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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52部分阅读(1/2)

    离宫墙还有十余丈便看到墙外两道摇曳的火光从两侧合拢。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绕着宫墙寻找空隙。墙外火光越来越多,虽然还没有人像云丹琉一样硬闯进来,但整个太初宫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自己逾墙而出,立刻就会陷入禁军围攻之中。

    突然间,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条出路。他将双刀收到腋下,紧贴双肘,伏身朝殿后奔去。

    殿后用太湖石堆着一座假山,高仅两丈,还不及神龙殿的高度,但山问峰峦迭蟑、怪石磷绚,不过十余丈范围却有着空山幽谷的山林景象。

    假山上建着一座凉亭,摇曳的火光从墙外射来,在凉亭上映出奔走的人影,能看到禁军手持的长戟和已经上好弦、随时都可以击发的弩机。

    程宗扬俯下身,凭着灵飞镜中见过的印象,朝记忆中的方位摸去,不多时手指碰到一块光溜溜的岩石。

    山脚的假山石大多覆满青苔,这一块却像时常被人攀扶。程宗扬心里一动,试着晃了几下。

    那块岩石向右侧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穴。程宗扬俯耳听了一下,然后学着萧遥逸的样子,先脚后头地钻了进去。

    假山石滑回原位,外面的声息被隔在身后。

    程宗扬并不担心萧遥逸,凭那只小狐狸的手段,无论云丹琉还是那个老宦官都留不住他。真正有麻烦的还是自己,天知道这洞穴里藏着什么妖怪。

    等眼睛适应洞穴黑暗,程宗扬小心朝洞内走去。洞穴入口处颇为狭窄,要侧着身子才能进,里面渐渐变得空旷,可供两人并行,只不过洞穴弯弯曲曲,不时要绕过拦路的巨石。只走出十几步,自己就失去方位。

    程宗扬索性也不理会,暗暗数着步子,走到二百步时,眼前出现两条岔道,其中一条隐约透出一丝光线。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另外一条。这会儿脱身要紧,真有什么诡异之处,以后回来再看不迟。

    又走了差不多四百步,脚下忽然一湿,踩到一片水洼。程宗扬停下来,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后从水靠内摸出防水的火褶。

    眼前波光微闪,竟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水道,水上还泊着一条乌篷船。这样的乌篷船在建康城随处可见,但在皇宫的暗道里出现不免奇怪。

    既然有船就有出口,程宗扬收起火褶,俯身潜入水中,朝水道尽头游去。

    “噗!”程宗扬钻出水面,吃力地吐了口水。

    周围蒙葭苍苍,自己置身芦苇荡中,宫城森严的城墙已经被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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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趟晋宫之行,预料中的鬼怪一无所见,怪事却碰上一箩筐。神龙殿昏睡的帝王、不起眼的老宦官、悍不畏死的小太监、直通禁宫的水下暗道……

    萧遥逸呢?

    程宗扬抬头四望,城墙上火光不住摇动,宫内的搜捕还在继续,萧遥逸那小子却不见踪影。

    程宗扬一拍脑袋,冒着被禁军发觉的风险,返身朝水门摸去。

    “咕咕……”程宗扬学了两声鸟叫。

    水面微微一响,冒出一个人影。萧遥逸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吐了口气,“吓死我了……”说着埋怨道∶“程兄,你怎么才来?”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才想到你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程宗扬笑道∶“原来还真是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委屈地说道∶“我在这儿都躲了快一个时辰,你再不来,我只好硬挺到天亮。”

    萧遥逸从水里爬出来,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程兄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

    萧遥逸吸了吸鼻子∶“青苔?程兄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干!你鼻子比狗还灵!”

    程宗扬说了自己从暗道出来的经过,萧遥逸大惊失色。“内廷竟然有暗道?是新修的吗?”

    程宗扬想了想∶“我瞧大概建这座太初宫的时候就有了。”

    萧遥逸脸色荫晴不定,“看来是晋帝秘用的暗道,竟然连我都不知晓。”说着他挑起眉毛,用手肘顶了顶程宗扬∶“喂,那丫头是谁啊?下手真够狠辣的,要不是小弟我躲得快,差点儿就被她卸掉一条膀子。”

    程宗扬撇了撇嘴。“云家大小姐。”

    “云丹琉?”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手掌轻轻一击,眉飞色舞地说道∶“好一朵高挑热辣的火玫瑰,我喜欢!”

    “少废话。”程宗扬低声道∶“看出异样了吗?”

    “有,宫里好几处都设了咒符,专门克制从外面窥视的法术。”萧遥逸与他并肩潜行,“我猜,那个老东西九成是幽冥宗的传人。”

    “怎么又跳出个幽冥宗?”

    “六朝大小宗派几十支,大的像太乙真宗、云池宗都有上万弟子。幽冥宗只是小宗,专门做些驱尸驭鬼的勾当。”

    “这个幽冥宗是不是和你们星月湖有仇啊?”

    萧遥逸疑惑地说道∶“不会吧?”他琢磨了一会儿,“不过也难说,当年岳帅踩了不少人,说他仇家遍地一点都不冤枉。要不四哥生意哪这么好?”

    “仇家再多也多不到这个地步吧?”程宗扬埋怨道∶“我这一路没见着你们岳帅的朋友,净撞上他的仇家!说起来,连云氏都被他踩过。”

    “那当然。”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岳帅以布衣之身执掌宋国权柄,威震天下,有人风光就有人倒霉,对吧?岳帅也一样,这一路过来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倒霉的垫脚石。区区一个幽冥宗,踩了也就踩了。”

    程宗扬哂道∶“我刚跟吴战威学了句话,那是怎么说的——吃灯草,放的轻巧屁。我问你,你们那位陛下是怎么了?”

    “撞邪了吧。”萧遥逸轻松地说∶“谁知道呢。”

    “小狐狸,你是恨不得晋帝倒霉吧?”

    萧遥逸悠然道∶“外有奸臣谋逆,内有妖宦作祟,晋国大乱就在眼前,有趣有趣!萧某不才,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手段,不过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的,哈哈……”

    “少得意吧。”程宗扬道∶“我看建康人生活得挺太平,你这么想让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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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了。圣人兄,你放心吧。”萧遥逸收起嘻笑,傲然道∶“如果把建康闹得大乱,那是萧某无能!晋国权贵大洗牌,街市上风平浪静、太平依旧,才见我萧遥逸的本事!”

    萧遥逸转过身,面朝上轻松地游着水,笑道∶“那条老阎狗八成是徐度埋在宫里的钉子。我们这位徐大司空、大将军处心积虑把内宫握在手里,外面又有州府兵呼应,一旦他掌管禁军,只要假借晋帝的名义,一道诏书就能让临川王自杀,到时军权在握,说不定就能皇袍加身了。”

    “这样篡位也太容易了吧?那些大臣贵族会答应?王、谢两家会袖手旁观?”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我也奇怪徐度怎么有信心摆平那些士族豪门。别的不说,王家那位驸马爷,汉安侯王处仲才是正经经营过州府的,那些州府兵一大半都是他的手下。徐度那厮连我都想杀,总不可能放过他吧?”

    “你是说王处仲会遇险?”

    “有可能。”萧遥逸沉吟道∶“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去见见这位徐度徐大人了。”

    说着萧遥逸抬起头,微笑道∶“三日后,我会和张侯爷、桓老三、石胖子去东山会猎,程兄可有兴趣?”

    “我的商号还在选址,未必抽得出时间。况且……”程宗扬笑咪咪道∶“你去勾引那五百个大和尚,关我屁事啊。”

    萧遥逸游过来,亲热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程兄这话就太见外了。今日咱们闹这一场,内廷那些人如果心里没鬼,肯定要召禁军和谢万石过去问话。闹大了,丞相王茂弘也跑不了。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呢?”

    程宗扬嗤之以鼻∶“你那点嫁祸之计,他们会上当吗?”

    “会不会上当和肯不肯上当是两回事。”萧遥逸笑道∶“我给他们理由,让他们有机会去打压谢家,这个当他们不肯上才是笨蛋呢。”

    这小狐狸算得还真精。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把圈套都布好了,看来这条贼船我非上不可。三日后就三日后吧。”

    云氏铜器坊的几位工匠拿着那只背包传看半晌,尤其是锁扣部位看得尤为认真。几人交谈片刻,最后领头的一位白须老者捧起背包,恭恭敬敬放在程宗扬面前。

    “公子爷这件器物要做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这分巧思。”白须老者道∶“老朽做了一辈子的铜器,各种锁具也做过许多,像这样巧妙、使用方便的,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并不在意那个拉链,他把背包放在一边,微笑拿起茶盏∶“诸位请喝茶。”

    等众人都喝过茶,程宗扬道∶“你们做过火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观,程宗扬试着解释道∶“就是一种烧起来特别厉害,会爆炸的东西。好像是用炭、硝石,还有什么混在一起。”

    白须工匠沉思良久。“公子爷说的火药,老朽没有听说过。不过葛仙人药方里有一则雄黄法,以雄黄、玄胴肠、松脂、硝石合炼。葛仙人说炼出的仙药色白如冰,但老朽试炼过几次,得出的药物色泽发黑,老朽也不敢服用。公子说烧起来特别厉害,与这个有些接近,用来引火倒还方便。”

    难道是黑火药?这配方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呢?“玄胴肠是什么?”

    几名工匠都笑了起来,“便是猪大肠。”

    程宗扬大失所望。没听说过火药用猪大肠的。这些工匠都是铜器师传,搞火药不是人家专业,可能找几个炼丹的道士还实际点。

    “那就按这个做吧。记得把做链牙的和做锁扣的分开。”

    几名工匠同时道∶“公子爷放心,小的们会想出办法,不让别人学了去。”

    程宗扬一怔,然后连忙摆手,“跟这个没关系。拉链这东西就是一张纸,捅破了谁都会做。我说分开是为了提高效率——哦,就是做快一点。既然不能技术垄断,就从效率上压过对手吧。”

    几名工匠相顾愕然,最后为首的白须老者先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惭愧老朽痴长了几十岁,还不及公子爷这分见识。”

    程宗扬笑道∶“老丈太客气了,诸位吃过的体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这点见识算什么?几位多辛苦,等这些拉链做好,我还有几件小东西要请大家帮忙。”

    几名工匠离开,秦桧进来道∶“公子,那块地有着落了。”

    “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在朱雀桥以西,秦淮河南岸,位于横塘。大小有三十亩。”

    程宗扬讶道∶“秦淮河畔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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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桧道∶“秦淮两岸原本都住满人家。谁知昨晚一场大火,前后烧了百余户。那些住户家当都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白地,如今正贱价出售。在下去看过,一条巷子烧得干干净净,少说也有三十亩。”

    这么巧?自己想买地就碰上火灾?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要多少钱?”

    “每户人家索价八十贯。算下来有八千贯,合四千金铢就够了。!一一四千金铢换三十亩地,这价钱确实不贵。沉吟间,秦桧道∶“公子,三十亩地是不是大了些?”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三十亩正好,不能再小了。”

    秦桧劝道∶“公子,我们是珠宝生意,商号有一亩地就够了。”

    程宗扬喝了口茶,“会之的想法,咱们就是开一家店铺、摆上货物,等客人上门是吧?这主意也不差,不过珠宝生意和别的不同。珠宝这东西不是它值多少钱,而是买的人觉得它应该值多少钱。”程宗扬站起身,“我开的珠宝商号不仅仅是卖珠宝,更要紧的是卖服务。”

    秦桧听得一头雾水,程宗扬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会之,经商你不擅长,换了祁老四肯定一点就透。还是建好商号,等老四来打理吧。”

    秦桧道∶“另一件事,长伯依公子的吩咐派人在佛窟寺盯梢。昨晚四更时分看到那个紫脸汉子离开寺庙,往东府城去了。”

    东府城原来是王府,后来改为丞相的府署,也和宫城一样修建城墙,称为东府城。那个紫脸汉子没有去司空府,而是去了丞相府,倒令自己意外。

    丞相王茂弘出身琅琊王氏,说起来还是王处仲的弟弟,难道真让萧遥逸说中,那些人准备对王处仲下手?

    “继续派人盯着他。”萧遥逸既然定下三天后东山射猎,这几天不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能趁这个机会找出徐度的马脚最好不过。

    “公子准备去哪里?”

    “叫上云老爷子,一起看看那块地。咦?死丫头,你在干嘛?”

    小紫一手抱着那只雪白的狮子狗,一手拿着程宗扬常用的翠玉茶盏。盏里盛满鲜红的掖体,雪雪伸着小舌头正舔得起劲。

    程宗扬猛地回过头,“会之,这是不是……”

    秦桧沉着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属下依照公子吩咐,花重金购来的葡萄酒。”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死丫头!葡萄酒我还没喝呢,你就拿来喂狗?这是什么狗啊?葡萄酒还喝这么起劲。”

    “小气鬼!”小紫把茶盏一丢。“呶,还剩一点,给你好了。来,雪雪,我们出去玩。”

    小紫把雪雪放在地上,那条小狮子狗浑身兴奋,像颗鱼雷一样直闯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桌腿上。

    程宗扬连忙伸手把那只价值三千银铢的花瓶抱在怀里,看到那条狮子狗四条小短腿一同打转,像喝醉似的晃了两圈,然后四腿一张软趴在门槛处,有如小枕头一样呼呼地睡着。

    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觎,最后秦桧道∶“这狗喝多了,那个……睡一会儿就好。公子,咱们走吧。”

    小紫道∶“我也要去!”

    “去个屁!在家好好待着。”程宗扬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再警告你一次,少去欺负那几个姑娘!”

    第十章绽浓

    横塘遭受火灾的人家不止百余户,沿河一条里许长的街巷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两侧还有几百户人家也被波及。沿着秦淮河南岸,一连串房舍被烧成一片废墟。

    数千名无家可归的悻存者聚在堤上,抱着从火中抢出的物品嚎啕痛哭。还有人在青烟袅袅的废墟间游荡,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和残存的物品。

    大火惊动了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街巷的里正在旁边一脸烟垢地禀告灾情。“昨晚三更时分,更夫刚打过更,火势突然起来。小的无能,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哪家先着的火,小的听到锣响,出了门就看到巷子前后都大火冲天……”

    这些人家都是河边的百姓,原本守着秦淮河,救火并不难,但昨晚火势来得凶猛,根本来不及救援。众人家中的积蓄大都被大火吞噬,此时一无所有,有的更失去家人亲属,一时间堤上哭声震天,让程宗扬也不忍多看。

    “每户八十贯,合每亩二百六十余贯,”云苍峰道∶“这个价钱着实不贵。若不是这些人家遭了灾,价格起码要翻上四倍。”

    程宗扬叹道∶“我怎么觉得有点趁人之危似的?”

    小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放的火。”

    程宗扬板起脸道∶“少罗嗦!让你出来就不错了!以后爷儿们说话,娘儿们少插嘴!”

    小紫踢了他一脚,幸好那死丫头没穿木屐,自己还能忍住。

    “云老哥,我想把这些地都买了。”

    “受灾的人家至少有四百余户,算下来要三万余贯,合一万五千金铢。”

    程宗扬颓然靠在座背上。商号还没有开张,珍宝虽然有些,但除了白送的几件,其他还在库房里放着。若不是云苍峰帮忙,自己连房子都买不起。一万五千金铢说起来似乎不多,但折合三千万铜铢岂是容易拿出来的?

    马车走着,人群间传来一阵喧哗。程宗扬掀开车帘,“怎么了?”

    秦桧过去问了几句,回来道∶“有人在拿现钱买地。”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动作还快,刚着了火就拿钱来买地?

    “他们出多少?”

    “每户三十贯。”秦桧道∶“只要中间的地,两旁遭了灾的即便想卖,人家也不肯买。”

    看来这人跟自己一样都看中了中间三十亩成片的土地,对沿河的零碎土地不感兴趣。

    程宗扬跳下车,只见人群间摆着一张漆案,上面白灿灿放满三百枚一串的银铢。几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围,中间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姑娘面前放着拟好的文书,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银铢。

    建康城物价不低,三百枚银铢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灾民都在这里住了几代,但此时遭受回禄之灾,两手空空,家宅已经烧成白地,为了生计不得不贱售土地。

    有几户已经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着换来的铢钱痛哭流涕,惨状令人不忍目睹。

    忽然一个声音高叫道∶“这不是欺负人嘛!每户一百贯!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买了!”

    人群“轰”的一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立在无数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四百多户、四万多贯,合两万多金铢——自己的商号即使开张,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到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云苍峰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枚崭新的玉佩,递给跟车来的吴战威∶“去云氏商会交代一声,让他们立刻送四千贯铜铢、二十万银铢和八千金铢过来。”

    一辆辆黑漆马车不断驶过朱雀桥。铜铢价值最小,分量却最重,四千贯整整装满了四十口大箱,用了五辆马车运送。二十万银铢用了两辆马车,最后一辆装的是金铢。马车上虽然没有旗号,但厢板上都印着云氏的徽记,分明是刚从云氏钱庄驶来。

    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如释重负。这些人家遭了火灾,如果没有生活来源迟早会变成流民,成为官府的大患。刚才那户商家以三十贯收地,虽然于法无禁,但三十贯远不足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正焦头烂额间突然有人愿意拿出一百贯来买地,犹如久旱甘霖。

    一般人家拿五十贯维生,另外五十贯做个小本生意也能支撑度日,虽然清苦,总好过流离失所。

    那位官员整了整衣物,过来道∶“不知云氏哪位管家在此?”

    云苍峰笑呵呵掀开车帘。“草民云苍峰,见过大人。”

    那位官员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来是云执事!云执事雪中送炭,解了众人的燃眉之急。”

    云苍峰笑道∶“这样大手笔不是草民做的,我们云氏也佩服得紧。”

    钱庄的汉子从马车上卸下钱铢,在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指点下一箱箱堆放整齐。接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汉扛着一杆旗过来,奋力往地上一扎。长方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绣着一个“程”字。

    那位官员早听说过建康城的传闻,讶道∶“居然是盘江的程少主?”

    随车带来的五张书案一字排开,那位文士文不加点,顷刻写成告示,拿着墨迹淋漓的文书朗声道∶“惊闻横塘罹遇回禄,盘江程氏不胜唏嘘。夫财为民脂,得之于民施之于民,程氏不才,愿以铢钱百贯购地,遇回禄者由街巷里正、耆老作保,每户以地契易铜铢十贯、银铢五百枚、金铢二十枚。愿售者三日内来此取款。”说完,文士将那张素纸贴在一堵残壁上,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程字。

    灾民蜂拥而至,由里正作保验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后拿取铢钱。

    一百贯相当于十万铜铢,这些人家平常也极少一次拿到这样的巨款,一些刚刚拿到钱的灾民甚至喜极而泣,与刚才凄惨的一幕不啻于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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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铜铢计,将近四千万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不仅周围观者如堵,连江上往来的船只也停下来争相顾盼。

    旁边收地那家顿时冷清下来,中间戴着面纱的小姑娘远远看着,当吴战威出来打出旗号,那姑娘娇躯突然一颤,和周围的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立刻收拾银铢乘车离开。

    发放铢钱的都是云氏钱庄的老朝奉,虽然巨款在前、人群涌动,却安排得有条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员见一场大灾化为无形,不禁满面欢然,客客气气与程宗扬谈笑几句,说了些“程少主大名如雷贯耳”、“当日与小侯爷一跳,惊世骇俗”、“名士风流,自然不拘于礼,哈哈哈”之类的闲话,才告辞离开。

    程宗扬收回目光,一脸苦笑地说∶“云老哥,我又孟浪了。”

    云苍峰道∶“幸好你没有喊二百贯。不然我们云氏钱庄连仓库的砖缝都被你扫空了。”

    程宗扬笑道∶“这笔巨款搬出来,云老哥有的肉痛了。”

    云苍峰嘿然笑道∶“我有什么肉痛的?云氏钱庄质贷一向是三分利息。这两万金铢,程小哥每年要付我们云氏六千的利息,我看这生意还做得过。”

    “三分息?”程宗扬叫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抢钱哪有放债来得快?我们云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钱豹借贷。那里利息也是三分,只不过是月息。”云苍峰神情自得地说道;“程少主若是对利息不满,老夫也不勉强,这会儿就让人收拾离开,如何?”

    “奸商啊。”程宗扬懊恼地躺在座椅上。

    “那个小姑娘在看你呢。”小紫说。

    程宗扬弹起身。“谁?”

    “那边发钱的啊。”小紫笑吟吟道∶“她眼神好奇怪。”

    “这么大一笔生意被我抢了,心里当然不爽。”程宗扬也不在意∶“咦,给吴大刀递水是咱们家的吧?那个莺儿?哈,吴大刀行啊,这么快可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让她递的水!”

    程宗扬长叹一声。“原来是小魏,长得帅还是吃香啊。”

    云苍峰下车去看朝奉们发钱。程宗扬依过来涎着脸道∶“喂,你看我长得帅不帅?”

    小紫笑咪咪说∶“别傻了。”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气馁,张开手臂道∶“过来抱抱。”

    小紫笑盈盈看着他,然后过来让他抱了一下。

    “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程宗扬大感意外,只后悔刚才没有抱紧一点。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好几天没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怜。”

    程宗扬恼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吃饱没事干?算算我都熬几个通宵了?晚上干完活,白天还得出来,吸血鬼都没我惨!”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我给你一个玩具要不要?”

    程宗扬躺在座上嘟嚷道∶“把你给我得了,让我赶紧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得整天枕个炸药桶,睡觉都提心吊胆。”

    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两边拉长,“什么炸药桶?”

    “少管那么多。”程宗扬一摇脑袋,跳起来道∶“把纸墨给我拿来!”

    “做什么?”

    “给那个不要脸的死老头写信!”

    “写信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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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钱!告诉他建康物价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们早就揭不开锅了,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再过两天就该上街讨饭了。还有,我得问问凝羽怎么样了。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过和尚日子。他送我什么狗屁婢女?一点都不听话!摸摸手还推三阻四的!退货!换凝羽来陪我!”

    小紫白了他一眼。

    “哼哼,死丫头,你少给我拿乔。就你这身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连凝羽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紫皱了皱鼻子,忽然拉住衣襟一分、娇躯一挺,两团雪腻的圆乳跃然而出,显露出傲人的曲线。

    没等自己看清,那死丫头已经掩上衣襟,朝自己扮了个鬼脸,跃到车外。

    镜中映出一张艳丽的面孔。那女子弯眉画得极长,眉心点着一颗鲜艳的梅花痣,眼上还绘着桃红的眼影,耳上戴着一对玉石耳坠,柔软的唇瓣涂着浓艳的胭脂,色泽殷红。

    她皮肤不再像少女一样青涩,身体每道曲线都丰腴而柔美,白滑的肌肤像上等的精美白瓷一样光润。

    她抚了抚面孔,纤美指尖涂着鲜红丹壳。那些脂粉都是平常用物,白的极白,红的极红,涂在脸上有种尘世间俗艳的华丽。

    即使最亲近的人,此时恐怕也认不出镜中这个女子吧。

    卓云君有些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艳妇,想找回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个孤标傲世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厚厚的脂粉下。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叫云云的下等妓女。

    妓女这个词像火一样在心头烫了一下,但自己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

    刚失去真气的那一刻,自己宁可去死。直到她看到死亡的荫影,绳索在颈中绞紧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没有尽头的折磨。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惧怕死亡,比丧失尊严更惧怕。

    那时她以为自己成了废人,以为自己连一天都熬不过去。可自己不但出乎意料地敖一了过来,甚至还习惯这种生活。她想起传说中那些被收去法力的仙子,如何沦为芸芸众生中一个卑微的凡人。

    连仙子都能承受,何况自己呢?毕竟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卑微地活着。

    自己做过最傻的一件事莫过于想要逃出去。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修为尽失。

    外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把自己一口吞下。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对付自己,但她知道会比身在这里更可怕百倍。

    那个男子废去自己武功,以四百个铜铢的价格把自己卖到这里,也许他没有想到反而给自己一个躲避的港湾。

    无法再运用真气的身体脆弱不堪,甚至连一个小童都能轻易杀死自己。

    处在这样的绝境中,自己反而不必睡梦中仍握着剑柄,不用再对力量汲汲以求,更不用为自己每一个决断负责,担心自己的选择会给同门和追随自己的弟子带来灾难。

    自己要做的如此简单,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