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癞六伯(2/2)

身回家了。此时他头上的癞疮疤变成通红,走步有些摇摇晃晃。走到桥上,便开始骂人了。他站在桥顶上,指手画脚地骂:“皇帝万万岁,小人日日醉!”“你老子不怕!”“你算有钱?千年田地八百主!”“你老子一条裤子一根绳,皇帝看见让三分!”骂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反复地骂到十来分钟。

    旁人久已看惯,不当一回事。癞六伯在桥上骂人,似乎是一种自然现象,仿佛鸡啼之类。我母亲听见了,就对陈妈妈说:“好烧饭了,癞六伯骂过了。”时间大约在十点钟光景,很准确的。

    有一次,我到南沈浜亲戚家做客。下午出去散步,走过一爿小桥,一只狗声势汹汹地赶过来。我大吃一惊,想拾石子来抵抗,忽然一个人从屋后走出来,把狗赶走了。一看,这人正是癞六伯,这里原来是六塔村了。这屋子便是癞六伯的家。他邀我进去坐,一面告诉我:“这狗不怕。叫狗勿咬,咬狗勿叫。”我走进他家,看见环堵萧然,一床、一桌、两条板凳、一只行灶之外,别无长物。墙上有一个搁板,堆着许多东西,碗盏、茶壶、罐头,连衣服也堆在那里。他要在行灶上烧茶给我吃,我阻止了。他就向搁板上的罐头里摸出一把花生来请我吃:“乡下地方没有好东西,这花生是自己种的,燥倒还燥。”我看见墙上贴着几张花纸,即新年里买来的年画,有《马**》、《大闹天宫》、《水没金山》等,倒很好看。他就开开后门来给我欣赏他的竹园。这里有许多枝竹,一群鸡,还种着些菜。我现在回想,癞六伯自耕自食,自得其乐,很可羡慕。但他毕竟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不免身世之感。他的喝酒骂人,大约是泄愤的一种方法吧。

    不久,亲戚家的五阿爹来找我了。癞六伯又抓一把花生来塞在我的袋里。我道谢告别,癞六伯送我过桥,喊走那只狗。他目送我回南沈浜。我去得很远了,他还在喊:“小阿官 !明天再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