那个钱我挣不了。我决定上陕西,你也不用替我操心了。”

    陆胡理看他们几个都说不转,心想这个事儿肯定有人在里边下了“簧”。他就连忙去找海骡子。

    “福昌洋行”的后堂屋里,海骡子、褚元海和镇维持会两个人正在打麻将牌。

    四圈在一旁侍候着,一会儿冲茶,一会儿拧毛巾把子,一会儿又弯着腰替海骡子看牌当“参谋”。

    褚元海揭了一张牌,呲牙咧嘴地使劲摸着。手上青筋隆起,骨节乱响。他吼了一声看也不看地把一张“白板”扔了出来,随即骂着说:“今天夜里我这手这么不顺!准是你这房子有毛病!”海骡子坐在他的下手,他也揭着牌说:“房子是方的不是圆的,打下来这四圈你换换位!”他说着揭到一张“二条”,正要打出去。四圈在一边忙说:“留住!留住!”他又小声说:“这样做‘一条龙’!”说着帮他把张“二万”打了出去。又轮到褚元海拿牌,他揭了张“一条”,他又骂着:“什么屌牌!”刚一撂出来,四圈说:“行了!放倒吧。”海骡子刚把牌放倒,褚元海恼了,脸憋得像猪肝一样。他把牌“哗”地一扔说:“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屌牌!”海骡子也瞪着眼说:“你说什么屌牌!怎么,输不起了?”褚元海说:“你放屁!你打牌还带着‘肉电报’!”四圈是个结巴嘴,他一急更结巴了,他忙说:“褚……褚……褚团长!我……我……我可没看你的牌!”褚元海“啪”地一声,一个耳光打过去,指着四圈的鼻子骂着:“妈那个x!把你的舌头伸出未,我看你的舌头有二尺长没有?”四圈捂着脸哭了。他哭着说:“我……我……我要看你的牌,叫……叫……叫我眼瞎了!我……要……没看你的牌,谁打我!叫……他手上长……长疔疮!”海骡子也瞪着眼说:“娃褚的!你也别欺人太甚了!打狗也得看看主人面。我见过你这五马长枪手!呸!”他说着向褚元海脸上唾着。褚元海也向他脸上唾着。两个人骂着唾着,弄得满屋唾沫飞溅。两个维持会的人拉着劝着,也没劝下。正在这时候,陆胡理来了。他一看这局面,拉住海骡子就往外边走,拉到前边屋里。陆胡理说:“你和他吵什么?”海骡子气咻咻地说:“什么费油盐的东西我都见过,还没见过他这个褚王八。他想在我跟前耍厉害,不行!他抱着粗腿,我抱的也不是麻杆!”陆胡理说:“算了!算了!他是一官,咱是一商。磕不着碰着,这些带爪带牙的人,像狗一样,你得罪他干什么?你就全输给他能输几个钱?”海骡子听他这么说,“哼”了一声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个事办得怎么样,长松他们到底是去不去?”陆胡理说:“这事难办了。李大脚和徐秋斋给他出主意了,连王跑也把表退回来了。”海骡子说:“这个李犬脚是存心跟我作对,我早晚得收拾她!”陆胡理说:“我看这个事儿,只有一个办法,叫褚元海的治安团下手抓吧!不来硬的不行。”海骡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那还得跟这个老鼋下话!”陆胡理说:“嗨呀,南亭,你整天在外边跑哩,怎么连这点三回九转都没有?这个脸变不过来还行?”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又到后客房来了。褚元海这时还在叽哩嘟噜地胡骂着:“打了四圈牌,一次壶也没开。老是我还没有挺哩,他就放倒牌了!我说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二仙传道’!……”

    他正说着,海骡子和陆胡理进来了。褚元海故意喊着:“我的人哩!备牲口。”海骡子皮笑肉不笑地张着嘴呲着牙,媚声媚气地说:“褚团长,我说你这四圈打得好!”褚元海说:“好个屁!”海骡子说:“你这一次也算教训教训他,叫他懂点规矩。”

    褚元海说:“什么?……”他话还没说完,陆胡理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着说着:“褚团长,你们两个说两叉了,你说的是打四圈牌,海经理说的是你打伙计四圈打得好!”他说罢,又扬声大笑着说:“太有意思了!”

    褚元海还没弄清楚,他说:“我不懂。”海骡子这时也故意大声笑起来。他笑着说:“老褚!你刚才打我那个伙计叫四圈!”褚元海这时才弄懂,他说:“啊!裤裆放屁,两叉了!”说罢忽然亮开嗓子,像敲破锣似地扬声大笑起来。

    屋子里顿时扬起一阵可怕的笑声。各种丑态和丑脸在表演着。海骡子笑着用手绢擦着眼泪,陆胡理用手拍着桌子角抖动着身体,褚元海捧着大肚子仰脸笑着,维持会两人,一个蹲在墙角,抱着头笑着,一个用手捶着腰摇着头像叉了气。

    笑罢,海骡子说:“褚团长,再打四圈吧?”褚元海笑着说:“算了,算了。”他收拾着桌子上的钞票。海骡子走过去趁势将桌子上四面放的大小钞票,扑拢在一块,一齐放进褚元海的皮包里。

    褚元海说:“这何必哩!”海骡子说:“今天晚上本来该你赢!”那两个镇维持会的人也说:“这是你赢定的钱。”

    桌子收拾后,维持会的两个人告辞走了。海骡子才拉住褚元海的袖子蜕:“褚团长,我有件事一定要请您帮忙。”接着他把招华工,老百姓不想去的事情说了一遍。褚元海说:“这有什么关系?我替你抓。渡口闸住,路口把住,等于罩里的鱼,你早取早得,晚取晚得。”

    海骡子说:“我想明天夜里就动手!”

    褚元海说:“明天夜里就明天夜里。干这个事,我那些弟兄们是手到擒来。跑不了他们。肥的瘦的一锅煮!”

    海骡子说:“咱们总得有个说道?”

    褚元海说:“就说他们是共产党!”

    陆胡理说:“人太多。不如说查‘良民证’。褚元海点着头说:“这也好,这也好。”他说着眯着眼看着陆胡理说:“你就是我刚才打的那个四圈?”海骡子忙说:“不是他,那是个光知道吃饭的浑小子,他姓陆,叫陆胡理。”

    褚元海说:“唔,我说看着不像嘛,那个小子比你脸上肉多。”陆胡理堆着笑说:“就是,就是。……”

    三

    当海骡子和褚元海在屋子里骂着四圈的时候,四圈并没有走,他在窗子外听着。他听着海骡子说褚元海打他“打得好”,又骂他是“浑小子”,心里憋着一肚子窝囊气。他暗暗骂着海骡子:“给你看了半天牌,挨了一顿鳖爪子打。不给我出气,又去舔人家屁股!给你干活,干个屌!”说罢披上衣服上街了。

    四圈挨的这一顿打,确实有点窝囊。他并没有看褚元海的牌,原来这四圈虽然是个浑人,麻将牌他倒是很精通。这里有个原因:四圈也姓海,是赤杨岗一个破落户子弟。他爹叫个海崇礼,外号叫“大虫”。这海大虫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本来有百十亩地都叫他踢腾干净了。后来就开赌场,四圈从两三岁时候,就坐在他爹怀里看打牌。就连他这个名字,也是从打牌上来的。当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海大虫正在打牌。家里人告诉他,他老婆生小孩了,叫他赶快回家。他说再打四圈回去!家里人叫他起个名字,他说就叫“四圈”吧。四圈这个名字,就这样叫了起来。

    后来海大虫连赌带抽鸦片,日子越来越不行了。初上来是卖地,地卖完卖房,房子卖得剩了两间小屋,还偷着椽子卖了买烟泡。后来实在没有什么卖了,就偷老婆的衣服去卖,今天偷一件单衣,明天偷一件棉袄,老婆整天在街上喊着骂着:“海大虫,你不要脸!你不是人,你是吃草料的畜牲!”尽管老婆这样骂,这大虫一口老瘾仍无法收。后来有一次偷他老婆衣服卖,竟至使他老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