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决不做政治家(1/2)

    厦门大学创办于1921年,是南洋商人陈嘉庚独资兴办的。经过十来年的苦心经营,厦大理科已经初具规模,在国内略有名气。林文庆接手以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就是兴办国学院,打响文科的名头。

    按照国外的办学经验,请知名教授,发挥名人效应,是一本万利的发展模式。林文庆把国内的学者仔细考量一遍后,林语堂进入了他的视线。林语堂是福建人,有文名,和文化界的人关系也好,厦大有了这颗大树,还愁没有地方可乘凉?他派自己的儿子林可胜做说客,游说林语堂来厦大做文科主任。

    廖翠凤第一个赞成。她一直提心吊胆,每晚做噩梦,就怕语堂哪天出去了就回不来。现在有了去厦大的机会,正好可以避避风头。她对语堂说:“你就是不考虑自己,也得想想刚出生的女儿!”

    林语堂也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北京的形势太坏,他写的文章也没有报纸敢发,军人打扮的人还时不时地在家门口溜达一圈,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语堂的二哥玉霖在厦大做教员,兄弟俩好多年没见了。玉霖一连发了好几封电报,催弟弟南下。

    基于这许多层面的考虑,林语堂欣然接受了林文庆的邀请。

    林文庆求贤若渴,他把权力下放,让林语堂多引进知名教授,薪资可以开到400银元一月,而且决不拖欠。

    在北京,教授们的工资经常被政府扣作他用,几个月不发是常有的事。教授们要养家糊口,只能辛苦地爬格子。林语堂也深受其苦。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林语堂刚刚走马上任,就大规模地招兵买马了。

    鲁迅是林语堂第一个接洽的。鲁迅原本打算去广州,他的爱人许广平已经先出发了。在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中,鲁迅和这位笔尖锐利的急先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林语堂又几次上门,诚恳地极力相邀,鲁迅终于松口说愿意去厦大看看。

    《语丝》的领头羊答应了,孙伏园、沈兼士等语丝精英也相继来到了厦大。

    在其位,谋其政。林语堂放开了怀抱,只要是有利于厦大文科发展的,他都网罗进来。现代评论派的顾颉刚和鲁迅有过龌龊,可他是中国古史权威,林语堂也毫不犹豫地引进。此风一开,现代评论派也陆续到来。

    厦门大学成了第二个北大。

    林语堂同时引进语丝派和现代评论派,原是为了兼听则明,学习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没想到却埋下了祸根。

    一下子来了众多文化界的名人,远离文化中心的厦门大学热闹起来。

    学生们奔走相告,“林语堂任文科主任了!”“鲁迅要来了!”校园里拉满了横幅,各色的彩旗迎风飘扬,大字报贴满了每个墙面,像过节一样。

    国学院第一次师生见面会安排在厦大新修的大礼堂里。林语堂事先就考虑到,可能有外系的学生参与,就让校务多摆了十几个凳子。没想到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会场里就坐满了人。还有源源不断的学生往里涌,过道里,门外,全站满了人。

    整个厦大都出动了。

    作为文科主任,林语堂先做了个简短的发言。“同学们……”刚起个话头,下面就响起一片热情洋溢的掌声。接着,他每说一句话,学生们就鼓一次掌。短短十几句话,竟然用了半个小时。语堂既自豪又无奈,可学生的热情还真有点令他吃不消。

    他灵机一动,把难题抛给了鲁迅。“厦门大学很重视文科的发展,我们重金礼聘了几位知名教授。第一位,就是大家仰慕已久的鲁迅先生。有请他发言!”

    鲁迅站起来,欠身半鞠躬。

    掌声持久而热烈地响起,礼堂的吊顶似乎都快被震翻了。很多同学拿出准备好的条幅,“鲁迅,厦大欢迎你”的字样到处都是。不知道是谁先发起,学生们开始有节奏感地喊起“鲁迅!鲁迅!”来。

    语堂回家后,对翠凤讲起见面会的趣事,翠凤啧啧称奇。大女儿凤如(林如斯)已经睡了,二女儿玉如(林太乙)却颇有乃父之风,夜深了,兀自声音洪亮地大哭不止。语堂抱着她,推开窗,欣赏厦大的夜景。南普陀寺隐在黑幕里,轮廓隐约可见。深蓝色的海此时变成了暗褐色,海浪拍打着海岸,百折不挠。咸湿的海风吹过来,林语堂像吃了人参果般心旷神怡。这里有他的家,有坂仔的气息,他要为父老乡亲们好好干点事!

    在林语堂的带领下,国学院生机勃勃地发展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国学研究部就提出了十本颇具分量的著作计划。林文庆很高兴,大笔一挥,批下了巨额的研究经费。

    有厦大的学生这样回忆当时的林语堂:“当时林先生只有三十上下。经常穿长袍黑马褂,梳得亮亮的头发,俊秀英惠之态,不仅光彩照人,而且慧气逼人。我当时是18岁的一年级学生,看见院长,头都不敢抬,心中暗暗赞美和羡慕。”

    文人从政,本多是一时义气,遇着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多大的学问也得败下阵来。

    就在林语堂热火朝天,一门心思为兴办国学院忙碌的时候,有人眼红了。

    文理相轻,在每所大学都是。厦大靠理科起家,经费、校舍资源等各项政策都向理科倾斜。国学院兴起后,分去近一半的研究经费。一山难容二虎,理科部主任刘树杞兴风作浪起来。

    他利用自己掌管财政之便,几次逼鲁迅搬家。最后一次,居然让鲁迅搬到了厦大的地下室。更过分的是,鲁迅的屋子里有两个灯泡,刘树杞说要节约电费,非得让人摘下一个。鲁迅气得目瞪口呆,胡子都翘起来了。

    林语堂心思单纯,还真以为是因为学校宿舍紧张所致。他好几次找刘树杞理论,要求解决鲁迅的住宿问题,刘树杞表面上一口答应,可背地里却我行我素。

    鲁迅正在写《小说旧闻钞》,烟抽得很厉害。许广平又不在身边,他的三餐都成了问题。有时候,只是吃白水煮火腿,就当作一顿了;要不,就买点面包和牛肉充饥。实在太苦闷,他就找来孙伏园,就着花生米,喝点绍兴黄酒。

    林语堂看在眼里,万分的难过。鲁迅是自己硬拉来厦大的,却过得这么凄惨,他感到失了地主之谊。语堂交代翠凤,以后做了好菜,就叫鲁迅过来吃。他还经常陪着鲁迅坐汽船到集美学校演讲。

    因为上任不久,语堂不想与人结怨。再者,他生性乐观,待人办事总往光明的一面想。刘树杞却以为人善好欺,越发过分了。

    国学院的大楼还在修建,所以暂时借用生物系的三楼办公,文科的一举一动就落入了刘树杞的监视之内。有一次,一个教员因为不舒服,迟到了几分钟,刘树杞借题发挥,向林文庆密告,说林语堂枉顾纪律,狠狠地参了他一本。

    刘树杞气势嚣张,底下的人也不把文科的教授放在眼里。国学院的考古学会购置了北邙明器,理科的人竟然当面说:“这也配算作国学!”考古学会一干人等气得七窍生烟。

    到后来,刘树杞干脆以国学院领导自居,越俎代庖拆阅了所有国学院的研究文件。林语堂上传下达的言路完全被切断,文科主任成了个空架子,除了日常事务,其余事情,一概不得过问。林语堂这才意识到刘树杞的居心叵测,他气愤地质问刘树杞,刘树杞起初还冠冕堂皇地应酬几句,后来连应酬都省了。

    林语堂只得向林文庆求救。

    没想到,林文庆的态度也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