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海角底孤星(2/2)

活。然罚在那邮件难通的林中,我们何从知道他们底光

    景?

    三年的工夫,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以为他们已在林中做了人外的人,也就渐渐

    把他们忘了。这时,我底旅期已到,买舟从槟榔屿回来。在二等舱上,我遇见一位

    很熟的旅客。我左右思量,总想不起他底名姓,幸而他还认识我,他一见我便叫我

    说:“落君,我又和你同船回国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想我病得这样难看,你决不

    能想起我是谁。”他说我想不起,我倒想起来了。

    我很惊讶,因为他实在是病得很厉害了。我看见他妻子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咿

    哑学舌的小婴孩躺在床上。不用问,也可断定那是他底子息。

    他倒把别来的情形给我说了。他说:“自从我们到那里,她就病起来。第二年,

    她生下这个女孩,就病得更厉害了。唉,幸运只许你空想的!你看她没有和我一同

    回来,就知道我现在确是成为孤星了。”

    我看他惟悴的病容,委实不敢往下动问,但他好像很有精神,愿意把一切的情

    节都说给我听似的。他说话时,小孩子老不容他畅快地说。没有母亲的孩子,格外

    爱哭,他又不得不抚慰她。因此,我也不愿意扰他,只说:“另日你精神清爽的时

    候,我再来和你谈罢。”我说完,就走出来。

    那晚上,经过马来海峡,船震荡得很。满船底人,多犯了“海脖。第二天,浪

    平了。我见管舱的侍者,手忙脚乱地拿着一个麻袋,往他底舱里进去。二问,才知

    道他已经死了,侍者把他底尸洗净,用细台布裹好,拿了些废铁、几块煤炭,一同

    放入袋里,缝起来。他底小女儿还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咿哑地说了一两句不相

    干的话。她会叫“爸爸”、“我要你抱”、“我要那个”等等简单的话。在这时,人们

    也没工夫理会他、调戏她了,她只独自说自己的。

    黄昏一到,他底丧礼,也要预备举行了。侍者把麻袋拿到船后底舷边。烧了些

    楷钱,口中不晓得念了些什么,念完就把麻袋推入水里。那里船底推进机停了一会,

    隆隆之声一时也静默了。船中知道这事的人都远远站着看,虽和他没有什么情谊。

    然而在那时候却不免起敬的。这不是从友谊来的恭敬,本是非常难得,他竟然承受

    了!他底海葬礼行过以后,就有许多人谈到他生平的历史和境遇。我也钻入队里去

    听人家怎样说他。有些人说他妻子怎样好,怎样可爱。他的病完全是因为他妻子底

    死,积哀所致的,照他底话,他妻子葬在万绿丛中,他却葬在不可测量的碧晶岩里

    了。

    旁边有个印度人,拈着他那一大缕红胡子,笑着说:“女人就是悲哀底萌蘖,

    谁叫他如此?我们要避掉悲哀,非先避掉女人底纠缠不可。我们常要把小女儿献给

    1迦河神,一来可以得着神惠,二来省得她长大了,又成为一个使人悲哀的恶魔。”

    我摇头说:“这只有你们印度人办得到罢了,我们可不愿意这样办。诚然,女

    人是悲哀底萌蘖,可是我们宁愿悲哀和她同来,也不能不要她。我们宁愿她嫁了才

    死,虽然使她丈夫悲哀至于死亡,也是好的。要知道丧妻底悲衷是极神圣的悲哀。”

    日落了,蔚蓝的天多半被淡薄的晚云涂成灰白色。在云缝中,隐约露出一两颗

    星星。金星从东边底海涯升起来,由薄云里射出它底光辉。小女孩还和平时一样,

    不懂得什么是可悲的事。她只顾抱住一个客人底腿,绵软的小手指着空外底金垦,

    说:“星!我要那个!”她那副嬉笑的面庞,迥不像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