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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已渺 第九章(2/2)

的,相信我,真是非常动人,我直到会天想起来,还会心跳加速。”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

    ——”卓尔不敢笑了。黄蓁瘦而平凡的脸孔绝对难以吸引出色的男性,她再笑会令人误会的。

    “对方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主,外貌、修养、谈吐.礼貌,我相信在台北恐怕难找出第二个,”黄蓁满足又沉醉地说:“他往在国外,常回台北。”

    卓尔只能听,她要保持礼貌。

    “你我一见如故,你不介意我讲这段罗曼史给你听吧?”黄蓁说:“因为我很难找到朋友能分享我这份快乐和满足。但我相信你会!”

    卓尔点点头,既然人家看得起,她当然义不客辞,何况只是当一次听众。

    “那是我有次来香港谈一笔主意,和一个厂商,”黄蓁开始说:“谁知一来就重感冒,除了开会谈生意外,所有应酬一律取消。事也凑巧,就在和厂商开会时,认识了他,就是我说的那男士。”

    黄蓁说得很认真,卓尔也不敢出声。

    “那天晚上正在酒店里休息的,他的电话来了,”黄蓁脸上流露一片温柔。“他说没有别的事,知道我不舒服在酒店,想来陪我吃顿晚饭。说实话,我当时好感动,萍水相逢的男士这么细心,这么有诚意,而且他还有那么好的条件。”

    “于是你答应了?”卓尔忍不住问。

    “没有,我感冒实在太难受了,哪里也不能去,更没胃口吃东西,便拒绝了他,不过觉得很遗憾。”黄蓁说:“第二天我仍继续开会,到了晚上,他电话又来了。他说知道我不能外出,他想到酒店来陪我聊天,或者陪我看电视。我问他往哪里,是一家离我酒店很远的酒店。于是我说算了,但他执意要来,甚至不怕我传染给他。”.

    卓尔很感兴趣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毕群,如果她在异地一个人病着,毕群会不会这么殷勤体贴的对她?

    “于是他来酒店找我,我们真的聊天看电视,他是个十分温柔的男人,他的温柔令人不由自主的动心。我承认他是唯一令我心动的男人,可惜

    ——他已有家室。”黄蓁说,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我这个人做事喜欢爽快,我不愿破坏别人家庭,虽然我喜欢他,也不再跟他来往了。”

    “就

    ——这么就结束了?”卓尔问。

    “不,他继续要求来陪我,甚至搬来我往的酒店,但

    ——我硬着心肠不答应,”黄蓁爽朗地笑。

    “我知道他和我自方面条件都适合,他也有自己的生意,外貌我远不如他,但爱情不是凭外表,你知道吗?卓尔,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上的男人,但我不能接受他!”

    “你很理智。”卓尔由衷的。她自问做不到,一个毕群已令她颠三倒四了。

    “有什么办法呢?我常自夸是

    ‘大’女人,我够坚强,承受得了打击,”黄蓁说:“但他的太太是小女人,我这大女人不能欺负人家,我宁愿自己痛苦。”

    “到现在还痛苦?”卓尔同。

    “可以忍受得了。”黄蓁耸耸肩。“只要别让我再看见他,我可以受得了!”

    “他呢?有没有再来找你?”卓尔再问。

    “明知无望,他还来做什么?他又不是蠢人,”黄素不在意的。“我知道他常在台北、香港跑,但我们没再碰到,大家都是爽快的成年人。”

    “还很挂念他?”

    “当然。我们在一起虽然时极短,但我有而爱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我很珍惜的放在心里。我相信他也是!”黄蓁说。

    “这的确是很动人,”卓尔说:“不过结局太遗憾。”

    “人生就是这样,无可奈何的事情占大多数,”黄蓁喝一口果汁。“重要的是我们的态度,我把它当一件罗曼史来看,于是它变成生命中的点缀品,并不那么重要。有的人看得很严重,那么可能就有悲剧发生了!”

    卓尔想一想,的确很有道理,重要的是自人的态度,看各人怎么处理。

    “你不只做生意能干,做人处世也能干。”卓尔说。

    “是吗?”黄蓁点燃一支姻,慢慢地吸着。“虽然我没再见到他,他的消息还是听得不少。你想不想知道得更多些?”

    “我不明白。”卓尔摇头。

    “我听说许多关于他的事,传闻都不怎么好,”黄秦说:“但我拒绝相信,我固执的把他当成我眼中、我心目中的那个温柔深情的男人。我要保持我那段动人的罗曼史,对不对?至少我很快乐,有那样一个出色的男人追过我,喜欢过我,为我做了许多侵事。我真的很快乐,我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传闻?”

    “你对。若我是你,我也像你一样,”卓尔笑。“传闻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

    “对了,”黄蓁大喜,用力握一握卓尔的手。“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我说过你会了解的,你果然是!卓尔,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卓尔开心的笑。虽然她和黄蓁的个性不同,但她们至少能互相欣赏,能做到这样的女人毕竟太少了。

    “吴先生应早替我们介绍认识。”她说。

    “现在也不迟,”黄秦拍拍她的手。“我是自由的人,你呢?晚上一起吃饭,行吗?”

    “当然,坚白从不管束我行动,我有绝对自由,”卓尔少有的开心。“而且放开了工作,我空的很,我可以每天陪你。”

    “每天陪我?”黄蓁笑。“我得工作呢!”

    “这次也谈生意?”卓尔问。

    “有什么办法?我不是那种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女人,我只能出来作战,”她说得很特别。“我每天都在向别人挑战,也接受别人的挑战。”

    “如果早认识你,或者我不出让公司,”卓尔吸一口气,很是振奋。“我们可以并肩作战。”

    “算了,让你公司的人替我工作吧!”黄麦挥一挥手。“我的广告还是交给你

    1”

    “好!”卓尔点点头。“我担保他们的工作定能令你满意。”

    “我们不谈工作,”黄蓁很感兴趣的望着她。“我很想知道,你怎么抓住你那十全十美的丈夫?”

    “我没有抓他,一切

    ——很自然的。”卓尔说。

    “哦

    ——我几乎忘了,你这种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孩是让男主来追的,”黄蓁哈哈笑。“你的丈夫,那个

    ——坚白一定追得很辛苦。”

    “不,我说过,我和坚白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卓尔说。

    “会吗?”黄蓁不信。“这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爱懂,我是指应该属于你所有的!”

    卓尔皱起眉心,黄蓁

    ——可是故意来开她玩笑?黄蓁知道她和毕群的事?

    “我不懂

    ——”她说。

    “你这样的女孩,怎会没有小说里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情?你不该这么平淡。”黄蓁解释。

    “我

    ——”卓尔看然脸红。

    “是不是?我猜对了,”黄蓁稚气的。“他是谁?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要到你?”

    “黄蓁

    ——”

    “为难什么呢?我唯一的一次都告诉你,你有什么说不得的呢?”黄蓁笑。

    “不,我

    ——没有。”卓尔吸一口气。各人性格不同,她有的,她宁愿放在心底。

    “好吧!”黄蓁招后者结账。“你开车带我去逛逛,每次来香港都为生意,连新界都没去过。”

    “一言为定。”卓尔站起来。“说不定你还会遇上一次更动人的罗曼史

    ——”

    “绝对不会!”黄蓁认真的打断她的话。“再没有任何男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他?!

    一连几天卓尔都陪黄蓁,除了她白天谈生意开会的时间之外,她们都在一起,性格、爱好都不相像的她们,居然互相欣赏,变成了好朋友。

    她们一起去郊外兜风,一起逛公司,喝茶,聊天,融洽得像大学里的女孩子,完全不沾她们这年龄该有的世故和虚伪。

    卓尔觉得知己难遇,她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和的问都给了黄蓁。她在想,坚白不会在意的,她和坚白有的是时间,现在陪黄蓁是应该的,黄蓁就快回台北了。

    今天和黄蓁聊天到十一点多,很是奇怪,她们总有那么多聊不完的话。她们说从前,她们说现在,她们也说将来。她们同时发现,原来三十多岁的女人仍然有梦。

    啊!梦。大概生存在世的人类都会有梦吧?林林总总,不同形式,但总是梦。

    卓尔发觉,黄蓁的梦中总有

    “他”的影子,那个在黄蓁生命中占最重分量的

    “他”。卓尔很好奇,怎样的男人才能令黄蓁这么死心塌地呢?她真的好奇。

    回家已晚,她蹑手蹑脚的不想吵醒小宝和坚白。大概是快乐就不知时间的无情吧?她们总是一聊就到午夜。

    很意外,卧室里透出灯光,她推门,看见坚白正半靠在床上看书。他神情安详,但眼中仍有等待之色。

    “啊

    ——坚,你还没睡?你不是在等我吧?”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太迟了!”

    “我看一点书,很好的一本小说。”坚白扬一扬手中的书。“自己开车回来?”

    “是!我很小心,不会有危险。”卓尔摇摇头。“和黄蓁一聊天就忘了时候,真对不起!”

    “难得碰到能和你聊天的人,”坚白一点也不在意。“其实可以让黄蓁搬来我们家客房住。”

    “她说不习惯,她独立惯了。”卓尔坐在床沿。“后天她就回台北。”

    “我不是赶她回台北,”坚白笑。“我很高兴你终于遇到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我知道我们有点过分,”卓尔掩住脸颊。“我不该每天这么老往外跑。”

    “难得几天。”坚白凝视她。“肚子饿吗?”

    “不饿,在黄蓁那儿吃了半个密瓜。”她笑。“我从来没有这么吃过密瓜,她硬要我吃半个,真是惊人。不过吃完了也不觉得什么。”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实比想像中容易,”他说;“想像往往会吓住了我们去做一些事。”

    “你说得对!”卓尔说:“小宝有没有找我!”

    “小宝很听话,她知道你出去有事,加上以前你上班,她习惯了你不在身旁。”坚白说。

    “黄蓁走后我就好好陪小宝,”卓尔摇头。“坚白,你觉不觉得我

    ——在逃避主妇的责任?”

    “没有。”坚白摇头。“好的主妇也不一定每分每秒守在家里。”

    “你又在纵容我!”她说。

    “事实如此,”坚白笑。“你根本一直在工作,但家里很有条有理,小宝又教养得好,你当然是好主妇。”

    “可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自己差劲。”她说。

    “这话该由别人说,你怎能判定自己呢?”他说:“快去洗澡,好休息了。”

    “好。”卓尔走进浴室。

    十分钟后她出来,坚白还是姿势不变的坐在那儿。

    “还不睡?明天你起不了床。”她说。

    “我等你。”他笑。“仿佛好久没见到你,没和你面对面的聊天。”

    “我不该回来得太迟。”她笑着上床。

    “不,我不是怪你回来得不迟,我

    ——”坚白似乎说得有点困难。“每天只能看见睡眠中的你,我觉得很不满足,也许我傻

    ——但真是这佯!”

    “真是抱歉。”她握一握他的手臂。她是感动的,坚白的一言一行常常感动地,但一一该怎么说?她想逃避这种感动。

    “睡吧!太晚了!”

    坚白点点头,顺手熄了灯。

    “啊!忘了告诉你,”他刚躺下就说:“下午有一通你的长途电话,美国打来的!”

    “啊

    ——是谁?!”她心中一震,美国的长途电话?

    “什么时候?什么城市打来?说——什么事吗?”

    “没有留姓名,”坚白停了一下才说:“下午两点多,是男的,也没说什么城市。”

    “那

    ——是指明找我?”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会是谁呢?毕群?她真痛恨今天下午外出,如果她在家,不就接到这电话了?

    “找卓尔,说国语,”坚白淡淡的。“我相信可能是你以前在台湾的广告客户!”

    “我想

    ——是的1”她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气。找卓尔,说国语

    ——还能不是毕群吗?

    偏偏中午她就出去了,怎样可恨的不巧!毕群打电话来她正外出

    ——她几乎要诅咒自己。

    “我看你得发一张通知给全世界的广客户,告诉他们卓尔退休了。”他半打趣的。

    “不是退休,是退出。”她应着,心中却满是懊恼,她怎能错过了毕群的电话呢?

    她已认定是他打来的了。

    “有不同吗?”坚白笑。

    卓尔正想回答,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下午两点钟,坚白怎可能在家呢?电话是他接的?

    “是你接的电话?”她忍不住问。

    “是。中午我就回来了,”他还是说得轻描淡写。“小宝

    ——希望我早点回来。”

    卓尔听出了话中的不妥,小宝要他早些回来?

    “小宝

    ——怎样了?”她霍然坐起。

    坚白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一跳。

    “别紧张,别担心,”坚白抓往她的手。“小宝只是有点肚子痛。小孩子不知轻重,哭着找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提前回来啦!”

    卓尔的手心发冷,歉疚的感觉一直往上涌。

    “她病了,是不是?是不是?她现在怎样?”她急着下床,被坚白拖往。

    “放心,她没事,”坚白温暖宽大的。“小孩子谁都会肚子痛的,已经完全没事了,放心!”

    卓尔在黑暗中发了半天呆,才慢慢醒来。

    “我

    ——大概是全世界最不负责的妈妈!”她说。声音中有着哭意。

    “别这么说,卓尔,这只是意外。”坚白拍拍她。“而且只是小病,看了医生就没事了!”

    “我

    ——好抱歉,坚,”她吸吸鼻子。

    “我一直在任性自私的做一些事。”

    “你不以为我平白获得半天假期是很好的事吗?”坚白用轻松的语气说。

    “但是

    ——你自己生病时也不请假的!”她说。心中隐隐作痛,她太不负责了。

    “我是大人,可以忍耐一点病痛,和小宝怎么一样呢?”他笑起来。“睡吧!”

    “我想去看着小宝。”她说。

    “你回来前我刚看过她,她睡得很好,别去吵她了。”坚白说:“你也累了!”

    “我

    ——明天不再出去,”地吸一口气,说:

    “我会告诉黄蓁,小宝有病。”

    “黄蓁后天就走了,不是吗?小宝的病已设事,你不必担心的!”他说。

    她不出声。

    她虽然喜欢陪黄蓁,却也分辨得出小宝重要,而且

    ——最重要的,那个长途电话。

    她不能再错过那个长途电话。

    “我会留在家陪小宝,”她终干再说:“这些天来我也野够了。”

    “野?!你怎么用了这个字?”他轻笑。

    “就是野?!”她又慢慢躺下来。“坚,你知不知道,以前在学校时,我是个很野、很顽皮的人。”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静。”他意外。

    “出国以后我变了,”她轻轻叹息。“在台湾念中学、大学的,我很爱玩,不喜欢留在家里。”

    “年轻人都是这样!”地说。

    “你不是这样,”她说:“坚,你不要总是纵害我,我习惯以后就会变成理所当然。”

    “那么就让它理所当然吧!”他在黑暗中拥往她。“卓尔,你说,我不宠你又宠谁呢?”

    “我

    ——”她的话说不出来,想推开他又下意识的惊觉不可,全身却起了鸡皮疙瘩。

    “放心,我不了解你,就算我怎么过分宠你也宠不坏,因为你是个有规律的人,你会自我控制和调节。”

    卓尔深深吸一口气,不敢再乱动。

    在坚白怀中,她有前所未有的窘迫,她心中一直抗拒着这种亲热,然而坚白是丈夫,她的抗拒只能强忍,变成一种极难受的感觉。

    好在

    ——好在坚白很快的睡着了,没有再进一步的要求。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才偷偷透一口气,把悬得高高的心放下来。

    她在想,以后那么漫长的日子要怎么过?她能永远忍耐这种感受、感觉?她

    ——忽然间想起毕群的拥抱,毕群的热吻,那

    ——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那——仿佛是燃烧,是了,燃烧

    ——她和坚白就缺少燃烧的动力。

    轻轻叹一口气,强迫自己睡觉。明天一早要着小宝的病好了没有,要给黄蓁打电话,又要等长途电话

    ——那长途电话还会再来吗?”

    又担心,又烦恼,又盼望的她也终于睡着了,醒来的天已大亮,坚白不在旁边了。

    她一翻身地起来,看见化妆台上坚白留的字条。

    “卓:你睡得很好,不忍吵醒你。小宝已没事,我看过她了,好好休息,晚餐见。”

    把字条扔掉,她匆忙走进浴室。太多的事要做,怎能还赖在床上?

    梳洗之后,她看看小宝。这孩子身体实在好,已全然没事的吃过早餐,要佣人陪她下楼骑单车了。

    卓尔胡乱的吃点东西,立刻回到房里,她想先找到黄蓁,推掉今天的约会再说。

    正要拿起电话,电话铃就响了。常常有这么巧的事,把人吓一大跳。

    “卓尔。”她拿起电话。

    “是我,毕群。”低沉温柔而略带喑哑的声啻,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在身边,毕群,他终于打电话来了。

    “卓尔,你好吗?”

    “我

    ——好1”她说。不中用的泪水激动地涌了上来,想掩饰也没法子,他一定听见了。

    “昨天是你的电话吗?我正好不在。”

    “是我。令我意外的居然是坚白接的电话。”他说:”我吓了一跳。”

    “他以为你是广告客户。”她孩子气的。

    “没有引起他的怀疑就好了!”他说。

    “怎么会呢?他从不怀疑我。”她说。

    “是

    ——我担心得多余了,我只是为你着想,”他轻叹。

    “卓尔,我想你。”

    “你

    ——”她的全身起了一阵燥热,心脏跳动加速。

    “你在美国?”

    “我好想你,什么的候你肯让我来看你?”他自顾自地说:“卓尔,我完全没办法工作。”

    她沉默了,心潮汹涌,眼泪又往上涌。毕群对她这么痴,她无法不感动,无法不

    ——动情。只是——她能说什么?真的,谁能告诉她说什么?

    “知道吗?我头发又多白了几根,你真残忍,”他又说。那声音温柔深情得令她的心都在抖。

    “你真要我到了六十岁再来?”

    “毕群,你知道

    ——这是没法子的事!”她吸了一口气。

    “我——也没办法。”

    “一定有办法,你让我来看你,好吗?”他说:“我又没有一定要你离开徐坚白!”

    她呆愣一下,这

    ——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之阎的感情是我们的事,我们不说,又没有人会知道,”他婉转地说:“我什么都不计较,我只求能常常看到你,和你在一起。”

    她的心好乱、好乱,又兴奋又不安,她满足于毕群对她这么好,却

    ——又觉得有说不出的不安。他什么都不计较,但求能常见她,能和她在一起,他

    ——委屈,她不能要他这么做。

    “不,你不快乐,”她喘急起来。“你给我一点时间,目前我很乱,我

    ——要想一想。”

    “想到几时?我头发全白?”他又叹息。“你知道——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

    “我不行

    ——”她下意识的叫,“坚白

    ——也许受得了,我只是舍不得小宝。”

    “我

    ——不要求你离婚。”他停了一下,说。

    她又呆一下,心中不安、不妥的感觉又往上涌。

    “我没想过离婚,但

    ——这样见你——我心中很有罪恶感。”她终于说。

    “爱不是罪。”他说。

    “不要追我。让我想一想,”她说:“毕群,其实——目前这样不是很好?”

    “我看不见你。”他说:“卓尔,我要常常和你在一起,能拥抱你,亲亲你,我

    ——卓尔,我想念你想得快疯了,你让我来香港!”

    她并没有不准他来,并没有绑住他的脚啊;

    “你来

    ——又能怎样?”她叹口气。

    “至少能守在你身边。”他说。

    “你太天真!”她摇头。“我们不再是大学时代的卓尔和毕群了,很多事要考虑到。”

    “我什么都不考虑,只要你让我来。”他固执的。

    “你

    ——太太呢?”她忍不住问。

    电话里一阵难堪的沉默。

    “为什么要提她?”他显然不高兴。

    “她是个存在的人,和坚白一样,为什么不提?”她反问。她不以为他太太会不理这件事。

    “她不能管我的事,这是我和她婚前讲好的,”他说。“我说过要过自己的生活,她明白。”

    她又呆愣半晌,事情

    ——和她想像有出入。

    “那

    ——你来见我做什么?”她问。

    或者是她不传统吧?她觉得他的一切都不可想像,太太真能不管他的一切?

    “我和你之间是爱情!”他肯定地说:“十多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你不能否认。”

    “我不是否认,也没有否认,但

    ——毕群,在我们之间的一切已复杂了。”她叹息。

    “我眼中.心中只有你,我不觉得复杂。”他说:“我们不必理会其他太多人。”

    “不理会,但他们其实就在身边。”她说。

    “你不能洒脱一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很敢做敢为的,”他说:“卓尔,我已经痛苦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再继续。”

    “我不觉得那么痛苦,”她反应迅速,痛苦过吗?那似乎是好远,好久的事了,几乎已不复记忆。

    “就算痛苦,其间经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也该淡了。”

    “你残忍。”他又叹息。

    “有许多事

    ——无可奈何。”她说:

    “如果你有生意上的事,我当然不能阻止你来香港的,只是

    ——我们不能再常常见面。”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问。他是了解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吧?他一定了解的,他才这么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们都不可能改变现状。”她说。

    “我说过,不必改变现状,”他似乎在考虑措词。“我太太是太太,徐坚白是徐坚白,我和你是另一回事。”

    突然间,她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

    “不,不能这样,”她几乎是在叫。“我不喜欢,我要所有的事正大光明,你知道我的个性,我不能这样!”

    “你可以考虑一下吗?”他问。“我的真诚再加上那么多年来我所受的苦,你能考虑吗?”

    “你

    ——强人所难”她说。

    “你考虑,好吗?”他又放柔了声音。“反正我们多的是时间,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答应为止。”

    “毕群

    ——”她为难的叫。

    “即使我每一根头发都白了,我仍会等,”他说。那声音——再一次令卓尔心头颤抖。

    “卓尔,只要你在,我永不死心。”

    她无言。

    再说什么都多余,是不是?

    “我会再给你中活。”他似乎渐渐远去。“保重。你要快乐一点,还有,记住,我爱你,我等你。”

    不等她再说话,他已挂断电话。

    拿着话筒起码发了五分钟呆,她才恢复意识,慢慢放下电话。

    毕群这电话把她本已不平静的心湖更弄得波涛方丈,再也难以收拾。毕群和坚白,她

    ——已没有选择余地了吧?是不是?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抓起电话时,心脏几乎跳出口腔。

    “喂

    ——是我,卓尔。”她喘息着。

    “什么事呢?心神不定的,”是黄蓁愉快的声音。“才大清早呢!”

    “啊?我正要找你,”卓尔吸一口气。“小宝生病了,我怕今天不能陪你了。”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黄蓁哈哈大笑。“你不能陪我正好减低我的歉意,今天我也没时间跟你在一起。”

    “要开会?”卓尔轻松一点。

    “还开会?想闷死我?”黄蓁叫。

    今天她的语气有很显著的不同,仿佛整个人都在动了,光芒了。

    “怎么了?昨夜又遇到一个出色男人?又一段动人的罗曼史?”卓尔打趣。

    “我是个专一的人,不会再有别的男人能打动我的心了,”黄蓁笑。“不过——的确又是罗曼史。”

    “先恭喜你!但我不懂。”卓尔说。

    “你当然不懂,”黄蓁简直是心花怒放。“你知道吗?很意外的,我又遇到了他!”

    “啊

    ——”卓尔忍不住叫:“他也来香港?”

    “是,”黄蓁说:“既然是天意让我们再碰到,我也不抗拒了。”

    “那么明天回台北吗?”卓尔问。

    “不,当然不。”黄蓁愉快的。“他走时我才回去,我已想通,既然那么爱他,就不要不为难自己!”

    “那你

    ——”卓尔好意外。

    “我正在等他,”黄蓁坦白得惊人。“他离开他住的酒店,搬到我这儿来。”

    “你们

    ——”

    “别大惊小怪,”黄蓁笑。“和相爱的人上床是很神圣、很美丽的一件事。”

    “你

    ——考虑清楚了?”卓尔吸一口气。

    “当然。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是最后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黄蓁说;“放心,我自己的事一向把握得很好!”

    “你不是说过不想破坏别人家庭吗?”卓尔问:“现在不理会他有太太了?”

    “我又没想过要嫁给他。”黄蓁说:“我们在一起觉得快乐,又不妨碍别人,一切都

    OK,不会有问题。我不是个占有欲强的人!”

    “祝你幸运、快乐。”卓尔只能这么说。

    黄蓁比起她来,是开放和潇洒得多。

    能拿得起又放得下的女人毕竟不多。

    “我一定会。”黄蓁快乐的。“替我问候小宝,我走之前会再给你电话。”

    “好!”卓尔笑。“我有点好奇,想看看你那位十全十美的出色男士。”

    “有机会的。”黄蓁叫。“啊!他来了,他在敲门,我再给你电话。”

    卓尔放下电话,摇摇头。

    或者

    ——黄蓁抓往的也是幸福吧?

    谁知道呢?幸福的定义愈来愈抽象了。

    卓尔带小宝再一次看医生,证明她完全设事了,卓尔就顺便送她去学校。

    独自在家里待了一下午,她觉得闷得要命,或者她是不适合做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吧?人是留在家里,心却早已飞出窗外,不知道去了何方。

    她真后悔把广告公司卖了,现在想找个地方避一避解解闷都不行,每天就这么闷在家里,她怀疑自己可以忍受到几时。

    正享起报纸想着,佣人请她去听电话。

    “少爷打来的。”佣人说。

    坚白中他很少在上班的时候打电话找她,难道是通知她晚上有必须去的应酬。

    “坚,可是有应酬?”拿起电话地说。

    “这么敏感,一定要有应酬才打给你吗?”坚白笑。“今晚有空吗?”

    “有是有,但不想应酬。”她说。

    “应酬我也不行?”坚白笑。

    “应酬你?为什么?”她不解。

    “我们很久没到夜总会坐坐,突然想起来就去订了位子,你不会拒绝吧?”他笑。

    “当然不会,”她也笑着摇头。“应酬你是我这做太大的责任和义务。”

    “能不能讲得稍微罗曼蒂克一点?”他开玩笑。

    “那么你回来接我时是不是要送束花?”她打趣着。

    “多谢你提醒我,”他说:“我五点钟约了一个人见面,大概六点钟可以到家”

    “下班之后还见人?公司该付你加班费。”她说。

    “自然,自然,”他笑。“我自己签给自己。”

    “好吧!我会化好妆等你。”她说。

    “对!我们今天盛妆而出。”他说:“难得的,是吧?”

    卓尔笑一笑,放下电话。

    坚白实在很难得有这么罗曼蒂克的念头,他们除了应酬外,极少单独去夜总会,今天

    ——坚白很特别,可是看出她闷,特别安排的?

    能够出去走走、坐坐总是好事,她不是正面对着四堵墙发呆吗?

    离开广告公司,才发觉这十年来她交的朋友简直少得可怜,平日好像很多人在她四周,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公事,业务上的朋友。

    是不是人愈大就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呢?

    她想起黄蓁。

    黄蓁该是她的朋友了吧?她们的来往纯属私人的,她们互相欣赏,又谈得投机,她实在高兴认识了黄蓁。

    黄蓁这两天过得如何?一定快乐得忘了全世界的人吧?她真幸运,又在这个时候遇到了

    “他”。

    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忍不住拿起电话打到黄的酒店,电话响了几声才有人过来接听。

    “黄蓁在吗?”卓尔抢着问。

    “请等一等。”是男人低沉的声音,就是那个“他”吧?

    过了几秒钟,黄蓁来了。

    “是我,卓尔。”

    卓尔说:

    “很想念你,也想知道你快乐的情形。”

    “我很快乐,很快乐,”黄蓁加重了“很”字,

    “也有前所末有的满足。”

    “你快乐和满足我就放心了。”卓尔说。

    “哦

    ——你曾不放心过吗?为什么?”黄蓁问。

    “不知道。也说不出来,”卓尔笑。“可能觉得幸福并不那么容易得到,也不实在。”

    “啊

    ——你是这样想的,”黄蓁说:

    “可是你对幸福的要求太高”

    “没有。”卓尔摇头。“我们这样讲话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绝对不会。”黄蓁的笑声的确充满了令人羡慕的幸福。

    “我们已两天两夜没有出过房门,别把心想邪了,我觉得两个相爱的人默然相对是很美的情怀。”

    “除了讲羡慕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卓尔笑。

    “还能祝福我们,”黄蓁说:“因为我不知道我和他这一段情可不可能蒙上帝祝福。”

    “上帝喜欢一切真爱。”卓尔说。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黄蓁开心的。“喂,你知道刚才他问我说你是谁?我才不告诉他,我俩的友谊是我俩的秘密,是个是?”

    “是吧!”卓尔大笑起来,这黄蓁真是稚气。

    “是吧?怎么不能肯定一点呢?”黄蓁叫。

    “说实话,黄蓁,我的好奇心愈来愈浓,好想见见你的他。相信我,只为好奇。”卓尔说。

    “我明白的。可是目前我不想让你们见面,因为你们俩都是我心中的秘密,”黄蓁笑。“你等吧!终有一天你们会见到面的。”

    “那一定很有意思。”卓尔说。

    “当然。”黄蓁充满幸福的叹一口气。“你知道吗?若上帝让我在这一刻死掉,我会生也无所憾。”

    “我很佩服你的勇敢,如果换成我,我恐怕会诸多考虑。”卓尔说:“幸福也是要代价的。”

    “说对了,幸福是需要代价的。”黄蓁说。

    “你的代价付得值得,能找到一个对你痴心一片、而你又爱他的男性,恨不容易。”卓尔说。

    “你难道不是吗?”黄蓁说。

    “我

    ——”卓尔呆愣一下,她是吗?“很难说的,人的心是不可能满足的。”

    “别贪心了,有那么好的丈夫还不满足,你该打手心。”黄责说。

    “好丈夫并不一定代表爱情。”她说。

    “啊

    ——我明白了。我就说你不可能这么平淡,你一定另外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是不是?是不是?”黄蓁听来很兴奋。“那男人是谁?在哪里?你们婚前或婚后认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卓尔呆愣半晌,才慢慢说;

    “你问了这么多,叫我怎么答?”

    “一条条回答啊!”黄蓁叫。“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说。”

    “能说什么呢?我很想当它过去了。”卓尔无奈的。

    “很想当它过去?那表示还没有过,是不是?”黄蓁笑。“他是怎样的人?凭任何吸引了你?”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因为我并不真了解他,只觉得地

    ——介乎于正邪之间,”卓尔终于说:

    “他不是漂亮,但很有成熟的魅力,很温柔体贴,个性特别。”

    “说得令我都心动了呢!”黄蓁笑。

    “你开玩笑。”卓尔也笑。“我和他认识十几年了,但

    ——只能说有缘无分吧!”

    “会有这种事?你不要迷信好不好?命运是由自己创造的,我从不信邪。”黄蓁说。

    “不由你不信,所有的事

    ——就是阴错阳差,好像一切命中注定的。”卓尔说。

    “不要再说命中注定,我不喜欢听,”黄蓁大声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我很想试一试,但目前

    ——身不由己!”卓尔说:

    “谁都知道,我有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还有个可爱的孩子,我还能做什么?”

    这回绝到黄蓁发呆,好半天她才说:

    “这么错综复杂,看来是有点困难。”

    “所以我很想让它过去。”卓尔说。

    “那么你告诉我,你能甘心吗?”黄累问。

    “我不知道,”卓尔停一停,说:“大概不能。”

    “怎么天下尽多这种事呢?”黄素仰天长叹。“我同情你,却帮不了你。”

    “我不需要帮忙,也不再打扰你了,”卓尔振作一点。“继续你们的两人世界吧!”

    “不,我们已决定今天走出这房间,重新投入人群,”黄蓁笑。“我们要人分享我们的快乐。”

    “我已经分享了,你是幸福的。”卓尔衷心说。

    “谢谢你,我们再联络。总之在我走之前一定给你电话,或许再见一面。”黄蓁说。

    “希望你回心转意,我是非常好奇的希望见

    ‘他’。”卓尔说。

    “而且不想等得太久。”

    “我考虑。”黄麦大笑,挂断了电话。

    卓尔想了一会,慢慢放下电话。

    黄蓁的快乐和幸福影响了她,她能不能像黄蓁一佯做?而且同样得到幸福?

    毕群

    ——能给她幸福吗?

    她

    ——心中竟毫无把握。

    走进夜总会,卓尔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了,也许心理关系,她实在太久没跟坚白一起来这种场合了。

    他们订的位置很好,正对着音乐台,另一边的窗外可以俯瞰整个海景,即使不跳舞只坐在那儿,也是很悠闲、很舒眼的一件事。

    “我特别让他们留这个座位的。”坚白说。

    “我很喜欢,”卓尔由衷的。“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我不该周到吗?”他笑。

    “我们已是老夫老妻。”她也笑。

    “夫妻相处的日子愈长久,感觉愈醇,做丈夫的愈该对妻子周到、殷勤。”他说。

    “那么做妻子的应该怎么做呢?”她问。

    “恩

    ——”他想一下。“应该更体贴。”

    “你是说我不够体贴?”她立刻说。

    “怎么会呢?不过你比较事业型,到现在才肯停下来,回到家里。”他说。

    “原来对我不满了那么多年啊!”她开玩笑。

    “应该说是少许的不够十全十美,”他说:“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已经十全十美。”

    她没有出声。

    其实以前比现在该好十倍才是,以前至少对坚白很专一,现在

    ——毕群在她心中的地位比坚白重得多,甚至不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怎么?我说得不对?”他问。

    “不

    ——我只是在想另一些事,”她振作一下。

    “当然,你说得对!”

    她是那么言不由衷,可是不这么说又怎么办呢?她怕自己永远都鼓不起勇气来对坚白说毕群。

    “跳舞,好不好?”坚白做一个手势。

    卓尔随即站起来。她心中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和坚白跳舞,就像日常生活一般,能有什么特别呢?

    音乐温柔,灯光也温柔,她又忽然想起毕群,想起和毕群共舞的情形,那感受美妙、温馨、满足,和现在完全不同。人是一定偏心的,尤其在感情上。

    想起毕群,她的情绪就乱了,脚步也乱了,一连踩了坚白好几脚。想定定神,又觉得她看见了毕群

    ——

    看见了毕群?她心中巨震,是幻觉吧?毕群怎么可能在这儿?昨天的电话他还在美国,飞机也不可能这么快,而且

    ——

    心中的惊疑还没有过去,她竟

    ——竟真的看见了毕群。他并没有看到她,他正专注的对怀里的女孩子在笑,笑得加样温柔。深情,他

    ——他——

    一下子,卓尔则中雷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摇摇欲坠。毕群居然会在香港,拥着另一个女孩,那他

    ——昨天打电话给她时已在香港了吧?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不肯讲真话?当时他还口口声声说请她准他来香港,这人

    ——岂非太可怕?

    她的心脏逐渐在收缩,身子愈变愈冷,愈要愈僵硬。她努力的把视线移向毕群怀中的女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天下竟有这么巧、又这么可怕的事?毕群的女伴居然是卓尔唯一的好朋友黄蓁。

    黄蓁

    ——所有的事电光火石般的回到卓尔脑里,令黄蓁一见钟情的男人原真是他,当黄蓁在讲时她就已觉得像毕群,只是做梦也想不到真会是他;

    他对黄蓁做的那些功夫,献的那些殷勤,回想他对卓尔的那些

    ——卓尔的心结成了冰,他讲的没有一句真话吧?他原来一直在骗人,骗了她,也骗了黄蓁。

    “卓尔,你怎么了?”坚白诧异的。“你全身好像结了冰,又硬又冷,你不舒服?”

    “是,可能冷气太强,”她深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我有点冷。”

    “咦?!你的脸色也这么可怕。你一定病了,我们快回座位去。”坚白永远把卓尔放在第一位。

    她点点头。趁黄蓁还没发现她之前离开吧!她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尴尬的场面。

    “咦?!卓尔,”背后传来黄蓁的声音,完了1“你怎么也来了?”

    她勉强自己回头,她自知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也只能回头。

    “是你,黄蓁。”她强笑,这笑容比哭更难看。

    “啊!真巧,你一定就是大家口中十全十美的徐坚白了?”黄蓁大方的伸出右手。“我是咦?!,卓尔一见如故的好朋友

    1”

    卓尔听见坚白和黄蓁寒喧,又听见她把毕群介绍给坚白,她不敢抬头看,她不知道能否控制自己。

    “卓尔,他就是你一直想见的令我难以自拔.不顾一切的男朋友,美国回来的毕群。”

    卓尔不想在坚白和黄蓁面前失态,更不想让毕群看到她没出息的样子。她抬起头,伸出右手。

    “你好,毕先生。”她直视他。

    “叫我毕群好了!”毕群的眼光深深的,动也不动的凝定在她脸上。

    “徐太太。”

    那眼光

    ——依然惊心动魄,令人想逃。那声“徐太太”,又是那样的锥心刺肺。

    “对不起,我跟你讲过,我的好朋友是一等一的美女,你现在看到了吧?不能再不信了?”黄蓁口无遮拦。

    “我怎么不信呢?我绝对相信你的朋友都是不同凡响的,徐先生不也是人中龙凤?”毕群说。

    他这些应酬话实在令人难以消化。坚白先皱起眉头,看卓尔一眼。

    “卓尔有点不舒服,我们想先回家,”他说;“或者——明天我们一起吃顿饭?”

    “好,一言为定。”黄蓁说:“明天我订地方,然后再通知你们

    ——卓尔,你的脑色很差,哪儿不舒服?”

    “这一阵子身体比较差,”卓尔不看毕群。“常常觉得累,无缘无故的就会发冷。”

    “那是要休息了,”毕群在一边搭腔,他居然能这么镇定,若无其事般。

    “是血压低?或是神经衰弱?我有经验,多休息,吃点营养品就行了!”

    “是,谢谢你,毕先生。”坚白礼貌的向他们点点头。“明天通电话,再见。你们好好玩!”

    “再见。好好休息,卓尔。”黄蓁叫。

    卓尔点点头,回到座位。

    坚白立刻招来侍者,付了账,马上离开夜总会。

    外面的空气很凉,已经秋天了。

    “你舒服一点了吧?你的手暖起来了!”坚白一直握住她的手。

    “好多了,外面空气清新,”她抚着脸。“我可能不适合人多的地方。”

    “我们不该来夜总会的,”坚白微笑的凝视她。“其实任何地方,只要我们在一起,不是一样吗?”

    卓尔只报以微微一笑。刚才的震惊还没有过,心中仍是紊乱的一团。

    “黄蓁人很爽快,她那男朋友

    ——也许我说得不对,我觉得他有点邪,不够正派。”坚白说。

    “是吗?我设怎么注意,”卓尔说:“人家的事我们不必理,黄蓁喜欢就行了!”

    “这是真话。”坚白笑。”对你的朋友我也很紧张。”

    门童把他们的汽车开过来,坚白服侍卓尔上车,他对卓尔真是全心全意的。他那种不落痕迹的周到、体贴,有时真是令人无法不感动。

    “我看得出来黄蓁喜欢毕群多些,毕群一一仿佛胸有成竹似的。”坚白又说。

    “你只不过和人家讲几句话,又会看得这么多、这么清楚?”卓尔不以为然的。

    “还有,毕群刚才盯着你的眼光很可怕,”坚白若有所思。“他像想把你一口吃掉一样。”

    “哪有这种事?”卓尔心中巨震。“人家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

    “就因为第一次见面才觉得可怕。”他说。

    “那你还约他们明天吃饭?”她反问。“推了吧!”

    “我是给黄蓁面子。”他说。

    “我想黄蓁并不会介意,”她说:“请他们吃饭反而是打扰他们。”

    “好吧!明天我让秘书打电话去推了他们。”坚白轻描淡写的。“我本来的意思是不想让你太多时间留在家里,出去走走,吃顿饭或许好些。”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说:“也不急于一时。”

    “随你。”汽生慢慢的向前驶着。“黄蓁现在跟那个毕群住在一起?”

    卓尔心中有一阵尖锐的痛楚。

    “是吧!”她只能把声音装得淡漠。“我没有问过,或者是吧!”

    “我看黄蓁恐怕会伤心失望,”坚白为什么一直要讲毕群呢?“毕群的眼光闪烁、浮游不定的,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心术不正。”

    “不要这样说别人,”卓尔心怯的。“无论如何,黄蓁的选择我们帮不上忙。”

    “不能这么说,适当的时候,好朋友应该可以说几句话的,”坚白说:“我看毕群只不过是玩玩。”

    “只因为刚才他盯着我看?”她故意说。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直觉。”坚白说。

    “你很少对人有敌意的!”她说。

    “不是敌意,我只是替黄蓁担心,”他说:“黄蓁是个直肠直肚、豪爽、开朗的人,她似乎没有替自己打算过。”

    “大概是吧!”卓尔下意识的叹一口气。黄蓁很爱他,她没有考虑后果,她说,就算万丈深渊她也只好跳下去。

    “那毕群——是有太太的。”

    “什么?!”坚白大为震惊。“那怎么行!那岂不是自讨苦吃?毕群蓄意害人?”

    “我只能说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捱,”卓尔摇摇头。

    “我们真是不便说什么。”

    “可是我担心,我着急,”坚白绝对正直。“我怎能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已经发生了,而且你管

    ——一定是出力不讨好,没有人会感谢你。”她说。

    “我完全没有想过感谢,我只因为黄蓁是你的朋友,”坚白认真的。“卓尔。我认为你该同意我这么做。”

    “我不能同意,黄蓁又不是

    ——我。”她沉声说。

    坚白仿佛吃惊了好一阵子,才说:

    “卓尔,你今晚有点不同,你很奇怪。”

    “我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惊觉的振作起来。“我只不过在讲我的想法。”

    “但是你不帮黄蓁。”坚白说:“你没有理由帮一个初见面的人。”

    “我不帮任何一个人,我只讲道理,”卓尔吸一口气。“坚,你太冲动。”

    坚白呆愣一下,终于沉默下来。

    “或者我是比较冲动,”他微笑着。“我的脾气就是这样,看不惯邪恶的事。”

    “我也看不惯邪恶,但是不该我们管的,我们最好不要有那么多意见。”她说。

    “好吧!我不说了。”坚白笑。“我这个人大概是比较四方。比较迂腐。”

    “有时候这也是优点。”她笑了。

    停好车,他们一起回到楼上的家里。

    坚白刚换好衣服,电话铃就响起来,正待换衣服的卓尔带过去抓起电话。

    “喂!卓尔。”她自报姓名。

    “卓尔,这次的事我想解释,”毕群低沉喑哑的声音温柔而充满了悔意。

    “明天见面?”

    “你找哪一位?请讲话!”卓尔急出一身冷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我在

    ‘喜来登’酒店餐厅等你,请你一定要来。”他快速地说:“即使——最后一次见我!”

    卓尔心中一痛,再也讲不出话来。

    “是谁的电话?”一边的坚白已经起疑了吧?

    “不

    ——是搭错线,一个打错的电话。”她慢慢放下听筒。

    她还是听见最后一句话,毕群说:

    “请一定到,我有重要的话说,说完

    ——你不原谅我的话,我也心死了。”

    她迅速的开始以换衣服的动作来掩饰她的不安和心虚,她甚至避开坚白的视线。

    “半夜三更打错电话,这些冒失鬼最气人,”坚白摇摇头。“我先去洗澡。”

    他并没有怀疑的匆匆走进浴室,卓尔这才敢偷偷的透一口。

    如果刚才那个电话是坚白接的话怎么办?狡猾的毕群一定会不出声,或说打错电话,是吧!好在这次她反应也快,否则真不知如何收场。

    明天他约她

    ——她会去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应该不再见他,她也不想见他,但

    ——心中又确实好奇。他还能有什么理由解释?她真的想听一听。

    毕群

    ——也真大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打这个电话来,他不以为卓尔会恨透他吗?

    他追黄蓁,又来苦缠她,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除非他对两人讲两次谎话之后,再讲第三次?又或者他已讲过无数次?

    卓尔还是到了

    “喜来登”餐厅。

    一走进去就立刻着见毕群,他还是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位署,还是一身黑

    ——这都是他的习惯。

    她觉得走得十分不自然,他的视线一直沉默的迎着她,给她的压迫力还是那么大。

    走近了,她心中巨震。他竟

    ——竟穿了当年的一件铁灰色的毛衣,一样的式样,一样近乎黑的灰,一样是套头的,他怎么会带当年的毛衣来香港?

    他站起来为她移开椅子,即使他有千万点不好,他的礼貌。周到和体贴还是一流的。

    “我担心你不来,”他沉着声音说,喑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怕你不会原谅我。”

    “有什么事会用到原谅两个字呢?”她淡而文雅地笑。“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

    “卓尔,我知道你心中生气,”他低叹。“但是我——身不由己的。”

    她皱眉,这是什么话?难道黄蓁逼他?

    但是她不问,她根不不想跟他提这事。

    “这次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来了一星期。”看来他是预备说实话的。

    “那电话也是在香港打的?”她问。

    “是。”他垂下头。

    她笑起来,整件事情简直荒谬得可笑。都是那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还那么天真。

    “实在可笑,当时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摇摇头。

    “我常常做一些令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

    “为什么?有原因吗?”她问。

    “不能确定,”他又叹一口气。“但当年我的出身、我家的背景都强烈影响了我,令我觉得自卑。”

    “说良心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自卑,从以前到现在,”她直视他。她发觉坦然的面对他,反而比较容易相处。

    “或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吧?”

    “不是。全世界的人只有你最了解我,”他说。很认真的。“如果你或我会写小说,一定能把我们的一切,写成一部精彩的故事。”

    “不是我们的一切,是你的经历,”她淡淡地摇头。“你我之间有什么事呢?”

    “不要否认,否则我更不能原谅自己。”他说。

    “不要自责,你原是有权做任何事。”她笑。

    尽管她表现得那么淡然、那么好,可是面对他,她的心仍在颤抖。似在滴血。

    她几乎己再次爱上他,接受他,虽知当年的事会重演,他根本就是个决不专一的人。

    “我该死。”他又垂下头。“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要再对你说谎,可是

    ——我总又一次的伤害你。”

    “我不觉受伤,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她说。

    “与年龄无关,在我眼中。你和当年十七岁的卓尔没有任何分别。”他说。

    “岁月毕竟是无情的。”她说:“黄蓁呢?”

    “她在酒店,”他抬起头。黑眸闪烁不定,更看不清他心中在想什么。

    “我已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你可以不必说的,”她有点变色。“这原已是过去的事,你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我不想对她说谎,”他又叹息。“我太多心、花心了,我总是不由自主的爱上许多出色的女性,但每一个我都不想伤害她们。”

    事实上他已伤了许多人的心,不是吗?至少当年的章玲、刘芸,和现任太太,还有卓尔。怎么叫做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呢?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

    ——她们不论伤与不伤都不会怪你,”她思索一下,说:

    “因为——你曾经令她们快乐过。”

    他颇为动容,愣愣的望着她好久都不说话。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卓尔,你是安琪儿。”他说。

    “不,我只是一个几乎走错路的女人。”她摇头。

    “你

    ——后悔?”他深深凝视她。

    她不答反问:

    “黄蓁知道了实情,她说过什么吗?”

    “她说

    ——难怪你的神情这么特别,”他慢慢说:

    “她还说——令我刻骨铭心的女孩是你,她不会嫉妒!”

    黄秦真是这么说?她笑起来,什么叫不会嫉妒呢?几十世纪以前的事了。

    “她是极好的人,你要对她忠心。”她说。

    她已确知,这一辈子她和毕群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缘分的事实在太微妙了。

    “我若对你都不能忠心,对任何其他女孩子又怎能做得到?”他说得坦白而真心。

    “其实

    ——我并不特别好,只是你不曾得到我。”她淡淡的笑。

    “所以我一直是你的目标。”

    “也许是,”他也笑了。”一辈子能永远有个目标也是很美丽的一件事。”

    “一个永远达不到的目标。”她更正他。

    “徐坚白

    ——有没有说话?”他问得奇怪。

    “他为什么要说话?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笑。“上帝照顾善良的好人。”

    “上帝不照顾我,”他似真似假的叹一口气。“我做了太多错事。”

    “你能自知也算不错了。”她笑。

    “徐坚白着我的眼光很严厉,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他说:“但是我还是必须说,他是个超等好人,他会是十全十美的丈夫。”

    “我同意你的话。”她看一看表。“时间不早了,我想早一点回家。目前

    ——我只是个学习中的主妇。”

    “等一等!”他似在犹豫。“黄蓁——对我极好,她帮我解决了所有经济上的困难。”

    她好意外,经济上的困难!他不是一直拥有事业、拥有财富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母亲留下了大量的金钱,他经济上有困难?

    看见她古怪的表情,他又说:

    “这些年我在贴钱做生意,我是个要面子、要派头、要排场的人,我把一切开展得很好,实际上,已愈来愈空,我负了很多债。”

    她不能置信的望住他。

    他能讲出这些话来,她已相信他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这些话由他口中说出来,而目对她,那实在太不害易了

    “我必须想办法解决,刚好遇到了黄蓁,”他很不自然地说:“我知道她是亿万富翁的唯一继承人,我的出发点是不好,但后来

    ——我发觉她是极好的女人。”

    “将来

    ——你预备怎么办?”她问。她忍不住又关心他,又为他担心将来。

    女人身体里流动的,大部分是爱情吧?!

    “黄蓁知道我的情形,她不要求结婚,”他自嘲地笑。“而我的现任太太也只爱念书,不要求我整天陪她,更同意我过自己的生活,所以

    ——应该没问题。”

    他还不算太卑鄙吧?他的确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只是

    ——明知如此;为什么还来苦缠她?几乎令她的一生差点改变了方向。

    她忽然发觉,她已不再恨他,这感觉是很奇怪的,她竟觉得他

    ——可怜。

    “至干你

    ——”他终干说到她了。“良心话,我见到你之后是情不自禁,我完全没有想到后果,完全没有考虑到其他,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你来了香港。”

    “也

    ——不必说了。”她觉得很难堪。

    “所有的事都已成过去,我们要抓住的只是未来。”

    “是。你说得对,只是

    ——卓尔,失去你,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他由衷地说:“我不知道我上辈子犯了什么错,上帝要这么罚我。”

    “我想

    ——不关上帝的事,是我们俩基本上有太大的不同,”她一边想一边说;“我若喜欢一个人,我希望对方的世界只有我。你的世界太大,比我成熟太多,我们

    ——根本上是不适合的。”

    他想了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也许你对,但这么遗憾的事,不知道来生可不可能补偿?”他凝视着她。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看见了他黑眸中的深情,心中更释然。

    无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她是真心的。

    她宁愿相信他是真心的!

    “那么,你先得相信来生。”她站起来。“我想——我们不会见面了,请代我问候黄蓁。”

    她没有回头,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没有再出声。

    晚上坚白回家,像往常一般的吃饭,冲凉,看书或公事,然后上床。他的日子永远这么规律,他像

    ——不!他是一列永不出轨的火车。

    卓尔却辗转整夜,天亮时也来曾合眼。

    虽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烦恼了一个多月的事终于了结,但她心中

    ——仍有牵挂。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心事呢?

    坚白没问她曾经出门与否,他永远信任她,这是他的幸福,是吧!

    早晨他又去上班,轻手轻脚的甚至不敢吵其实根本没睡着的她。

    一听见他出了门,她立刻睁开眼睛,假装睡着是件痛苦的事,她哪儿会有睡意呢?

    整夜的思索

    ——她觉得毕群说的一切颇有不妥之处,却又找不到不妥处在哪儿。这个问题想不通她是不能甘心的,他

    ——真是他说的那样?

    很想打电话找黄蓁聊聊,黄蓁不会因为毕群而与她断绝来往吧?但是毕群必在黄蓁身边,她打去找到黄蓁怕也没什么用,她们仍是不能讲什么话。

    正在犹豫,电话就响了,莫非心有灵犀?

    “卓尔。”拿起电话,她习惯性地说。

    “卓尔,是我,黄蓁。”她似乎压低了声音,而且显得很匆忙。“我有话要问你。”

    “你在哪几?一个人吗?”卓尔诧异的。

    “是,在酒店的餐厅里,毕群先上楼了,”她急促地说:“昨天毕群见过你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卓尔意外的。“是,他约我中午见面,我们只聊了半小时。”

    “他说了什么话?”黄蓁直问。

    “他说你很好,经济上给他很大的帮助,”卓尔根本不想隐瞒。“他会对你好

    1”

    电话里一阵沉默。

    “你相信他的话吗?”黄蓁反问。

    “怎么?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卓尔吃了一惊。

    “不,完全不是,卓尔,这个人永远不说一句真话,”黄蓁叹息。“可是我爱他,我已经陷下去了,无论他怎样,我只好认了,但你

    ——别上当。”

    “我?!我怎可能上当?”卓尔叫起来。“我现在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完全没有关系。”

    “昨天

    ——他有没有再约你今天见面?”黄蓁问。

    “没有。我不会再见他。”卓尔肯定的。

    “不,相信我,他会再来约你。”黄蓁也肯定的。“你知道吗?你在香港、台湾广告圈子很有名气,你丈夫有地位也有钱,他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

    ——可能?我们只是老同学。”卓尔叫。

    “离开学校十多年,这个人已经变得太多,不可能再是往日你心目中的毕群,”黄蓁很着急。“你太单纯了,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任何人?”

    “他不会?”卓尔问。

    昨天,她还在想,至少有点安慰的是,他对她还是忠心的,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怎么黄蓁

    ——这么说。

    “他只会说,他能说出任何好听的话。”黄蓁说;“我不是个嫉妒心重的女人,你要相信我,但他除了对自己忠心外,对任何人都只是利用、玩弄。”

    “会是

    ——这样吗?”卓尔吓了一大跳。

    “如果不是你的名气,你丈夫的地位,我想他今天看见你也未必会打招呼。”黄蓁说。

    “你怎么知道?”卓尔颤声反问。

    她该不该相信黄蓁?如果信

    ——她心中的美梦就会全碎了,毕群只是在演戏。可是

    ——黄蓁为什么要这么告诉她?会不会是黄蓁嫉妒?

    想到这儿,卓尔更加不敢出声了。到底毕群和黄蓁谁可信一点?或者

    ——两个人都没说真话?

    “他自己告诉我的,”黄蓁说:“他甚至说以前是你追他,他放弃你的。再见面时,也是你缠他!”

    卓尔心中一紧,呼吸都不畅了。毕群

    ——真是这么说她?会吗?会吗?那实在太荒谬、太可怕了。

    “你放心,黄蓁,我说过不再理他、不再见他。”卓尔说:“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后悔吗?”

    “不后悔。”黄蓁吸一口气。“虽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他很卑鄙,很阴险,但我爱他,他仍是个出色的男人,我不可能在台湾再找到另一个,我不后悔。”

    “我很欣赏你的个性,我自问做不到,”卓尔苦笑。“我眼中不能有一粒砂,我心襟窄。”

    “各人有各人的幸福和痛苦处,”黄蓁说:“我们自不羡慕。因缘由天,是不是?”

    “是。”卓尔苦笑一下。“你快上楼吧!”

    “我会。卓尔,有一天我在毕群面前跌倒的,记往,不要笑我,也不要扶我,我要自己站起来。”黄蓁说。

    “我记得。但

    ——你怎知跌倒的是你?”卓尔反问。

    “因为我已经查过,好多个女人像我一样,先以为得到全世界,结果只是跌了一大跤。”他说。

    “那你还继续下去?”卓尔惊叫。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面对他,我已不能自拔,”黄蓁说:“不能否认,除了卑鄙和对女人残忍一点外,他的确是十全十美的。”

    “残忍?”卓尔不明白。

    “他放弃女人后永不回头,无论那女人怎么苦苦哀求,”黄蓁说:“台北欢场中几朵名花全栽在他手上。”

    卓尔心中巨震,欢场中的几朵名花?!毕群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怎么和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真的如黄蓁说的,离开学校,他已变成另一个人?

    刹那间,卓尔看了一身冷汗,仿佛做恶梦一样,这个几乎第二次令她爱上的男人!

    “我

    ——哎!佣人找我有事,我们以后再谈。”她急着挂电话。

    “好。回到台北我打电话给你,我们明天回去。”黄蓁说。

    “我们再联络,你珍重。”卓尔说。

    “再见。”黄蓁放下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卓尔仿佛听见她声音中的轻颤和哭意,她

    ——她拥有的是怎样的一段爱情?是爱情吗?

    卓尔不知道。她甚至怀疑自己的一段

    ——不,两段,可是真的?

    电话铃又响了,黄蓁还有没说完的话?

    “毕群。”自报姓名。“你在跟谁通电话?我拨了十几次才打通。”

    卓尔心中一颤,话也不会讲了。

    毕群果然再打电话来。

    “一个朋友约我午餐,我推了。”她力持自然。

    “为什么推?中午不想出来?”他问。他那声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派若无其事。

    “或是知道我要约你?”

    卓尔没说话。他约她?和黄蓁说的一模一样。

    “出来,好不好!我想见你。”他的声竟还是那么低沉,微沙而动人。

    她还是不出声。她开始相信黄蓁说的是真话,这个时候,他还来约地做什么?她不出声的缘故,是想看着他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老地方,恩?”他几乎自说自话。“‘喜来登

    ’餐厅,十二点半。”

    “你忘了你已搬出

    ‘喜来登了?”她忍不往说。

    他沉默了一阵,似乎意外,又似乎诧异。

    “这并不影响我们,”他说:“我们那么多年的友谊,不会因为一点点原因而变质吧?”

    “你是一一什么意思?”她沉下脸。毕群真是脸皮奇厚,把感情当吃白菜?

    “没有,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立刻说:“我只是想

    ——明天我要回美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非常希望再见你一次。”

    以前卓尔一定会感动,明天走了咧但现在

    ——心中又冷又硬,因为他根本没说真话。

    “回美国?那黄蓁呢?”她问。

    “她当然回台北,我以后

    ——也不会时时见到她。”他说得仿佛绝对真诚。

    “我想——有好长的日子我会修身养性,我要好好想一想,不能再任性了。”

    卓尔摇摇头,再摇摇头,她完全不信任他的话,刚才黄蓁才说过,明天他们一起回台北的。黄蓁陷得那么深,她不可能任他一个人离开,起码不会在目前。

    “黄蓁

    ——肯吗?”她忍不往问。

    “中午出来,我会告诉你。”他说。

    “黄蓁在吗?我想跟她讲一句话。”她说。

    “她不在,约了朋友去买东西,下午才回来。”他说。

    但是黄蓁刚在楼下餐厅打电话给她,刚说立刻上楼,毕群连这都不说真话?

    “那就算了,”卓尔完全心灰意冷。或者她怀疑得对,他再找她,根本是为报复当年。又或者黄蓁说得对,他对任何女孩都没有真情;只是利用、玩弄,得到后就扔了,他真是这么一个人吧?

    “也没什么重要事。”

    “卓尔,不讲别人,你出来吧

    1”他似真似幻的叹一口气。“我们弄成这样,实在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至少

    ——我上了一堂人生的课程。”她吸一口气。

    “你真这么想?”他诧异的问。

    “我学到很多以前绝对想像不到的东西,我很满意。”她再说。

    他呆愣半晌,然后说:

    “你认为

    ——我不够真诚?!”他是敏感的。

    “我没有这么说你,毕群,”她再吸一口气。“只是

    ——你自己觉不觉得,这十多年来你变得太多、太多,我不是指外表,而是指内心。你

    ——要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是吗?我不认为,也不同意你说的,我依然是毕群,和十几年前的一模一样。或者你听了什么人说些什么话?黄蓁?”

    他真厉害,卓尔肯定斗不过他,她普通的一句话,他马上就知道前因后果。

    “不,只是我的感觉。”她说:“若是你以前就这样,那就是我从头到尾没有了解过你。”

    “黄蓁说我什么?什么时候?”他追问得很紧。“你信她说的吗?你不以为她只是个嫉妒的女人?”

    卓尔答不出他连珠炮似的问话。

    “不要受别人言语的左右,”他紧接着说:“你我十多年前就认识,只有你才最清楚我。也许我变得世故,变得比较圆滑,但社会现实,我要求生存。可是面对你,我始终是毕群,你十七岁那年认识的毕群。”

    她的心又乱了,信心又动摇了。黄蓁和他谁的话对?黄蓁可是个嫉妒的女人?事到目前,他还说假话又有什么用?他

    ——可是真的无辜?

    “我

    ——”

    “相信我,我们六十岁之约我必履行,到那时候你可以知道我的真心。”他说得很快,在电话里喘息。“可惜那时大家都老了,只能面对一段遗憾的回忆

    ——或回忆里的点点温馨。”

    她真的又感动了。

    她仿佛见到发鬓斑斑的他,慢慢来到她面前,仿佛看见他眸中依然深情一片,仿佛

    ——突然间她一震,这段感情里,是否加上了她太多的想像,把一切并不美丽的事变成美丽。迷人?

    是吗?是吗?

    她一直加了太多自己的幻想?!

    她还没有说话,听见电话里有门声,然后传来的是黄蓁的爽朗声音。

    “亲爱的,我们是不是马上去订飞机位子?”她说。

    显然毕群来不及掩话筒,黄蓁出现得太突然了。

    “不

    ——中午我有事,约了一个工厂老板,我可能向他买点货品。”他说。

    然后对着话筒,提高了声音说:

    “就这么说定了,老地方,老时间,不见不散,你一定要来,这

    ——对我们是重要的!”

    不等卓尔回答,他已挂断了电话。

    卓尔拿着话筒啼笑皆非。

    他怎么能希望她再赴他的约呢?

    他对黄蓁那样扯谎不眨眼,还当着卓尔

    ——他怎能再指望卓尔再信他?

    卓尔宁愿相信一切只是她的幻想罢了。

    幻想美丽动人,事实却冷酷无情,卓尔现在多希望毕群不曾再出现过,那么至少,她还保留一段有欢笑有眼泪的回忆。

    真的,她宁愿保留那段回忆。

    毕群

    ——从来没对她讲过真话,甚至以前,当她还十七岁的时候。她也不是曾真正了解过他,正如她自己说的,他的世界太大、太辽阔,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她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啊

    ——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她只不过是到他的世界边缘走了一遭,他不曾开门,她自然看不见里面的景象,这也好,她

    ——大概也不算真正有所损失吧?上帝永远公平,她没有得到,也没有失去,许多人都在世上白走许多路,她也不例外。

    她是多走了一些路,所以她只觉得累。

    累

    ——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她庆幸,她有一个温暖.安定又可靠的港湾,那是她真正拥有的。

    她想到坚白,心中流过一抹巨大的幸福感,她完完全全拥有坚白,那么,从现在开始,也让坚白完完全全的拥有她,她要全心全意的这么做。

    坚白什么都不知道是他的幸福,又何尝不是她的幸福呢?

    人生道路犹如行在田间阡陌,交错纵横,千头万绪,人们往往不知不觉的走错路。

    但好在阡陌有情,它总领着人们走回原地,幸福始终在那儿。

    幸福始终在那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