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梦中缠绵 12(1/2)

    奇迹般,高处跃下的司烈并没有受甚么伤,经过两天最仔细的检查,他从医院回到家里,他甚至不需要休养。

    他把自己莫名其妙的遭遇全讲出来,包括那似真似幻的情形,但,帮不了甚么忙。

    “那天去机场前,我们正在通电话,谁到你家把你带走?”璞玉一再重复问。

    “没有。”司烈眉心深蹙。

    “没有人带我走,完全没有这件事。”

    “不可能。我们在讲电话,有人按门铃,你还讲笑说到伦敦才告诉我是谁找你,那人是谁?”璞玉不放松。

    “没有。”他还这么说。

    “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么回事。”

    “你再想想,这是关键问题。”她认真的。

    “你好像完全忘掉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司烈苦苦思索,完全不得要领。

    这两天佳儿虽然也在一起,却显得十分沉默,总用深思的眼光望着司烈。

    阿尊下班后也来司烈处,带来新消息。

    “还没有公布但绝对真实的消息,火场里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阿尊说。

    “啊——是谁?”璞玉叫,立刻看司烈

    ——眼。“我是说——是男是女?”

    “完全认不出,那场大火把人烧成一段枯骨,”阿尊也看司烈。“警方正在研究。”

    “我想该是在二楼转角处烛光一闪那人。”佳儿和阿尊、璞玉交换一眼。

    “他放火烧死自己?”璞玉似自问。

    “你们说谁?”司烈很敏感。

    “是不是有甚么事瞒住我?”

    阿尊望着佳儿又望望璞玉,脸色沉重。

    “我找不到她。”他说:

    “没有人见过她。”

    “但是她已回家,不是吗?”佳儿说。

    “是。她又离开,没有说去甚么地方,”阿尊看司烈。

    “我认为根本可以肯定是她,我已查了那古老大屋。”

    “真是——她的?”璞玉吸一口气。

    阿尊点点头再点点头,摊开双手说:

    “没有理由瞒住他,是不是?”

    一阵沉默。司烈忍不住说:

    “她是谁?你们到底在说甚么?”

    “你冷静一点,司烈,”阿尊下定决心,很严肃的对着司烈。

    “火烧的那栋屋子也就是你被困了十天的地方,是属放董恺令的。”

    司烈的嘴唇变成

    “o”形,却没出声音,是出不了声,太意外了,怎么可能?

    “而董恺令——从失火的前一天见过我们后就失踪,没有人见过她。”阿尊再说:“所以——”

    “不——”司烈怪叫着跳起来。

    “不,不可能,你别说下去

    “你必须面对现实,找出你被困背后的事实。”阿尊理智又冷静。“所以,有理由相信那焦烧的尸体——”

    “不——”司烈叫得惊天动地,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不会,不可能,你别再说——”

    “司烈。”璞玉轻轻环抱着他的腰,想令他平静。

    “冷静些,不要激动。”

    “他胡说,他侮辱恺令,”司烈的眼泪都流下来。

    “恺令怎么会是那样的?怎么会?”

    阿尊不再出声,只定定的望着他。佳儿、璞玉也望着他,都是一种同情、了解又怜恤的眼光。一刹那间,他觉得天崩地裂,巨大的痛楚在全身流窜,他忍受不了的弯下腰来,整个人缩成—团。

    他流泪,他震惊,他痛苦,他也不得不相信。事实就是事实,不论他的感受如何,事实不能改变。

    惊惶过去,痛苦过去,泪也停止,他仍然缩成一团,他不敢站直,他觉得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他最尊敬,最仰慕,最爱——是爱吧?最爱的人,竟那样对他。他真的感到恐惧。

    一双温暖稳定的手悄悄的伸过来,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心与手心间传来无比的温暖和力量,他微微抬头,看见璞玉那含泪的眼睛。啊,璞玉。

    他反手紧紧的握住她的。

    “我只能相信你,璞玉,告诉我一切,”他喃喃对着她说。

    “让我们一起去找寻真相。”她说。

    他的心一下子定下来。是啊!有璞玉一起,他还担心甚么呢?

    董恺令的司机带他们到元朗别墅,那新建成才不过五年的西式建筑物。

    “我没有送夫人来,”司机说:

    “可能她自己叫车来,我不知道。”

    按了好久门铃才有人来开门,是个很老的男人,看不出真实的年龄,但行动老迈。他慢慢的走过花园,慢慢的打开大门。

    “泉伯,夫人在吗?”司机下车间。

    泉伯不知是否听清了,嘴里咕噜着没有人听懂的话。他昏黄的眼睛慢慢转动,见司烈突然间震动一下。

    “你——你——少爷。”他尖叫起来,骇然指着司烈不停的后退。

    “你是——”

    “泉伯,他是庄先生,”司机不耐烦。

    “夫人在吗?庄先生是夫人好朋友。”

    “不不,少爷——”泉伯全身颤抖。

    “不——”

    司烈诧异的指着自己。

    “你见过我吗?泉伯。”司烈说。

    “你是—你是——”泉伯一口气似乎提不上来,眼睛直翻白。

    “少爷,你你——”

    “他是少爷?”璞玉问。

    “甚么少爷?”

    “老眼昏花,泉伯,”司机极为不满。

    “你一个人在吗?夫人呢?”

    好一阵子,泉伯才缓过气来。也许他知道自己认错人,一边招呼他们进去,一边还不停的偷看司烈。

    “夫人不在,夫人没来过。”泉伯说。

    “我们上楼看看,”阿尊最冷静。

    “泉伯,我担心董恺令有危险。”

    “危险?”泉伯眼光闪一闪。

    “我不知道,大屋那边火烧,前天晚上。”

    “你又在胡说甚么?我们找夫人。”司机说。

    “我不知道。”泉伯垂下头默默退下。

    “让我——我和璞玉上楼好了。”司烈在楼梯边说:“你们等我。”阿尊和佳儿没有异议。

    “夫人不准人上楼的,”司机忽然说:

    “楼上是夫人寝室和静修室。”司烈没理会,已走上楼。

    恺令的寝室里很整齐,不像有人来住过。司烈犹豫一下,推开静修室的门。

    门一开,他整个人如遭雷殖的呆住了。”

    那一间熟悉得闭着眼也指得出甚么东西放在那儿的房间。两面有窗,迷蒙光线从微开的深紫色丝绒窗帘中透进来。正对着门的是长型的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是齐全的各色供果、鲜花。有清香一束,淡淡的檀香味清幽缭绕。门边有张精致古雅的紫檀木屏风,墙上——墙上挂着一张男人照片,照片中的人——司烈脸色青白全身冷汗摇摇欲坠,梦中的景象竟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照片中的人是——是那样像他的一个男人。

    他听见身边璞玉被压抑了的呻吟声,他转头,看见她空洞惊惶和不能置信的眸子。

    “这——不是真的。”他勉强说,声音干涩得自己也吓一跳。

    “他是董恺令的亡夫,我在伦敦朋友家见过他的照片,”璞玉说:“他像你。”

    “但是——这有甚么关系?”司烈梦呓般。“这就是纠缠我二十多年的梦的原因?”

    “还有佳儿——”璞玉睁大了不能再睁的眼睛,她掩着左边脸颊。

    “我不知道——真的,但——但—一怎么会?”

    千丝万丝中似乎找出了个头绪,只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梦中的房间竟在恺令家,”司烈又说:

    “她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不不,我在想——你和照片的男人有甚么关系?”璞玉突然说。

    “我和他——”司烈望着墙上的照片,望着自己也迷糊了,照片中的人是不是他?除了衣服和发型外——是不是——相像得连自己也分不出来。

    他们有甚么关系?不不,怎么可能的?他是庄司烈,照片上的人是三十年前恺令死去的丈夫。三十年前——

    “璞玉——”他指着照片想说甚么,却又说不出来,整个人在一种极混乱的情绪中。

    “我不知道。或者董恺令知道,只是——”

    “不,不会,不会是她,”他的脸上现出一抹血红色。

    “她为甚么要害我?”

    也许是等得太久,佳儿和阿尊也都上楼来,看见静修室中的一切,都惊愕万分。

    “这是——你的梦境。”佳儿说。

    “董恺令照你的梦中情景来布置的?”

    当然不是,谁都看得出来,所有的家私都超过五十年,全是古董。

    “恺令不在,谁点的香?谁烧的檀香?”司烈突然想到。

    “泉伯。一定是他,”璞玉眼光一闪。

    “我去请他上来。”

    泉伯慢吞吞的上楼,颤巍巍的模样看起来他好像老得不得了。

    “我点的香,我烧的檀香,”他挺着胸仰高了头。

    “我为少爷做的。”

    说少爷时他又看司烈一眼。

    “少爷像庄先生,是不是?”佳儿问。

    “一模一样,除了年龄。”

    “这佛堂一直是这样?”

    “佛堂是照旧屋布置的,旧屋的阁楼上有一模一样的一间。”泉伯说。

    “或者……”

    “前二天失火的那一间,当年——少爷就是死在那儿,”泉伯看司烈一眼。“二楼走廊尽头有一道楼梯,直通阁楼。”司烈想起曾经从暗门出走廊,又上过的那道楼梯,看到的那间佛堂,莫非——那不是梦境?是真实的?但——怎么可能?朦胧中醒来他仍困在那房间,他找不到暗门——怎么回事?

    “你对古老旧屋很熟吗?”他问。

    “从小我就住在里面,我们两代都为老爷和少爷工作,从我父亲开始。”

    “二楼有间很大的睡房里是不是有暗门?”

    泉伯露出诧异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那是少爷和夫人的睡房。”他说:

    “你怎么知道?”

    司烈骇然,那么

    ——他的那些似真似幻的梦境是真实的了?

    “最近你去过旧屋吗?”司烈再问。

    泉伯有丝忸怩不安,犹豫一下,终于说:

    “夫人不准我去旧屋,但是——我是在那儿长大的,我总是去清扫一下。失火前一天我还去过。”

    “你没发觉旧屋有人?”

    “有人?不会,夫人不许任何人进去,我是偷偷去的,”泉伯正色。“有一次我几乎被夫人碰到。”

    “董恺令自己去那边?”璞玉问。

    “不不,我不知道是谁,因为夫人自己也不去。只是

    ——只是那天晚上我感觉那背影是夫人。”

    “你感觉?你没看到?”

    “我不敢看,夫人——很严厉,”泉伯眼中有惧色。“但是

    ——我知道是夫人。”

    “凭甚么知道是她?”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泉伯吸一口气。

    “夫人在我四周我一定知道,三十年前少爷去世那夜我也知道。”

    “你知道甚么?三十年前少爷去世那夜?”司烈忍不住问。

    “不不,我不能讲,我不会讲,”泉伯忽然间有了戒惧。

    “你们是谁?我为甚么要告诉你?”

    “我们是你少爷的朋友。”阿尊说。

    泉伯盯着阿尊,仿佛在研究甚么。

    “真的?你们是少爷的朋友?不骗我?”他把视线移向司烈。

    “你是少爷的——甚么人?”

    “你以为呢?”阿尊抢着答。

    “我不知道,但是那么像少爷,我偷听夫人说过,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泉伯知道的事可真不少。“会不会是少爷他……”

    “是,你猜对了,”阿尊不等泉伯说完。

    “否则怎么这么像?”

    “你——真是少爷——少爷的

    ——”泉伯不能置信的喃喃,说,突然就流下泪来。“怪不得夫人——容不下你。”

    “你说甚么?”司烈皱眉。容不下?

    “我知道她想做甚么,三十年前她做的一切还不够?她

    ——她赶尽杀绝,太狠心,太狠心了。我真的不放心,一直跟着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还要害人。果然,她又像当年对付少爷一般的对付人,我——我不能让他再得逞,我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一定要。”

    泉伯的话渐渐变成模糊的呓语般,昏黄的眼中射出一股狂热的光芒,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伤楼着的背仿佛也突然挺直。

    “这一次她不能成功,她不知道我一直暗中跟在她后面,我只是个又老又不中用的下人,她不会注意我。”泉伯大声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一齐流。“她不会成功,一定不会。”

    “她做了甚么?”璞玉追问。

    “当年对少爷做了甚么?如今又要做甚么?”

    “当年,当年——”泉伯哭得好伤心,好凄凉。

    “少爷他——他是被害死的。”

    “你胡说,”司烈怪叫起来。深心里,他还是维护着董悄令。

    “你少爷明明病死的。”

    “你们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是她,我亲眼看见是她,每天在少爷的汤面里下毒,是那种慢性的,分量又少的,根本查不出。少爷是被慢慢毒死的。”

    “当时你看见为甚么不阻止?”司烈问。

    “我——不知道是毒,天下哪儿有害自己丈夫的妻子呢?后来少爷死了,我才慢慢发觉,我不敢讲,没有人会相信我。”

    “现在你为甚么肯讲出来?”佳儿问。

    “因为——”泉伯看看司烈,似笑非笑的动嘴角。

    “我再也不怕她了。”

    “为甚么?为甚么?”司烈着急。

    “她再也不能害人,也不能赶我出门。”

    “她人呢?她去了哪里?”司烈一把抓住泉伯的胸口衣服。

    “你快说。”

    泉伯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暧昧笑容,仿佛他做了件大大称心满意的事。

    “你快说。”司烈额头、脖子都冒出青筋。

    “泉伯,请你快告诉这位少爷,董恺令去了哪里?”璞玉轻轻拉开司烈捉住泉伯胸前衣服的手。她说得真诚动人。“无论你做了甚么,我们都不会怪你,知道你是为少爷好。”

    泉伯怔怔的望着璞玉半晌。

    “我——烧死她。”他说。

    “甚么?”司烈跳起来,他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呜呜作响。

    “你说甚么?”

    “我偷偷跟着她,看见她又想害人,她在饭菜里下那种药,我亲眼看见,”泉伯挺一挺胸。“她每天送饭去旧屋,我不知道屋里是谁,我不能让她再害人,我——放火。”

    “你——害死她。”司烈狂叫。

    “你怎么可以放火?你明知她在里面,你明知还有人,你怎可以放火?”

    “奇怪,怎么只有一个尸体呢?”泉伯像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喃喃自语。

    “我知道旧屋里还有一个人,她送饭去的那个人,我不明白。”

    “泉伯——”璞玉和佳儿、阿尊面面相觑,放火的竟是泉伯。

    “我不明白,”泉伯边说边往外走。

    “怎么只有一个尸体?他想害人,我知道,但是她害不到人,我放了火。”

    他说得语无伦次,慢慢的,蹒跚的走下楼,屋中竟没有一人拦阻他。

    泉伯离去了好久都没人说话,沉默得异常,如真似幻的感觉笼罩着大家。

    “你们信不信?那不会是真的,老人家老糊涂,胡乱编故事,那不会是真的,”司烈忽然大叫,显得狂乱。“不可能。”

    大家都同情的望着他,毕竟他是当事人。璞玉更轻轻握住他手。

    “冷静一点。”她说。

    “你们都认为是她害我,没有道理。她害我也得有个理由,是不是?是不是?”

    “司烈——我刚从台湾回来,我又见到伯母,她

    ——跟我说了一些话。”璞玉说。

    “啊——”他呆怔一下。

    “她说甚么?”

    “当年——她说当年和董恺令有过节,是董恺令使她变成目前这样子。”

    “目前甚么样子?你说。”司烈迫视她。

    “你不知道伯母——”璞玉深深吸一口气,脸有难色。

    “伯母已不像以前?”

    “你想说甚么尽管说,不要转弯抹角。”司烈胀红了脸。

    “她——容貌已毁。”璞玉低声说。

    “甚么?”司烈整个人惊跳起来。

    “你胡说,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就是上次她不肯见你,只肯让我上前一见的原因。”璞玉叹息。

    “为——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司烈的声音颤抖起来。“你快说!”

    “是董恺令。”

    “不不,你们把甚么都怪到她头上,她怎可能是那种人呢?她典雅斯文,雍容古秀,她善良,怎可能是那种人?”他叫。

    “伯母——是这样告诉我,她叫我回来立刻找董恺令,必能知道你下落,”璞玉再吸一口气。“果然在她的旧居见到你。”

    “不——不——”司烈脸上的肌肉抽搐。

    “说甚么我都不信——我的梦呢?怎么解释?”他努力挣扎着。所有的事实已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但他不愿相信,董恺令美好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他深苦的挣扎着。

    “那——是另一件事。”佳儿忽然说。

    “若要追究,根本是一件事,我梦中的景物在恺令的旧居,而梦中那女人是

    ——她,”司烈不受控制的喘息。“根本是同一件事。”

    “我们不能解释你为甚么会有那些梦,”阿尊十分理智。

    “世界上我们不知道,不懂的事太多太多。”

    “甚么不能解释,我前世和她必有关系,”司烈不顾一切的说:

    “我从来不相信前世今生,不相信灵魂,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怎么解释?必有原因,是不是?”

    “我有一个想法,”佳儿冷静的说:

    “所有事故的中心是司烈和董恺令,然后事情才围绕着他们发生。”

    “我有连续不断的梦,恺令有甚么?”司烈很不以为然。

    “她——董恺令贯穿着两代。”佳儿一边思索一边说:“她和司烈母亲的恩怨,她和冷教授亡妻阿爱的恩怨,甚至她和亡夫的恩怨,我相信都有关系。”

    “那些人都已过世。”司烈说。

    “你母亲仍在。”阿尊提醒。

    “但是——我和他们有甚么关系?”司烈问。佳儿眼中掠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我和冷教授的亡妻阿爱容貌相似,连脸上的胎记也一样,”她说得石破天惊。“司烈——你不是极像董恺令亡夫?”

    一刹那间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样的说法太不可思议,然又是事实。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事是人类无法了解的。

    “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