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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第1部分阅读(1/2)

    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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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出去散步是不可能了。 实际上早晨我们还在光秃秃的矮树丛中转了个把钟头,但午饭后(里德太太没有客人时午饭吃得早)

    ,冬日的寒风卷着厚厚的乌云,冷雨铺天盖地,再去户外活动是不可能的了。这倒更好。 我从不喜欢长时间的散步,尤其在寒冷的下午。 阴湿的暮色中归来,手脚冻得冰凉,保姆贝茜的责骂令人灰心,而自觉身体单薄,不如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又令人丧气,那情景,委实可怕。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此刻正在客厅围在他们的妈妈。她斜靠在炉火边的沙发上,身边簇拥着自己的小宝贝(眼下既不哭又不吵)

    ,显得好快活。 而我,经她恩准不必加入这一群,说是打发我到一边去,她十分遗憾,但要等保姆贝茜报告或她亲自发现,我在认真努力养成更合群更活泼更讨人喜欢的举止——也就是更快活更坦白更随和的性情——她才能让我也享受那种只有快乐知足的孩子们才能得到的特权。“贝茜说我干了什么?”我问。“简,我不喜欢吹毛求疵寻根究底,再说小孩子跟大人顶嘴最讨厌。 去找个地方待着,不会乘巧地说话就别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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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隔壁有间小餐室,我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这儿只摆着书架,我很快就仔细挑了一本带插图的。 爬上窗台,两脚收拢,双腿交叉,和土耳其人一样盘腿坐着,再把红色的波纹窗帘差不多拉严,有了一块双料的藏身。右侧猩红的窗帘褶子挡住视线。 左侧,清澈透明的窗玻璃将寒冷的冬日阻挡在外,但又不曾将我与十一月的冬景分开。 我一面翻书,一面不时瞧瞧窗外。 远方,一片暗淡的云雾。 近处,一块湿淋淋的草坪,还有风吹雨打的灌木丛。 狂风呼啸持久不息,大雨如注横空掠过。再低头看书——但比维克的《不列颠鸟类史》。通常,我对文字部分不感兴趣。 不过,虽说是小孩子,对几页导言可没当空白放过。 它们描写海鸟们唯一的栖身处——“孤寂的礁石与海岬,”

    描写挪威海岸从南端到北角星罗棋布的各样小岛,林纳斯尼斯或纳斯等等——

    那儿,北冰洋的巨大旋涡沸腾着极地赤裸凄凉的小岛北大西洋的狂风巨浪倾注着赫布里底群岛

    对拉普兰、西伯利亚、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新地岛、冰岛与格陵兰荒凉海岸的描述也没有轻易放过。 那里“北极圈广袤无垠,大片荒凉的不毛之地——储存着千百年的积雪坚冰,象阿尔卑斯山一样晶莹耀眼,层层高耸巍然,包围着地极,日复一日堆积着严寒”。

    对这样一片死白的地带,我已形成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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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法,但还朦朦胧胧,正像小孩子脑海中闪现的那些概念,似懂非懂,然而印象却奇怪的深刻。 导言中的几页文字与后面的插图相关,使惊涛骇浪中兀立的礁石,荒凉沙滩上搁浅的破船,穿透云层默视沉船的月光怪诞而又含义深远。说不清什么氛围萦绕着僻静的墓地,刻着铭文的墓碑,一座大门,两棵树,低矮的地平线,断壁残垣,即将升起的一弯新月,告诉我时值黄昏。平静的海面上停泊着两只船,想必是海上的鬼怪。魔鬼从背后摁住盗贼的背包,赶快翻转过去,怕人的东西。高踞岩石之巅的那个长角的黑东西同样骇人,它正眺望着远处那些围着绞刑架的人群。每张图都讲述着一个故事,对我不开窍的理解力,未成熟的心灵显得神秘莫测,却饶有趣味,就像有时候贝茜碰巧心情好,在冬夜所讲的那些故事一样。 这时候,她就会把熨衣台搬到育儿室的壁炉边,让我们围着它坐好,一面熨烫着里德太太的网眼花边,把睡帽的边缘烫出褶子来,一面满足我们热切的期盼,讲述一段段爱情与冒险故事,全都来自古老的神话与更古老的歌谣,或者(后来我发现)来自《帕米拉》与《莫兰伯爵亨利》。

    膝上摊着这本比维克的书,我当时美滋滋的,至少是自得其乐,生怕别人来打扰。 可打扰说到就到,餐室门开了。“喂,烦恼小姐!”约翰。 里德叫了一声又停下,以为屋里是空的。“死到哪儿去啦?”他接着喊:“莉茜!乔琪!(叫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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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简不在这儿。 告诉妈咪她跑到雨地里去了——讨厌!“

    “幸亏拉上了窗帘。”

    我满心指望他不要发现我的藏身地,约翰自己发现不了,因为他眼睛不尖,反应不快。 可伊丽莎把脑袋探进来,立刻叫道:“她在窗台上呐。 肯定错不了,杰克。”

    我赶紧走出来。 一想到给这个杰克硬拽出来,我就不寒而栗。“什么事?”我既尴尬又惊慌。“说‘里德少爷,什么事?

    ‘“约翰往扶手椅里一坐,”我要你过来。“他打个手势示意我到他跟前去。约翰。 里德14岁,是个小后生,比我大4岁,我才10岁。就他年龄而言,他生得太粗俗,皮肤发暗,气色不好。 宽脸膛,粗线条,四肢发达。 吃起饭来狼吞虎咽,而且脾气暴躁,目光迟钝,双颊松懈。 他现在本应该待在学校里,可他妈把他接回家已经一两个月了,理由是”因为身体不适“。老师迈尔斯先生认为只要家里少给他送些蛋糕糖果,他身体就会好得多。 可是他母亲听不进这种刻薄话,宁可相信约翰面带菜色是因为太用功或者太想家的原因。约翰对母亲和姊妹并没多少感情,对我更加厌恶。 他欺负我,粗暴地折磨我。 一周内不止两次三次,一天内也不止一回两回,而是连续不断。 我浑身的每根神经都怕他,只要他走近,全身的每块肌肉都会随之收缩。 有时被他吓得手足无措,可是对他的恐吓与折磨我无处倾诉。 仆人们不肯站在我一边得罪小少爷,里德太太则对恶行装聋作哑。 她从没见过她儿子打我也没听过她儿子骂我,尽管他时不时就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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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面又打又骂,不过更多的是背着她干的。我走了过去,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 他朝我吐舌头扮鬼脸,大约三分钟。 舌头伸出来那么长,也不怕弄坏舌根。 我知道他马上就会动手打人,一面提心吊胆,一面打量他令人恶心的丑相。 大概看懂了我的表情,也突然一声不吭就出手一拳,又快又狠,我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才站稳。“看你还敢不敢顶嘴,敢不敢鬼头鬼脑躲在帘子后头,敢不敢用刚才那副样子看我!你这耗子!”

    受够了约翰的罪,我从没想过要回嘴,所担心的倒是如何应付辱骂之后的毒打。“躲在帘子后头搞什么鬼呀?”他问“我在看书。”

    “把书拿来。”

    我走回窗台,把书拿过来。“你没有权利动我的书。 你是个包袱,我妈说的。 你一个子儿也没有,你爸什么也没留下。 你该去讨饭,不该跟我们这种绅士的孩子一起住,吃我们家的饭,穿我们家的衣服。现在我要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乱翻我的书架。 这些书都是我的,整座房子也是我的,要不了几年就是。 站到门口去,别挡住镜子和窗户。”

    我照办了。 起初还不明白他打什么主意,可见他托起书要扔过来时,我立刻惊叫一声,本能地朝旁边一闪。 可惜已经迟了,书飞过来砸在我身上。 我被砸倒在地,脑袋撞到门角磕破了,淌出血来,疼得厉害。 恐惧已过极限,别的情绪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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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狠心好残酷!”我愤愤地道,“你就像杀人犯——奴隶主——罗马暴君!”

    已看过哥尔德斯密斯的《罗马史》的我,对尼禄,卡利古拉等人有了看法,当时还曾偷偷地将他们与约翰比较,没想到此刻竟脱口说了出来。“什么!什么!”他大叫,“敢这么跟我说话!听见了没?

    伊丽莎,乔治亚娜,看我不告诉妈妈去!你等着——“

    他朝我直扑过来,揪住我头发和肩膀,跟瘦弱娇小的我扭作一团,他真是个暴君,杀人犯。 我感到头上有几滴血顺脖子流下来,满腹痛苦辛酸。 一霎时百感交结战胜恐惧,便狂乱地与他搏斗起来。 失去理智的我不清楚自己双手干了什么,只听他嗥叫着“耗子!耗子!”帮手就在跟前,伊丽莎和乔治亚娜跑着去喊里德太太。 太太在楼上,立即赶下来,后头跟着贝茜和太太的贴身女仆艾博特。 我们被拉开,只听她们说:“天哪!天哪!居然跟里德少爷发这么大脾气!”

    “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

    这时是里德太太的命令:“拖她去红房子,锁起来。”立刻有四只手揪住了我,我被推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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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破天荒头一次,我一路反抗,这越发加深了贝茜和艾博特对我的恶感。 实话说我有些发狂,或照法国人的说法,失控了。 意识不到一时的反抗会招来更古怪更严厉的惩罚,与造反的奴隶一样,穷途末路之时不顾一切地反抗。“抓住她的胳膊,艾博特小姐,她就像只疯猫。”

    “不害臊!不害臊!”贴身女仆嚷嚷道,“爱小姐,你怎么能动手打一位年轻绅士——你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

    “小主人?他怎么是我的主人?难道我是仆人吗?”

    “不,你连个仆人都不如呐,啥也不干,靠人家养活。去,坐下,好好想想你有多坏。”

    她们这时已把我拖进里德太太说的那间屋子,把我朝一张凳子上按。 冲动之下,我弹簧似地蹦了起来,但立即又被按住。“再乱动就给你捆起来,”贝茜道,“艾博特小姐,借一下你的吊袜带,我的会给她挣断的。”

    艾博特转身去解粗腿上的带子。 看到她们真要绑我,想到由此带来的额外耻辱,我稍稍安静下来。“甭解啦,我不动就是了。”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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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老实实坐下,还用双手抓住凳子,以示保证。“留神别乱动。”贝茜肯定我真安静下来才松手。 她跟艾博特小姐抱着胳膊,板着面孔,不放心地瞪着我,仿佛怀疑我神经不正常。“她以前从没这样过。”贝茜终于回头对艾比盖尔说。“可见她生来如此,”艾博特应道,“我常跟太太提起,太太也同意我的看法,这丫头阴阳怪气,没见过小小年纪就这么鬼鬼祟祟不老实。”

    贝茜没接茬,不一会就开始数落:“小姐,该放明白些,得听里德太太的话。 你靠她养活,要是她撵你走,你就只好去贫民院了。”

    我无言以对。 这些话对我并不新鲜,从小我的记忆中就包含这类暗示,对我寄人篱下的类似劝告都成了耳朵里模糊的老调,痛苦伤人,却又似懂非懂。 艾博特小姐接口说:“不要以为你能跟里德小姐、里德少爷平起平坐,不要因为太太好心好意把你和他们一起养大。人家会有好多好多钱,可你一个子儿也休想。 低身下气顺着人家来,明白自己的身份才是。”

    “我们说这些话也是为你好,”贝茜和气些了,“你得学着巴结些,乖些,这样说不定还能在这个家待下去,要是只管任性胡来,我敢肯定,太太会打发你走的。”

    “再说啦,”艾博特小姐接过话茬,“上帝也会惩罚你,你乱发脾气时,上帝没准儿会把你劈死,看你还能上哪儿去!

    走吧,贝茜,让她自个待在这儿,跟她多费口舌也白搭。 爱小姐,祈祷吧,等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要是不悔过,没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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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囱里下来个邪恶的东西会给你抓走。“

    她们关上门走了,还随手上了锁。红房子是备用房间,极少有人住,可以说永远不会有人住,除非碰上盖茨黑德府邀请大批客人,只好把所有房间用上。 它算得上府里最大最堂皇的房间。 红木大柱支起一张大床,床上悬拉着深红色的锦缎帐子,大床雄踞屋子中央,活像圣食。 两面大窗,终日拉着遮帘,关掩着相似的缎帘流苏。地毯红颜色,床脚边的小桌盖着绯红的台布。 墙壁是柔和的浅褐色,略带粉红。 衣橱、梳妆台、座椅,都是暗黑光滑的红木制成。 在周围深色的背景之中,床上高高堆起的垫子和枕头,以及雪白的马赛布床罩,白得耀眼。 同样扎眼的是床头那张宽大带垫的安乐椅,也是白的,面前摆着一只踏脚凳,在我来看它就像一只白色的宝座。因为很少生火,屋里很冷。 也很安静,因为远离育儿室和厨房。 还阴森森的,因为除了女佣星期六进来,抹抹一周来镜子和家具上逐渐积落的灰尘,里德太太偶尔进来一下,察看一番衣橱某个抽屉内的宝贝外,就很少有人到这儿来。 那里头有若干羊皮纸卷,里德太太的珠宝盒、亡夫的小像。 而逝者的临终遗言正是这间卧室的秘密——一个符咒,使这儿虽富丽堂皇却凄凉孤寂。里德先生去世九年了,咽气的时候就在这屋里间,在这里入殓,殡葬工从这里抬走了他的棺材。 打那天起,一种惨兮兮的祭祀气氛就笼罩了屋子,使人们很少进来。贝茜和刻薄的艾博特小姐要我坐着不动的是只矮脚凳,靠近大理石炉台。 那张大床耸立在眼前,右手边是那只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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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的衣橱,破碎压抑的反光,变幻着镶板光滑的表面。 左边手是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中间一面大镜子折射出大床与房间的空虚肃穆。 不知她们是否真锁了门,敢动一下时我就站起来去看。 哎呀,真锁了!就是牢房也没这么牢固。 返回时必须从镜子前面走过,我呆滞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那里,探寻镜中世界的深处。 在这片视觉的虚幻中,一切比真实更冰冷,更阴沉。 里头那个瞪着我的小小陌生人,苍白的脸蛋和纤细胳膊都蒙着斑驳的阴影。只有恐惧而发亮的眼睛在转动,别的一切都静止不动,活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就是那种半仙半鬼的小怪物,贝茜晚上讲的故事中,它们总是从荒原上蕨类覆盖的人迹罕至的山谷里钻出来,天黑时出现在行色匆匆的路人面前。 我又回到矮凳上。那时我很迷信,不过还没让它完全占上风。 热血还在沸腾,奴隶的反抗,苦难的力量,仍在激励鼓动着我。 往事如潮涌,无法遏制,还顾不上向凄惨的现实低头。约翰。 里德的种种残忍,他姐妹的傲慢与藐视,他妈妈的厌恶,仆人们的势利,在我不平的胸中翻腾,好似浊井中黑色的污泥。为什么总是要受煎熬?

    总遭欺侮,老挨责骂,永被诅咒?

    为什么总不招人喜欢?

    为什么想讨好总是白费劲?

    伊丽莎,任性自私反而受到尊重;乔治亚娜,脾气娇惯,刻薄尖酸,强词夺理,目空一切,却能够是总得到满足,她的美貌;粉红的脸蛋,金色的卷发,令所有的人快乐喜欢,闯了祸也无人在意。 约翰,没人敢违背他的意志,更不会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惩罚,尽管他扭断鸽子的脖颈,弄死小孔雀,放狗咬绵羊,乱摘温室里的葡萄,掰碎暖房里最好看的花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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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他妈叫“老女人”

    ,进而挖苦她黝黑的皮肤,尽管他自己长得也是如此。 他粗鲁地无视他母亲的愿望,常常扯坏弄脏她的丝绸衣裳,可依旧是她“心爱的宝贝”。而我从不敢闯祸,谨慎小心,却被骂成淘气包,说我令人讨厌,愁眉苦脸,鬼头鬼脑,捱骂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被他击中碰的头仍在疼痛流血,可谁也不指责约翰无故打人。 而我却因为保护自己免遭更多毒手而反抗,就遭到众人羞辱。“不公道!——不公道!”理性在呐喊,被痛苦折磨得早熟却短暂的力量激励着我,决心也被煽动起来,我产生出一些古怪的想法,想要逃脱无法忍受的压迫。 逃跑,不行的话就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那是个悲惨的下午,我的灵魂惊恐万状!我的脑筋骚动不安!我的内心在竭力反抗!然而,这场内心的斗争又是多么蒙昧无知!怎么也回答不了心中不绝的疑问——为何这般受煎熬啊?而今,时隔——我不愿说出多少年——总算能看个明白。我跟盖茨黑德府格格不入,在那里无足轻重,无人重视,与里德太太或她的孩子、宠仆,无法相处。他们不喜欢我,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们。 他们没义务重视一个与他们中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小东西。 一个逆种,与他们性格、智力、喜好,统统相悖;一个废物,不能投他们所好,增添他们的快乐;一个讨厌鬼,对他们的虐待、藐视和思维深怀怨忿。 我知道如果自己快活自信,聪明伶俐,温柔大方,挑三拣四——即使同样寄人篱下,同样无亲无故,里德太太也会更宽容更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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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宝贝们也会对我更亲近更真诚,仆人们也不会老把我当做育儿室的替罪羊了。白昼将尽,已过四点,阴沉的午后暝色昏昏。 冷雨仍不住地敲打楼梯间的窗户,寒风仍在庄园后的林中哀号。 我只觉越来越冷,冷如冰石。勇气出也开始消失,受惯的羞辱,缺乏自信,孤独压抑,一齐压向心中渐渐熄灭的怒火。所有的人都说我坏,也许真的如此。 刚刚不是还想饿死自己么?这当然是罪过。 再说我该死么?也许盖茨黑德教堂圣坛下的墓穴是个诱人的好去处?人们告诉我,在这个墓穴里,长眠着里德先生。 顺着这条思路又想起了他的事,越想越怕。 我记不清他了,只知道他是我亲舅舅——妈妈的哥哥——在襁褓中我就父母双亡,是他收留了我。 临终前还要求里德太太做出承诺,将我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成人。 里德太太也许认为自己信守了诺言。 是信守了,我想,就她的天性而言。 可是,她怎能真心喜欢一个与她的家族不相干的外来者,而且在丈夫死后与她更毫无关系的人?被强人所难的诺言束缚,硬充一个不喜爱的陌生孩子的母亲,眼看一个外来的异类永远夹在自家人当中,想必非常恼人。脑际闪现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我不怀疑——从不怀疑——倘若里德先生还在世,他一定会善待我的。 而现在,我坐在这儿瞧着那张雪白的大床,模糊的墙壁——偶而朝昏昏闪亮的镜子投去偶尔的一瞥——开始记起听说的有关死人的事。 一旦他们临终的意愿遭到践踏,冥府不安,便会重返人间,惩罚伪誓者,为受压者报仇。我想里德先生在天之灵,为妹妹遗孤所受的冤屈所扰,或许会离开他的住所——不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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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教堂墓穴,还是在亡人们的未知世界,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擦干眼泪,压低抽泣,生怕任何剧烈的悲伤会吵醒什么超常的声音来安慰我,或引出一个环着光轮的面孔以怪异的同情俯身向我。这念头光想想还能给人安慰,真的实现了却令人恐惧。 我竭尽全力赶走它——竭尽全力坚强些。 甩开散落在眼睛上的头发,抬头四顾昏暗的房间。 这时,一道亮光照在墙壁上,是不是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不是,月光不动,可这光在动。 凝视它时,它又滑到天花板上,在我头顶颤动。 立刻我就推断那是什么人拎着灯笼穿过草坪照进来的光,当时我满怀恐惧,神经紧张,以为快速移动的光束预报着另一个世界幽灵的降临。我心儿狂跳,脑袋发热,耳朵轰鸣,那一定是翅膀在拍击,什么东西靠拢了?

    我崩溃了,绝望之中冲到门口,拼命摇锁。 外头过道响起急促的跑步声,钥匙转动,贝茜和艾博特进来了。“爱小姐,不舒服么?”贝茜问。“这可怕的声音!把我都震昏了!”艾博特叫道。“带我出去!让我去育儿室!”我哭喊着。“为什么?你受伤了!你看见什么啦?”贝茜又问。“哦,我看见一道光,准是鬼来了。”这时我已抓住贝茜的手,她没抽开。“她故意尖叫,”艾博特面带厌恶,“叫得多响!

    真是疼得要命还情有可原,结果只是想把我们引到这儿来。 我就知道她的鬼花招。“

    “怎么回事?”另一个专横的声音向起。 里德太太沿走廊过来了,睡帽鼓得大大的,睡袍沙沙作响。“艾博特、贝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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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已经吩咐过了,简。 爱应该一个人待在红房子里,等她明白过来再说。“

    “简小姐叫得太响了,太太。”贝茜求情。“放开她。”这是唯一的回答。“放开贝茜的手,孩子,想用这招逃出去可不成,绝不成。 我讨厌捣鬼,尤其是小孩子。让你明白不能耍诡计是我的责任。 你得在这儿再多待一个小时,而且必须老老实实待着不动,这样到时候才放你出去。”

    “哦,舅妈,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受不了啦——用别的法子处罚我吧!我会死的,要是——”

    “闭嘴!这么吵吵闹闹更让人讨厌。”毫无疑问,她不相信我。在她眼里我是个精采的演员,是个坏脾气、贱骨头、滑头精的混合体。贝茜与艾博特已走了。 里德太太不耐烦我的极度伤心和大声抽泣,狠狠把推我进去,把门一锁,再不肯多费口舌,风一样走了出去。 不久,我一阵痉孪,昏了过去,结束了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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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接下来,我只记得仿佛从一场恶梦中惊醒。 眼前闪着骇人的红光,上头横着一道道黑色的栏杆。 还有什么声音,空洞缥缈,仿佛被风或水闷住了。 焦虑、不安、压倒一切的恐惧,使我神智昏昏。 不久,我开始意识到有人在触摸我,扶我坐起来,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温柔,把我的头往一只枕头还是胳膊上一靠,我放心了。又过了五分钟,云开雾散,我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自己床上,红光是育儿室的炉火。 黑夜深沉,桌上燃着一支蜡烛。贝茜手拿一只盘子站在床边,枕边还有一位先生,俯身看着我。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宽慰。 我知道屋里还有位与盖茨黑德府,与里德太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我确信受到了保护,十分安全。 我不再看贝茜了,平日她虽比艾博特和气,可今天也够狠的。 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先生,我认识他,是药剂师劳埃德先生。 里德太太有时找他来给仆人看病,她自己和孩子们则另请一位医生。“瞧我是谁呀?”他问。我说出他的姓名,同时把手伸给他。 他握住我的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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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着说,“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然后扶我躺下,并嘱咐贝茜晚上要格外当心,别惊扰我,又交待些注意事项,说第二天还会再来。 他走了。 我真难过,有他坐在枕旁的椅子上,只觉得很安全亲切。 他把门一关,屋里顿时一片黑暗,我心直往下沉,重重压过来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不觉得该睡觉了么,小姐?”贝茜满和蔼地问。我简直不敢回答她的话,生怕她下一句就没好声气,“我试试。”

    “要不要喝口水,或吃点儿东西呀?”

    “不。 谢谢你,贝茜。”

    “那我就去睡觉了,都过十二点啦。 不过,夜里想要什么尽管叫我。”

    这话够和气的!我便大着胆子问一句。“贝茜,我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大概是病了,在红房子里哭得很凶。 就会好的,不要担心。”

    贝茜去了附近的女佣的屋子。 听到她说——“萨拉,和我到育儿室去睡吧,今晚我不敢跟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单独在一起。 她没准儿会死的。 抽筋这么厉害,真是怪事。 不知是不是撞上东西了。 太太也太狠心了。”

    萨拉和她一道进来,两人上了床。 入睡前又唧唧咕咕说了半个钟点,模糊听到只言片语,却足以猜出她们谈话的内容了。“有人从她跟前走过,一身雪白,一下又不见了”——“那人身后还跟着一条黑狗”——“红房子的门给敲得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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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他坟上有道光“——等等,等等。随着两人睡着了。 火与烛光一起熄灭。 漫漫长夜,恐怖难眠。 我的耳朵、眼睛、大脑都绷得紧紧。 这种恐怖只有小孩子才能感觉。红房子事件后我倒没生大病,只是神经受到剧烈震撼,至今仍无法忘记。是的,里德太太,当你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撕碎我的心时,你还认为是在根治我的坏脾气。第二天中午,我起床穿衣,裹着披肩坐在炉旁。 浑身虚弱,精神崩溃。 最厉害的病却是心中无法言传的伤痛。 这伤痛不停地催人落泪。 刚擦去一颗咸味的泪珠,另一颗就跟着滚下来。 可实在应该快活才是,因为里德们都不在家,都跟母亲上教堂了。 艾博特在另一间屋里缝做针线,只有贝茜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玩具,整理抽屉,不时还跟我说两句少有的好听话。 这对我本该算得上宁静的天堂,因为受惯了不停的责骂,又总是费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