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玉梨魂(2/2)

受惊的小动物,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明晚七点钟。

    我斟一杯酒,跌坐在安乐椅中。

    她主动约我来了。

    试问又怎么会平静下来,见完年轻的自己,又见年老的自己。

    忍不住挂电话给丽华,想与她倾诉几句,她却歉意地说,家中还有亲戚在吃

    晚饭,我连忙识趣地挂上电话。

    朋友不是每分钟都可以接触到,人人都有工作亲人,时间不够分配,就得排

    座次。

    好不容易等到咪咪回来,她手中提着球拍子,一头汗。

    “过来过来。”我拍着椅垫。

    她连人带汗的过来挤在我身边,我深深嗅她濡湿的头发,庆幸她并不象我,

    外型与心情都似她乐观的父亲。

    “我与爸爸打球,他一个人,女友离他而去。”

    “啊,为什么?”

    “最近他周转不灵,三部车卖掉两部,没心情。”

    “他有的是办法,一个筋斗又回复旧观。”

    咪咪说:“他说如今机会又不那么多。”

    “我仍然看好他,他是一流生意人,”想想又忍不住补一句“九流丈夫。”

    “但是,当初怎么嫁给他呢。”

    “你当心我将来也问你这个问题。”

    “起码要隔二十年我才结婚。”咪咪说。

    “怎么对婚姻有恐惧?”

    “没有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婚姻生活耗时失事。”她说得头头是道,

    “我看你这些年来双手没停过,吓死人,还是独身省事。”

    “是吗?”我感动起来,“你知道我忙?”

    “我也知道你苦。”

    咪咪把面孔挤过来,脸皮贴着我脸皮,似要把生命力注入我体内。

    真感激上主赐给我这个女儿。

    “那你就伴着母亲一辈子吧。”我自私地说。

    “那好。”

    说都是这么说,我并不是怀疑小女儿的诚意,但再过数年,昏头昏脑不幸地

    恋爱起来,什么人都不再重要,老妈还不是对牢电视机喝威士忌过来她余生。

    是夜当然没睡好,第二天醒来,身体不知少什么,不归位,巴不得放十年假,

    但也逼着自己起来梳洗回到写字楼。

    女秘书抱着影印的文件出来,笑道:“没有那几部司乐机不知怎么办。”

    我说:“用手抄。”

    “也可用复写纸。”她说。

    我的心一动。

    “一百年前的人看到简单的影印机都会吓死。”她说。

    我凝神。

    “现在我们每架机器每月印万多张。”

    我没有说什么,心中疑团似见曙光。

    第三章

    女秘书笑着说下去,“科学进步,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都可以实现,照相机

    留声机都妙不可言,还有,传真机可以把数千公里外的图片在十五秒内传到地球

    另一半,昨夜我母亲才说,洗衣机比神仙还好,大堆脏衣服塞进去,耽一会儿,

    雪白洁净的取出来,不是魔法是什么。”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在一边听得发呆。

    她把文件整理好,递上来,“看,比真本还漂亮。”

    我接过文件。

    她说:“迟早人都可以影印复制,公司放一个,家中放一个,真的那一个躲

    到一角不问世事,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接上去问:“但那些副本不可能做到有年龄分别吧?”

    女秘书侧头想了一想:“咱们公司有一付电脑,印起图则来,可以随时作出

    修订,出来的副本,跟正本不一定一模一样。”

    我坐下来:“我的天。”

    “它的记忆系统可以储三十年前的旧图片文件,一按钮,马上把它印出来,

    丝毫不差,还是彩色的。”

    我着了魔似的,是是是,我知道有这样一部机器。

    “真伟大。”

    “嗳,象神话故事中的法宝。”她说。

    我看着她,“你真聪明。”

    “我,”她腼碘起来,“我不过胡扯而已。”

    “老板今日脾气好吗?”

    “面如土色。”

    开完会,我匆匆走到科技部门。

    技术员迎上来。“顾小姐找什么资料?”

    “我的过去。”

    “嗯?”

    “我过去十年在本公司的资料。”

    “那最容易不过,”他微笑,以为我另有高就。“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我将来的资料呢?”

    技术员一怔,有点紧张,“顾小姐也知道这件事?”

    我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

    他松一口气,“当然,顾小姐是本公司高级职员,是的,公司打算根据各人

    过去表现,预测他未来成绩,在考虑升级时用。”

    “预测?”

    他笑,“预测一个在未来十年中的成就,比预测天气容易得多了。”

    我震惊地站在那儿。

    “不过该部门资料只供总经理过目,顾小姐,我们的前途,可以说受电脑控

    制了。”

    隐隐约约,我似明白了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

    “顾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如梦初醒,“没有了,谢谢。”

    我回到自己办公室去。

    女秘书问:“会议顺利吗?”

    “老板直骂人。”

    “要不要胃药?”

    咦,怎么这次免疫,不能置信,往日开完大会出来,总是头痛脚痛,今天,

    心里有别的事,注意力不集中,不受刺激。

    我问秘书:“公司里最高级的科学家是谁?”

    “维修工程师。”

    “不,他是实践派,有没有谁想象力比较丰富?”

    “唏,算了吧,他们都忙着读马经,哪儿有空。”

    “一个也没有?”

    “有的话,我早去追求他。”

    我微笑,说得有理。

    直到下班,我都心神不宁,因此没有伏案工作,看到日落满天红霞的美景。

    秘书说:“下班一条龙,我游泳去。

    “年轻真好。”我顺口说。

    她回过头来,“海滩上并没有牌子注明二十五岁以下才准游泳。”

    我一怔。

    “你们几位女士把所有精力都灌注在工作上,”她说下去:“完全没有调剂,

    我认为不值得如此牺牲,不过一份职业而已,你们一走,即刻有人上来顶替,公

    司不会垮掉的。何必送命地做呢。”

    我呆着聆听。

    “对不起顾小姐,我只是个小秘书,我的想法是百分之百胸无大志的。”

    我抓起手袋,“你说得很对。”

    “不怪我吧,顾小姐?”

    我拧拧她脸颊。

    我们离开公司时是六点半,灯火通明,根本没有下班的意思,这整个城市有

    点走火入魔,习惯赶命,还动辄嫌他乡正常速度节奏缓慢。

    我不管了,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家,神情紧张,即刻神经兮兮地淋浴休息,用两只湿水茶包敷在双目上,

    不想那一位玉梨看到我,发觉我比她老。

    一边吩咐咪咪,“那套咖啡与黑的麻布裙,叫佣人熨一熨。”

    “那套衣裳已有两季历史。”

    “只穿过三次。”

    “可怜的妈妈,实在很省。”

    “你懂什么,最笨的是比赛时装,老来只余一橱旧衣,除非有个大户无限量

    支持,否则整洁大方便可。”

    “嗯。”

    “这人有点苗头吧。”

    咪咪误会了。

    她以为我这陈年旧货终于有人问津。

    “是一位小姐。”

    “妈妈你真糊涂,女人同女人,于事无补。”

    咪咪的口气是妖精,也好,没有人会占得到她的便宜,不用替他担忧。

    但愿我十九岁时有她这般智慧。

    我说:“我约了人家是谈正经事。”

    “生意?”

    “把我那双唯一的高跟鞋取出来。”

    本想吃点面才去,但是胃部不合作,象是塞住一大团棉花,我们这种人是无

    论如何胖不起来的。

    到玫瑰径三号,早了十五分钟。

    准时是帝王式美德,我在门外徘徊,心中模拟各种问题多则,预备弄个水落

    石出。

    终于在九点缺五分上去按铃。

    大门打开,她站在我面前。

    感觉就象照镜子,十分诡异。

    我们两人呆了一会,反而是我先开口,“你保养得真不赖。”

    她笑了,“请进来。”

    屋子里陈设大方名贵,我坐下,来不及地问:“你是不是真人?”

    “骗不到你,不,我不是真人。”

    我一阵晕眩,“那你是什么?”

    她没有即时回答,沉吟着。

    “如果你不是真的,那我呢,我是什么?”

    “你是真的顾玉梨。”

    “你怎么知道?现在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镇静一点。”

    “你到底是什么?”

    她笑吟吟的答:“我是玉梨魂。”

    我被她说得啼笑皆非,沉默下来。

    在这所静寂幽暗的寓所内,我看到了自己,与自身对话。

    “我觉得你生活得很好。”我羡慕地说。

    “托赖。”

    我低下头,“区先生似乎很照顾你。”

    “我知道你去看过他。”

    “他是不是真人?”

    “当然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

    可比我有办法得多。

    我叹息一声,“谁不想认识那样的人才。”

    “你很寂寞吧?”她似乎很了解。

    “我想是。”

    “而且不快乐。”

    “因为我是个失败者。”

    “我不准你小觑自己,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大惑不解,这明明是一双活生生温柔暖和的人手。正如我拥抱少年顾玉梨

    时,也感觉她的**存在。

    她说下去:“我认为你做得不错——”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自然帮我,正如你适才说的,你是我,我是你,你有

    没有听过一首诗:月边河塘照瘦影,卿须怜我我怜卿。”

    “那又有什么不好,”她说:“我若不是一个自爱到极点的人,就不会捱到

    今天。”

    我深深震惊喜悦,这确是我,语气姿势论调,都属于进化的顾玉梨。

    但是我不能说她是十九岁的顾玉梨,她们是两个人,若果没有我做桥梁,他

    们俩见面不相识。

    人真是会变的,非随环境变不可,适者生存。

    我问老练的顾玉梨,“你完全知道要的是什么。”

    “当然。”

    “你要嫁给区先生?”

    她笑,“那要看他向不向我求婚?”

    “我看他会的。”

    “别太天真,别忘记那些十八二十二的小妞。”

    我也笑,“同你说话太有趣,完全放心,不用戒备,真痛快。”

    “我知道这些日子里你很吃了一点苦,父母没留给你什么,丈夫又没送给你

    什么。”

    这话听在耳朵里,只沉得无限窝心慰贴,又带来几分辛酸,一刹时不知如何

    应付,只得傻笑,笑着笑着,忽然发现自己双眼润湿,啊,多年来感情压在心底,

    哭笑难分,一切委屈屈辱无奈,都不敢发泄,我连忙用手掩住脸,精心描绘过的

    化妆全糊掉。

    “可是你很能干,照顾得也还周全,放心,明天会更好。”

    只需片刻,我便放手,微笑问:“是应允。”

    “当然。”

    “谢谢你的鼓励。”

    “其实在心底,你一直振作,不停鼓励自己。”

    “我们可以时常见面吗?”

    “恐怕不行。”她感喟。

    我立刻自作聪明,“你要回去了?”

    “不,我只有这么多。”

    “我不明白。”

    “我的寿命只有这么多。”她补充说。

    “什么,可是我活到你这个岁数就得返回极乐世界?”

    “不不不,我们可以活至耆耋,但此刻你所看见的我只有三个月时间效用。”

    “可以用我了解的言语解释吗?”我迫切地追问。

    “我想你也有点明白,我开头时已同你说,我不是真人。”

    “你是什么?”

    “用最简单的话说,我是若干年后的顾玉梨的一段立体映像。”

    “完全同真的一样。”

    她微笑,“顾玉梨真本是你。”

    我站起来,又坐下,如是三数次,心痒难搔。

    “你明白没有?”

    “哎呀呀,的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的意思是,真版顾玉梨并没有突破时

    空到处乱走,只是她老年及少年时的录映带在这一刻播放。”

    “老年?太难听了。”她微笑摇头。

    “谁干的,由谁主办,是哪一群科学家的杰作?”

    “每年都选数名志愿者,我是其中之一。”

    不禁深深吁出一口气,兴奋得睁大双眼。

    我相信她,但谁来相信我?

    “其中过程很复杂吧?”

    “不会比复印机或录相机更难操作。”

    “区先生爱上了一个幻象?”我笑。

    “不,顾玉梨是真的。”

    我大声说:“我头都昏了。”

    “他会找到你的。”

    “什么?”

    “我恐怕时间到了。”

    “等一等,我有太多问题,既然你不是真的,如何同我一样吃喝玩乐?”

    “傻女郎。”

    “回答我呀。”

    “影印的拷贝又何尝不可以书写做记号邮寄珍藏。”

    我呆在那里。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见我?”

    她凝视我:“你的生活太沉闷,需要刺激带来生机。”

    “是谁支使你来到这里?”

    “实验室,把我接收回去之后,他们可以了解当事人的反应。”

    我皱起眉头,“这群科学家总有一日弄得人人灵魂出窍。”

    “玉梨,我们约会的时间已到。”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

    “我不想离开你。”

    “我总是与你同在的,若干年后,你就是我。”

    “你给我极大的安慰。”

    “好得很,回去吧。”

    “还有一位顾玉梨。”

    “差点忘掉她,她真令人难堪,不过不要紧,那愚昧的青春迟早会过去的。”

    “真不忍心看着她的天真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

    她沉默一会儿,“我们都是那样长大的。”

    我挥拳,“可恨的是她心甘情愿地让那些人占便宜。”

    “不是那样,她永远不会学乖,不是不象天路历程的,生命充满苦楚,不行

    了,口气越来越象你。”

    她笑着打开大门送客。

    “你明天还在吗?”

    她摇摇头。

    我黯然。

    “谢谢你。”我握紧她的手。

    “说得好,一个人最好的朋友,终究不过是他自己。”

    我们拥抱,说了再见。

    她关上门。

    我刚转头,情绪还没恢复过来,就听见有人叫我。

    “玉梨。”

    是区先生。

    “到什么地方去,我送你一程。”

    我呆呆看着他,他要找的并不是我,我只是替身。

    他要见的,是屋内那位八面玲珑的顾玉梨,此刻的我段数还差得远,有待慢

    慢修炼。

    有口难言,我结结巴巴。

    他看着我好一会,“玉梨,你是否不舒服?”

    我摇摇头。

    “也许是我多心,老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同。”

    什么有点不同,简直是两个人。

    “来,我们去兜风散散心。”

    她是故意的,有心把这位区先生让给我。

    我随他上车。

    以她的聪明智慧,挑的人总不会出错吧。

    我感慨万千,但是生活总有办法令我们失望,永远计划的是一样,发生的事

    又是另一样。

    “你好静,”区先生说,“怎么,不高兴?”

    “没有没有,只想喝一杯。”

    “那还不容易。”

    “什么时候了,明天一早要上班。”

    “你?”区先生不胜意外,“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有职业。”

    “那是因为我最近情绪不安。”

    区先生凝视我,他是聪明人,知道不对劲,但找不到破绽。

    我尴尬地朝他笑一笑。

    “还有很多事是你不晓得的。”

    “过去的事提来做什么,”区先生说:“大不了是感情上受过一些创伤,我

    不信你械劫过银行,或是替金三角做过货贩,提来做甚。”

    “我想找个人告解一下。”

    区先生笑了,“开头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精明,最近一两次相处,发

    觉不是那么回事,你还有很天真的一面。”

    “只有在熟悉可靠的朋友面前才可放心露出真面目。”

    他愉快地说:“谢谢你。”

    我们在一间私人会所喝两杯才打道回府。

    月亮极好,照无眠,坐在露台上,套句陈腔滥调,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涌现,

    思潮起伏。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怀念过去,以后不必也不需再回忆这一切不愉快的事。

    “妈妈。”

    咪咪在我身后。

    “还不睡?”

    我连忙说:“一起回房去。”

    “今晚送你回来的,可是你男朋友?”

    “还没到那个阶段。”

    “外型好极了,中年男人的魅力具震荡感。”

    “你倒是看得仔细。”

    “当然要格外留神。”

    “什么时候了?”

    “清早四时。”

    “不如不睡,这一躺下去,恐怕起不了身。”

    “告假?”

    “不行,八点正开会。”

    “我还以为办公时间是九时到五时。”

    “时势不一样了,”我感叹,“经济不景气,公司不再聘新人,两个人做三

    个人的事,或是索性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老板认为很应份,所以大家都早到迟

    退。”

    咪咪吐吐舌头,“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叫我醒定做人。”

    我笑出来。

    七点半到写字楼,精神亢奋,并不觉特别疲倦,嘿,同事已有三四个人在看

    报纸喝咖啡,昨夜象是没有回家睡觉似的。

    我喃喃说,莫非都服食了安非他命。

    秘书小姐替我做一杯滚热的红茶,两个茶包,保证赶走瞌睡虫。

    她把报章上的专栏读出来,“顾小姐,你听听这个,躁狂症是一种影响情绪

    的精神病,与抑郁症相反,病人日常情绪十分高涨,想收敛一点也办不到。”

    我转过头来,咦,这是说谁呢,好不熟悉。

    她读下去,“——病人日常生活显得充满活力,很旱起床,搞到深夜才上床,

    喜欢夸张地表现自我,平常说话总是滔滔不绝,而且速度十分快,但内容支离破

    碎,不能集中在一个主题上……”

    我眼睛一亮,老板,我们的老板,她很明显患了这样的症候,叫什么?躁狂

    症。

    “——他们的情绪十分高涨,很多时为别人带来欢乐气氛,由于不能自制,

    他们的玩笑不是每个人可接受,他们对前途充满幻想,随着病情加深,病人失去

    判断能力,幻想变得夸张而不实际。”

    秘书小姐向我眨眨眼。

    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也想到。

    我越来越喜欢她,如此伶俐剔透,她不会长居人下。

    我问:“怎么医治呢?”

    “不知道。”

    “会不会致命?”

    她还来不及回答,我们已听到患者的声音,先是抱怨车挤,复是天气不好,

    再就是伙计不力。

    最后她问:“谁的花,顾玉梨,啥人送顾玉梨花?”

    声音如闻噩耗。

    什么花令她这么反感?我们这里女职员大不乏人收花,尤其是她自己。

    我连忙探出头去看。

    呵,难怪,太夸张了,花束直径怕有一米,全部白色,香气扑鼻,栀子、夜

    来香、百合、铃菊、姜兰、蝴蝶兰、茉莉、满天星、康乃馨、玫瑰、全部都配在

    一起。

    我心花也跟着怒放,因此被开除也是值得的,扬了眉吐了气才死,夫复何求。

    “是谁?”秘书问。

    我微笑。

    跑到窗口去看着天空。

    她已经回去了吧,三个顾玉梨已经走掉一个,她留给我宝贵的人生哲学,永

    志难忘。

    老板推门进来,“你认识区慕宗?”

    我点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他?”

    “朋友介绍。”

    “他是一个十分得体的男人,不多见了。”

    我当然知道。

    “也许我们对男人要求太高,想想他们也真可怜,一点错不得,否则就让女

    人看不起。上周末也坐船,一个个中年男士都穿着时髦的便装,颜色鲜艳,拎着

    手袋,配着他们的斜肩,雪白皮子,小肚腩,象什么?象上朝的师奶。”

    我一口茶含不住,直喷出来。

    “玉梨,好自为之。”她出去了。

    “谢谢。”

    瞧,做人老板,没有三两道板斧,还真罩不住。

    秘书问:“她怎么查出来的?”

    “神通广大。”

    “顾小姐,你再也不用郁郁不乐。”

    小女孩把事情看得多么简单。

    我同她说:“我想查一个叫郑传书的人,你帮我找私家侦探也好,查电话薄

    黄页也好,务必把他揪出来。”

    她即时记录在案。

    我想见他,把事情弄清楚,将精力省下来,做别的正经事。

    十多二十年没见面,不知他近况如何,见他一半为自己,也是为少年顾玉梨,

    我总得有一手资料知会她,才可以令她信任我。

    下午,区慕宗来接我下班。

    他问我:“花束还合意吗?”

    我却说:“不要再送花来,与我的身份不合,叫我难做人,你是图一时之快,

    我却被人视作偷到油吃的小老鼠,又好比小掘金娘子找到户头。”

    他笑着摇头叹气。

    “我已经苦了这么久,熬出头来,不在乎归宿,倒是求想享受,正式地、理

    智地、愉快地,谈一次恋爱。”

    “这倒又不是怕人见笑了。”

    我心想,笑死他们,祝他们呛死。

    “你已搬回去同咪咪住?”

    “最不喜欢人家打听我的消息。”

    “我还算是‘人家’,他点点头,”“咪咪对我还比你亲密一点。”

    “你同咪咪说过话?”

    “今早。”

    他真有点能耐。

    “她说什么?”

    “我答应这是我们的秘密。”

    “太信任男人,她是要吃亏的。”

    他取出一支平扁盒子,“请笑纳。”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我说:“请收回去,我用不着这样的东西。”

    他很诧异:“是你亲自挑选的。”

    我暗怪老牌顾玉梨太贪,“先放在你处。”

    “好,女人有改变主意三千次的权利。”

    “我到家了。”

    “稍后接你晚饭?”

    “我想休息。”

    区慕宗凝视我,“你使我心醉喜悦**着魔,你的妩媚诱惑我。”

    我笑出来,“真好听,谢谢你。”

    心想,男人到了那种年纪还有资格说傻里傻气的话,这就是两性至大的区别。

    深深叹口气。

    浸在浴缸里闭上眼睛,要设法寻找少年顾玉梨,应该不太困难,我知道她会

    到什么地方去,除去在百老汇跳舞,还有一间叫鸦片窟的酒巴。

    真可怖,竟会在那种地方出入寻求麻醉。

    年轻人行径真的匪夷所思。

    幸亏咪咪健康得多,不是没有异性朋友,但一切都在阳光下进行,免得我挂

    虑得头发白。

    电话响,我在浴室接听。

    “顾小姐。”是秘书的声音。

    “你还没下班?”

    “我在查你交代的那件事。”

    第四章

    要命,“有消息吗?”得重重赏她。

    “你要找的郑传书,公司里就有一位。”

    “啊!”

    “我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熟,先到人事部去看一看,免得找遍天下,却忘了

    看自家脚底下。”

    “干得好。”

    “郑传书今年四十岁,加入本公司有一年,他自张董王工程公司转过来。”

    我呆住,年龄背景全对,没想到是同事,咫尺天涯。

    “他是前公司裁员不得已出来的,起薪点比较低。”

    “他是否毕业自马利兰大学?”

    “正是。”

    是他了,我颓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是史蔑夫的下属?”我问。

    “正是,史蔑夫对他的报告不够中肯。”

    那表示他不懂孔雀开屏,也不屑拍马屁,如非专业人士,早已危危乎,现在

    混口饭吃尚不成问题。

    我说:“明天再说。”

    “是。”

    该夜做梦,竟看到衣衫褴褛的郑传书,拉着我的手不放。

    第二天清早,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工程部去。

    他还未上班,写字台上很整洁,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连小小的照相框也欠

    奉,自此可知,他不过当这里是暂来歇脚的地方。

    这态度是正确的,只要把工作做好便可,何苦灌注太多感情在一份职业里。

    有人认得我,“顾小姐,稀客稀客。”

    “郑先生通常几点钟回来?”

    “九点正。”

    “史蔑夫呢?”

    “这里都是九点,你们做京官,近大老板,当然吃力点。”他甚客气。

    “我稍迟再来。”

    “不送。”

    我希望心头有一点点异样,但是扪心自问,却是涟漪都没有一圈,泡泡也不

    起一个。

    那感觉不过似,对,象在文件柜中找旧年会议记录,当时我确在场参与那个

    事件。

    秘书对我说:“老板病了。”

    我笑,“这一天公司就白白损失两千大元。”

    秘书咋舌,“是我半个月的薪水。”

    “天下第一营生,所以,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侧着头说:“总也要靠些运气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太敏感。

    郑传书似在等我。

    一见我便礼貌地站起来。

    他胖了许多许多,额头是U字型秃发,但与我认识的郑传书扯不出关糸,他们

    是两个人。

    真奇怪,在我心目中,郑传书永远是少年郑传书,这位先生却似当年的郑伯

    父。

    “玉梨,请坐。”使人安慰的是他落落大方。

    我笑道:“你看我多糊涂,竟不知大家是同事。”

    “我一进公司就认出是你,同你少女时期一模一样。”

    “没有什么失态的情况落在你眼中吧。”

    “行政部同工程部很少来往。”

    “为什么不来打个招呼呢?”

    “一切都有时机。”他微笑。

    “有几个孩子?”

    “三个。”

    “哗!”

    “你呢?”

    “一个女儿。”

    “我的全是男孩。”

    我已经辞穷,如何不着痕迹地请他去喝一杯呢,他会怎么想,如有误会,后

    患无穷。

    他终于说:“很久没见了。”

    真是,我欲惆怅问,我们会见过吗。

    他突然又说:“纵使相逢应不识。”丢起书包来。

    “没有啦,你仍然书卷气十足。”

    真没想到反而要安慰他弱小的心灵。

    “几时有空去喝一杯,”

    “好。”

    “我要上去了。”

    他送我到电梯口。

    郑传书的衣着打扮丝毫不差,但不知怎的,整个人散发着七十年代初期的气

    息,那该是他一生最灿烂的一段光阴,所以他不愿离开它,要把它紧紧抓住,旁

    人即时感觉得到。

    暮气沉沉的一个人。

    年龄上区慕宗比他长一大截,活力上他却比不上区慕宗十分之一。

    为什么有这种现象?

    与丽华谈起,她说:“还象男人算他够运,管是什么年代,我认得的几位中

    年男人,竟似老太婆,头发斑白不好好修理,掉了牙齿也不镶,瘪嘴,身材发福,

    面白无须,猛的一瞧,像古代武侠片里的公公。这种卖相怎么出来找生活,我真

    弄不明白。”

    我一味骇笑。

    丽华说下去:“近年来,中年女士不知保养得多好,这种事真要自己争气,

    拼老命也不能露出住家男人或女人的样子来。”

    “你不怕,你的老朱很时髦。”

    “你的老区也不错呀。”

    我沉默一会儿,“丽华,你误会了。”

    “这城市有多大,豆干似,不见得有那么多人误会你。”

    “我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丽华气恼道:“你老祖的普通朋友。”

    她摔下电话。

    我叹口气。

    当夜就约好郑传书到鸦片窟去找人。

    重临旧地,了解年轻人泡酒馆的心情:气氛热闹,喜乐奔放,地方舒适,两

    杯啤酒,可以坐一个晚上。

    躲在这里,听不到成年人的噜嗦,暂离残酷的现实世界。

    也有不少穿西装的少年下班来喝一杯。

    坐下没多久,便有人来答讪,哼,宝刀未老。

    “等人?”

    我点点头。

    “会不会是我?”

    我摇摇头。

    他耸耸肩,笑一笑,取起杯子走开,并没有瞎七搭八缠上来。

    现代男女关系刮辣松脆,真好。

    我耐心等候。

    三十分钟后,郑传书出现。

    他忍不住取笑我,“怎么选这个地方?”

    我颇为无地自容,只得尴尬地说:“人老心不老。”

    “看样子你也不是熟客。”

    我四处张望,少年顾玉梨还未到,是不是来得太早?记得我自己喜欢这个时

    候来吃客三明治。

    郑传书当然认为是叙旧约会,尽说过去的事,略见暧昧。

    “……后来奉双方父母命结了婚,他们支持这头婚姻,尽量在经济上支持我

    们,但我俩性格始终不合,你没有见过安琪吧,她喜欢把皮肤晒得老黑,眼皮搽

    银绿色——”

    我看到她。

    明媚愉快的外表,沉重忧郁的内心,陪着她的是几个男孩子。

    郑传书并没有注意到四周围发生的事,继续诉心声。

    “对不起,”我说:“那边有熟人,我过去一下。”

    我挤在人群中,走到她身边。

    “玉梨,”我叫她,“我有话同你说。”

    她看到我,先是一怔,随即不由自主的趋近来。

    我握住她的手,“你还在这里,还没走?”

    她睁大眼睛,“是你,又见到你了。”

    我与她在一个角落坐下,趁着音乐没那么吵,表示我的心意。

    “我很耽心你。”

    她低下头。

    “怎么同那群人在一起?”我轻问:“他们没有明天,不负责任,你会吃亏。”

    “其余的朋友都没空。”她无奈地说。

    “当然,人家上课的上课,办公的办公,做正经事要紧。”

    她不语。

    “将来的你就是今天的我,玉梨,合作一点,提起劲来,不要踏入陷阱。”

    我双眼都红了。

    她似是明白,又似模糊,十足年轻的我,非常幼稚。

    “那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郑传书。”

    玉梨动容,“不,那是他父亲吧。”

    “不相信?过去,我介绍你认识。”

    “他看上去似一个小老头。”玉梨表情古怪。

    “时间是很残酷的,你将来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她又一次打量我,“我不介意象你,你看你保养得多好。”

    “谢谢。”我笑。

    我把玉梨带到郑传书的桌前。

    原以为他看到她会吃一大惊,吓了大跳,掩着嘴巴叫出声来。

    但是喝了两杯啤酒的郑传书茫然抬起头,看着我,又看我身边的少女,一点

    情绪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我与少年顾玉梨都明白了,不禁面面相觑。

    当然,当然他没有感觉,他心中根本没有顾玉梨,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从未试过有,试问他又怎么会注意到我俩多么相似。

    售货员与银行出纳都可以观察得到的事,他不以为意,因为他这次出来,目

    的是诉苦,不是为了认人,他才不在乎谁长得象谁。

    只见郑传书看看腕上的表,“不早了,你们要坐一会儿吗?”他见话不投机,

    要先走一步。

    我点点头,“明天公司见。”

    “再见。”他蹒跚地站起来。

    也没叫结帐,便离开了。

    玉梨转过来看着我,双目充满惊惶、悲哀、失望、无措,她完全不置信,她

    此刻所爱的人,若干年后,会如陌路人一般。

    我搂着我自身年轻的拷贝,“弄清楚这件事,对我们有益,你不用一天到晚

    挂着跟他去美国,稍后可以专心一志在本市投考学校,专修管理科,将来,做到

    我这样。”

    玉梨凝视我,“你快乐吗?”

    我最恨人家问我这个问题,“看着我,你认为我会有什么理由要不高兴?”

    她狡狯地笑,“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这女孩不简单,我怜爱地看着她,不要紧,她会熬过黑暗期,闯出一条路来。

    世人全离弃她也没干系,她有她自己,一关又一关,她会征服所有的山。

    “这一次短暂的见面帮不什么。”

    “不,你使我认识自己,请告诉我,今后我会怎样?”她迫切地拉着我的手。

    轮到我滑头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未来,人类都渴望知道未来。”

    “天机不可泄露。”

    玉梨睁大眼睛,不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我笑,“你以为人到中年,就不再调皮捣蛋?”

    音乐开始,舞池中年轻人甩手甩头,快活地运动。

    “我们散散步。”

    她与我离开那嘈吵的地方。

    街上下毛毛雨,一路上都是汽车虹彩,两个人都没有伞。

    我不忍把将来的荆棘告诉她,未卜先知并不是幸福,人生路,不过是走一日

    算一日,一日的担子一日当,算起来,有限温存,无限心酸,恐怕她预先知道自

    己的故事,没有勇气扮演注定的角色。

    我竟把她当作活生生的一个人,其实据我所知,少年玉梨不过是实验室辑录

    的一卷立体纪录片,在这个时空播放出来。

    我竟关怀她,爱护她,与她发生了感情。

    “你几时走?”我问她。

    “我不知道。”

    “约什么时候?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游荡下去,直到永远。”

    “我有种感觉,就是这一两天要走了。”

    “你此刻住在什么地方?”

    “朋友家中。”

    “不良少女,嗳?”

    “年轻时总要不良一下。”

    “才怪,我女儿才不象你,她认为世界上最舒适幸福的地方便是家。”

    “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好母亲。”玉梨向我眨眨眼。

    “我真不相信,我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但很多人都不承认。”

    “我认,但是不信。”

    “我太坏?”

    “不,看到你的皮肤眼睛,真令我吃不消,本来我早已忘记自己曾经青春过

    漂亮过,直到你出现,发觉上主确是公平,现在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再

    也不怨天尤人。”

    “啊,原来这是我出现的目标。”她笑。

    我也笑。

    她站住脚。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她说。

    “你有一只皮夹子在我这里。”

    她不经心地说:“我不要它了,送给你做纪念吧。”

    “你需要什么?”

    她摇摇头,“我要的,你不能给我。”

    “仍是郑传书?”

    她无奈苦笑。

    我们在雨中紧紧拥抱。

    “别玩得太疯。”我说。

    “我不会的,”她说:“否则也不能够成为你。”

    “再见。”

    她朝我摆摆手。

    我拉拉衣襟,雨丝渐急,面孔濡湿,头发也潮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只见她以小鹿般敏捷的身手转一圈,而她的朋友正找

    上来,一大班人,呼啸着离去。

    我以无限留恋送走少年十五二十时的顾玉梨。

    并没有叫车,我踯躅回家。

    “玉梨!”

    我转头,是区慕宗。

    “我在你家等了好久,到什么地方去了,淋得似落汤鸡。”

    我傻笑,很久没有人以这样琐碎的事为题来责难我,分外温馨。

    他说:“我与咪咪谈了一阵子,一老一少,倒没有鸿沟。”

    “要不要继续话题?”

    “快回去沐浴睡觉,当心着凉生病。”

    “很久没有人把我当小孩子。”

    区慕宗凝视我,“要是你愿意的话,让我来照顾你。”

    “我要想一想。”

    我上楼去。

    咪咪替我开门,“咦,这一阵子你神出鬼没,那位区先生来等你老半天。”

    “有人肯等的时候,让他等。”

    “哗,风骚。”咪咪笑出来。

    我坐下搁好双腿,态度有点洋洋洒洒。

    女儿端详我,“你恋爱了,妈妈,本来你异常古板狷介,似小老太婆,就这

    一两个月,生命又似复苏,嘴角时常带个神秘的笑容,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

    “告诉我告诉我。”

    “我勘破了过去未来,大彻大悟。”

    “啐。”

    真的,咪咪相信不相信是另外一回事。

    前夫过不久就把款子还我,再三道谢。

    “我很惭愧,”他说,“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肯帮我。”

    他说得对,再早半年,我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大方,但如今,我体内每个细胞

    都已放松,心中再没有仇恨。

    其实每一个不愉快的经验皆因我自己错误的决定引起,何必怨天尤人。

    “何足挂齿。”

    “现在娶你的人,可真有福气。”

    对一位前夫来说,这可真是至大的赞美。

    我有点啼笑皆非,始终做不到落落大方,于是找个藉口,把他送走。

    尘埃落定了。

    先一阵的烦躁不安都改过来,性情开始乐观,遇到难题,以游戏人间,幽默

    的态度来应付。

    秘书小姐悄悄地,感慨地对人说:“原来男朋友有这么大的效用,顾小姐自

    从经常约会之后,整个人舒泰温和,她一放松,连带我们手下人也得益不浅。”

    她说错了,这里头,还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

    当然,我没有解释。

    当日下班时分,老板走进我房间,面色惨绿,双目无神,魂不附体的模样,

    愣愣地坐在我对面,象是有话要说,更象无从说起,看得出是非说不可,否则压

    力无法渲泄,会要她的命。

    我当然不是她倾述的好对象,那又有谁是呢?

    “玉梨”,她开口,“我有些私人事与你商量。”

    还是选了我来做听众,可见实在是没有更靠得住的人了。

    我为她轻轻叹一口气。

    “玉梨,我先要你知道,我的神经完全正常。”

    是什么事呢,这么严重,我的神经也不禁谨慎起来,静静地等她开口。

    “玉梨,我看到了自己。”

    我一怔。

    她用双手掩住面孔,惊恐莫名地,以沙哑的声音再重复一遍,“我竟看到了

    自己!”

    什么,我即明白,她也见了自己,与我的经历不谋而合,看样子将来还会有

    很多人有机会看到自身的过去与未来。

    但是她的反应与我的完全不一样,她害怕得似见鬼一样,额角布满豆大的汗

    珠。

    “一个人怎么会见到自己,怎么可能,我怀疑这是精神崩溃的前夕,你明不

    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点点头,我完全明白。

    “你真的明白,这纯粹是私事,你真的明白?”她仍然丢不开老板身分的气

    焰。

    我斟一杯冰水给她,温和地说:“我真地了解,因为我也见到了自己。”

    “什么!”她讶异地跳起来。

    我幽她一默,“不一定要雄才伟略才会在街上遇见自己,”我停一停,“要

    不必害怕,因为那不过是你自己。”

    第一次,我保证是第一次,她正式地聆听别人所说的话。

    “看到自己有什么好怕?堪称天下第一乐事,你听我慢慢解释,这不过是未

    来世界的科学家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