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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警队新人(1/2)

    一切始于毕业。

    对于萧文来说,在那之前的20年光景不过是一场冗长的序幕,而真正的生活是从那一天起才开始的。

    虽然天有些阴,但空气却无比清新。

    一枚警徽、两枚警徽……一张条桌上,摆放着几十本警校学员的毕业证书;

    一只脚、两只脚……每只脚上都是擦得锃亮的皮鞋和裤线笔直的警礼服裤腿……

    萧文至今仍能听见校长的致辞:同学们,两年的学习生活转眼就过去了,明天,你们将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成为一名正式警察。学校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了你们,你们也通过了每一科的考试,可是,我要提醒大家,一个正式警察不等于一个真正的警察,你们将要面对的社会,比任何教材都要复杂得多!能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全看你们自己!真正的考验从明天开始,警校的毕业证只能证明你们有资格接受这种考验,我希望你们能考好这一科,能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警察!

    在萧文的记忆里,那一天永远充满了喧嚣、激昂的铜管乐声……

    市局的老楼看上去总是那么破旧和安稳,人们忙着进进出出,又总是无视着它的存在。也许只有当冯局长捧着茶杯凝望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时候,才会产生某种欣慰和坚定的感觉,因为老楼,更因为自己是老楼的一部分。

    潘荣进门的时候,冯局正拿着贴有萧文、张平和常闯照片的3张表格在看。

    “冯局,你找我?”潘荣开门见山地问,说起刑警队长潘荣,他可是局里的老同志了,从警二十多年来,在潘荣的手中不知侦破了多少重大案件。说潘荣是江洲市公安局的栋梁之才,那是再贴切不过了。冯局跟潘荣基本上是一起入的警队,到了现在,之所以冯局已经坐到局长的位置,而潘荣仍然还是个小小的刑警队长,正是因为潘荣的脾气向来耿直,他对下属要求极其严格,可跟上级的关系却总是不甚融洽。潘荣素来脾气冲、说话直,即使跟冯局也不例外。

    冯局把手里的档案递给潘荣,告诉他警校刚分来3个毕业生。潘荣却并不接档案,他心里也料到冯局找他来是为了这事,说实话,这几个人潘荣真不想要。刑警队缺人是不假,但想想这两年,局里前前后后倒也分给潘荣不下十个人,可现在留下来的有几个?一个没有!每次说得都挺好听,来了人先尽着刑警队挑,挑是挑了,可干个一年半载刚能独挡一面,就又被局里调走了,潘荣早跟冯局甩过这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刑警队长,还是警校校长!”

    冯局看出潘荣的心思,却故意问:“怎么?连看都不看了?现在抓公安队伍建设,正规院校培养不过来,让你这老刑警带一带不对吗?”

    潘荣一听冯局打官腔就来气,这话里也就带了出来:“我没说不对,可我这儿是刑警队,不是警校啊!今天分来人,明天又调走,你让我怎么办案子?我可折腾不起!”

    像这么着顶撞冯局,在潘荣还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几十年了,冯局把潘荣的脾气早摸熟了,他知道潘荣要真跟谁顶起牛来,别说是八匹马,就是八十匹、八百匹马也拉不回来。于是,冯局主动跟下级缓和起来:“坐,坐。来一根儿。”说着递给潘荣一根烟,“要说呢,还真是有点难为你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为局里承担了不少,可我也是没办法呀!你看看,现在什么地方都需要人手,你再不帮我,咱们局好多科队所可就瘫痪了。唉,我这个局长也难哪。”

    冯局了解潘荣,潘荣又何尝不了解老冯呢。潘荣心里明白,什么时候当领导的跟自己一诉苦,他潘荣就算是上了套了,就是自己再难接受的要求,也得勉强应承下来。潘荣抽着烟故意不搭冯局的话茬。冯局看潘荣这反应,又起身翻抽屉说:“来,尝尝我的明前茶!”说着就要给潘荣沏茶,潘荣忙拦住说:“你就别拉拢我了,你分给我的人,我要就是了。”冯局挺高兴:“真的?”潘荣满脸严肃道:“可有一样……”话一出口,冯局忙说:“这3个人,我完全交给你,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不同意,我绝不调一个人走!你看怎么样?”听了这话,潘荣终于笑了。

    像是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仗,表面是潘荣占了上风,实际上却是冯局控制住了局面。想到了这一层,回到刑警队办公室的时候,潘荣心里就觉得有点儿烦。

    队员们却不知道潘荣的心情,大家都笑呵呵地跟潘荣打着招呼说:“潘队早!”

    潘荣问大刘:“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大刘答说差不多了。潘荣说该抓就抓吧,别让那小子跑了。大刘马上说:“队座放心,跑了他我顶缸。”潘荣上下打量着大刘,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地说:“你顶缸?你是杂技团的?”大刘嘿嘿一笑说就是让潘荣放心的意思。潘荣严肃地说:“你别给我稀里马虎的,跑了人我可六亲不认!”大刘忙应着说他今天就把那嫌疑犯给抓回来。

    潘荣又问另一刑警五子:“你那个结案报告今年还能不能写出来?”五子一愣答道:“能……吧。”案子结了有一阵子,可结案报告五子却一直拖着没写,潘荣也一直没催过,不知道今天潘荣怎么突然把这事想起来了。潘荣连训斥带嘱咐地对五子说:“你别又弄得错别字连篇啊!让人家秘书科笑话咱们刑警队!”五子连忙答应着说:“不会,我照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对!”

    于是大家都赶紧各忙各的去了。潘荣环顾四周一片忙碌的景象,心中略微感到了一丝满意,剩下的事就是接见那三个新分来的警校毕业生了。潘荣刚推队长室的门进来,早已等在屋里的三小伙子唰地站起来,把潘荣吓一跳。三人都比潘荣高,一个身材瘦高目光犀利叫萧文,一个文质彬彬面容清秀叫张平,而另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叫常闯。

    潘荣看着三张年轻陌生的面孔问道:“谁在警校是班长?”

    张平向前一步打了个立正:“我是。报告潘队,我叫张平。”

    潘荣揄揶地:“乖乖,整个一美国电影里的海军陆战队啊,成,警校教得不错。”旁边的另一个小子立时就笑出了声。潘荣打量着他,等着他打立正,可这小子却没反应,潘荣笑了:“叫什么?”

    萧文方立正道:“萧文。”

    潘荣捏捏他的胳膊:“多少斤?”

    萧文答道:“64公斤。”

    潘荣故意地又问:“多少?”

    萧文顿时尴尬起来,嘟囔着:“进刑警队好像没有体重要求吧?”

    没想到这小子胆敢顶嘴,潘荣愣了一下又说:“没明文规定。不过你这体格动起手可吃亏。”

    萧文也不示弱,大声说:“我以为,对付犯罪主要用智力,而不是体力。”

    潘荣打量着萧文心里说:“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冲脾气,刚进警队就不服,这还了得。”心里想着,嘴上更加严厉地说:“那要非用体力不可呢?”

    轮到萧文没词了。旁边常闯早耐不住了,鼓起身上的肌肉问潘荣:“队长,您看我怎么样?”

    潘荣看看常闯道:“你在警校是不是没怎么上课,专练健美了?”

    常闯嘿嘿笑着辩解道:“可我毕业考试排全班第五呢!”

    潘荣一个擒拿动作,差点把常闯放翻,潘荣连忙拉住摇晃的常闯。

    常闯不服地说:“再来!”

    “你都死了,还来什么!”

    “不带玩阴的!”

    “你跟罪犯商量去吧,看他们答不答应。”说着潘荣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常闯从背后偷袭,被潘荣很利索地制住。常闯疼得直叫。潘荣赞赏地说:“学得还挺快!”

    常闯终于傻眼了。潘荣悠然自得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望着眼前的三人说:“从今天起,你们三人跟着我。”

    常闯抢着答道:“是,师傅!”

    没想到潘荣却说:“什么师傅不师傅的,公安机关又不是武术门派,不兴那一套。”

    几个人面面相觑中,潘荣对自己这三个新徒弟的召见就这样结束了。

    开始虽然不甚圆满,但也不算太坏,总之将来会越来越顺的,萧文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过了几天大伙才知道,同后来的事相比,潘荣的那次召见,实在算不上什么考验。

    夏秋之交的江洲,天气依然燥热,当梅莉下了公共汽车走进江洲宾馆的大门时,周身的暑气一下就被宾馆强劲的空调驱散了,看着外面那些顶着酷暑疲于奔命的人们,梅莉再次在心里叹息道:“这真是两个世界啊。”

    梅莉步态完美地穿过江洲宾馆的大堂,吸引着人们的视线。然而她心里清楚,这表面上的从容是经过很大努力才保持住的,实际上,自从去年底梅莉被提升为公关部经理开始,她就没有一天过得不是小心翼翼的,总是有麻烦的人和事发生,又总是有那么多钦羡或嫉妒的目光投来。梅莉微微昂起她精致而俏丽的头颅,她很清楚什么才是自己拥有的武器——勇气和自信。

    一个满脸惶惶然的女服务员紧跟着梅莉,向她汇报着突发事件的情况。此刻,5楼正有一个被开除的员工在梅莉的办公室里咆哮着,他愤怒地极尽污言秽语大骂梅莉和方总,很显然,那家伙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依经验,梅莉对这一点有十足的把握。同样依据经验,梅莉认为在动用酒店的保安之前,凭她的智慧,打发掉那个讨厌的家伙并非什么难事。

    但是梅莉的判断恰恰错了。

    当她和那个捣乱分子进行了几句例行的交涉之后,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突然冲过来勒住了梅莉的脖子,甚至还用一把刀指向梅莉的咽喉。

    男人声嘶力竭地吼着:“别过来!我身上有炸药!”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吓傻了,包括梅莉。等到梅莉在窒息中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那疯狂的男人掠到了酒店的天台上。梅莉竭力告诫自己镇静,可她还是除了自己的心跳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后来,她看见保安们冲了上来,可他们满脸的无奈。而后,她看见人群开始骚动,勒着他的男人似乎更加紧张了,梅莉已经分不清到底两人中是谁在挣扎,再后来,梅莉似乎看见对面的大厦上隐约的有人在向这里瞄准,那一定是警察,可他们却没有开枪,因为绑架者也看到了对面的人影。再往后她看见几个警察上了平台,为首岁数大些的警察跟绑架者说着说着,情况突然更加混乱起来,人们开始移动。最后,梅莉看见一个消瘦而清秀的年轻警察冲自己的方向瞄准,“砰!”梅莉终于听到了那声枪响……

    扣动扳机的是萧文。

    也许是太紧张了,萧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胆敢开枪的。他记得路上潘荣一直在嘱咐没有命令不得开枪,他还记得潘荣说他的那支枪跑偏两厘米,之后是潘荣和绑架者谈判,有人喊酒店老总来了,分散了绑架者的注意力,就在这刹那,萧文掏出枪射击,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瞄准的。

    时间似乎静止在萧文开枪的刹那,直到潘荣劈手夺下萧文手中的枪骂道:“谁他妈让你开枪了?”

    常闯跑过去看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两个人,他擦去梅莉脸上的血,探探梅莉的鼻息,大叫:“她没死!”

    萧文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至于梅莉后来的表现也着实令人奇怪。

    当救护车鸣着警笛,把装着绑架者的尸袋拉走的同时,梅莉吐出一口气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地辨认出开枪的萧文并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我差点让你打死了!”

    萧文讷讷地不知所措,一愣是因为梅莉终于醒了过来,这二愣却是因为想不到被自己救下的人质竟对自己破口大骂。

    梅莉摸到自己耳朵上残存的半截耳环:“你自己看看!”

    萧文接过半截耳环:“我瞄的就是你的耳环。”

    梅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瞄着我开枪?”

    萧文耐心地解释着:“罪犯即将引爆,我是一个警察,我不能不……”

    梅莉怒道:“警察了不起呀?警察就能拿人命不当回事?”

    面对梅莉的刁蛮,萧文能做的也只有道歉了。突如其来的事件使梅莉显得不可理喻,那一刹那,萧文真的后悔起来。

    因为萧文的莽撞,局里决定对他进行内部处分。消息传来,萧文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事是太悬了,要是那天萧文的枪打偏一点儿伤了梅莉,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让萧文倍感意外的是,在局长面前力保自己免受处分的人竟是潘荣。为了这事,萧文他们专门在潘荣家聚了一次。酒过3巡,话也说开了,萧文端着杯子真诚地对潘荣说:“潘队,谢谢你!要不是你拦着,我这个处分是挨定了。”

    萧文的尊敬和感激令潘荣格外的受用,于是潘荣顺情大度他说:“我还要谢谢你哪!要不是你打死绑匪,他真把江洲宾馆炸了,那时候别说我保不住你,第一个挨处分的肯定是我!”张平常闯也端起杯子凑热闹,4个人碰了一下,又干了一个。

    常闯问萧文:“现在心里什么感觉?”照说常闯平时是3个人里最楞的,所以事后常闯怎么想怎么觉得开枪的应该是自己,而不该是萧文。

    萧文老老实实地说:“还真有些后怕。”

    张平接着问:“你当时没想过万一……怎么办?”以张平素来的稳重、谨慎,对萧文出人意料的鲁莽就更是不理解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记得潘队说这枪偏右两公分,我瞄人质的左耳环,应该没事。”萧文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却是有所隐瞒的。事实上,他后来细想那天的经过,发现有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当时他强烈地意识到如果不能有效地制止罪犯,在那种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如果真发生了爆炸,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假如沿着这个思路分析萧文自己,则只能证明那天梅莉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因为也许在萧文开枪的时候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当时梅莉确实被萧文摆在了某种类似“牺牲”的境地中,尽管萧文自己也随时准备为了正义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但那是一个人民警察的职责,却不是梅莉应当承担的。正是想到了这一层,萧文才深刻地意识到一个警察身上肩负的责任,也才理解了那天潘荣给他的那一记耳光。

    正想着刚好潘荣举杯和他碰了一下说:“我带过那么多新手,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生的。”

    萧文笑道:“以后不会了。我现在才知道,能不开枪最好别开枪。”

    在潘荣家徒四壁的小屋里,4个人干了一个又一个。

    潘荣对晚辈的呵护,令萧文他们几个心中十分感动。后来他们又听说,其实那天江洲宾馆出事的时候,正好赶上潘荣的爱人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潘荣的弟弟潘誉打电话到警队来,值班的女警刘泷又忙打电话通知潘荣。当潘荣用警车上的对讲机接听后,却向刘泷发火说:“胡闹!谁允许你用车台谈私事的?”刘泷焦急地说:“嫂子伤势严重……”潘荣更加恼火地吼道:“再谈私事我处分你!马上关掉!”从始至中,对自己爱人的伤情,潘荣连一句都没问。再后来,潘荣的弟弟潘誉为了嫂子住院的事跑到警队来找潘荣,说潘荣的爱人大腿骨折,不过还好命保住了,但手术费却差了500元,潘荣掏钱包翻了半天也只有300元,就让弟弟先给垫上。可潘誉一直没有工作哪来的钱呀?最后还是刘泷看不过去掏钱垫上了。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潘荣虽然严厉,但他的为人做事,却赢得了萧文他们几个由衷的尊重和爱戴。

    开枪事件平息以后,惟有那天梅莉的态度,却让萧文始终耿耿于怀。怎么能拿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去冒险呢?连萧文都无法原谅自己。于是,就有个女服务员给梅莉送来一束鲜花,鲜花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误解警察。再次说声对不起!萧文。

    梅莉把那半截耳环放在了鲜花的旁边,平静地回想起那天的事来,她也知道,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她一定会坚定地认为萧文是个好警察,是美国电影中的那种救美的英雄。但是当时,梅莉实在是吓坏了。没有做过人质的人,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恐惧的心情。尽管劫持梅莉的人身上绑着足以炸掉江洲宾馆的炸药,但当时,梅莉却认为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妥协,就是由方总出面跟那人谈判满足他的一切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