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玉 官 七(1/2)

    玉官传教的区域已不像往年那么平静,早晚牛羊牟牟于于声音常从参着军号战鼓的杂响。什么警备令和戒严令,一两个月中总会来几次。陈总司令退出福建以后,兵队随地扎营是好几年来常见的事,玉官和其他民众一样,不加注意。

    自从接到杏官报告天锡的事以后,她一心想回城里去看看,那几天是她在乡间布道的期间,好容易把礼拜天忙过了,想在星期以前赶到锦鲤过夜,第二天一早赶程回家,不料还没看见大王庙,前路已有几个行人回头走。他们说大路上有许多臂缠红布的兵士把住,无论是谁都不许通行。玉官不得已,只得折回,到一个小村里。那里有一家信教的农夫,因为地方不多,他把玉官安置在稻草房里。她闻着稻草房附近的粪堆和茅厕的气味已经不大受得住,又加上大大小小的老鼠,穿出窜进像没理会她也在里头似地。她心里断定,凡老鼠自由来往的屋里必定是有鬼的。不过她已得到陈廉防鬼的补术,把《圣经》和《易经》放在身边,放心躺在稻草上。治鬼虽有妙术,避臭却无奇方,玉官好容易到夜深了才合得眼睛睡着了。

    她在梦中觉得有枪声和许多人的脚步声、吵嚷声,睁开眼已看见离她不远的稻草已经着了火,她无暇思索那是子弹引的火还是人放的火,扯起衣裙,望外便跑,那时已过夜半,全村都在火光里照着。她想事情是凶多吉少,不如逃到瓜田边那座看守棚去躲避一下。棚里的人已不在,她钻进去蹲着,心里非常害怕,闭着眼睛求上帝,睁着眼睛求祖宗。村里的人声夹着火焰四处发射,原来一队臂缠红布的兵到村里掳人。村里的人早就听闻数年来中国各地“闹兵”的事情。他们也知道有一种军队叫做“土共”,其他还有“红军”,“苏维埃军”等名目。但土与非土到底有什么分别,他们说不出来;他们只从行为来判断,凡是焚掠村庄,掳人勒索,不顾群众的安全与利益行为和强盗一般的,他们便叫那些人做土共。这次来的大概也是土共,因为他们在村里足足掳掠了一夜。玉官在棚里没敢闭眼睛,直等到天亮。看守棚只是一片竹篷罩成的一个圆穹,两头没什么遮拦,她若不出来,往来的人必要看见她。她想,还是赶回锦鲤去再作计较,可是走不多远,就被几个开路先锋断道无帅拦住。

    她成了那队戴黑帽缠红布的军队的俘虏,被送到另一个村里。被掳来的妇女都聚在一处,有许多是玉官认识的。纷乱了几天,各人都派上一种工作。所谓工作是浣洗,缝补,炊煮等等,玉官是专管缝补的,那队人马的破衣烂帽特别多,把她两只手忙得发颤,到连针也拿得像铜柱一样重才勉强歇,这样的生活于她算是破天荒第一遭。自从当了传教士以后,她的生活的单调,天天循规蹈矩地生活着,没人催促她,也没人监视她。如今却是相反,生活直如囚徒一般,她怀念着在外国的儿子和城里的小孙,又想到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场大难。她没有别的方法,流出几行泪就当安慰了自己。

    有十几天的工夫在村外开了仗,缠红布的人们被打死了不少。他们退到村里,把轻重及其它一切货宝匆忙地收拾起来,齐向村后二十多里的密林退却。村中的男女丁口,马牛羊鸡犬豖,能带的也都得跟着他们走,一时人畜的号叫声响入云际,因为谁也不愿意跟他们做这样危险的旅行,可也没法摆脱。全村顿然显得像死寂的废墟,所剩的只有十几个老公公老婆婆,婴孩能走路也得随着走,在怀抱的就由各人母亲决断,不能带或不愿带的可以扔在路边,或留在村里。受伤的战士走不动的也被打死,因为怕被敌方掳去受刑逼供。

    走了七八里路,队长忽然发现一张非常重要的地图和一本编号名册留在村里被打死的一个领队的身上。那是最重要的文件,绝对不能遗失,更不能落在敌人手里。队长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扮成夫妇回去搜寻。玉官早想找机会逃脱,便即自告奋勇。她说,她认识几条小捷径,可以很迅速回来。同行的男子是“老同志”,一路监视着玉官,半步也不肯放松,从小道走果然很快就到了村外。那时官兵还没来到,但隔着篱笆,那人已听见村里那几个剩下的老人在骂他们是土匪,官兵一来要怎样做他们的引导。玉官于是教那人就在竹阴底下等着,怕他进去不方便。那人把死者记在臂上的号数告诉她,由她自己进去。玉官本来是想一进村里便躲起来的,继而想到那人身边有枪,若等急了,必会自己进来,岂不又是血斗?她于是按着号数找寻,果然在路边一具尸首的衣袋里找出他们所要的文件。那时全村只是卧着凌乱的尸体和破碎的军需品,各家的门户都关得严严地。玉官在道上来回走了些时候,也没见人。她带着文件到林底下,交给那人,教他飞步向前走,说她走不动,随后跟着来。那人得着地图名册也自很满足,不顾一切地撒开腿便跑。玉官见那人走远了,且自回到村里。她想,那里不能久停,于是沿着田边的小径,向着锦鲤社投奔。

    她那一双改组派的尖长脚,要手里的洋伞来扶持才能放步的,如今还得在小径上跋涉,所以更显得蹒跚可怜。好容易走到社口,又被两个灰衣军士拦住。他们不由分说,把她带到营长帐前。营长便命把她发落,颜色好像大失所望。他们都是外省人,说的话,玉官一句也不懂。两个兵士把她领到一间大屋子里,她认得是社里祠堂后院的厢房,那前院还有兵一小队驻扎着,她对二人说,是住在巷尾那间福音堂里,但说来说去,都说不清。他们也不懂得她的话,在屋里已有**个女人,有在一边啼哭的,有坐着发愣的,也有些像不很关心的。玉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