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无怨 十(1/2)

    飞机在香港上空盘旋时,姮宜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自己也不明白,怕什么呢?生命根本是操纵在自己手上,不是吗?

    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她一直不会真正睡着过,怀中、怀远来送机的神情还都在眼前。

    怀中一贯的沉默冷淡,一贯的用眼代口,然而,她并不真能明白他的眼神代表什么,只觉得动人。

    怀远居然也有了类似怀中的冷淡,而且

    ——似乎更可怕些,他眼中有绝望和冷酷——但愿她看错,怎么会是这两个字呢?冷酷。

    更令人不安的,怀远整个人的改变。

    当然,打击太大是主因,但是

    ——但是——他绝对不再是以前那个怀远却是肯定的。以前的他是满有感情爱心的,现在——他冷酷。

    是。姮宜只能用这两字形容对他的感觉。冷酷

    空中小姐在叫大家绑好安全带,还有十分钟飞机就可以下降,姮宜舒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在旅途中认识的几个新朋友都互相道别,约会再见。小小头等舱里突然热闹起来。

    只有姮宜一个人最静,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当然,疲乏是主因。

    她已记不得喝了多少杯白酒都无法令自己入睡。

    她听见机轮与跑道磨擦的声音,又感觉到飞机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照理,头等舱的人先下,可是机门一打开,却先进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请所有的人稍候。

    接着,一位穿着黑色长旗袍,黑色长斗篷,耳上一对龙眼般大珍珠耳环的老年贵妇,缓缓的走进来。

    宋夫人?!姮宜睁大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之际,宋夫人已到了她面前。

    “孩子,我来接你回家。”她温柔的说。

    姮宜如中魔咒般的跟着她就离开机舱。然后,才有旅客鱼贯下机。

    宋夫人打扮虽不特别,也没说什么话,但她一出现,就恍如君临天下,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

    等姮宜意识清醒时,她已被安置在宋家巨厦,她原来住的那间卧室。

    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搬了回来,那位清新可喜的陈姑娘也回来侍候她。

    “我要离开。”姮宜猛然站起来。

    “小姐不要这样,”陈姑娘吓了一大跳。

    “夫人亲自上机接你回来,这是——是天大的面子。”

    “我根本不需要这面子。”姮宜觉得不安。

    “她到底要搞什么鬼?我一回来就好象掉下陷阱。”

    “你先休息一阵,夫人会跟你喝下午茶。”陈姑娘说。

    “我一定要搬回宿舍去。”

    陈姑娘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不敢说。

    “请替我通传,我现在要见安悌。”姮宜说。

    “夫人正在书房见客,没有空。”

    “客人是谁?怀中?”她问。只有怀中是被接待在书房见的,其它客人没这荣幸。

    “不是。我不认识那位客人。”陈姑娘答。

    “那么,你去通知一下,客人一走我就见安悌。”

    “是。”陈姑娘退出卧室。

    现在这种情形下,姮宜更加睡不着了。她真是觉得自己在陷阱中。

    模模糊糊中,她睡了一会儿,睡梦中乱梦无数,令得她更辛苦。然后,陈姑娘进来。

    “夫人在她私人餐厅等你喝下午茶。”她柔声说。

    姮宜洗一把脸,匆匆下楼。

    宋夫人坐在餐台前,身上已换了深紫色的丝绒长旗袍,神色安详稳定,和事情发生之初简直是两个人。

    “安悌。”桓宜还是礼貌的招呼。

    “坐。”宋夫人指指身边的椅子。

    “好久我们没有好好的聊聊天了。”

    姮宜坐下,沉默的等着宋夫人出声。

    “你回来就很好,”宋夫人说:

    “哲之明天会到。”

    “爸爸又来!”姮宜吃惊。

    “他放得开大学的工作?”

    “女儿比工作重要,”宋夫人祥和的微笑。

    “哲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姮宜突然想,宋夫人也只有怀远一个儿子,心中又不安起来。

    “我自作主张把你搬回来,你不生安悌的气吧?”宋夫人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孩子,我不能任你在外面受苦。”

    “陈姑娘服侍得很好,不算受苦。”她说。

    “总不及自己家里好。”宋夫人为她倒茶。

    然而

    “自己家里”,怎么说得通呢?她又不姓宋。

    她又想起怀中说过,宋夫人和父亲林哲之曾是未婚夫妇的事,会是真的吗?她无法想象。宋夫人几乎变成了她母亲,这实在荒谬。

    怀中一定弄错了。

    当然,如果宋夫人生的女儿,不可能象她今天这模样,她有母亲的血统嘛,但

    ——一定也叫姮宜。名字是父亲取的嘛!

    想起父亲曾和这样一个女人谈恋爱,实在不能令人相信。当年的宋夫人也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这次回来,你沉默得多了。”宋夫人说。

    她只笑一笑。

    发生了这么多事,叫她讲什么?

    房门轻响,佣人送晚报进来。宋夫人随手翻一翻,姮宜也瞄上一眼,突然看见自己和宋夫人的照片一齐登在报纸的头条,她吃了一惊,怎么一回事?

    忘记了礼貌伸手取过报纸,看见社会版上写着:

    “宋夫人亲迎爱媳,名门闺秀林姮宜将是宋家少奶。”这——这——这是什么话?!

    姮宜颤抖的放下报纸,眼泪都气了出来。

    “你怎能——这样做?”她叫起来。

    “孩子,我说过,这是必然的结果,”宋夫人安稳的说:

    “你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没有这样的事,现在已迈入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可能这么荒谬?”她大叫。

    “完全不荒谬,我会好好给你合理的解释。”

    “不,说什么也不行,”姮宜豁了出去。

    “我和怀远完全没有感情。”

    “感情可以在婚后培养。”宋夫人认真的。

    “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应该只有这一条路行。”

    “为什么呢?又不为政治?又不为经济,你没有理由硬拉两个没感情的人在一起,这是一辈子的事。”

    “听我说。乖乖听话。以后,我的位置由你代替。”宋夫人仿佛打出了王牌。

    “我不想代替你的位置,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跟一个爱我,我又爱他的男人一起生活。”姮宜说。

    “为什么你那个男,人不能是怀远呢?”宋夫人反问。

    “你可以试着爱他,或者——至少在表面上爱他。”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大叫。

    “我怎么能委屈自己假装爱一个人,而目的只为代替你的位置。”

    “你不知道宋夫人是在千万人之上的吗?”宋夫人问。

    “感情呢?你快乐吗?”姮宜问。

    在伦敦的窝所,怀远又开始他一天的生活。

    生活静如止水,平淡得令人叹息。但日子总是要过,梅花离开他就只能这么过下去,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好怨。

    无怨无悔,怀中,姮宜,他都这么说过。

    怀远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这是伦敦难得的阳光。

    管家叩门而入,那是个标准的,典型的英国人管家。

    “少爷。有客人求见。”他说。把银盘上的名片交给怀远。

    怀远望一望,摇摇手。

    “我不认识这人,不见。”

    管家领命而去。不到五分钟,他又再次出现。

    “他坚持见你,少爷,”管家说;

    “是个很有礼貌,很体面的东方绅士。”

    “他一个人?”

    “还有两位随从。”管家恭谨的。

    “少爷,他说有非常重要的消息禀报,是关于少奶的。”

    少奶?梅花?

    “好。让他在小客厅等我。”怀远心动了。

    提到梅花,他眼中的冷酷之色才成退些。

    怀远又坐了五分钟,这才穿好上衣,慢条斯理的走出去。既然坚持见他,就必会等他,对不?

    是一个陌生而冷峻的中年人,果然很体面的样子,他的两个随从也没有表情。

    “周先生?”怀远看一看名片。

    “是。”冷峻中年男人说:

    “我们奉了宋夫人的命令来的。”

    “目的是什么?”

    “带你回去。”那男人冷冷的说。

    “我不回去,”怀远冷笑。

    “你们不能强迫我走,这儿是法治地方。”

    “我们当然不想这样做,”周先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但我们收了钱,就必须做到。我们这一行,信誉最重要,你是明白的。”

    “你们——是什么人”怀远皱眉。

    “你不需要知道,”周先生挥一挥手,两个随从慢慢走向怀远。

    “你只要跟我们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

    “抱歉得很,我们还是带你回去。”周先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两个随从已站在怀远的旁边。

    “这是犯法的。”他沉声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收费很高。”周先生又说:

    “你想自己走?或我们扶你?”

    “我不走。”怀远怒目而视。

    “我们答应过宋夫人,无论怎样困难,我都一定带你回去见她。”周先生说:“所以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只能让你委屈一下了。”

    “你们——”怀远才出声,就嗅到一阵异样的香味,神智逐渐模糊,以至人事不醒。

    他并不知道这昏迷维持了多久,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在飞机上,私家飞机。

    “宋怀中——”他叫。突觉头昏口渴,天旋地转的又倒在沙发上。

    “有事吗?宋先生?”那冷峻阴森的周先生原来就在旁边。

    “此地没有人叫宋怀中。”

    “这不是宋怀中的飞机?”他问。

    “宋夫人派给我们用的。”周先生淡淡的。

    “我要喝水。”怀远说。

    空中小姐立刻送水过来,非常殷勤。

    怀远记得这空中小姐的模样,的确是属于他们宋家的另一架私人飞机。

    “我现在在哪里?”他问。

    “两万多呎的高空中,”周先生答。

    “我们已飞过。曼谷,现正向目的地迸发。”

    “你们这样绑架我回去,目的是什么?”

    “千万别说绑架,我们是‘请

    ’你回去,大少爷,”周先生笑。

    “向来我们做事不问别人的原因或目的,条件好我们就做,如此而己。”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怀远说。

    “不可能更多,”周先生笑。

    “我原本是贪心的人,然而宋夫人的条件比我理想中更高得多,所以我为她做一切事。因为送你回去之后,我和我的伙计都可以收山养老,安度余年了。”

    怀远于是沉默。

    母亲如此这般的安排非要他回去不可,难道真是只为迫他结婚?

    他和姮宜结不结婚,真有这么重要?

    然而,他又怎能和姮宜结婚呢?他们全无感情,相处犹如兄妹,结婚

    ——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太可怕了,怎么可能呢?

    他真有一种

    ——一种**的感觉,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妹。

    然后,他又睡了一阵,直到空中小姐唤醒他。

    “大少爷。已经到了。”她叫。

    怀远睁开眼睛,四周只有空中小姐,那个姓周的和他的随从已不见人影。

    “他们呢?”他问。

    “谁?”空中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状。

    “周先生和他随从?”

    “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们,飞机上除了机师和助手外,只有我和你。”空中小姐说。

    “你——分明说谎——”他大怒。

    “怀远。”温柔安详的声音,黑长衫黑斗篷的宋夫人出现。

    “你终于回来了。”

    “哼!”怀远冷哼一下,转开脸去。

    “扶少爷下飞机,他不舒服。”宋夫人吩咐。

    立刻,管家带着工人过来。怀远不想人扶,但觉得身体还是很软弱,只好由他们扶下机。飞机下面就停着宋夫人黑色的劳斯莱斯,他们不经过任何关口,就这么驶出了机场大厦。

    一回家,怀远就被送回卧室,管家亲自服侍他进食,一边引他说话。他却是始终沉默,什么也不说。

    管家计穷,只好退下。

    整夜就这么过了。

    清晨,怀远刚起身,就看见小几上一大叠报纸。以前他并没有起身看报的习惯,谁送进来的?

    不必翻开,每张报纸的头版上都印着整版的结婚通知,宋怀远和林姮宜的名字斗大的被写在那儿。

    他和姮宜,他真觉五雷轰顶。梅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感情,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从楼上直冲下去,母亲宋夫人正独自在吃早餐,两个佣人在旁边侍候。

    “你怎能这么做?”他指着她大叫。

    宋夫人只安详的笑着。

    “我只在办一件我必须如此做的事。”她说。

    “你不是人,你完全没替儿子着想,”怀远不顾一切的。

    “你怎可能迫两个完全没感情的人一辈子在一起。”

    “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须的工作。”她还是这么说。

    姮宜被看得很牢,她知道,完全没有可能离开宋家巨厦。每一个人都在监视她,去花园都有人陪。

    但是

    ——真如此这般的就嫁给怀远?不,不,说什么也不行,她根本心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