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07节(2/2)

一个哑语般的暗示。他看傻了。她看见他看傻了。

    我真不晓得,她笑起来,露出细密整齐的牙齿,天生的晶莹。

    他一动不动的手指上,已是第三根烟了。烟像庙里供香一样烧它自己的,他几乎不去吸,烧下白白一大截一大截的灰落在他手底下那个土陶的小碟里。它是她用来盛辣酱的。酱干了,剩一些深红的疤痕。到处能看见一个无心绪活着的人的无心绪。

    “看了你的材料。”他说。

    “看了我写的那些?四百多张纸?他们给你看的?”她脸红了,红色深起来。两腿的表情消失殆尽。

    他说是。他没说,那四百张纸老是讲的同一回事。一次比一次讲得详尽。人们要她讲所有细节。她跟那个捷克舞蹈家仅仅三天的腐化堕落过程;谁先解裤腰带的。人们认为这很有必要追究,因为谁先解裤腰带关系到哪个国家先逾越国境的国际政治大事。由于孙丽坤一再地想不起谁先谁后,所以她被一关两年,人们这样告诉年轻的徐首长。中苏边境一干起仗来,孙丽坤就更严重了,有国际特务之嫌了。于是解裤腰带与否就远不止事情本身那点罪过了。

    她说:“祖国人民派我代表中国人民,他代表捷克人民么。我俩编排了一个双人舞么。三天三夜都在练舞,不晓得咋个就…………这种事情,咋个说得清?你说得清不?”

    孙丽坤说到此抬起头,闯了大祸却完全无辜。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徐首长,充满无世故者的苦恼。

    徐群山在离开她之后一再想起她这副样儿。可以断定这个感觉成熟到极点的女子智力还停留在孩童阶段。她的情感是在她知觉之外的,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她谈到一次次艳遇就像谈一次次演出:全身心投入;每场虽有即兴发挥,大部分却是规定动作。她不意识到她已舞蹈化了她的整个现实生活,她整个的物质存在。她让自己的情感、**、舞蹈只有直觉和暗示,是超于语言的语言。先民们在有语言之前便有了舞蹈,因它的不可捉摸而含有最基本的准确。他在孙丽坤灌满舞蹈的身体中发掘出那已被忘却的准确。他为这发掘激动并感动。在那超于言语的准确面前,一切智慧,一切定义了的情感都嫌太笨重太具体了。那直觉和暗示形成了这个舞蹈的**。一具无论怎样走形、歪曲都含有准确表白的**。徐群山知道所有人都会爱这个**,但他们的爱对于它太具体笨重了。它的不具体使他们从来不可掌握它,爱便成了复仇。徐群山这一瞬间看清了他童年对她迷恋的究竟是什么。徐群山爱这**,他不去追究它的暗示,因为那种最基本的准确言语就在这暗示中,不可被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