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春还在,人已天涯(2/2)

他与佛门,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音墙。在他十四岁那年,一日风雨,见篱院满地零落的白桃花,感而大哭。落花为他开启了心门,于是去了湘阴法华寺,依一位东林和尚剃度出家。起法名敬安,字寄禅。从此断绝尘念,坐禅苦修,寒来暑往,几十年的光阴,都交给了佛祖。敬安禅师有着融通万物的襟怀,普度众生的悲悯,他以诗言志,脱去人间烟火,传达深深禅意。

    此一生,因为朝廷动乱,也经历佛事鼎盛,寺宇颓败的起落。但他立志复兴,四季讲禅,传扬佛法,重振宗风。敬安不仅是诗僧、禅僧,也是苦行僧。他喜好吴越山水,曾独自一人,手持竹杖,芒鞋破钵,遍访名山古刹,常啸林泉风月。他以石为枕,云位,松果为食,和泉水吞之。他曾想过佛前禅定,了无挂牵,甚至连诗也戒掉:从今石烂松枯,不复吟风啸月。然他与诗之缘分,不输与佛缘、梅缘。最后,诗名赢得满江湖,几乎掩盖了他的禅名。这令我更加地相信宿命,有些事,有些人,就是会纠缠一生,无法摆脱。

    就像开在禅院的梅,开在纸端的梅,开在心里的梅,看似几点淡墨清痕,疏离寥落,却花枝相连,难以割舍。守着彼此冰雪天地,安静绚烂,清绝又秀丽,坚定又柔软。一个爱梅的人,应当有梅的风骨、梅的雅洁,在无人赏识之时,也要心存淡定、吐露清芬。假如做不到,也没关系,就做一枝朴素的梅,就将自己搁置在山野驿外、断桥流水边,静静地开落。忘记年岁,忘记自己原来还可以给草木幽香,给尘泥温暖。

    一念起,万水千山皆有情。一念灭,沧海桑田已无心。敬安禅师曾到宁波阿育王寺,去拜佛舍利。当他看到佛陀真身舍利,万分激动,顶礼膜拜后,在自己手臂上剜下一块肉置于灯盏,并燃二指供佛。他禅心坚定,令人震惊,此后自号“八指头陀”。他用一颗慈悲心,去爱梅,写下无数首梅花诗,梅之神、梅之品、梅之骨、梅之韵,皆付诸于笔墨,在宣纸上流淌,似雪轻妍。诗心一明月,埋骨万树花,让人总也忘不了,曾经有个白梅和尚,和梅花的一段情缘。

    佛法无量,人生有涯。想在寺院里住一次,一次就好。听一次钟鼓,读一卷经书,看一抹烟霞,品一盏淡茶,还要折一枝梅花。已记不得,曾经多少次在佛前许下同一个心愿,我对佛说:“佛,你准我今生圆梦,我听你来世说禅。”从一个小小女孩,到如今只能轻轻握住青春的尾巴,虽长不出沧桑的模样,却也回不到昨日的晶莹。而我在佛前,许下的,还是同一个心愿。是梦难圆?还是梦太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了。

    古今多少兴亡事,都在杨柳烟幕中,高僧远去,终无缘相逢。我也只是,记得有个白梅和尚,他心系草木尘灰,是否会知道有一个我并不重要。梅花落尽,江山如故,潇湘云水,秋梦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