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12章(1/2)

    请别动,让我看一看你褪了色的颜面。

    我在同你头次会面时就说过:你老了。在你成名妓之前,你就已经太老。二十三岁,你的同行已早早告老,早早谢世。一多半你这样的女子没你这把寿。先是她们的向往、妄想、痴望一个跟一个地死绝,继而所有与她们海誓山盟、许愿要接她们出去做妻子、做母亲的男人们一个跟一个,在她们心里死绝了。最后死的是她们的**。这个死是不痛的。

    你把你的脸朝向那扇窗。窗子的珠帘上断一行珠子,眼泪似的一颗颗往下掉。粗大的木栅栏把光亮闸成一缕一缕。你的脸就在这样的光里,让我把病映在你脸上的阴影看得清清楚楚。最初高烧伪造的繁荣气色已褪尽,此刻你也有了所有进那座房子的女子都有的黄脸,眉眼旧了许多。

    人叫那座房子医院。

    你见我有描绘它的打算,恐怖地笑了笑。

    没有人来看望你。你的嫖客们深得了你的好处之后,带着对这场**狂欢浅浅的纳闷走出你的门,很快就忘了门内的所有。

    克里斯也没来。我明白了:这是你的脸迎向窗口的真正原因。十天前,他就那样在窗外,一脸泪水。

    我告诉你,正是这个少年对于你的这份天堂般的情分使我决定写你扶桑的故事。这情分在我的时代早已不存在。我们讲到爱情时脑子里是一大堆别的东西,比如:绿卡,就业,白领蓝领,Honda或是BMW。我们讲到爱情时都做了个对方看不见的鬼脸。

    在一百六十本圣弗朗西斯科的史志里,我拼命追寻克里斯和你这场情分的线索。线索很虚弱,你有时变成了别人,他常常被记载弄得没了面目,甚至面目可憎。据我推测,没面目的原因是:白种男童与中国妓女胡闹过的太多,有几千人次,记载的人几经转述,几经笔误,克里斯就变成了那八岁到十四岁的小嫖客之一,填充了那个干巴巴的数字统计。男童嫖娼是个独特的社会现象,尤其是白种男童嫖中国娼妓,独特又加独特,克里斯之独特,也就被埋没了。在史学家眼里,他或许没什么独特,很难说这几干男童仅有克里斯别有一番意义——也许同克里斯类似的情形有许多,也许这几千男童每人都对某个中国妓女有一份非常情愫。从常识上说,很少有男孩子不为头一次发生肌肤亲呢的女人动心的。最起码是个终生的**和纪念。只是没人去逐个了解他们而已。他们一旦变成社会现象就只能作为一种宏观来存在。除非有我这样能捕风捉影的人,曲曲折折的地追索出一个克里斯——一百多年前那个大现象的微观。我有时要翻上百页书才打捞得出一句相干的记述,如“那个白种男孩子与那位中国名妓的浪漫史据说始于前者十一岁”。

    “此男童与名妓扶桑的情史是儿童嫖娼的一个典型范例。”

    “从此男童与名妓扶桑的关系来看中国妓女对美国正派社会的污染……”

    “此男童对那位中国名妓的兴趣大致等同于古董商对于鼻烟壶,是西方初次对最边缘的文明的探索……”

    等等。

    总之,这些史学先生摇头晃脑,自认为弄清了你们关系的谜。

    你听见走廊上依旧迎来送往,打情骂俏。那个少年此刻在哪里?你向我看着,明白只有我清楚他去了哪里。太阳黯淡下去,你房中的一切都萧条了。

    你温存地等待人来给你一口水,但是没有。你却温存如故。绝不是那个咬牙切齿,或口是心非的“忍”字——我几乎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寓所见到一幅裱得精致、挂得显眼的“忍”。我从来没敢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有次我在一个四十岁的留学生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