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06 袈裟与盛远(1/2)

    上

    夜晚,盛远在泥墙外远眺月华,一边踏着落叶,心事重重。

    独白

    月亮已上来了。向来都迫不及待企盼月出,可惟独今夜,倒有点害怕月色这般清亮。迄今的故我,将于一夜之间消失,明天就完全是个杀人犯了;一想到这里,浑身都会发颤。两手沾满鲜血的样子,只要设想一下就够了。那时的我,自己都会觉得恁地可惜。倘是杀一个恨之入骨的对手,倒也用不着如此这般于心不安,但今夜所杀,是一个我并不恨的人。

    他,我早就认识。名叫渡左卫门尉,倒是因为这次的事儿才知悉的。作为男人,他过于温和,那张白净脸儿,忘了是什么时候见的了。得知他就是袈裟的丈夫,一时里确曾感到嫉妒。可是,那种嫉妒之情,此刻在我心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如春梦了无痕。因此,渡尽管是我的情敌,但我对他既不憎也不恨。唉,倒不如说,我对他有点同情更好。听衣川说,渡为博得袈裟青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我现在甚至觉得,这男子还挺讨人喜欢的。渡一心想娶袈裟为妻,不是还特意去学了和歌的么?想起赳赳武士居然写起情诗来,嘴角不觉浮起一丝微笑。但这微笑绝无嘲弄意味,只是觉得那个向女人献殷勤的男子煞是可爱。或许是我钟爱的女子引得那男人巴结如许,他的痴情,对身为情夫的我,带来莫大的满足也未可知。

    然而,我爱袈裟能爱到那种程度么?对袈裟的爱,可分为今昔两个时期。袈裟未嫁渡之前,我就爱上她了。或者说,我自认为在爱她。但,现在看来,当时的恋情,很不纯正。我求之于袈裟的是什么呢?以童男之身,显然是要袈裟这个人。夸张些说,我对袈裟的爱,不过是这种**的美化,一种感伤情绪而已。证据是,和袈裟断绝交往的三年里,我对她的确没有忘情。倘如在此前,同她有过体肤之亲,难道我还会不忘旧情,对她依然思念不已么?羞愧管羞愧,我还是没有勇气作肯定回答。在这之后,对袈裟的爱恋中,掺杂着相当成分的对不识的软玉温香的憧憬。而且,心怀愁闷,终于发展到了如今既令自己害怕,又教自己期待的地步。可现在呢?我再次自问:我真爱袈裟吗?

    然而,在作出回答之前,尽管不情愿,也还得追叙一下事情的始末根由。——在渡边桥做佛事之际,得与阔别三年的袈裟邂逅。此后的半年里,为了和她幽会,我一切手段都用上了,而且次次奏效。不,不光是成功,那时,正如梦想的那样,与她有了体肤之亲。那时左右我的,未必会像上文说的,是出于对不识的软玉温香的渴慕。在衣川家,与袈裟同坐屋里时已发觉,这种恋慕之情,不知何时已淡薄起来。因为我已非童身,斯时斯地,**已不如当初。但细究起来,主要原因还是那女人姿色已衰的缘故。实际上,现在的袈裟已非三年前的她了。肤肌已然失去光泽,眼圈上添出淡淡的黑晕。脸颊和下巴原先的那种美腴,竟出奇般地消失了。惟一没变的,要算那水汪汪黑炯炯的大眼睛啦。这一变化,于我的**,不啻是个可怕的打击。暌隔三年,晤对之初,竟不由得非移开视线不可。那打击之强烈,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么,相对而言,已不再迷恋那女人的我,怎么又会和她有了关系呢?首先,是种奇怪的征服心理在作祟。袈裟在我面前,把她对丈夫的爱,故意夸大其辞。在我听来,无论如何,只感到是虚张声势。“这个娘儿们对自己丈夫有种虚荣”,我这么想。“或许这是不愿意我怜悯她的一种反抗心理也未可知”,我转念又这么想。与此同时,想要揭穿这谎言的心思,时时刻刻都在强烈鼓动着我。若问何以见得是谎言呢?说是出于我的自负,我压根儿没理由好辩解的。可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那纯是谎言。至今深信不疑。

    不过,当时支配自己的,并非全是这种征服欲。除此之外——仅这么说说,就已觉羞愧难当了。除此之外,纯粹是受**的驱使。倒不是因为同她未有过体肤之亲的一种渴念,而是更加卑鄙的一种**,不一定非她不可,纯为**而**。恐怕连买欢**的人,都不及我当时那么卑劣。

    总之,出于诸如此类的动机,我和袈裟有了关系。更确切地说,是戏侮了她。而现在,回到我最初提出的问题——唉,关于我究竟爱不爱袈裟,哪怕对自己也罢,事到如今,已无须再问了。倒不如说,有时我甚至感到她可恨。尤其是事后,她趴在那里哭,我硬把她抱起来时,觉得袈裟比我还要无耻。垂下的乱发也罢,脸上汗涔涔的剩脂残粉也罢,无不显出这女人身心的丑恶。如果说,在那以前,我还爱她,那么,从那天起,这爱便永久的消失了。或者不妨说,截至那天,我从没爱过她,而自那以后,我心里反而生出了新的憎恨。可是,唉,今晚,不正是为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想去杀一个我不恨的男人么?

    这决不是谁之过。是我自己公然说的。“不是想杀渡吗?”——想起当时对她附耳细语时,连我都怀疑自己在发疯。可我居然这么说了。尽管竭力忍着,心想别说,终究还是小声讲了出来。回想当时为什么要讲,自己至今也弄不明白。如果这样想也未尝不可,那就是我越瞧不起她、越恨她,就越发忍不住想凌辱她。惟有杀了渡左卫门尉——袈裟所炫耀的这个丈夫,而且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通她同意,才能让我称心。我仿佛被噩梦魇住一般,竟违心地一味劝她去谋杀亲夫。然而,若说我想杀渡,没有充分的动机,那就只能说是人间不可知的力(说是魔障也成),在诱使我的意志走入邪道,除此以外,别无解释。总之,我很固执,三番五次在袈裟耳边响咕此事。

    过了会儿,袈裟猛地抬起头来,坦率告诉我,同意我的计划。可我对这简捷的回答,不止是意外。看袈裟的脸,有种迄今未见过的,不可思议的光辉映在她眼里。奸妇——我立即萌生这意念。同时,又好像很泄气,这计划的可怕,突然展现在我眼前。在此期间,那女人的**,令人作呕的衰容,使我不断为之苦恼,这已无须再说,要是还能挽回,我真想当场收回前言。然后,羞辱那不贞的女人,把她推到耻辱的深渊。那样,即使我玩弄了她,说不定良心上还可以拿义愤当挡箭牌。但我还顾不上那样做。那女人宛如看透我的心思,忽然换了副表情,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说老实话,我已骑虎难下,不得不同她约好杀渡的日子和时辰,因为我害怕,万一我反悔了,袈裟会向我报复。事至今日,这种惧怯之情仍死死揪着我的心。有人笑我胆小,就随他笑吧。因为他没看到袈裟当时的神情。“假若我不杀渡,看来即使袈裟不亲自动手,我也准会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