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四(1/2)

    我是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刚听到点风就觉得要下雨,犯人么,有几个没情况?要不怎么都一个个地在监狱里服刑改造?

    差不多用了40分钟,才在监狱办公楼里找到了五中队中队长程贵华。

    程贵华不到50岁,可能烟瘾很大的缘故,脸色蜡黄,满面皱纹,头发也白了许多,怎么看也有50多。他原来在11中队任副指导员,前不久才被提升为五中队中队长。因此他对王国炎前前后后的情况都非常熟悉,说到什么都十分清楚。

    听了罗维民的汇报,程贵华足有好几分钟没有吭声。重新接上的一根烟都快吸没了,才从浓浓的烟雾中吐出一句话来:

    “你觉得这有必要么?”

    “我觉得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而是必须尽快这么做。”罗维民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亮了出来。

    “……唔,”程贵华盯了罗维民一眼,有些发愣地说,“你是不是觉得问题真的很严重?”

    “至少从目前来看我觉得是这样。”罗维民再次显得很认真地说,“程队长,王国炎的情况很让人怀疑,而且也很有危险性,首先我们对这一系列的情况必须要有高度的警觉……”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或者有关这方面的什么材料了?”程贵华一边问,一边又点着了一根烟。

    “我已经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问题确实很严重。据11中队的一些犯人讲,王国炎的表现……”

    “你去了11中队?”程贵华吃了一惊似的打断了罗维民的话。

    “我早上刚去过。据一些犯人的反映,王国炎的问题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从现在的情况看……”

    “除了犯人你还找了谁?”程贵华再次打断了罗维民的话。

    “别的还没有,当时队长和指导员都不在。我准备尽快同他们再了解了解,争取能更多地掌握一些一手材料。”

    “你呀,”程贵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轻轻责备道,“像这类事情,应该先跟队长指导员们通通气,这样做太盲目了。”

    “当时他们都不在,我给值班的分队长谈过了,分队长是同意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贵华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笑笑说,“我是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刚听到点风就觉得要下雨,犯人么,有几个没情况?要不怎么都一个个地在监狱里服刑改造?就像昨天,我看着你就有点不对劲。好像那个王国炎是个多么多么重大的发现似的,好像他说的那些话多么多么有价值似的。五中队犯人的基本情况我心里是有底的,我在监狱里工作了已经近20年,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经过?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王国炎就是王国炎,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押犯人,除此而外,他什么也不是。说实话,我其实跟你一样,对这个王国炎也从未有过什么好感。刚来五中队的时候,跟你也差不多,哪儿看哪儿不顺眼。像这样的一个东西怎么就能减了刑?疯疯癫癫,满嘴胡话,有时候说出来的事情还真能吓你一跳。可渐渐的,也就摸得着点了。看上去这个王国炎平时满嘴脏话,一副谁也不尿的样子,其实他从来也不做出格的事情。有时候也打犯人,但他打的都是那些牢头狱霸式的犯人。犯人们拥护他,就是因为他好打抱不平,敢主持公道,见不得犯人欺负犯人。即便是那些打斗成性的恶棍暴徒,他也敢说敢管。劳动起来,也相当卖力,什么样的重活累活,他都能圆满完成,从来也不挑挑拣拣。尤其是他没有那些特别阴暗的心理和那些特别让人恶心的坏毛病,而且也绝不允许别的犯人有那些举止行为,他还爱看书,爱学习,每日坚持记日记。不赌博不抽烟偶尔偷着喝点酒。说实话,犯人也是人呀,就是真和尚你能保准他不思俗?再说,只要是人,哪个又会没毛病?又会没缺点?你想一想,如果真的没有两下子,真的没有什么好表现,又怎么能给他一下子减了那么多刑期……”

    程贵华一边慢慢地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一边像个长者一样语重心长地给他娓娓道来。

    程贵华说了这么多的王国炎,目的是要干什么呢?无非就是劝说自己不要在王国炎的问题上再去想什么,再去做什么。

    “……比如说你找犯人了解情况,这里边的情况可就复杂了。”程贵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以我在监狱里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些犯人没有一个脑子不够用,个个都聪明着哪。你找他们谈话,他们其实也是在同你斗心眼。他们首先会琢磨你的态度和立场,还会猜测你的心理和想法,然后投其所好。其实事后你一核实,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罗维民的心里再次有些动摇了,想想也真是,你能说今天早上的那些犯人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还有,咱们的一些监管干部,由于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也常常会说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来。比如像分队长朱志成,昨天在谈话室找到王国炎时,不就给你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把监狱的管理工作说得一无是处,次得不能再次。竟然还说王国炎在监狱里看什么《犯罪心理学》,哪有的事情!这个事情早就了结了呀?本来是一本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怎么说来说去的就成了一本书了?今天早上在碰头会上我还批评了他,不要动不动就把生活中的不满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工资没长,职务没提,房子没分上,老婆的工作没给安排,于是就找犯人出气,甚至当着犯人的面也大发牢骚,这像话吗……”

    程贵华说了这么多的王国炎,目的是要干什么呢?无非就是劝说自己不要在王国炎的问题上再去想什么,再去做什么。其实他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王国炎是清白的,在他身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你应该适可而止,最好立刻就此罢手。

    这个目的的背后,又是为了什么?

    罗维民想了想,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程队长,那你的意思?”

    “小罗呀,我觉得是这样,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要闹清楚王国炎是不是真的有了神经病。这是关键所在,也是最人道的一种做法。如果真的有了病,我们不去积极治疗,却还要把他当做重犯予以惩治,又要严管又要立案,提审来提审去,这样做岂不是太过分,太不把犯人当人看了?万一要是延误了治疗,加重了病情,这个后果又让谁来负责?谁又能负得了这个责?”

    “程队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罗维民不亢不卑,又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委婉一些,“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我觉得是这样。首先,作为一个侦查员,对这样一起严重的犯人之间的伤害案,我不能不闻不问。”

    “那是那是,这本来就是你职责范围的事。”程贵华也一样非常客气。

    “另外,就王国炎目前的这种表现,即便是他确确实实有严重的精神病,那也是属于危害型的精神病患者,在最终做出决定以前,为了保证其他犯人的人身安全,也必须立刻对他实施严管。”

    “你是说马上把王国炎从五中队移交给严管队?”程贵华眼前的烟雾又浓重了起来。

    “我觉得这样为好。”

    “严管队也一样有犯人,在那儿对别的犯人也一样不安全呀?”

    “严管队的犯人少,监管干部多,我们还可以对他实施隔离,加强对他的保护和继续观察。”

    “……还有呢?”

    “马上对王国炎进行一次审查性质的询问谈话,最好能有几方面的人参加,以便尽快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合理的处理意见。”

    “……你真的觉得有这种必要吗?”程贵华再次做出了这样的反问。

    “这是程序。”罗维民似乎是在提醒程贵华。

    “你们单科长也觉得有这种必要?”

    “是。”

    “这样吧,等我们中队商量商量再说。”

    “吴指导员同意立即这样做。”

    “立即?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4点钟左右。”

    “今天下午4点!”程贵华看了看表,“那怎么行?我下午事情很多,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再说,这样的事情怎么着也得给监狱的领导谈谈,至少也得听听冯科长和辜政委的意见。哪能这么一下子就定了?明天吧,明天上午12点以前你同我联系一下,到时候看情况再定,好吗?”程贵华再次看表,“那就这样吧完了再说。”

    出了程贵华的办公室,罗维民立刻给单昆科长和吴安新指导员打了电话。

    单昆大概是睡着了,好半天才接了电话。听了罗维民的汇报,便含含混混地说,那由他们吧。罗维民说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呀。单昆半天才说,那这样吧,一会儿我也给辜政委说说。

    吴安新则是一肚子不满,听他的?那就等着吧,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不是给你说了,这里头有问题……

    罗维民也不禁有点泄气。其实自己的职权范围也就这么大,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就算出了什么问题,同自己也就没什么干系了。一句话,权力并不在你手里,你也没这个权力。

    走出办公大楼,在大院门口,正好又碰见了五中队二分队长朱志成。

    朱志成见了他竟愣了一愣,满脸萎靡不振的样子,同昨天几乎判若两人。但看得出来,他窝着一肚子火。朱志成30多岁,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话也没大没小。

    罗维民从他的嘴里得知王国炎目前仍在禁闭室里关着,情况很糟。王国炎一整夜都在大喊大叫,就像敲鼓一样,两只脚把禁闭室的墙板蹬得满院子都响。还在被子上饭盒里拉屎撒尿,弄得禁闭室里臭不可闻。管理人员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他瞎闹。

    “你们中队其他干部对王国炎是怎么看的?”

    “哟,你想套我是不是?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我又不是侦查员,我怎么能知道?”朱志成一脸的警惕,但并没有显出要离开的意思。

    “你看你,我哪有这意思。”罗维民笑笑,有意让气氛缓和下来。

    “其实赵中和回来你问他就清楚了,我们这个中队复杂着哪。尤其是这个王国炎来了以后……”说到这儿,朱志成使劲把两个拳头往一起撞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

    “吴指导员是不是跟你们队长有点那个?”罗维民也故意这么问。

    “哦?难怪是公安出身,够聪明,刚来一天就看出来啦?”朱志成点着一根烟说:“我们这儿,指导员来得晚,队长说了算。说实话,指导员是个正派人,可他背后没根。”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