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五(2/2)

   作为有着十几年监狱工作经验的程贵华,绝不会不清楚这一问题的严峻性和由此而产生的可怕后果。他清楚,但依然坚持要这样做,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这个监管干部以及涉及到的另外一些监管干部,已经同王国炎这个罪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以新近出现的这一系列怪现象,也就不难理解,不难解释了。

    但是,罗维民再一次问了自己一个但是,如果这个王国炎确确实实是疯了呢?也确确实实需要外出治疗呢?

    即使确实如此,那也绝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离开古城监狱,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从这个王国炎嘴里说出来的情况实在太重大,太严重了。从他嘴里谈出来的情况只要有一个能被证实,只要有一件是真的,就足以震撼全市、全省、甚至全国!

    想到这里,罗维民突然被一个闪念惊呆了:

    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如此匆匆忙忙地要把这个王国炎弄到监狱外面去?

    是不是?!

    ……

    罗维民再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和紧急。

    他必须立即把此事给辜政委汇报!

    之所以要立即给辜政委汇报,一来是情况急迫,二来是因为刚才从朱志成嘴里听到,程贵华也去了辜政委那里,所以他必须要让辜政委对此事能有一个全面的清醒的认识,以引起监狱领导对此事的重视和关注。尤其要防止偏听偏信,让他们蒙混过关。

    从五中队出来,已经下午6点30。罗维民看看表,想了想,可能辜政委正在吃饭,那就6点50左右再去吧。辜政委的家不在监狱干部宿舍区,而是在市里。平时他就住在办公室里,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时,才回家去住。

    罗维民没有回去,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然后在监狱干部职工食堂领了一份饭,不到10分钟吃完。等走到辜政委办公室门口时,刚好6点50。

    罗维民已经想好了汇报的方式和内容,简短,一定要简短。争取在10分钟内把事情汇报完毕,汇报清楚。辜政委很可能要看新闻联播,所以最好在7点以前结束汇报。

    只敲了一下门,里面便有了回音:

    “进来。”声音不高,但很威严。

    辜政委是古城监狱分管狱政、狱侦的副政委。全名辜幸文,今年57岁,在监狱里是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领导。他比监狱长郭敏远,政委施占峰都大了将近10岁。文革以前他就在古城监狱工作,在监狱里工作了30多年。即使是在全省,他的资格也是最老的。他的资格老,还印证在其它方面。比如现在的省劳改局局长,省司法厅副厅长,都曾经是他的下级。现在的省司法厅厅长,曾经同他搭过多年班子,文革中还曾一块儿挨过批判。即使是司法部的领导里头,也有他的同事。人们说了,辜幸文之所以这么多年了提拔不上去,一是因为他的刚正不阿;二是因为他学历不高,也从未想方设法地去搞个文凭;三是因为他并不愿意离开这个古城监狱。于是他的同事和下级提了又提,而他的机会则一错再错,只当到这么个副政委,似乎就已经到顶了。

    不过虽然只是这么个副政委,但他分管的却最多,管的也都是最紧要的部门。平时开会,或者研究什么,不管是政委还是监狱长,也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辜政委说了话,那就几乎等于定了调,大家都尊重他的意见,基本上就按他的来。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尊重,或者是因为资格老而有所迁就。主要是因为他熟悉监管工作,并能主持公道,大家对他的意见都能接受。所以人们私下说,古城监狱的事,辜幸文说了算。

    辜政委戴着一副老花镜,把自己深深地埋在一大堆材料里,罗维民都走到他办公桌跟前了,也依然没看罗维民一眼。

    “谁呀?”

    “侦查科侦查员罗维民。”罗维民答道。

    “有事?”辜政委仍然头也不抬地问。

    “辜政委你是不是很忙?”

    “你说你的。”辜政委依旧在看着他的材料,也没说让他坐下。

    罗维民一肚子想好的话突然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了,什么也想到了,偏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良久,才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辜政委,下午单昆科长是不是来给你汇报过?”

    “汇报?”辜幸文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从眼镜的上方睨视着罗维民,“单昆?他来给我汇报什么?”

    “汇报有关五中队犯人王国炎的情况。”罗维民很仔细地回答。

    “王国炎的情况?”辜政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啊?”

    罗维民不禁有些发怔,单昆说过的,他下午要来给辜政委谈谈此事。自己还一再嘱咐他,说情况很重要,不能再拖的。没想到他却没来给辜政委汇报。

    末了,罗维民又问:“五中队程贵华队长是不是来给你汇报了?”

    “程贵华?”辜政委再次睨视了罗维民一眼,“汇报什么?”“五中队犯人王国炎的情况呀?”

    “哦?王国炎?”辜政委摇了摇头,“没有啊?”

    罗维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么说来,截至目前,并没有人给辜政委汇报过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吗?”辜政委再次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材料里。“辜政委,是这样。”罗维民一边重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一边慢慢地说道,“我们最近发现五中队的犯人王国炎有特别反常和可疑的行为举动,尤其是他还说出了一些重大案件的细节和参与过程……”

    罗维民大约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把有关王国炎的情况简明而又完整地给辜政委做了汇报,同时把自己对此所产生的疑点也都谈了出来。在汇报时还特意谈到了犯人们对王国炎的反映,一些监管干部的观点和态度以及他在五中队看到的外出就医申请报告。最后他毫不掩饰地亮明了自己的观点,认为王国炎不仅有重大犯罪嫌疑,而且极有可能装病伺机逃跑。

    他本来还想谈谈这两天来他对五中队的看法,谈谈五中队在监狱管理上的漏洞,尤其是中队长程贵华在这一情况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些问题,但忍了忍,终于没能说出来。

    等到他汇报完,好一阵子了,辜幸文才抬起头来:

    “还有什么?”

    “……没了。”罗维民愣了一愣,他根本没想到辜政委听了他的汇报后,会显出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尤其是在他汇报时,辜政委的头几乎就没有从他跟前的材料上抬起过。

    “好了,我知道了。”辜政委的头又埋进了材料堆里,随即便发出了逐客令,“那就这样吧。”

    罗维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想了想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末了,只好说:

    “那我走了。”

    “走吧。”

    罗维民出来的时候,辜政委仍然没有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也仍然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材料。

    罗维民像当头挨了一棒,脑子里一片茫然。

    想想也怪可笑的,在别人眼里,真正像个疯子的是不是恰恰就是你自己?

    一个犯人,就算是装疯卖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古城监狱,装疯装病的犯人有的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如果真的是装病,查出来处理不就得了?犯得着这么匆匆忙忙连夜越级给监狱主管领导汇报么?至于你所说的那些重大情况,在监狱里可以说比比皆是。自吹自擂,瞎说八道,这是一般犯人的通病。何况还是出自一个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的犯人之口,那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特别是对一个在监狱里工作了30多年的主管政委来说,这一切真的算得了什么?

    你这么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的样子在领导眼里究竟像个什么?如果不是疯了,那也肯定是好大喜功,华而不实;或者是巧言偏辞,急功近利!是不是想往上爬想讨领导的好想得都思维混乱了,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来?

    罗维民再次努力地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你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有点片面,有点先入为主了?莫非真的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天下就只剩下了你一个在忧国忧民?

    那么说,真的是自己错了?由于判断失误,才造成了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觉?

    无意中,他一次一次地碰到了提兜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渐渐地,他终于感觉出来了,日记!

    王国炎的日记!

    一本货真价实的日记!

    就算是所有的都是错觉,都是失误,但这本日记则绝对是实实在在的,它千真万确,无可质疑!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否定了它!

    已经带着一丝寒意的秋风阵阵吹过,他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

    虽然此事没有引起辜政委的重视,但并不等于这件事就不该重视;领导的感觉虽然有偏差,但绝不等于自己的判断和感觉也有偏差。不行,他还得继续查下去,而且一定要真正查出有力而无懈可击的证据来。

    不管怎么着,也得让辜政委真正了解情况。就算不为别的,也要让辜政委清楚,晚上急急忙忙地去找他,那只是为了工作。没有别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