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无怨 四(1/2)

    天气渐渐冷下来,圣诞节到了。

    宋家显然是重视这些日子的,巨厦里老早就开始布置起来,到处都是圣诞气氛的装饰。

    宋夫人吩咐管家买各种礼物,每人都有份。正厅的中间,放了一棵高及天花板

    (这屋房子的天花板有两层楼高。)的巨型圣诞树。

    也许是节日气氛的感染,姮宜和怀远的心情都很好,除了准备礼物外。还买了新装。

    “很多年没试过了,圣诞穿新衣。”她笑。

    “除了圣诞,我们也重视过年。”他说

    “也会如此张灯结彩?”她好奇。

    “还不止呢!到时你就知道。”他卖关子。

    “这么神秘。难道还请人回来唱戏?”她笑。

    “又不是慈禧。”他说。

    然后住口不言,很敏感的。

    可是慈禧又如何?只不过古代的人物而己!

    二十四号那天下午,宋怀中也赶回来。除了生病那次,他很少在白天出现。

    为什么选黑夜回来?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怀中的出现,姮宜很高兴。在这快乐的日子里,她不必跟他针锋相对吧?

    她主动的向他打招呼。

    “嗨!好吗?这次气色不错。”

    他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脸色依然冷漠。

    她不在意,在这种日子里,她心中充满欢乐,他冷淡一点就由他吧!

    晚上,宋夫人带着他们三个用晚餐。

    桌上食物丰富得足够十二个人吃。圣诞歌曲不停的四面八方涌出来。

    宋夫人看来也特别兴奋。

    “等会儿五点钟我们去教堂,”她宣布。

    “全家都去。”

    当然没有人有异议。

    穿着白色套装,扣着一枚别致的圣诞花扣针的姮宜,今夜看来特别动人。

    宋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她奇怪,怎么两个男孩子仿佛全不注意姮宜的出色呢?

    “在这种日子里,如果能开个舞会就好了。”宋夫人说。

    “如果你早些儿吩咐,这也不是难事。”怀中说。

    “是,我知道。你可以替我把欧洲的贵族,公主们都请来,或者配得起我们身份的大亨们,但——又怎能再和以前一样呢?”宋夫人摇头。

    “妈妈——”怀远制止她。

    “我有分寸,姮宜又不是外人。”她说:

    “其实,请请你们的朋友,同事来热闹一下也好。”

    “妈——”怀远十分惊诧。

    显然,宋夫人的提议是他从来没想过,或不敢想的。

    “或者在除夕。”宋夫人决定了。

    “就这么说,怀中,你也过了除夕再去。”

    “我——”怀中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好。”

    听孩子答应,她很高兴,拿起杯子连喝两口。

    “不要喝酒,妈妈。”怀远又说。

    他看来十分关怀母亲,但怀中却沉默冷漠,什么都不说,连眼光都是冷的。

    “安悌,等会去教堂我想献诗。”姮宜突然说。

    “献诗?”所有人都意外,包括冷漠的宋怀中。

    “在美国我一直是教会唱诗班的领唱人,我唱得很不错。”这一点,姮宜有美国女孩的直率,坦白,大方。“今夜献唱圣诗很有意义。”

    “好,我会告诉牧师安排。”夫人极高兴。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有好歌喉。”

    “我很喜欢唱圣诗。”桓宜只这么说。

    她觉得宋怀中冷淡的眸子射向她,除了意外之外,也充满了好奇。

    他也好奇?对她。

    然后他们去教堂。

    坐的时候,宋夫人坐在中间,右边怀远,左边姮宜,姮宜的旁边是怀中。

    坐在怀中身边,她突然有丝不自在,她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但

    ——真正是不自在,而且有点手忙脚乱。

    拿歌书的时候,她碰到了他的手,吃惊地立刻缩回来。这只不过一件小事,她怎么——竟大惊小怪了?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心里砰砰跳,偷眼望他,他若无其事的看着前面的牧师。刚才

    ——刚才那一触,她觉得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和他外表的冷漠不同。

    他有一对温暖而稳定的手,这是否事业成功的顶尖男人该拥有的?

    她的精神不能集中,有点恍惚。

    有人过来对宋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夫人点点头,然后转向姮宜。

    “等会儿唱诗班唱完,立刻就轮到你了,我已把你要唱的歌告诉他们,你只要走上前就行。”她说。

    “是。我知道了。”姮宜努力集中精神。

    今夜来教堂,她要献诗,不能这么恍惚。她不停的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脸一直绯红着。

    有人叫她的名字,宣布她要献诗。她吃了一惊,站起来时有点茫然失措,简直和平日是两个人。

    旁边的怀中皱皱眉,也站了起来。

    “我陪你走上去。”他礼貌的说。

    她看他一眼,心中忽然就平静了,而且快乐。

    她献唱的时候,怀中就站在唱诗班旁边等着。姮宜唱的是一首《荣耀归天父》。

    她有极美好的天赋歌喉,而且有极好的后天训练,她唱得那样虔诚,那样全神贯注。

    一曲既终,有人竟忍不住拍起手来

    ——于是更多人拍手,终于令全体都拍起掌来。

    献诗是不必拍手的,因为一切献给天父,不需要人来拍手

    ——但今夜教堂气氛特别好,人们都有点忘我。或者,因为是圣诞节吧!

    然后,讲道,祝福,再唱圣诗,就散会了。

    姮宜始终保持一副微笑的面孔,她十分快乐,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

    离开教堂时,她突然想起

    —件事。

    “宋怀中,谢谢。”她悄声说。

    人群中,谁也没注意,包括宋夫人母子。

    怀中只是冷冷的看她

    —眼,什么表示也没有。

    回到宋家巨厦,夫人把所有人的礼物都派了,她就退回书房,说想多看一段圣经。

    三个年轻人依然留在楼下大厅的圣诞树旁边,把他们的礼物都排好在树下,还没到拆礼物的日子呢!

    “我有一个主意,我们出去报佳音,好吗?”姮宜是毫无倦意。

    “报佳音?去哪里?”怀远笑了。

    “附近的屋子不多,也没什么孩子,又冷,去那里?”

    “我们可以找个热闹点的区域。”她不死心。

    “这个城市不适宜在深夜出去走动,”怀中说话了。

    “恐怕会有危险。”

    “不可能吧?今天是圣诞啊!”她叫。

    “并非人人都是教徒,都守圣诞。”怀中冷淡的笑一下。啊!他竟笑了,他。

    “那么——就这么睡觉?”她不甘心。

    “你想做什么?我们陪你。”怀远说:

    “三人舞会?”

    怀中站起来,刚才的笑容消失了。

    “失陪。我上楼休息。”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独自大步而去。

    怀中离去,他们再聊聊几句,姮宜突觉一切都索然无味,刚才的兴致都不知跑到那儿去了。

    “我们上楼休息吧!”她主动提议。

    人的情绪变化实在很奇怪,她躺在床上想。为什么突然就没有兴致了呢?

    其实她全无睡意呢!

    辗转多时,仍然瞪着天花板。这一阵子失眠,她总有一天把天花板瞪穿吧!

    又觉得肚子饿了,晚餐食物虽丰富,她却是吃得不多。下楼去喝杯牛奶,吃块蛋糕也不错。

    说去就去,她披起厚晨褛,轻悄下楼。

    厨房的灯亮着,是谁?走近一看,怀中坐在那儿。

    怀中

    ——她的兴致又忽然回来了。

    “你也——肚子饿。”她看见他面前的牛奶。

    他点点头,没有出声。

    “大概冬天比较容易肚饿,有饥寒交迫这句话。”她又说。她已完全忘了他们之间的“战争”。

    他忽然笑起来。

    “在暖气这么好的屋子里,你觉得冷?”他说。

    也不再是那么针对她了。

    “当然不——”她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定会觉得她幼稚,会不会?

    “你的圣诗唱得很好,很好。”他说。不是听错吧?声音视觉竟有丝暖意。

    他还连用了两个

    “很好”,这表示什么?欣赏。

    “从小就是唱诗班的成员,好坏是天赋,我只是用心灵唱。”她说。

    “用心灵唱。”他重复一次,然后喝完杯中牛奶。

    他要离开

    ——不,他没有走的意思,她放心了。

    她希望并喜欢他留下的,是不是?

    “你对人——永远是那么冷淡?”她问。其实她并不想问的,又忍不住。

    “冷淡——也只不过是种态度。”他说。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你看有的人笑得那么兴高采烈,但他真是那么开心?”他反问。

    他在暗示她外表并不可靠,不能代表一个人,是吗?他肯跟她和平相处,这很不错。

    “当初——我们有点误会。”她诚心的。

    “有误会才有了解。”

    “在你面前我大概是幼稚无知,但是——我好强,我憎恨别人看不起我。”她坦率的。

    他没出声,不知他心中想什么。

    “还有——十分谢谢你今晚陪我走向献诗台前。”

    “献诗是你自己提出的,但临上阵——你好象又无所适从的茫然。”他说。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了,是吧!

    “我不知道当时在做什么,我——”她望着他竟说不下去,因为他一直紧绷的漂亮脸现在松弛下来,变得柔和,变得那么动人——

    “对不起,失陪。”他突然站起来离开。

    但

    ——刚才那一刻是真的,是不是?他的脸变得那样柔和动人

    ——在圣诞夜。

    冬天没有去别墅的理由,怀远变得苦闷烦躁。

    “很想出去走走,家里太闷了。”他嚷。

    “除夕舞会就来了,怀中的客人已请得差不多,到时候就热闹了。”姮宜说。

    “那是妈妈的舞会——”怀远知道说错话,立刻改口。

    “我们约怀中去别墅烤肉吃?”

    姮宜眼光闪一闪,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立刻约他。”她笑。

    “他不肯去呢?”他没有信心。

    “我也陪你。”

    “你真好,姮宜,我总觉得你是我最好的妹妹。”

    “谁说不是?”

    怀中走过来,他们立刻约他,他想一想,点点头,转身又离开。

    “现在就去,好不好?”怀远说。

    “十分钟我换衣服下来。”怀中说。

    “那么我也换衣服。”姮宜站起来。

    “姮宜,舞会那天你做谁的舞伴?我?或是怀中?”怀远问。

    “问得这么奇怪,为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怀远笑。

    “怀中会是安悌的舞伴,他请了那么多客人,没时间理会我们的。”她说。

    “倒也是事实。”他点头。

    “放心,我陪你。”

    她笑笑,上楼换衣服。

    十分钟,他们下楼时,姮宜和怀中都换了牛仔裤,她穿一件银灰的雪褛,他却穿一件很粗豪的猄皮夹克,和他平日的黑衣黑裤又是另一番气势。

    她更喜欢他这种装扮。

    只是怀远,还是穿得永恒的斯文。

    “我跟妈妈说过了。”怀远也不以为意。

    “走吧!”

    怀远开车,怀中坐旁边,姮宜在后面,和以往每一次相同。

    “今天真冷。”怀远吸一口凉气。

    “难得你还有如此兴致。”怀中说。

    “别墅里另有太阳。”姮宜在后面笑。

    “姮宜——”怀远嚷。

    怀中看看他,微微皱一下眉头。

    这几句话,几个简单动作在几秒钟里做完,但

    ——怀中已明白一切,是吧!他是那样精明。

    梅花看见姮宜来到,不知道多开心,她握着姮宜的手热情的叫。

    “谢谢你,我好喜欢你送我的圣诞礼物,那么漂亮的红毛衣我还是第

    —次穿。”

    怀中看梅花,又把视线转向姮宜,后者微微一笑,他已知道就是这个女孩。

    但

    ——他十分惊异,怀远喜欢的就是这个美得十分粗糙的女孩?

    忍不住微微摇头,却被姮宜看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一直很注意他。

    “怀远送的红大衣你不喜欢?”姮宜故意问。

    “不喜欢,老土,”天真坦率的梅花说:

    “现在那里还流行长大衣呢?阿婆穿的。”

    怀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生气。

    “我们到别墅来烧烤,你也参加。”姮宜说。

    “下午行,晚上有人约我跳舞呢!”梅花笑。

    “我刚学会跳舞,好喜欢。”

    怀远有一点变脸,妒忌了呢!

    工人们立刻替他们预备好烧烤炉,预备好食物

    ——这种完全不用自己动手的烧烤,能有乐趣吗?

    然后,四个人就坐在花园的一角,烤炉的旁边,等工人们烤好来吃。

    “喂!你这个人真怪,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梅花望着怀中。“你不喜欢这儿?”

    烧烤的工人们十分震惊,小梅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开罪主人的贵客?

    “他是我表哥,他不爱讲话。”怀远打圆场。

    工人咽一口气,坏了,还是表少爷呢!

    “人若不讲话,闷不闷?”梅花又问。

    “如果我这样,早就闷死八百年了!”

    “人不讲话但可思想,情形是相同的。”姮宜说。

    “只想不说?我不行,绝对不行,”梅花孩子气重。

    “如果人家骂你呢?”

    她是望着怀中,但他却不答话,只微微一笑。

    “哎呀!什么都不说,我怕总有一天你会爆炸。”梅花叹一口气。

    怀远显得尴尬,仿佛一切是他的错。

    “对不起,表哥,梅花只是个孩子。”他说。

    “难怪她这么说。”怀中摇摇头。

    “除了她这么天真直率的孩子外,恐怕没有人当面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他似乎有感慨。

    也难怪,在社会上他的地位那样高,那样尊贵,许多人只要得到他点头,明天就能成百万富翁。谁还敢在他面前挑他的错和缺点?

    “你喜欢如此?”姮宜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到了如今的地步,我想改变也不可能。”

    “难道你没有知心朋友?”她好奇的问。

    他轻轻一笑,不再回答,只专心的吃着他的食物。

    良久沉默,终于还是梅花打开话题。

    “喂!宋怀远少爷,想不想打网球?”梅花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