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04 翼的抒情歌(2/2)

如果姐姐不来车站迎接,我将

    难以处置那礼物。

    不知姐姐会怎么来感谢鸽子和绫子。

    让鸽子的翅膀载着绫子的喜悦飞向你的身边吧。

    她把这封信塞进铅制的通信筒里,然后放开了鸽子,任凭它朝着被夕阳染红的大海上展翅飞去。

    当汽车驶过叶山时,整个大海已经被黑色的帷幕罩住了,惟有拍打着岸边的浪峰还隐约透出一种白色。在追子坐上了横须贺线的电车之后,绫子才蓦然想起,自己信中的那句话——“北海只不过是被鱼类和贝类的美丽占据了心灵而已”——未免过于直接和坦率。尽管如此,自己为了美惠子而将北海带回了东京的成就感却压倒了那一丝隐约的不安,而一直回荡在她的心中,直到电车抵达新桥车站为上。不,应该说是直到夜阑人静,美惠子哭泣着跑回家来时为上。

    看来,鸽子在高高的天际上比绫子她们的汽车和电车都更快捷地抵达了东京。当电车驶入新桥车站时,美惠子已经站在月台上迎接他们了。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她的身影,北海的脸色反倒阴沉了下来。

    美惠子关切地问道:

    “论文已经写完了吗?”

    “还没有哪。”

    “油壶真是一个那么好的地方吗?”

    “是个好地方哪。”

    “很冷清吧?”

    “只有夏天倒是很热闹。”

    他们之间只说着这样一些简短的话语。

    绫子琢磨着,肯定是因为当着自己的面他们有所忌讳吧,所以就和照子一起径自回家来了。她抱来了已经熟睡的鸽子,随手放起了舞曲的唱片,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还一边在嘴里模仿着让·科克托①灌录的诗朗诵——尽管她对诗中的含义一窍不通——,闹腾了好一阵子。如此长时间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似乎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哪。

    --------

    ①法国作家(1889—1963)。

    她等待着美惠子回来,满心欢喜地向自己讲述她和北海去了哪儿,又干了些什么。

    尽管如此,她似乎又在逃避着某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可怕东西。

    其证据便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照子马上寄来了一封快信,上面写道:

    --------

    我想要是我有一只信鸽就好了。因为我恨不得马上

    就让你看到这封信。我被带到一个那么远的地方去,难

    道只是为了遭受那样的侮辱和愚弄吗?

    这似乎是一封绝交信,但绫子不仅没有一星半点的惊慌,甚至没有心思把它读完,因为她正展开另一双翅膀高高地翱翔在天际。

    为了确认并挽回与照子的友情而专程前往城岛,这仿佛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昔日的梦。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美惠子已经怔怔地走进了房间里。

    “哇!”一看见姐姐泪眼婆娑的模样,绫子活像一个小罪人一般,寻思着自己究竟有什么不是之处。就像是自己干下了什么坏事似的,她连声说道:

    “对不起,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呢?”

    “你问我不知道什么,不就是姐姐已经回来了这件事吗?”

    “是吗?如果是那样倒还好。”

    美惠子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差一点就要抓住绫子的手了,可就在这时候,她像一根断了的线头一样,陡然瘫倒在那儿的骑子上。

    四

    珍珠鸽、七宝鸽、薄雪鸽、金蓑鸽、美男鸽、姬绿鸽、袖黑鸽、眉胸白鸽,还有……鸽子的种类可真是要有尽有,就像是在日语的辞典里信手遴选美丽的词语一般。

    “在动物里有着最美名字的是鸟类,与野兽和鱼类相比的话。”北海曾这样说过,俨然一副国文学研究生的派头。

    “那么昆虫呢?”美惠子轻声地笑着问道。

    这是在追子别墅的7月。美惠子从身体上冲去大海的潮腥,将洗过的游泳衣放在穿着浴衣的膝盖上。她把炭化纸铺在藤椅上,往纸上写满了食物的名字。她已经记不得北海刚才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们俩是那么亲密,甚至无需把对方的话一一镌刻在心里。

    “昆虫?昆虫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日本人自古以来就觉得鸟类是最美的,并且对鸟类十分亲近,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给鸟类所取的名字中找到最好的佐证。只要看看鸟类的名字,就可以了解到日语本身的美丽和日本人的审美观。”

    说着,北海就像是在独自唱歌一样数开了鸟类的名字。

    “深山白颊鸟、青紫鸟、红野路子、月牙鹦哥、(王留)璃翁、戴菊鸟、薄墨(脊鸟)鸽、大花圆、喜鹊、蔷薇色猿子、羽衣乌鸦、赤襟凤凰雀、薄颜红叶鸟、绿风琴鸟、古代泥全画鹦哥、小川知更鸟、稚儿伯劳、濡羽挂巢、月轮辉椋鸟、黄胸吸蜜鸟。”

    “所谓‘吸蜜鸟’是一种什么鸟啊?”

    “不知道,也没有见过,在刚才数到的鸟儿中,我一种都不知道。”

    “那简直是一种梦哪。跟只听见对方的名字便爱上了对方没什么两样。”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人哪。”

    美惠子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北海。然后她说道:

    “是不是顺便给你要点蜂蜜来呢?”

    说着,她特意在信的末尾加上了“蜂蜜”。这是一封专门罗列着食品饮料名称的信件。在这刚从大海上游泳归来的午后时分,的确有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她让信鸽飞回了东京。买好那些食品和饮料之后,妹妹绫子会在傍晚时抵达这儿。

    “我想,信鸽这个名字也一定不中北海的意吧。索性改名叫‘信使鸽’好啦。”

    “这也不妥。一旦取了这么一个古色古香的名字,那么,要是写不出像过去的贵族小姐们笔下的那种优雅文字,就会极不相称,有伤风雅。更何况怎么可能用它去预订食物,做出那种大煞风景的事情呢?”

    “在歌舞伎的名角中也有不少鸽子迷哪。据说每天都把鸽子带到后台去,中途再把它放回家去,以便告诉夫人夜宵想吃的东西。如果北海去研究室时也经常带着鸽子就好了。”

    这是美惠子的美好遐想。是关于他们俩不久将建立的新家庭的美好遐想。

    当天研究的进展情况,心情的好坏,回家的时间,晚餐的喜好等等,事无巨细,每天都由鸽子从空中飞来一一报告。与电话不同,鸽子是活生生的动物。将活生生的鸽子放在丈夫的身边,就恍若是自己的小小替身也去了研究室一佯。

    这不,此刻去了叶山附近钓鱼池的北海已经派鸽子回来报告了当天的战果,镰仓大虾12只,石鲈鱼4条。他还催促美惠子快点准备好晚餐……对于美惠子来说,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这个夏天过去了,接着是秋天,然后是冬天。也就是在冬天的时节里,北海和绫子一起从油壶回到了东京,但却没有出现在美惠子她们家中,而是一直把自己关在了学校的图书馆里。尽管随着他毕业日子的逼近,两个人的婚期也越来越临近了。

    “这阵子怎么老是不见北海的影子呢?”

    美惠子惴惴不安地担心着母亲会在某一天这么问她。真实,对于姐姐的不安绫子也是心照不宣的。但不知为什么,好些日子以来,绫子一直忌讳在姐姐面前提起北海的名字。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天还没有拂晓前便已经停住了。所以,刚一天亮,鸽子们就从鸽舍中一涌而出,拍打着双翼飞了起来。在它们的翅膀上闪烁着雪过天晴的早晨所特有的明媚阳光。

    “今天照子不知有多高兴哪。或许早已进山滑雪去了。”绫子一边回忆着去城岛的日子,一边喃喃自语道,“我只说了一句‘回去吧’,北海居然就从城岛回来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只要姐姐能和北海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她敏捷地抓住一只鸽子,揣进了怀中,也没有给美惠子打招呼,就坐上了去本乡的电车。虽说身上披了件大衣,但因为没有戴手套,所以,只好把冰冷的手揣进了怀中,依靠鸽子的体温来暖和暖和。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仓皇地跑了出来呢?”

    在帝国大学图书馆的门口,她向一个文科学生打听北海的去向。对方告诉她,北海现在不在图书馆里,出去散步了。无奈,她只好凭借着曾经来大学附属医院探望母亲时的记忆,从水池边往运动场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四周一片岑寂,甚至能听见雪团从高高的树梢上“啪喳啪喳”地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来到了通常被人们称作山上御殿的前面。那个坐在长满矮草的假山的石头上,眺望着运动场的人,正好是北海。一看见绫子的身影,他就像在油壶的水族馆里一样,为了掩饰自己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故意假装糊涂地问道:

    “你是一个人来的?”

    “你就在那种地方一个人赏雪吗?”

    “才不是哪。只是想休息一下大脑罢了。在没有风的日子,这地方最暖和。”

    正当绫子若无其事地想和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并排坐下时,北海突然大声叫喊道:

    “这可不行。”

    绫子被他大声的喊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涨得一片通红。

    “用不着吓成那个样子呀。”北海笑着说道,“瞧,这石头是湿的哪。”

    说着,他把自己垫着坐的报纸递给了绫子一半。

    “谢谢。”

    绫子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把视线落在了那张报纸上。

    “哇,这就是照子的老师哪。”

    原来报纸上刊登了安德烈·法布奥利的一小幅照片。

    “照子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去油壶的那一位。”

    “哦,就是她呀。她是个有点危险的女人哪。”

    “什么有点危险?”

    “让人觉得是那样罢了。那种女人一到男人面前,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格外拘谨和生硬,可很快就和对方搅和在了一起。淇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栗不止,而为了克制这种感觉,才故意绷紧面孔的。”

    “你是说照子吗?说她在油壶时是那个样子的?在北海的面前?原来你心里想的就是这样一些可鄙的事情呀。”

    “不,那倒不是针对我而言,而只是说她是那样一个有机可乘的小姐罢了。”

    “瞧,这就是照子的舞蹈老师。”

    “她在跳舞呀?”

    “报上说今晚将举行舞蹈表演会哪,在帝国饭店的演出厅里,照子肯定也会跳舞的吧。我真想去看看。你能带我去吗?”

    “那就去吧。”

    这下绫子可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北海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她,就跟在油壶北海说“那就回去吧”时一样。

    绫子就像是为自己辩解似地说道:

    “我琢磨着给她带一束鲜花去……可是我一个人去又很难为情,因为去油壶时,她跟我绝交了。”

    “照子跟你?”

    “是的。”尽管绫子试图回想起自己与照子的友情,但那种友情却只能散发出一种如同遥远梦幻一般的微弱力量。

    “她说那时候我侮辱了她,是啊,女学生之间的友情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据说在女人之间并不存在着真正的友情哪。”

    “不过,是否真的发生了非绝交不可的严重事情呢?”

    “反正绝交也是常有的事,”绫子想开朗地付之一笑,岂知那种开朗竟然脆弱得马上被某种别的东西吮吸殆尽了,“一有芝麻大的事情,也会马上绝交了。不过,要是我今天送给她一束鲜花,我想立刻就会言归于好的。该是很单纯,对吧?才不像北海和姐姐那样哪。”

    说完这话,绫子才霍然想起自己是为了姐姐而来的,于是从怀里掏了鸽子。

    “又是鸽子?”

    “是的。”绫子一边摸出铅笔在纸上写着,一边说道,“上次的那天晚上,姐姐可是哭着回来的哪。”

    今晚7点在帝国饭店的演出厅里将举行照子她们的

    舞蹈表演。因为绫子我想和照子重归于好,所以务必请

    姐姐也一同前往。

    写着写着,绫子突然注意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已经擅自决定在从上午10点到傍晚的这段时间里和北海呆在一起。尽管她只穿着便装就出门来了,但为了上述的决定她已放弃回家去换衣服了。

    “又在叫姐姐出来呀?拿给我看看!”北海伸出手来说道。

    “不给你看。”绫子把信原封不动地放进了信筒里。

    鸽子飞离了她的膝盖,在运动场那没有任何足迹踩过的积雪上投落下了翅膀的影子……

    “真是个怪人。”北海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他注视着雪地上鸽子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最终消失得了无痕迹了。

    “难道不能叫姐姐出来吗?”

    “那倒不是,不过……”

    “今晚你也打算让她哭着回家吗?”

    “绫子真是个怪人哪。”

    “那天晚上你到底对姐姐说了些什么呢?”

    “回家以后她什么也没说吗?”

    “嗯,没说。”

    “我只是说,能不能将婚期再延后两三年。”

    “为什么?”

    “因为才二十五六岁,未免太早了一点。”

    “你一会儿逃到烟壶,一会儿躲进大学的图书馆,难道就是为了拖延结婚吗?”

    “怎么会有那种事呢?”

    “要不,你就是在撒谎!”

    “才不是撒谎哪,绫子不觉得太早了点吗?”

    “我不觉得。对于爱情来说不存在什么年纪大小之类的问题。”

    “是吗?那么请问,假如绫子17岁就交上了男朋友,也不嫌早吗?”

    “不早。”绫子就像是奋力扑向什么东西似的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恋爱与结婚是两码事哪。”

    “有什么不同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对你的那些谎言。”

    “你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在撒谎,真叫找不知如何是好。说实话,我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开始接受了你们家的照顾。从那时起就下了我和美惠子的婚事吧。即使如此,也不算太早。当我申请读文科时,你们的母亲是反对。但美惠子却坚持说,让我按自己的意志去做,那时她还是个可爱的少女哪。所以,我才得以考进进了文科。不过,在此之前也一直是这样的,总是美惠子站出来庇护我。上了大学以后,我说想搬到宿舍里住,结果让我那么做的人也是美惠子。但是,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想搬到宿舍里住的原因,如果说那也算是我不想和美惠子结婚的一种努力,又何尝不可呢?”

    “原来你并不爱我姐姐。”

    “也不能那么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成了利用美惠子来完成自己学业的一个令人唾弃的恶人了。”

    “那么,是因为你更爱别的什么人?”绫子想问却没敢问。

    为了消磨掉到傍晚为止的这段时间,他们一会儿去看电影,一会儿绕道到银座去购买鲜花。渐渐地绫子变得寡言少语了,甚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种莫名的懊恼。

    “干吗要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呢?”

    她提前去了饭店的演出厅,独自站在门口等着美惠子的到来。一看见美惠子的身影,她竟然差一点哭了起来,一边向姐姐走去,一边说道:

    “我等了好久。陪我一起去后台吧。一个人觉得怪难为情的。”

    只见照子穿着白色的罗纱衣服,像座雕像似地闭着眼睛,听凭安德烈给她精心地化妆。仿佛早已忘却了不久前的那封绝交情似的,她向安德烈介绍道:

    “就是这位小姐送来的鲜花。”

    安德烈把眼前的两姐妹张冠李戴,糊里糊涂地伸出他那浅红色的手,紧紧地握住美惠子的手说道:

    “谢谢,谢谢,谢谢。”

    五

    在热海车站前面停着一辆去箱根的公共汽车。只见白色的车身上扎着红色的彩带,显得好不风流调搅。

    绫子站在食堂的土间①里,用一只手拿着山茶花,另一只手拿着杯子喝着牛奶,忙乎得甚至来不及等方糖溶化。

    --------

    ①没有铺地板的土地房间。

    “还不快点的话,就只好把你撂在这儿了。”美惠子怒气冲冲地从汽车上催促着绫子。

    绫子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喝过牛奶后的湿润,便纵身跳上了汽车。汽车沿着她们刚才来时走过的道路朝大海的方向疾驶而去。

    从伊东温泉出发之后,摇摇晃晃的汽车行驶了5里路光景,终于抵达了热海车站。幸好那儿停着一辆去箱根的公共汽车,所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撵着似的,来不及在那儿的食堂里慢慢啜饮一杯牛奶,便又马不停蹄地坐了上去。于是又开始了在山上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颠簸路程。

    是啊,真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追赶着似的。

    “肚子都饿了。坐汽车真是能帮助消化哪。”绫子一边揩拭着嘴唇上残留的牛奶,一边回过头去看了看姐姐和北海。他们俩谁也没有笑。

    “刚好在正午时分抵达热海,所以,就在热海饭店里好好休息一下吧。只要在今天到达箱根就行了。”——今天早晨在伊东的温泉旅馆里说过的话,早被他们俩忘在了九霄云外。

    昨天天黑以后才抵达的伊东,可今天一大早就不得不离开了那儿。就凭这件事来看,绫子也委实感到大惑不解。要知道母亲给他们三个人送行时还叮嘱道:“你们就慢慢玩个四五天吧。”

    这是一次纪念北海大学毕业的旅行。如果说这就标志着他与美惠子婚期的迫近,那么,不妨让姐姐和北海俩去单独旅行好啦。可是,因为毕竟没有成婚,所以,才让妹妹也一同前往的吧。在绫子看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角色,即使被视为累赘和包袱,自己也没理由提出异议。

    对于扮演这样一个角色,绫子恰恰处在进退两难的半大年龄。倘若是年幼的小孩也好办,或者刚好相反,是美惠子的姐姐也行。因为绫子不但不可能挖空心思去撮合将要结婚的两个人,相反,还不得不让他们来照顾她。如果美惠子和北海因过分的幸福而忘记了绫子的存在,只把她看成是与随行的鸽子类似的角色,进而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亲热和接吻,那么,绫子倒可以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天真样子,迎来一种轻松自若的心境。可是……

    昨天夜里从海上刮来了好一阵子大风。偌大一家旅馆的几十扇玻璃窗户全都一齐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响声。而房间里是微暖的风儿在枕头边轻轻吹拂。当绫子终于睁眼醒来时,一群前来打高尔夫球的客人已经在远处的房间里嚷嚷开了。或许整个旅馆里的客人都无一例外地醒了过来吧。

    然而,北海和美惠子却一声不响地躺着,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房间的角落里信鸽已经在拍打着翅膀了。绫子不胜惊讶,真想大喊一声:

    “你们为什么一声不吭?”

    “你们就像是两个不通言语的家伙。”

    今天又是如此。尽管昨夜的狂风搅得大家没有睡好,可一大早就起了床往热海赶路。谁知一到热海,又立刻风尘仆仆地奔赴箱根。那神情就像是只要坐上了公共汽车,就可以免开尊口落得轻松了一样。

    左面已经可以看到热海街上的温泉往外喷出的烟雾,汽车从一座梅园的旁边疾驰而过,开上了一条之字形的山路。海滨是一片南国的风景,只见梅花、樱花、桃花、山茶花都一并绽放开来,但山上却依旧是冬日那种草木枯萎的凄凉景象。

    从十国岭附近可以远远地看见骏河湾的水滨,而秀丽的富士山已近在眼前。随后汽车来到了芦之湖的岸边。奇怪的是,即使汽车抵达了箱根古关卡的遗迹处,北海也没有要下去看看的意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汽车把他继续带向箱根的终点。最后他就像是一件行李似的木然地走下了汽车,说了句:

    “怎么办?”

    两三个为旅店拉客的人走上前来缠住他们不放。为了避开那些人,他们便和五六个乘客一起走进了一栋建筑物里面。原来这儿就是下山去小田原的公共汽车的候车室。

    “莫非他们打算又让汽车摇晃着继续走吗?”由于饥饿和疲乏,绫子的眼睑开始打起了架来。再看看北海,只见他被那些拉客的人包围着,紧锁着眉头,把手搭在候车室的火炉上取暖。

    “这一带我熟悉着哪。去你们的吧,该怎么办随我好啦。”

    由于那些拉客的人所带来的烦躁,他像是忘记了美惠子的存在一样断然说道:

    “就坐下班车回去算了。”

    那些拉客的家伙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们三个人看。绫子索性站起身走到了外面去。那儿是湖上游览船的停靠码头,或许是因为昨夜的狂风还在天空中大施余威吧,码头上的跳板被涌来的波涛冲打得摇摇晃晃的,让人感到冰冷的湖水就要飞溅到自己的脸上。绫子就像是如梦初醒了似的,感到一股怒火正冲上心头。

    “为什么姐姐必须和北海结婚呢?”

    这心中出人意料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绫子就没有想到呢?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在学校的校园里,自己不是听北海明确地说过吗?

    “如果说那也算是我不想和美惠子结婚的一种努力,又何尝不可呢?”

    因为北海和美惠子的婚事是早已定下的,所以连绫子也是那么认定的。难道这不既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又是一件极不自然的事情吗?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禁思忖到:

    “这真是一次为了结婚的旅行吗?”

    一想到昨天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让人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

    “这或许是一次为了不结婚的旅行吧。”

    绫子陷入了自己生自己的气这样一种奇怪的心态之中。正在这时,他们又在叫绫子了。于是又在公共汽车的颠簸中开始了下面的行程。

    “在下面的温泉休息一下,吃了午饭再走吧。”尽管北海这么说道,但就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芦之湖温泉稍事停留时,汽车又开动了。转眼之间把小涌谷也抛在了后面。

    “请乘客们下车,换乘前面的那一辆。”

    他们在宫下被迫下了车。终于北海把她们带进了不二屋饭店。

    或许可以称之为西方人所偏爱的那种东洋趣味的吧,饭店的外观采纳了神社和寺庙的风格,多少让人感到有些廉价和粗俗,但推开旋转门走进大厅一看,会发现这儿不愧为一流的饭店。因为还不到吃茶点的时间,所以,周围寥无人影,但那种寂静却带着镜子一般的洁净和清爽。北海让她们俩原地站着,自己去找侍应生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绫子用手套拍打着桌子说道,“没准会在这儿住一宿吧?”

    “不知道。”

    “我都想回去了。”

    “是啊。”

    “姐姐也想回去了吗?”

    “可是,不是本来就要回去了吗?”

    “真是无聊透了。”

    “是啊。”

    “刚才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这真是一次为了结婚的旅行吗?”

    “这些事绫子还不懂哪。”

    “你说我不懂?!”

    “倒像是一次为了不结婚的旅行,对吧?”

    绫子惊讶地看着姐姐:

    “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吗?”无意中她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但马上又压低嗓音说道,“不过……”

    “你是想说,‘不过,既然姐姐明白,干吗还出来旅行呢?’对吧?”

    “刚才当我望着芦之湖的湖水时,就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姐姐和北海就像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一样必须得结婚呢?”

    “其实并不存在着必须得结婚这码事。我这次出来旅行,倒像是为了向绫子展示一种证据哪。”

    “你说向我展示?”

    “是的。”美惠子瞅了瞅绫子一眼,随即使劲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北海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让人惊讶,居然连收银台那儿也没有人。”

    他把帽子和外套递给了侍应生,说道:

    “请把茶和三明治送来。”

    就在这时,从二楼的客房里下来了四五个客人。其中便有安德烈和照子。绫子就像是目睹了某种邪恶的东西一样,想把头赶紧扭向一边。但照子却爽快地跑了过来,寒暄道:

    “哇,你也来了。前不久你送给我的花儿让我太高兴了。”

    安德烈也离开了同行的那几个人,走到了绫子她们的桌子旁边。也不知是对绫子还是美惠子,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与那次舞蹈表演时一模一样的话:

    “谢谢,谢谢。”

    安德烈的随行人员包括了一个不太漂亮、打扮素雅的法国姑娘和一个寡妇模样,大约30岁光景的日本女人,还有照子。所以在绫子看来,他们就像是在进行一次龌龊的旅行一样。她甚至想问道:

    “照子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照子和在秋天的油壶时已经判若两人,显得那么熟不拘礼,大方随便,让人难以想像她曾经还给绫子寄过一封绝交信。

    “安德烈先生想买一些浮世绘①的复制品作为礼物,让我们帮他看看,但我们也是一窍不通哪。你能不能到那边的陈列室去帮他看一看?”

    --------

    ①江户时代流行的风俗画。

    “哎呀,我也不……”北海不知所措地说道。这时,美惠子用出乎意料的果断语气说道:

    “你就去帮他看看吧。正好我有点话要对绫子说。”

    目送着北海的背影,美惠子说道:

    “这下让绫子也看清楚了吧?”

    “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绫子,没什么可怕的。你犯不着那么吃惊地望着我。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当北海从油壶回来时。”

    “姐姐,”绫子感到自己的内心早已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她还是说道:“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哪。”

    “要是再早点挑明就好了。其实我本该向绫子道谢哪。”

    “哎呀,你说什么呀?”

    “不过,或许应该再沉默一阵子才好哪。”

    “为什么?”

    “那样的话,没准事情会进展得更自然一些。”

    “进展?你是指结婚吗?”

    “嗯。不过,是北海和绫子的结婚哟。”

    “和绫子?!”绫子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是在聆听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好一阵子都是一副迷失了什么似的表情。但她对于自己脸上蔓延开来的红晕却无可奈何。

    “可是,绫子早就应该明白这一切吧?”

    “我才不知道哪。”

    “但姐姐我明白,还有北海也明白。”

    “真讨厌,那种事。”

    “或许我说得太早了一点。不过,你完全不用顾虑我,那种感伤的做法实在是无聊。”

    “才不是那样哪。”绫子使劲地摇着头说道,“那种事我一想到就会心烦。正因为北海是姐姐的结婚对象,所以我才提到这个事,像他那种人。”

    六

    从德国开往比利时的火车穿越了国境线,刚一抵达列日车站,作为不同于德国天空的一大奇观而首先映入游客眼帘的,是那些成群结队地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它们全都是信鸽。

    “所以我说,比利时是一个令人眷恋的可爱国度。”

    就像是在侧耳倾听着翅膀的抒情歌一样,绫子遥远地憧憬着比利时这个国家。整个比利时仿佛是举国上下都热衷于养鸽的竞争似的,在那样一个巴掌大的国家,据说信鸽的数量在某些年头甚至会陡然增加四五百万之多。信鸽之间的比赛也十分盛行,日本很难望其项背。据说荣膺冠军的鸽子通常都能赢得五六万法朗的奖金。

    “安德烈,也就是你的舞蹈老师,他是法国人吗?”

    “是的。”

    “如果是邻国比利时人的话……”绫子翻阅着鸽子的花名册,喃喃地说道,“那我也会成为他的弟子的、”

    “为什么是法国人就不行呢?要知道,西洋舞蹈的术语全都源自法语哪。”照子说道。

    “舞蹈什么的,怎么着都无所谓,我关心的是鸽子哪。”

    “哎,你又来了。绫子迷恋的是鸽子,而我呢,迷恋的是滑雪。一旦双方说起滑雪和鸽子来,就免不了又会和今年秋天去城岛时一个样了。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还在渡船上吵起架来了。”

    绫子回想起当她站在城岛那白色的灯塔下面,放眼遥远的水平线时,分明感到有某种东西正像风一般消失在了那秋天的海面上。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陡然消失在了大海的远方一样。

    “那时候,绫子还说了些相当薄情的话哪。把我带到那么遥远的偏僻小岛上……”

    “可是……”绫子欲言又止了,她突然发现,与说出一些过激的话来惹怒照子的那个时候相比,倒是沉默寡语的现在更加残酷无情。

    为了确认井挽救自己与照子之间的友情,而专程进行的遥远旅行,反倒使她们之间的友情破裂了。可在不再强求那种友情的今天,那友情反而毫不费力地回到了自己身边……不过,因为觉得可有可无而得到的东西,也毕竟不会超出可有可无的范畴。或许在第三者的眼里,她们之间还是被和以前相同的友情所牢牢地维系着,但谁又了解她们内心的变化呢?那是一种连她们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已经改变了的微妙变化。

    回响在绫子脑海里的是照子在城岛所说的那句话:

    “原来绫子已经恋爱了,所以,觉得女孩之间的友情是无聊的东西。肯定是这样。不准瞒着我。你肯定是在恋爱了。”

    但那种事情她已无心向眼前的这个朋友一一坦白了,而只是用爽朗的笑声来掩饰着内心的活动,说道:

    “或许我这么说又会引起一场吵架,但我仍旧是坚定的鸽子派。如果安德烈是比利时人的话,或许我就会成为他的弟子,甚至想跟着他去比利时哪。一旦去了那儿,我就会养上一千只鸽子。说真的,我家的鸽子也全都是比利时种哪。据说日本陆军的军用信鸽也大都是比利时血统。”

    “没想到鸽子居然也有花名册,拿它来干什么呢?”照子看见绫子一直在查看鸽子的花名册,有些困惑不解地问道。

    “帮鸽子做媒哪,这是一本新娘和新郎候选对象的台账似的东西,也是兼做户籍誊本的履历表。属于什么血统,训练成绩如何,都可以从中一目了然,而鸽子的脚环上都有一个编号牌,哪个是哪个马上就能对上号的。这样一来,就可以选择合适的一对让它们结婚生子,繁衍出优良的后代。”

    “那么说绫子就是红娘啰?”

    “哎,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不是按照优生学的原理来配对罢了。”

    “不知为什么,听起来让人总有点索然无味,仅凭优生学的原理来给鸽子配对什么的。鸽子不是一种更为浪漫的鸟儿吗?倘若让一个只崇尚科学的人来统治国家,再选出一个婚姻部的部长,以法律为手段,从优生学的角度强迫你结婚,你会怎么样呢?”

    “这不好吗?那样一来,就不会有错误的恋爱和徒劳的生活了。真的,经我配对的鸽子夫妇都生活得很幸福哪。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可是,说来容易,让它们结婚什么的,作为红娘,你都做些什么呢?”

    “其实简单得很,只需把它们双双关进一个鸽笼里就行了。”

    说着,绫子从二楼的窗户走到了屋顶的鸽舍上。只见从一大群鸽子中飞出了好几只鸽子,其中一只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另外两只则站在她的双肩上歇息着。照子一阵愕然,但还是忍不住往一只鸽笼里瞅了瞅。

    “哇!”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尽管她只是远远地瞄了一眼。

    求婚的舞蹈——这种习俗也存在于远古时代的人类中间。如今不但能看到它的遗风,而且在未开化民族中依旧盛行不衰。这一点对于初习舞蹈的照子来说,也是熟谙不争的事实。就连蜘蛛和其他的动物也常常为了求爱而翩翩起舞。尽管知道这一点,但一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目睹这一切,照子今天还是第一次。

    一边“咕咕咕”地鸣叫着,一边围绕着雌鸽疯狂起舞的是雄鸽。

    它们俨然是跳着脚尖舞似的,用脚尖踮着,将整个腿高高抬起在空中行走,昂着肩挺着胸,将张开成扇形的尾巴重落到地面上。跳着跳着,它们渐渐加快了节奏,就像是那种因跳至癫狂状态而淬然倒下的蛮族舞蹈一样,变得越来越疯狂了。

    不久,雌鸽便被雄鸽那求爱的狂热舞蹈深深打动了,它们的翅膀透出勃勃的生气,仿佛奔流着爱情的血液一般。虽然身为鸽子,但它们却保持着女人式的矜持,同时又摆出和雄鸽一样的姿势翩然起舞。

    雄鸽和雌鸽热烈地亲吻着。只见雌鸽把自己的嘴巴伸进雄鸽的嘴里,看起来就像是在用嘴巴移交着什么食物似的。

    “照子,照子。”绫子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喊着照子的名字。而照子早已害臊得逃回了房间里。

    “像绫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到那种情景还脸不红心不跳呢?

    “照子,快来看雏鸽呀!它们多可爱啊。”

    可就在这时,一只脚上套有通信筒的鸽子从空中飞了过来——背上还驮着一节小小的樱花树枝。

    “哇,一定是从追子的姐姐那儿派来的吧?我会好好地犒劳你的。”绫子一边安抚着鸽子,一边浏览着信上的内容:

    南边的海岬上有五六枝早开的樱花。我想,这在东京恐怕还是很稀罕的吧,所以就让鸽子给你带去了。在这一带,梅花、樱花、山茶花几乎是同时盛开的。在我的心中,那繁花似锦的春天似乎也快要苏醒过来了。给绫子添了不少的麻烦。我甚至不知道,你和我究竟谁是姐姐。

    不过,我在箱根的饭店里所说的话,务必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不是作为我的妹妹,而是作为一个名叫绫子的女人。就说北海吧,因为碍于我这个人,而不得不进行那么无聊的旅行,以致于遭到了绫子的白眼。绫子也一样,如果一味地顾虑我的存在,最终你也会变成一个被命运之神由眼的姑娘的。北海会去你那儿,就在这两天。他会和绫子好好谈谈的。

    鸽子的事我就拜托你了。仔细想来,像我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婚姻也把握不住的人,居然要去关照鸽子的婚姻大事,这或许是一种错误吧。

    绫子从鸽子的背上卸下那一截花枝,拿在手中一看,发现枝头上连一朵花也没有了。

    “哎,到底花儿是在哪里掉下的呢?”绫子向钻进鸽舍的鸽子搭讪道,“姐姐也真是的,干吗让凌空飞翔的鸽子捎带容易凋落的樱花呢?这不能怪鸽子。她明明知道花儿会凋落的,却……”

    说着,她又想到了姐姐美惠子那破裂了的婚事。

    “不过,或许那倒是一件好事哪。像那样把自己的情感驮在鸽子的翅膀上,任凭它撒落在不知何方的天空上,没准还好些

    为了给美惠子回信,绫子从屋顶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且目睹了鸽子亲吻场面的照子却一下子缄口不语了,不一会儿便告辞回家了。

    如今的绫子对离巢出飞的雏鸽远比对照子倾注了更为纯粹的感情。

    就像美惠子信中所写的那样,那天傍晚,北海专程来探望了绫子。

    绫子把他带到了窗户边建有鸽舍的二楼上。她知道自己一旦走到鸽群的旁边,就会变得格外坚强。

    “姐姐已经给我写了信来。”

    “说我会来见绫子,商谈结婚的事,对吧?也真是个奇怪的姐姐哪。”显而易见,北海被美惠子的信抢了先之后,正试图重建内心的平衡。他用果断的口吻说道:

    “那么说来,绫子什么都明白了。”

    “是的,我都明白。我已经从姐姐那儿听说了,在箱根的饭店里,当你去帮别人参考浮世绘的时候。”

    “所以,我们与其同情怜悯你姐姐,不如……”

    “喂,我可从来没有怜悯过姐姐。”

    “如果你能够假设自己没有一个那样的姐姐来考虑问题的话

    “我也那么想过,但是……”

    “我并不急于知道答案,不过,我所爱的不是你姐姐,而是你——绫子,现在已经到了该让你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了。”

    “我知道。”绫子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大为惊讶。“不过……”

    “我不可能一边爱着绫子,一边和你姐姐结婚。”

    “我知道。”

    “我之所以没能从油壶回来,也是因为……”

    “嗯。”

    “而且,绫子不是也渐渐爱上我了吗?把这种感情看成是一种痛苦,分明是我的错,是我的脆弱所致。或许我要变成一个坚强的恋人,已经为时太晚了吧。”

    “不过,”绫子的声音在瑟瑟颤抖着,但就像是要一吐为快似的,她开口说道,“我想,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爱着你的时候,我是爱你的,然而一旦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的爱却不可挽回了”

    “那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姐姐的缘故。”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尽管我还不是很清楚。”

    “或许都怪我无用吧。”

    “不知道,不过,我并不后悔。相反,我很高兴。即使事后回想起来,我也一直认为:是因为得到了北海的爱,我才在不知不觉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全新的绫子。当然我也失去了不少,不仅仅是照子的友情。不过我并不觉得惋惜。只是我已经不愿意再重提这件事了。”

    “我也认为,等一两年之后再重提这件婚事,是对美惠子的一种善意。”

    “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喜欢北海了,真的。对于你破坏了与姐姐的婚约,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鸽子和妹妹我正等着姐姐归来。鸽子的婚姻正按照优生学的规律顺利进展着。一看风雏鸽那可爱的模样,或许姐姐也会忘掉一切的。

    并非出于对姐姐的义理,也不是为了替姐姐报复,在我的眼里,北海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陌路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期盼着姐姐的教诲,等待着姐姐的归来。

    这便是绫子托鸽子给姐姐捎去的信。第二天清晨,鸽子带着这封信,飞向了飘浮着淡淡云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