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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没完没了的“华盖运”(2/2)

的‘高等华人'和一伙作怅的奴气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场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瑶是我们的前辈。”12我不禁想,倘是二个向来就活得自在的人,遇上这样的事情,也许会哈哈一笑,自认倒霉罢,但鲁迅却生发出那样强烈的悲愤,他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不断碰壁的一生。他正要到上海去,到那同样有着洋主子,而同胞的奴气恐怕比香港更为炽盛的洋场去,轮船上的这一场屈辱遭遇,会给他心头蒙上一层怎样的暗影呢?

    在上海景云里寓所中(之二)

    果然,到上海才一个多月,他就在给朋友的信中发牢骚了:“应酬,陪客,被逼作文之事仍甚多 ,不能静,殊苦。”13三个月之后又说:”我在上海……心也静不下来,上海的情形,比北京复杂得多,攻击法也不同,须一一对付,真是糟极了。”14他去上海的本意,是想静静地休养一阵,既是缓减身体的疲惫,也是澄清思想的混乱,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躲进草丛中,舔净自己的伤口。可哪里想到,他一踏上上海的码头,就又成为许多人包围的目标,纷纷上门拜访,还要约他写文章,拉他去作演讲。他到上海的第一个月内,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敲门,有时一天要来好几班;他搬进景云里的寓所才半个月,就已经有人笑嘻嘻地找来了,一定要请他去演讲。他当然要发牢骚了。

    不过,应酬虽然麻烦,毕竟也还热闹,朋友和慕名者的笑脸的簇拥,多少也可以拂去一些类似在船上遭人检查的不快。何况又有许广平陪伴在旁,楼上楼下都充盈着新的家庭温暖,单是应酬多一些,鲁迅大概也不过就是发几句牢骚,并不会真觉得大苦。但是,事情却远没有这样轻省。上海不比广州,与北京更不相同,这是一座混杂着精明和浅薄的现代城市,一个不断滋生出机敏、势利、浅薄和**裸的利害之心的大温床。形形色色的人都能在上海插一脚,上海的文坛和学界,也就格外显出五花八门的斑驳的色彩来。既有徐志摩、胡适那样的绅士派,也有蒋光慈、成仿吾那样的激进党,既有依附官方的御用文人,更有数量多得多的只知道迎合小市民的通俗“作家”:你想想,鲁迅这样一个人,骤然跨进这样一个世界。他将遭遇到的,哪里会只是那些应酬?

    比方说,他到上海才二十夭,地处江湾的一所劳动大学的校长易培基;就上门来请他去授课。他是鲁迅在北京时的熟人,态度又非常殷切,说是每次用汽车来接他,鲁迅就答应了。可是,才上第二次课、那汽车就姗姗来迟,害得他焦急地等了老半天,第三次干脆就不来了,”此后也没有下文,像这样不明不白的事情,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再比如,也是他刚到上海不久,郭沫若托郑伯奇和蒋光慈来找他,说是要联合起来:还在厦门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打算,听了自然高兴,于是联名在报纸上登出启示,宣布要诙复《创造周报》。可这事又没有下文了,他等到一九二八年初,《创造周报》没有复刊,却出来一个新杂志叫《文化批判》,成仿吾和创造社的一批年轻成员在上面接二连三地批评他。到后来,蒋光慈和他的“太阳社”也一齐来指责他。阿英断言阿Q的时代已经过去,《呐喊》、《仿徨》都过时了;郭沫若更化名“杜荃”,在创造社的刊物上骂他是“封建余孽”,“二重的反革命”,是法西斯主义者!15刚刚说好要联合,现在突然来围攻他,这叫他怎么受得了?甚至他在广州见过的青年残杀青年的“血的游戏”,在上海也又见到了。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就在江湾的那所劳动大学里,警察和一部分手持棍棒的学生,闯入宿舍抓走据说是**的另一些学生,当有人把这事告诉鲁迅时,他喃喃他说:“学生也参加了搜捕……”16显然是记起了半年前的广州。甚至连一向与他友善的北新书局,从北京迁来上海,书商的习气也愈益严重,欠了他将近万元的版税,迟迟不付,他只好请律师打官司,才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还有更卑琐的搅扰在等看他呢。他初到景云里,是住在二十三号,周围非常嘈杂,尤其到晚上,唱京戏的吊嗓子声 ,搓麻将牌的哗啦声,赢了钱时的重敲台面和哈哈大笑声,经常是彻夜不停,使惯于夜间作文的鲁迅每每掷笔长叹。他家后门相对的,是一位名律师的家,这人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仗着父亲的威风,屡次向鲁迅家的厨房扔石头;鲁迅向那律师告状,不料小无赖的气焰更高,公然在鲁迅家的门上撒尿,画乌龟。鲁迅没有办法,就搬到景云里十八号,避开那户邻居。那小无赖却不罢休,竟在夜里偷愉将浸透煤油的引人纸扔进鲁迅家,想引起火灾!堂堂鲁迅,竟会碰上这样的事!也就在这时期,他在广州时的学生廖立峨,一直很恭敬地与他通信的,突然带着情人跑到上海,要做他的“义子”,在他家里连吃带住,几个月后都不走,还提出种种要求,最后是不欢而去,弄得他哭笑不得。又过了一年,他雇用的一位来自浙江上虞农村的女佣,刚刚做熟了,她的丈夫却带着人上门来,说要抓她回去。遭到拒绝以后,那人又通过上海的所谓“上虞同乡会”,向鲁迅索人。一直纠缠了好久,最后是鲁迅拿出一百五十元钱,才枢那批人打发走。当时是讲定,这钱由那女佣逐月偿还,可两个月以后,那女佣不辞而别,钱也没还……我真不知道,鲁迅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在上海,连这类事情都会给他的生活造成那么多麻烦,使他吃那么多昔头,他怎么会喜欢上海呢?

    难怪他到上海才半年,便大病一场,拖了好久才恢复。也难怪一九二九年他回北京看望母亲,竟会很喜欢北京。他写信对许广平说:“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动荡烦扰,大不相同……。”17见了几个熟朋友,无拘束地谈一阵天,他更非常愉快,写情给许广平时,还特地强调,说这些聊天“都是近来快事。”18离开北京三年多了,沿中国南方的海岸转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却发现还是北京好,还要怎样,才算是交“华盖运”呢。

    注释

    1鲁迅:二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致许广平信,《两地书》,一百六十一页。

    2鲁迅:一九二七年一月五日致许广平信,《两地书》,二百二十六页。

    3何思源:《回忆鲁迅在中山大学情况》,《鲁迅生乎史料汇编(第四辑)》,三百六十六页。

    4山上日义:《谈鲁迅》,《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二百九十五页。

    5宋三彬:《鲁迅先生往哪里躲》,《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二百二十三页。

    6和雅典:《请教鲁迅先生》,《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四百四十三页。

    7欧阳山:《光明的探索》,《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三百四十八页。

    8鲁迅: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五日致章廷谦信,《鲁迅书信集(上)》,一百三十六页。

    9鲁迅:《答有恒先生》,《而已集》,四十页。

    10当时鲁迅的一个熟人回忆说,鲁迅听到有关他“亲共”的流言后,曾写信给广州市公安局长,表示随时听侯逮捕;那公安局长回信安慰他,但他仍显得烦躁,愤懑。见尸一:《可记的旧事》,《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二百八十五页。

    11鲁迅:一九二七年五月三十日致章廷谦信,《鲁迅书信集(上)》,一百三十九页。

    12鲁迅:《可谈香港》,《而已集》,一百零四页。

    13鲁迅: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七日致章廷谦信,《鲁迅书信集(上)》,一百七十一页。

    14鲁迅: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四日致台静农信,《鲁迅书信集(上)》,一百八十一页。

    15杜荃:《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创造月刊》,上海,二卷二期。

    16杜力夫:《永不磨灭的印象》,薛绥之主编:《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五辑)》,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七百十六页。

    17鲁迅:一九二九年五月二十二日致许广平信,《两地书》,二百五十三页;并《研究》,二百零三页。

    18鲁迅:一九二九年五月三十日致许广平信,《两地书》,二百七十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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