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女儿心 六(1/2)

    石龙车站里虽不都是避难的旅客,但已拥挤得不堪。站台上几乎没有一寸空地,都教行李和人占满了,麟趾从她的座位起来,到站外去买些吃的东西,回来时,位已被别人占去。她站在一边,正在吃东西,一个扒手偷偷摸摸地把她放在地下那个小包袱拿走。在她没有发觉以前,后面长凳上坐着的一个老和尚便赶过来,追着那贼说:“莫走,快把东西还给人。”他说着,一面追出站外。麟趾见拿的是她的东西,也追出来。老和尚把包袱夺回来,交给她说:“大姑娘,以后小心一点,在道上小人多。”

    麟趾把包袱接在手里,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她心里说若是丢了包袱,她就永久失掉纪念她父亲的东西了。再则,所有的珠宝也许都在里头。现出非常感激的样子,她对那出家人说:“真不该劳动老师父。跑累了么?我扶老师父进里面歇歇罢。”

    老和尚虽然有点气喘,却仍然镇定地说:“没有什么,姑娘请进罢。你像是逃难的人,是不是?你的包袱为什么这样湿呢?”

    “可不是,这是被贼抢漏了的,昨晚上,我们在船上,快到天亮的时候,忽然岸上开枪,船便停了。我一听见枪声,知道是贼来了,赶快把两个包袱扔在水里。我每个包袱本来都结着一条长绳子。扔下以后,便把一头暗地结在靠近舵边一根支篷的柱子上头。我坐在船尾,扔和结的时候都没人看见,因为客人都忙着藏各人的东西,天也还没亮,看不清楚。我又怕被人知道我有那两个包袱,万一被贼搜出来,当我是财主,将我掳去,那不更吃亏么?因此我又赶紧到篷舱里人多的地方坐着。贼人上来,真凶!他们把客人的东西都抢走了。个个的身上也搜过一遍,侥幸没被搜出的很少。我身边还有一点首饰,也送给他们了,还有一个人不肯把东西交出,教他们打死了,推下水去。他们走后,我又回到船后去,牵着那绳子,可只剩下一个包袱,那一个恐怕是教水冲掉了。”

    “我每想着一次一次的革命,逃难的都是阔人。他们有香港、澳门、上海可去。逃不掉的,只有小百姓。今日看见车站这么些人,才觉得不然。所不同的,是小百姓不逃固然吃亏,逃也便宜不了。姑娘很聪明,想得到把包袱扔在水里,真可佩服。”

    麟趾随在后头回答说:“老师父过奖,方才把东西放下,就是显得我很笨;若不是师父给追回来,可就不得了。老师父也是避难的么?”

    “我以?出家人避什么难?我从罗浮山下来,这次要普陀山去朝山。”说时,回到他原来的坐位,但位已被人占了,他的包袱也没有了。他的神色一点也不因为丢了东西更变一点,只笑说:“我的包袱也没了!”

    心里非常不安的麟趾从身边拿出一包现钱,大约二十元左右,对他说:“老师父,我真感谢你,请你把这些银子收下罢。”

    “不,谢谢,我身边还有盘缠。我的包袱不过是几卷残经和一件破袈裟而已。你是出门人,多一元在身边是一无的用处。”

    他一定不受,麟趾只得收回。她说:“老师父的道行真好,请问法号怎样称呼?”

    那和尚笑说:“老衲没有名字。”

    “请告诉我,日后也许会再相见。”

    “姑娘一定要问,就请叫我做罗浮和尚便了。”

    “老师父一向便在罗浮吗?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不错,我是北方人。在罗浮出家多年了,姑娘倒很聪明,能听出我的口音。”

    “姑娘倒很聪明”,在麟趾心里好像是幼年常听过的。她父亲的形貌,她已模糊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旺密的大胡子,发亮的眼神。因这句话,使她目注在老和尚脸上。光圆的脸,一根胡子也不留,满颊直像铺上一层霜,眉也白得像棉花一样,眼睛带着老年人的混浊颜色,神彩也没有了。她正要告诉老师父她原先也是北方人,可巧汽笛的声音夹着轮声、轨道震动声,一齐送到。

    “姑娘,广州车到了,快上去罢,不然占不到好座位。”

    “老师父也上广州么?”

    “不,我到香港候船。”

    麟趾匆匆地别了他,上了车,当窗坐下。人乱过一阵,车就开了。她探出头来,还望见那老和尚在月台上。她凝望着,一直到车离开很远的地方。

    她坐在车里,意像里只有那个老和尚,想着他莫不便是自己的父亲?可惜方才他递包袱时,没留神看看他的手,又想回来,不,不能够,也许我自己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