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新的世故〔1〕(2/2)

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

    这一下螫出“新时代富于人类同情”的幽默来了,有公理和正义的谈话——

    “不再吃人的老人或者还有?救救老人!!!”

    还有希望——

    “至少亦希望彼等勿挟其历史的势力,而倒卧在青年的脚下以行其绊脚石式的开倒车的狡计,亦勿一面介绍外国作品,一面则蝎子撩尾以中伤青年作者的毫兴也!”这两段只要将“介绍外国作品”改作“挂着批评招牌”,就可以由未名社赠给他自己。

    其实,先驱者本是容易变成绊脚石的。然而我幸不至此,因为我确是一个平凡的人;加以对于青年,自以为总是常常避道,即躺倒,跨过也很容易的,就因为很平凡。倘有人觉得横亘在前,乃是因为他自己绕到背后,而又眼小腿短,于是别的就看不见,走不开,从此开口鲁迅,闭口鲁迅,做梦也是鲁迅;文字里点几点虚线,也会给别人从中看出“鲁迅”两字来。连在泰东书局看见老先生问鲁迅的书,自己也要嘟哝着《小说史略》之类我是不要看。〔22〕这样下去,怕真要成“鲁迅狂”了。病根盖在肝,“以其好喝醋也”〔23〕。

    只要能达目的,无论什么手段都敢用,倒也还不失为一个有些豪兴的青年。然而也要有敢于坦白地说出来的勇气,至少,也要有自己心里明白的勇气,费笔费墨,费纸费寿,归根结蒂,总逃不出争夺一个《莽原》的地盘,要说得冠冕一点,就是阵地。中国现在道路少,虽有,也很狭,“生存竞争,天演公例”,须在同界中排斥异己,无论其为老人,或同是青年,“取而代之”,本也无足怪的,是时代和环境所给与的运命。

    但若满身挂着什么并不懂得的科学,空壳的人类同情,广告式的自由批评,新闻式的记载,复制铜版的新艺术,则小范围的“党同伐异”的真相,虽然似乎遮住,而走向新时代的脚,却绊得跨不开了。

    这过误,在内是因为太要虚饰,在外是因为太依附或利用了先驱。但也都不要紧。只要唾弃了那些旧时代的好招牌,不要忽而不敢坦白地说话,则即使真有绊脚石,也就成为踏脚石的。

    我并非出卖什么“友谊”或“同情”,无论对于识者或不识者都就是这样说。

    一九二六,十二,二四。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五日《语丝》周刊第一一四期。

    〔2〕 “普通的批评看去像广告”和下一标题“这里的广告却是批评”,均见《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七日)《走到出版界·未名社的翻译,广告及其他》。

    〔3〕 “批评工作的开始”等语,见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六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发表的《批评工作的开始》。

    〔4〕 “《心的探险》。实价六角”等语,见未名社一九二六年七月出版的《关于鲁迅及其著作》一书版权页后的《未名丛刊》与《乌合丛书》广告。下一句引语出处未详。

    〔5〕 “幽默与批评的冲突”,见《狂飙》周刊第十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走到出版界·请大家认清界限》。

    〔6〕 亚拉借夫 鲁迅所译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小说《工人绥惠略夫》中的一个人物。高长虹曾在《狂飙》周刊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中说:

    “在一个大风的晚上,我带了几份狂飙,初次去访鲁迅。……使我想像到亚拉藉夫与绥惠略夫会面时情形之仿佛。”哥哥尔,通译果戈理(H.B.YLZLM[,1809—1852),俄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死魂灵》等。高长虹曾在《狂飙》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时代的命运》中说:“希望鲁迅先生保守着‘孤独者’的尊严,写一部死魂灵出来。”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1866—1944),法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等。高长虹曾在《狂飙》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琐记两则》中说:“我希望未名社诸君……去接触罗兰的精神。”

    〔7〕 纪晓岚(1724—1805) 名昀,字晓岚,直隶献县(今属河北)人,清代文学家。这里所引的故事见所著《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七:“吴士俊,尝与人斗,不胜,恚而求自尽,欲于村外览僻地。甫出栅,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缢更佳。左右牵掣,莫知所适。俄有旧识丁文奎者从北来,挥拳击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归。士俊惘惘如梦醒,自尽之心顿息。”

    〔8〕 我真不能不叹人心之死尽矣 这是模仿高长虹的文句,高在《狂飙》周刊第五期《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中说:“不料不久以后则鲁迅亦以我太好管闲事矣!此真令我叹中国民族之心死也!”

    〔9〕 “生存竞争,天演公例” 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一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发表的《答国民大学X君》中说:“‘生存竞争,天演公例’,十一二岁时我从彪门书局出版的一本课本上已经知道了。”彪门书局,应作彪蒙书室。这里所说的课本,当指清代光绪三十一年(1905)彪蒙书室出版的初级蒙学用书《格致实在易》。

    〔10〕 给…… 原为高长虹在《狂飙》周刊陆续发表的一组情诗的标题。这一节的文字,皆集自高长虹发表于《狂飙》周刊的文章,并略加改变而成。

    〔11〕 光华书局 一九二五年创办于上海,当时的经理是沈松泉。《狂飙》周刊和《狂飙丛书》第三种皆由该局出版发行。

    〔12〕 《莽原》 文艺性刊物,鲁迅编辑。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创刊于北京,初为周刊,附《京报》发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第三十二期停刊。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起改为半月刊,由未名社发行。同年八月鲁迅离开北京后,由韦素园接编。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

    〔13〕 《狂飙》 周刊,高长虹、向培良等编辑,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创刊于北京,附《国风日报》发行,至十七期停刊;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在上海复刊,由光华书局出版,次年一月停刊,共出十七期。

    〔14〕 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五期《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中说:“但要找当时骂人的口实时,则也怕还是从我开始的吧!直到现在还很风行的‘他妈的!’那几个字,便是莽原第一期我在《绵袍的世界》之初次使用”。又说,“若再述一件琐事,则鲁迅更不应该,当‘他妈的’三字在绵袍的世界初次使用的时候,鲁迅看了,惊异地说:‘这三个字你也用了!’……我们看鲁迅《论他妈的》一文,却居然有‘予生也晚’云云了!”

    〔15〕 稿件的纠葛 因为一九二六年韦素园接编《莽原》半月刊时未采用高歌和向培良的几篇稿件,高长虹便在《狂飙》周刊第二期上发表《给鲁迅先生》、《给韦素园先生》两封公开信,进行指责和攻击。

    〔16〕 “运动” 这是对高长虹等人的“狂飙运动”的讽刺。狂飙运动,原是十八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因德国作家克林格的剧本《狂飙突进》而得名的德国资产阶级反封建的文学运动。高长虹等人当时标榜要“建设科学艺术”,“用新的思想批评旧的思想”,自称为“狂飙运动”。

    〔17〕 《乌合丛书》 鲁迅编辑,一九二六年初由北新书局出版,专收创作。

    〔18〕 拿破仑(Napoléon Bonaparte,1769—1821)即拿破仑·波拿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军事家、政治家,一七九九年担任共和国执政,一八○四年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自称拿破仑一世。秦始皇(前259—前210),姓赢名政,战国时秦国国君,公元前二二一年建立了我国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据《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三十四年(前213),他采纳丞相李斯的建议,下令焚书,凡“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科仑布(C.Colombo,约1451—1506),通译哥伦布,意大利航海家,他在一四九二年开始的远航中发现美洲新大陆。梅特涅(K.Met-ternich,1773—1859),奥地利帝国首相,十九世纪前期反动的欧洲“神圣同盟”的组织者之一。

    〔19〕 大毒使人死,小毒是使人舒服的 见德国尼采《札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言》。

    〔20〕 《未名丛刊》 鲁迅编辑,原由北新书局出版,一九二五年未名社成立后改由该社出版,专收译本。

    〔21〕 厨川白村(1880—1923) 日本文艺评论家,曾任京都大学教授。他的文艺论集《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曾由鲁迅译成中文。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二期《走到出版界·未名社的翻译,广告及其他》中说:“未名社的翻译对于中国的时代是有重大的意义的”,但这“不在于厨川白村的灰色的勇敢”。

    〔22〕 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吴歌甲集及其他》中说:“中国小说史略我也老实不要看,更无论于古小说钩沉,唐宋传奇集之类。一天,我在泰东遇见一位老先生进来问有鲁迅的书没有,我立刻便想起关于鲁迅及其著作中的那一篇撰译书录来了。唉,唉,唉,怕敢想下去。”

    〔23〕 “以其好喝醋也” 见《狂飙》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语丝索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