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自言自语〔1〕(2/2)

子有矮屋一般高了,还是淘气,不知道从那里学了坏样子,也想种花了。

    不知道从那里要来的蔷薇子,种在干地上,早上浇水,上午浇水,正午浇水。

    正午浇水,土上面一点小绿,波儿很高兴,午后浇水,小绿不见了,许是被虫子吃了。

    波儿去了喷壶,气愤愤的跑到河边,看见一个女孩子哭着。

    波儿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女孩子说,“你尝河水什么味罢。”

    波儿尝了水,说是“淡的”。

    女孩子说,“我落下了一滴泪了,还是淡的,我怎么不哭呢。”

    波儿说,“你是傻丫头!”

    波儿气愤愤的跑到海边,看见一个男孩子哭着。

    波儿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男孩子说,“你看海水是什么颜色?”

    波儿看了海水,说是“绿的”。

    男孩子说,“我滴下了一点血了,还是绿的,我怎么不哭呢。”

    波儿说,“你是傻小子!”

    波儿才是傻小子哩。世上那有半天抽芽的蔷薇花,花的种子还在土里呢。

    便是终于不出,世上也不会没有蔷薇花。

    六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躺在床上,喘着气,脸上很瘦很黄,我有点怕

    敢看他了。

    他眼睛慢慢闭了,气息渐渐平了。我的老乳母对我说,“你的爹要死了,你叫他罢。”

    “爹爹。”

    “不行,大声叫!”

    “爹爹!”

    我的父亲张一张眼,口边一动,彷佛有点伤心,——他仍然慢慢的闭了眼睛。

    我的老乳母对我说,“你的爹死了。”

    阿!我现在想,大安静大沈寂的死,应该听他慢慢到来。

    谁敢乱嚷,是大过失。

    我何以不听我的父亲,徐徐入死,大声叫他。

    阿!我的老乳母。你并无恶意,却教我犯了大过,扰乱我父亲的死亡,使他只听得叫“爹”,却没有听到有人向荒山大叫。

    那时我是孩子,不明白什么事理。现在,略略明白,已经迟了。我现在告知我的孩子,倘我闭了眼睛,万不要在我的耳朵边叫了。

    七 我的兄弟

    我是不喜欢放风筝的,我的一个小兄弟是喜欢放风筝的。

    我的父亲死去之后,家里没有钱了。我的兄弟无论怎么热心,也得不到一个风筝了。

    一天午后,我走到一间从来不用的屋子里,看见我的兄弟,正躲在里面糊风筝,有几支竹丝,是自己削的,几张皮纸,是自己买的,有四个风轮,已经糊好了。

    我是不喜欢放风筝的,也最讨厌他放风筝,我便生气,踏碎了风轮,拆了竹丝,将纸也撕了。

    我的兄弟哭着出去了,悄然的在廊下坐着,以后怎样,我那时没有理会,都不知道了。

    我后来悟到我的错处。我的兄弟却将我这错处全忘了,他总是很要好的叫我“哥哥”。

    我很抱歉,将这事说给他听,他却连影子都记不起了。他仍是很要好的叫我“哥哥”。

    阿!我的兄弟。你没有记得我的错处,我能请你原谅么?

    然而还是请你原谅罢!

    〔1〕 本篇最初连载于《国民公报》“新文艺”栏,署名神飞。第一、二节发表于一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第三节发表于八月二十日;第四节发表于八月二十一日;第五节发表于九月七日;第六、七节发表于九月九日。第七节末原注“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