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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帕利亚诺公爵夫人(1/2)

    我不是自然主义者。对于希腊我只知一点皮毛。我来西西里旅行,主要的目的,不是观察埃特纳火山的奇异现象,亦不是为我或为他人,来弄清希腊古代作者关于西西里的叙述。我来此首先是为了寻找眼睛的快乐,在这个奇异的地区,风光是甚为优美的,据说,有点像非洲。但有一点对于我却是确切无疑的,这就是,它只有一点像意大利:无法满足的激情。一旦西西里人燃起爱情或仇恨的烈焰,人们便可以说,对于他们,不存在“不可能”这个词。在这个美丽的地区,仇恨从来不是产生于金钱利益。

    在英国,尤其在法国,我注意人们经常提及“意大利激情”,也就是人们十六十七两个世纪在意大利发现的过于热烈的感情。今日,在模仿法国的风俗习惯以及巴黎或伦敦时髦的行为方式的阶层,这种美好的感情已不复存在,完全不复存在了。

    我知道,有人会说,从查理五世时代(1530)起,那不勒斯、佛罗伦萨,甚至罗马,都有点模仿西班牙的风俗人情。不过这种高尚的社会习惯不正是以无限尊重心灵活动来作为基础的吗?每个名副其实的人都应该怀有这种尊重。这种社会习惯远没有排斥活力,而是将它夸大。而那些模仿黎塞留公爵的傻瓜的头一条准则,却是装着“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目前在那不勒斯,人们模仿英国的花花公子胜过模仿法国傻瓜。而英国花花公子的准则,不正是假装比一切都高明,对一切都厌倦?

    因此,一个世纪以来,在这个国家的高雅圈子里,“意大利激情”不复存在。

    我们的小说家颇为自信地谈论这种“意大利激情”。为了对它有所了解,我不得不查询历史。可是那些才华横溢的人写的重大的,常常过于庄严的历史,对这种细微的东西几乎不置一词。它只肯注意王公贵胄的爱情。我想从每座城市的独特历史中寻求帮助。可是那么多的材料吓得我不敢问津。一个小小的城市自豪地把它的历史拿给你看。那是四开的印刷本,有三四卷之多。手抄本就有七八卷了。里面充满了缩写符号,字形怪异,几乎不可辨读。尤其是一些最有趣的地方,充满了当地使用的表达方式,走出百把里,这些话就变得不可理解。因为在意大利这个爱情种下许多悲惨事件的美丽国家,只有佛罗伦萨、锡耶纳和罗马三座城市,口语与书面语相接近。其他地方,口语与书面语相隔千里。

    被人们称为“意大利激情”,即力求自我满足,而不是“使邻人对我们个人产生某种美好想法”的感情的东西,始于十二世纪社会复兴之时,终于(至少在高雅圈子里)1734年前后。在这个时期,波旁家族通过堂卡洛斯这个人前来统治那不勒斯。他是法耳纳丝再婚嫁给腓力普五世后生的儿子。腓力普五世是路易十四的孙子,生性忧郁,烦恼,但在枪林弹雨中英勇无畏,尤其酷爱音乐。我们知道,在二十四年间,优秀的阉人歌手法力奈利每天给他唱歌,天天都是那三支他最喜欢的曲子。

    对在罗马或那不勒斯感受到的激情的细节,一个哲学家可能会觉得好奇,不过我承认,那些给主人公安上意大利名字的小说,比什么都让我觉得荒谬。难道我们不是同意,每往北走一千里,激情就变化一次,难道在马赛和巴黎是同一种爱情,最多人们可以说,长久以来遭受同样一种统治的地位,社会习惯有某种外表上的相似。

    正如激情和音乐,人们往北走三四度,风景也要发生变化。如果人们尚未习惯——哪怕在意大利——欣赏那不勒斯美丽的自然风光,那末把那不勒斯的风光移到威尼斯就会显得荒谬。在巴黎,我们更糊涂,我们以为那不勒斯的风光和威尼斯一样,都有莽莽丛林大片大片被耕种的平原。而且我们还希望卡那莱托和萨尔瓦多·罗萨画的画颜色完全一样(注:两人都是意大利画家,前者出生在威尼斯,后者出生于那不勒斯附近。)。

    一个英国妇女,具有她的岛国的种种优点,却被认为缺乏描绘爱与恨的能力,甚至在那个岛国也是如此,这难道不是极其荒谬的事情?安娜·瑞克莱芙夫人给她那部著名小说《黑衣苦修士的告解座》的人物安上意大利名字,并加上强烈的激情。

    这篇十分真实的叙述很是素仆,有时甚至粗糙,令人不快。我把它交给读者的宽容心,不作任何修饰润色。比如说,帕利亚诺公爵夫人对表兄马赛尔·卡佩斯求爱的回答,我就是照实翻译的。这段专门描写一个家庭的文字为什么接在手抄本巴勒莫史第二卷末尾,我也不知其原因,因此我也不能提供任何详细情况。

    对这篇叙述我忍痛作了大量删节(我删去了许多很有特点的场景描写)。说它包含了一种独一无二的激情的有趣故事,不如说它描写了不幸的卡拉法家族最后一些艳遇。文学上的虚荣心告诉我,通过进一步展开叙述,即把故事里的人物所感觉的东西推测出来,并详细地告诉读者,未尝不可以增加好些场景的趣味。不过我这个年轻的法国人,出生在巴黎北部,有把握推测出这些生活在1559年的意大利人的心灵感受吗?我最多能希望的,就是推测出1838年的法国读者觉得优雅有趣的东西。

    这种热情的感觉方式于1559年前后在意大利风行一时,它要求的是情节而不是言语。因此,在下面的叙述里,读者将读不到多少对话。对于这篇译文,这倒是个不利之处,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我们小说人物的冗长对话;对这些人物来说,一场谈话无异于一场战斗。我请求读者对这个故事持宽容态度,因为它展示了某种由西班牙人引入意大利风俗的罕有特色。我没有超出我的译者角色。在我看来,对十六世纪的感觉方式,甚至一个历史学家(从表面上看,他是不幸的帕利亚诺公爵夫人属下的一位绅士)的叙述方式的忠实模仿,就是这篇悲惨故事的主要优点,假如有优点的话。

    西班牙人最严格的礼仪曾在帕利亚诺公爵宫廷盛行。如果你注意到,每个红衣主教,罗马的每个亲王都有一个类似的宫廷,对于罗马城的文明在1559年展示的风貌,你便可以略知一二了。你不要忘记,这是腓力普二世为了玩弄选举阴谋需要两位红衣主教鼎力相助的时期。他给他的每人二十万镑年金作为教俸。罗马那时虽无森严可畏的军队,却是世界之都。而巴黎在1559年,只不过是一个相当可爱的野蛮人的城市。

    一篇成于1566年的古代记叙文的忠实翻译

    让-彼埃尔·卡拉法出生于那不勒斯王国一个最显贵的家庭,可是他的行为方式粗暴、鲁莽、蛮横,与放牛的牧羊的一般无二。他穿起了长袍,年纪轻轻就跑到罗马,借助当红衣主教兼那不勒斯大主教的堂兄奥列维·卡拉法的好意照顾,飞黄腾达。先是亚历山大六世这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伟人让他当了侍从(相当于我们所称的副官)。以后儒勒二世让他当了基埃蒂的大主教,保罗教皇上台后又封他为红衣主教,最后,1555年5月23日,红衣主教团关起门来,经过多次密谋,争辩,把他推选为新教皇,号称保罗四世。他那时已七十有八。不久,那些把他推上圣彼埃尔宫宝座的人想到这位新主子严酷而野蛮的虔诚便不寒而栗。

    这场出乎意料的任命的消息传到那不勒斯和巴勒莫,引起了一场革命。没过几天,罗马城便涌来了一大帮显赫的卡拉法家族成员。人人都安排了一个位置。但教皇对他兄弟蒙托利约伯爵的三个儿子格外看重。本来这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老大堂胡安已经成婚,被册封为帕利亚诺公爵。这块公爵领地是从马克-昂图瓦纳·科洛娜手里夺来的,辖有为数不少的村庄和小城镇。老二堂卡洛斯是马耳他骑士团成员,打过仗。他被册封为红衣主教,兼任波洛尼亚总督和首相。这是个办事果断的人,忠于家族的传统,敢于藐视世界上最强大的君主(腓力普二世,西班牙和印度之王)并向他表示仇恨。至于老三,由于他已结婚,教皇便把他册封为蒙特贝洛侯爵。最后,他准备把他兄弟第二次婚姻生下的女儿嫁给法国王储,法王亨利第二的儿子弗朗索瓦为妻。保罗四世教皇声称准备把那不勒斯王国从西班牙国王腓力普二世手里拿过来,作为侄女的嫁妆。卡拉法家族仇恨这位强大的西班牙君主。但读者将会看到,这位君主利用卡拉法家族的失误,终于将它消灭。

    圣彼埃尔宫的宝座是世上最有威权的宝座。在那个时代,它甚至令声名显赫的西班牙君主黯然失色。自从登上这个宝座后,保罗四世作出了各种美德的表率。这种情形,人们在他的大多数继任者那里也见到了。这是个伟大的教皇,是个大圣人。他力图革除教会的流弊,以此来疏远主教大会。尽管在罗马教廷人们普遍要求召开这个会议,可是明智的策略是不予答应。

    今天,我们的时代已把那个时代的习俗忘得干干净净。按照那种习俗,圣上把他的领土交给三个侄儿独裁统治,因为对一个君主来说,利益与自己不一致的人是不可信任的。红衣主教是首相,负责执行伯父的意旨。帕利亚诺公爵被任命为神圣教会军队的将军,而蒙特贝洛侯爵则当上了皇宫卫队统领,除了他中意的人,别的人一概不准进宫。很快,这些年轻人就滥用权力,把那些与他们政府对立的家庭的财产据为己有。人民大众不知该依靠谁才能求得公正。他们不仅为自家的财产,还为——这种事在贞洁的卢克莱丝(注:传统的罗马烈妇(?~509),因遭暴君之子塞克斯图斯奸污而自杀。)的祖国说来可怕——他们妻子女儿的贞洁得不到保证担心。帕利亚诺公爵和他两个弟弟抢夺最漂亮的妇女。谁不幸让他们中意谁就要遭抢。人民惊愕地发现,他们连那些血统高贵的人也不放过,更有甚者,隐修院神圣的围墙也不能阻止他们胡作非为。民众大失所望,不知该把怨愤不满向谁投诉,因为三兄弟使所有接近教皇的人都极为恐惧,他们甚至对各国使节都蛮横无礼。

    还在伯父升为教皇之前,公爵就娶了维奥朗特·德·卡多纳为妻。她出生于一个祖籍西班牙的家庭,在那不勒斯,属于第一流的显贵。

    她是尼罗河区(注:古时那不勒斯的一个居民区,区内住的都是大贵族。)的居民之一。

    维奥朗特是个少见的美人,她试图取悦于人时善于使自己具有种种风韵,这些都使她出名。但更使她为人所知的,是她那失去理智的傲气。不过,也得说句公道话,她临死前,在引她忏悔的嘉布遣会修士面前什么也没招认,比这种坚贞不屈更勇敢的表现,恐怕也难以找到了。她把阿里奥斯特老爷的美妙长诗《奥尔朗多》、彼特拉克的大部分十四行诗,还有佩柯罗纳的故事熟记在心,并能无比优雅地背诵出来。不过当她屈尊与圈子里的人谈她的新奇念头时,她还要迷人。

    她生有一个儿子,叫卡维公爵。她的兄弟D·费南是阿利弗伯爵。他被姻兄的万贯家财吸引,来到罗马。

    帕利亚诺公爵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廷。那不勒斯第一流家庭的年轻人都渴望得到置身其间的荣耀。在公爵最亲近的人中,罗马人最佩服的是马赛尔·卡佩斯(他也是尼罗河区的居民)。天生一副英俊相貌,才智过人,这些长处使这位年轻骑士在那不勒斯享有盛名。

    公爵夫人有个宠爱的女人,叫狄亚娜·布朗卡乔,年约三十,是公爵夫人的妯娌蒙特贝洛侯爵夫人的近亲。在罗马,人们都说公爵夫人对她毫无架子,什么秘密都说给她听。不过它们只与政治有关。公爵夫人让人产生激情,却从不与任何人分享。

    教皇采纳了卡拉法红衣主教的主意,向西班牙国王开战。法国国王派遣一支军队来支援教皇。这支军队由居依兹公爵统领。

    不过这方面的情形我们就不细说了,还是来谈帕利亚诺公爵宫廷内部的事件。

    长久以来,卡佩斯就像一个疯子,干了好些古怪事情。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竟爱上了他的女主人公爵夫人,可他又不敢向她表露心迹。不过他对自己的成功并未完全失去信心。他明白,丈夫不关心自己,公爵夫人是十分苦恼的。帕利亚诺公爵在罗马有权有势,罗马那些最有名的美妇每天都来他的宫邸与他私会。这些事情公爵夫人一清二楚,只是这种冒犯她受不了。

    在教皇保罗四世的神甫中间,有一个可敬的修士,每天负责陪教皇诵读日课经。有一天,这个人物冒着一死的危险,斗胆把侄儿们胡作非为的事情告诉了当伯父的教皇。也许,他这么做是受西班牙大使的驱使。教皇因此忧患成疾。他本不愿相信,但是证据确凿的事实从四面八方传来。1559年元旦发生了一桩事件,使教皇不再怀疑,而且可能促使他下了决心。由于出事的这一天是基督耶稣的割礼纪念日,这就使虔诚的教皇更觉得事情严重。事情是这样的:帕利亚诺公爵的秘书安德烈·朗方希设盛宴招待卡拉法红衣主教。为了在美食之外再加一点美色,他把罗马这座高贵城市里最阔气、最美丽、也最有名的妓女玛图夏请来陪客。可是不巧,公爵的宠臣,被认为是世界之都最英俊男子的卡佩斯(就是私恋公爵夫人的那人)一段时间以来也爱上了玛图夏。这天晚上,他把所有可能遇上她的场所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她。当他获知朗方希府上举行夜宴时,便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午夜时分,他带了一大帮手持武器的人,来到朗方希家。

    门为他卡佩斯打开了,主人邀他入席,一同吃喝。可是,他勉强与主人客人说了几句话后,便示意玛图夏起身与他一同出门。她有点犹豫,觉得不好意思,并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在这时刻,卡佩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姑娘身边,抓住她的手,试图把她拖走。可是红衣主教坚决不同意,因为她是为他才来的。然而卡佩斯坚持要把她拖出餐厅。

    红衣主教身任首相一职。只是因为这天晚上他换了装束,穿的衣服显示不出他的地位。他把剑抽出来,以全罗马人所共知的那份骁勇气概,强烈反对把姑娘带走。卡佩斯怒不可遏,把他的人叫了进来。他们大多是那不勒斯人。等他们先认出公爵的秘书继而认出换了装束变了样的红衣主教后,便把刀剑入鞘,劝起架来。

    开始大家都围着玛图夏,而且卡佩斯还抓着她的左手。可她也够机灵的,趁着他们争吵的当口溜走了。卡佩斯发现她不在了,马上去追,他的人紧跟在后面。

    但是夜色浓浓,谁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各种奇怪的说法便随之产生。第二天,元月二日上午,京都便到处流传这样一个消息,教皇的侄子,红衣主教与马赛尔·卡佩斯打了一场大架。帕利亚诺公爵是教会军的统领,他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再说他本来与当首相的弟弟关系就不太好,当天夜里他就派人逮捕了朗方希,第二天又把卡佩斯投入监狱。但不久,他发现这场打斗并没闹出人命案子,拘押这两人只是使流言传布更广,而且全都冲着红衣主教,于是赶忙开监放人,并且与另两兄弟一起努力,试图把事情捂住。他本想成功地做到这一点,可到了第三天,消息传到了教皇的耳朵。于是他派人把两个弟弟叫来,商谈了半天,反正一个如此虔诚又受到如此冒犯的亲王所能做的,他都做了。

    元月份的第五天,大群红衣主教聚集在教廷议事。教皇首先谈起这桩可怕事件。他责问在场的红衣主教怎么竟敢对他封锁消息:

    “你们不向我禀告,可是丑闻也损害了你们的尊严!卡拉法红衣主教竟敢穿着世俗的衣服,手握佩剑,出现在公众场合。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占据一个卑贱的妓女!”

    在教皇说话训斥首相的当口,整个宫廷鸦雀无声。这是一个八旬老人在生爱侄的气。迄今为止,这个侄儿左右了他的意愿。教皇愤怒之至,甚至想摘掉侄儿的红衣主教帽子。

    这股气还没消,新的气又来了。托斯卡纳大公的使节向教皇告状,诉说身为首相的红衣主教最近一桩蛮横无礼的行为。因此,当不久前还是那样有权有势的红衣主教去皇宫办例行公事时,教皇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候见室等了四个钟头。接着,没有见他就把他打发走了。我们可以想象,红衣主教那分傲气受了多大的打击。他怒气冲冲,但又不肯服输。他想,一个年迈体衰的老头,终生眷爱自己的家族,现在不大习惯于处理俗务了,会不得不来请他帮忙的。可是教皇的美德获得了胜利。他召来全体红衣主教,盯着他们看了半晌,一言不发。最后,他老泪纵横,向大家认错:

    “我上了年纪,又把精力投在教会事务上,——你们知道,在教会事务里,我认为已经扫除了流弊——这些,都促使我把世俗方面的权力交给三个侄儿,可是他们滥用了这种权力。现在,我要把他们永远赶走。”

    接着,他宣读了一封敕书,剥夺三个侄儿的一切职务荣誉,发配到穷乡僻壤幽禁。身兼首相的红衣主教流放到契维塔·拉维尼亚;帕利亚诺公爵流放到索里亚诺,侯爵则流放到原先属于他的领地蒙特贝洛。通过这封敕书,公爵的七万二千皮亚斯特的俸禄被取消(合1838年的一百多万法郎)。这些严肃的法令不可能拒不执行。全罗马的人都憎恨卡拉法兄弟,视他们如敌人,时刻监视着他们。

    帕利亚诺公爵迁到索里亚诺村。跟他走的有其弟阿利弗伯爵和勒奥纳·戴尔卡迪奈。公爵夫人和其母则搬到距索里亚诺二十里的嘎莱兹村住下。

    这些村庄也都迷人。可这是流放,他们是被人从罗马放逐出来的,不久以前他们在那里不可一世地统治一切。

    马赛尔·卡佩斯与别的廷臣一起,追随“女主人”(注:双关词,亦有情妇之义。)来到她流放的穷村庄。几天以前,这个女人还如此骄横拔扈,炙手可热,今日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群小农民中间,连他们那惊愕的神情也让她想起自己的败落。她没有任何安慰可言。伯父已经来日无多,也许,他来不及记起侄儿们就会猝然死去。更为不幸的是,三兄弟你恨我,我恨你,十分不和。甚至有人说,公爵和侯爵看不惯红衣主教那猛烈的激情,害怕他的凶暴行为,早就在伯父教皇跟前告了他的状。

    在卡拉法一家子失宠遭贬的可怕日子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它显示了在罗马,卡佩斯去追玛图夏,并非为真情所驱使。

    有一天,公爵夫人让人把卡佩斯唤来,要交给他干一件事。她和他单独相处,这种情形,一年难有两次。当卡佩斯发现房间里再无别人时,先不动声色,走到房门口瞧一瞧邻室是否有人偷听,接着,他大胆说出下面的话:

    “夫人,我不揣冒昧跟您说些话,您听了别发慌,也别冒火。老早以来,我就爱您胜过爱自己的生命。要是我太不谨慎,竟敢以情人的目光窥伺您那圣洁的美貌,您也不能怪我,只能怪那驱使我、策动我的超自然的力量。我痛苦万分,我焦躁不安。我并不要求扑灭在烧灼我的烈火,我只要来宽容大度的您能对一个毕恭毕敬的奴仆表示同情。”

    公爵夫人显得惊愕,更显得生气。她说:

    “马赛尔,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谁给了你这份胆量,竟向我求爱来啦?莫非是我的生活有失检点,我的谈话有失体统,你才敢作这种无礼的事情?你怎么有这份胆量,竟认为除了丈夫,我还可以委身于你,或者任何其他男人?我念你是一时发疯,姑且不计较你刚才说的话。可是你得当心,下次可别再犯。不然,我就新帐老帐一起算了。”

    公爵夫人气冲冲地走了。事实上卡佩斯也确是太冒失了:他本不该明说,而应让她感觉自己的爱情。他一时心慌意乱,生怕公爵夫人把事情说给她丈夫听。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所担心的截然不同。在这个荒僻山村里,高傲的公爵夫人忍不住把人家斗胆说的话告诉给她的贴心女伴,宫中贵妇狄亚娜·布朗卡乔。这是个三十岁的女人,生着一头红发(作者好几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