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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若比永恒长 第七章(2/2)

下班回家,又看见昨夜那两个大汉,真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呢。

    可若不理会,当他们不存在。她故意若无其事,故意不在乎,是让他们知道,她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又是平静无事的一夜。可惜的是令刚也没有任何消息。

    谈判到现在仍未成功?令刚只不过要求跟她在一起,只这么简单的事,为甚么拖这么久?

    再回公司,她心中开始焦躁,拖得愈久表示愈有问题。好多次她茫然地望着电话发楞,令刚无论如何该有消息的。

    放工,拒绝爱咪和几个同事的晚餐邀请,她还是独自开车回家。

    每天街上都是这么多车,塞得死死的,香港政府是否该控制发车牌?路这么少,车那么多,还无止境地增加,怎么行得通呢?过了公主道应该好些,只要不上去沙田的天桥。

    她在九龙塘的新家已在望。

    转一个弯,突然前面一部车打横闪出,她急忙剎车,来不及了,已砰然撞上。

    背后的车又跟上来,像三文治般挟住她。运气真坏,家门前都发生这样的事。

    推门下车,刚站定,背后有人用力推看她前行,她想叫,已被塞进前面那部车里。立刻,她意识到发生甚么事,绑架,是不是?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她连挣扎都放弃,心里竟有想笑的感觉———并且笑出来。一切太戏剧化。

    「做戏吗?」她忍不住问。

    恶狠狠的大汉却是一声不出,只紧紧的挟持着她双臂。

    「是你们的大哥大要见我?」她再问。「他就是电影公司的老板?」

    没有回答。汽车专挑不太挤的小路走,左弯右转的,可若已完全不认识是甚么地方了。

    没有想象中的惊骇恐惧,有点理所当然的麻木,最终他们那些人总要见她。

    是一幢相当隐蔽的别墅,铁门花园,人影闪动,和电影里的布景屋子差不多。两个男人把她带进去。

    她看见一个瘦干冷漠的男人,中年以上,起码超过六十岁。他没有表情,眼中阴沉中有一抹仿似暴戾的神色。

    他打量着可若,可若也打量他。他就是令刚背后支配着的黑手?

    「坐。」他指指椅子。

    「其实你打电话叫我来我也会来。」可若说。

    他挥挥手,那两个男人退下。「是吗?你很有胆色。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老板?大哥大?」

    「我是令刚的义父。」他说:「令刚为我工作。」

    「他人呢?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妳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次他跟我们开了大玩笑。」

    「既是义父,你们之间应无话不谈,不应该弄成现在这样。」

    「从来没试过,自你出现之后。」

    「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们逼得他太厉害,他是人不是机器。」她大着胆子说。

    「你说得对。如果他全心全意专注工作,不要分心这个那个,情形一直很好。」他说:「捧红他并不容易,而且谁也不知道能红多久,我们一定要在短时间连本带利收回来,这并不过分。你说是不是?」

    「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一切,只是眼看着令刚愈来愈红,却越来越没有生活自由,愈来愈没有人生乐趣,他工作过度。」

    「时间宝贵,对我们来说时间即金钱。」

    这个义父始终用一种漠然平板的语气说话,不带一丝感情。「他背后工作人员一大堆,大家都要生活。争取时间重要。」

    「谁都知道他只为你一间公司工作。」

    「对。我们有合约。」他点点头。「他必须在预定的时间完成工作。」

    「这——与我没有关系。」

    「看来是。但因为你出现,他无心工作。而我们和外埠公司有合约,在指定的时间交不出影片,要赔巨额金钱。」

    「我很少机会见到他,我自己工作忙碌。」

    「是。这是事实。」他阴侧侧地笑一笑。「我们熟知妳的一切。但令刚因为你,心念改变,他提出太多要求,我们不能接受。」

    「我不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已失踪四天,我们找不到他,所有人在等着他开工,这损失太大。林可若,你把他找出来。」

    「我怎么知道。」可若想起清水湾那个秘密的家,不,不可能在那儿吧。

    「那么请你留在这儿,他自然会出现。」他又笑一笑,竟看到残酷的影儿。

    「你们不能拘禁我,这犯法。」

    「犯法?那么你一定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他拍拍手,两个大汉走进来。「带林小姐上楼休息,并预备晚餐。」

    「留我在这儿令刚也不会知道。」

    「放心。他必然知道。」他看她一眼。

    「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事非得已。请原谅。」他从一扇门中隐去。

    *

    *   *

    可若被安置在二楼一间睡房。门外并没有人看守,她知道没可能逃走。

    她也不想逃,心中有个强烈**,想放眼看到这件事怎么结束。

    这和电影不同,是不是?电影女主角一定干方百计去逃走,而他们对女主角也不会这么友善。

    现实和电影还是有些不同,她想。

    有没有人知道她被人带走呢?爱咪会找她吗?还有令刚,他用甚么方法知道她被捉在此?那个义父说得十拿九稳的,他凭甚么?他们就把她拘禁在这儿?或是另有计画?奇怪的是从开始到现在,她没有害怕过。

    女工人送晚餐上来。此地有女工人的,并非只有她一个女人。想和女工人聊几句,忍住了,还是少惹麻烦好。

    睡了一夜,居然睡得很好。早晨起来,女工人土来请她下楼吃早餐:「老爷在等你。」

    老爷。自然是令刚的义父。

    「睡得好吗?」他居然这样问。

    「好在我并不选床。」她说。这算拘禁吗?她完全没有犯人的感觉。

    「很抱歉,令刚没有消息。」他说。

    「他有消息就放我回去?」她问。「我必须工作,否则公司的人见不到我,我担心——」

    「别担心,我们通知了爱咪小姐,」他胸有成竹。「她知道该怎么做。」

    「那么我广告公司的损失你要赔吗?」她问。「如果令刚根本不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自然会知道。你以为他是甚么人?没红之前,他和这儿所有人一样,都是街边的烂仔。我们有我们的方式。」

    「请——不要贬低他。」她皱眉。方令刚怎可能是他口中那样的人?绝不可能。

    「我说的是事实。」他淡淡的。「他跟着我长大,以前我很穷,在街边打架生事,没好穿没好吃,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和我所有的人没有不同,只不过现在他红了。」

    「于是你要他付出代价?」

    「这并不过分。我们生活在一个残酷现实的商业社会中,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这些年他替你赚的钱还不够?」

    「没有人嫌钱多,小姐。」他笑了。﹁何况大帮兄弟跟着他生活,他该明白。﹂

    「如果——如果他一直没有消息呢?」

    「不会。你在我这儿,就算他飞到天边也会回来。我太了解他。」他又笑。好自得。

    「你利用他善良的心。」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优点,」他说:「他一定要回来,也一定要替我工作,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很普通的一句话,可若突然觉得心寒。这男人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如果他不肯呢?」她吸一口气。

    「他一定要肯。」他眼中又有那颇似残酷的光芒。「否则那会太遗憾。」

    「我怕你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若是故意试探。

    「是吗?」他看她一眼,像看只猫,看只狗般。「最好我没有估错,否则——」

    「你会杀了我?」

    「不不,我怎会杀人?」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脸上,额头全是绉纹,那绉纹彷佛是一把又一把的刀。「你看了太多电影。」

    「你会把我如何?」她忍不住问。这一刻,她开始害怕,这一切不是戏,不是电影。

    「他回来,我会让他带你走,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爱你,就成全你们。」

    「他若不回来呢?」她追根究底的不放松。

    他阴侧侧地大笑起来。「日本或中东,你自己选择。」他说得若无其事。

    可若咬着唇,甚么话都说不出。她再天真再无知也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那不是电影中的情节吗?那些被捉回的女人被人肉贩子卖去日本或中东的色情市场,一辈子也走不出生天,现实生活中也有?

    她机伶伶地打个寒禁。

    「通常他们要的不是你这幢高级知识分子,老实说,我们不想惹麻烦,」他又说:「但令刚若不回来,我们是惩罚你们,惩罚,明白吗。」

    「他可能得不到消息。」她沉不住气。

    「不会。我对他的了解,就好象他对我的了解一样透彻,何况,这里有同情他的兄弟,会露给他听的。」

    「你让同情他的兄弟去找他!」她叫。

    「若你都不知他在哪儿,谁会知道?」

    *

    *   *

    可若在那别墅住到第三天。她开始沉不住气。令刚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她就真面临那想来荒谬却绝对是事实的悲惨命运?不但她,那义父也心浮气躁。

    他的神情愈来愈阴深可怕,他愈来愈不说话,每餐吃饭见到她,可若都背心发麻。这个人像个计时炸弹,就要爆发。

    可若困在二楼那房间,她已完全没有「看戏」的心情,针已刺到肉上,她必须为自己打算。

    她想,她的汽车停在街边,警察应该发现,应该找她。爱咪也不能任她三天没消息,是不是?他们怎么对爱咪说的?爱咪会相信吗?还有,令刚,他不该没有消息。

    她焦急,害怕,开始吃不下睡不着,神经拉得紧紧的,门外有脚步声她会立刻弹起来,有甚么消息了吗?

    从早晨失望到黄昏,暮色四合、她告诉自己,恐怕再难支持下去。

    令刚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与她在一起,这一点也不过分,义父说过他通情达理,只要令刚回来,就让他带她走。这条件不是答应了吗?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得不到消息,那些暗中帮他的弟兄呢?有吗?有人像周子奕般暗中帮忙吗?

    老天,她就要崩溃了。中东或日本,她简直不能想象。

    女工人又来通知她吃晚餐。

    「我吃不下。」她拒绝。

    「老爷请你下楼。」女工人仍站在那儿。

    「不。告诉他不。我不想见到他,不想坐在他旁边,我不吃!」她失去控制。

    女工人默默望着她,没有半丝表情。「请下楼。小姐。」过一阵她又说。

    老天。这儿的人都不像人。没有感情思想,这女工人是个重复命令的工具。

    「不不不不不。」可若豁出去,她掩住耳朵。「你走。我不下楼,不。」

    女工人眼中彷佛掠过一抹怜恤。再站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可若透口气,终于离开。

    不到一分钟,两个大汉进来。「老爷请你下楼吃饭。」再重复着同样命令。

    「说过不吃,你俩听不见?」可若叫。

    两个大汉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挟着她就走,完全不由分说。可若被放在坐了三天的椅子上。

    「只是晚餐,你担心甚么?」义父说。

    可若把脸转向一边,根本不理他。

    「看来我似乎有些估计错误,」他阴侧侧的。「你并不能让他回来,嗯。」

    「你答应他条件了吗?」她忍不住叫。

    「他根本没跟我提条件,避不见面怎么谈呢?」他说:「电影拍了一半,片场布置工作人员全在等,损失一天比一天大。他应该知道,这些损失始终要他替我赚回来。」

    「他可能没得到消息。」

    「是吗?」他居然笑起来,好可怕的笑容,像漠然僵死的面具突然会动起来。「带他来。」

    其中一个大汉立刻退下,几分钟,带回一个满身满脸是伤的年轻人。

    「告诉这位小姐,发生了甚么事。」他说。

    那个年轻人畏惧的微微抬头立刻又垂下去,他的声音彷佛都受了伤。

    「不关我事,是他,是刚哥打电话给我,是他打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呻吟着说。

    「他打电话给你?令刚?」可若精伸大震。

    「是——他问林小姐,我照实说在这里,我只说了这一句,真的。不关我事——」

    义父挥挥手,那年轻人被带走。

    「令刚打电话来你该高兴才是,你为甚么还打伤人?」可若瞪着那义父。

    「所有的人只能忠于我,明不明白,」他做一个残酷的手势。「不是忠于令刚。」

    「是令刚打给他又不是他打给令刚。」

    「一样。表示他们有交情。」

    「你——变态。」她忍无可忍。

    「告诉你,我的耐性快到了尽头,令刚再不出现,别怪我言出必行——」

    电话铃响起,屋子里的人都呆征一下,一个大汉立刻接听,并交给义父。

    「是他。」大汉说。

    令刚的电话!可若的心都快跳出来。

    不知道令刚在电话里说了甚么,那可怕的义父皱紧了眉头,紧紧地盯着可若。然后一挥手给她个分机。大汉拿给可若一个无线电话,她立即听见令刚的声音。

    「可若,可若,你听到我说话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叫。

    「令刚,我很好。」她的眼泪往上涌,不。她咬着唇,不是流泪的时候。

    「回来,」义父的声音响起,像横刀杀人的恶魔。「你一直躲着不是办法,你知道的。」

    「放可若回家,不关她事。」令刚显然因她而冲动。「这是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太多,令刚。」他居然放柔了声音。「回来,我们之间还有甚么不可解决?你回来,我们商量。」

    「先让可若回家。」

    「放她回家我也可以随时带她回来,你明白的。」义父说:「我答应你们在一起就是。」

    「那你——」

    「回来,飞机票全买好了,那边的景也找好,临记也请好,别让外景队拖着,总是要去的。」

    「我——不想拍外景,你取消。」

    「没有可能。」好严厉斩钉截铁的声音。「令刚,你别误了大事。」

    「你答应过我,上次是最后一次——」

    「这次是最后一次,我答应你。」他很快地抢着说:「还有。这次让林可若陪你去,你是不是会开心些?」

    「你——」

    「是。林可若小姐也去。」义父的萃音突然愉快起来。「你不会反对,是不是?明天我让人办好一切手续,后天启程。」

    「我——自己去,不要可若。」令刚终于妥协。「我自己去,这是最后一次。」

    「林可若陪你,我心意已决。」义父笑得好开心。「你是不是可以立刻来我这儿?我们该好好的谈一谈,对不对。」

    「让——可若回家,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第三者。」令刚近乎痛苦的。

    「她不是第三者,她是你最爱的女人。」义父心花怒放。「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陈炳权,你——」

    「义父。别忘了我是义父。」

    他的笑容在每一条皱纹上跳动,谱成一曲惊心动魄的曲子。「你甚么时候来?」

    「现在我来,我带可若走。」令刚突然强硬起来。「你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们,我保证不再躲起来。」

    「你保证后天随大队出外景?」

    「是。」

    「你保证林可若一起去?」

    「放过她,她甚么都不知道——」

    「你若想是最后一次,甚么都别说,别再求,带她上路。」义父声音里有明显的威胁。「否则,没有人担保得她安全。」

    令刚在电话里犹豫了好一阵子,为甚么他不愿带她一起?拍外景而已,她不是没去过。

    「半小时我到,我带可若走。」他说。

    他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为甚么?可若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怀疑,聪明的,她甚么也不说,只木然坐在那儿。

    叫陈炳权的义父也坐在那儿,脸色阴暗不定,对着饭桌,没有人动筷子。屋子里好静。只闻大家呼吸呈,他不说话,没有人敢出声。

    「让大伙儿撤回来,放他进来。」他终于出声。原来屋子四周真是布下天罗地网吗?

    「让她走?」大汉指指可若。

    陈炳权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是否多订一张机票?」大汉又问。他彷佛是陈炳权的心腹。「通知那边?」

    陈炳权挥挥手,大汉匆匆离开。

    半个钟头有如半世纪那么久,门口传来汽车声,可若一听就知道是令刚的吉普车。她忘我地站起来。令刚已奔到她面前,激动地一把抱住她。

    「可若,对不起,是我疏忽,我——」

    陈炳权轻咳一茸,可若感到令刚的震动。令刚——这么怕那义父?

    令刚慢慢转身,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可若,他面对面地与陈炳权,他的义父对峙。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互相纠缠的视线却谁也不放松。令刚那令千万人着迷的俊脸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还有一丝可若不能明白的悲愤。悲愤?

    然后,令刚拥着可若,转身大步而去。

    义父陈炳权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任地们一直走出大门,上车离开。

    令刚一直没有放开可若的手,他很紧张,她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直到已看不见那别墅,他的颤抖仍未停止。

    「没事了,」他歉然对她喃喃说:「甚么事都没有了,我们安全了。」

    「我们曾不安全过吗?」她问。

    「我以为他不会再让我离开,」这银幕上打不死的大英雄脸上的肌肉仍蹦得好紧而且青白。「他不是普通人,我见过他怎么对付叛徒。」

    「你是叛徒?」

    「我不肯再听他的话。」

    「你仍要拍完那半部戏,后天我们仍出外景,是不是?」

    「是。」他眼中一闪难懂的光芒。「这是交换条件。可若,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你相信他?」

    「只可以相信,我还能怎样呢?」他看她一眼。「你在他手上。」

    「他真会送女人去中东或日本?」她问。

    他不响。

    她也沉默下来。想起过去三天,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