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离婚女人(1/2)

    全文:

    汤姆跟我说:“对面有个男人是新搬近来的,养着一只大狗,长得倒还不错。”

    我说:“快吃早餐。”

    “我已经十一岁半了,还要吃早餐?”

    “有人八十岁还吃早餐呢!”我放下报纸,瞪他一眼,“快点吧!你应该高兴才是,你母亲早上七点起床为你做的鸡蛋火腿。”

    “祖母从来不逼我吃早餐。”

    “看,小子,你祖母早就把你宠坏了!”我说。

    “但是妈妈,对面那男人——”

    “我不理外面的男人,你好好的在家做功课,我到超级市场去一趟,OK?”

    “给我带薄荷巧克力冰淇淋,一加仑那种。”

    “是,少爷。”我没好气,“你好好练习SHE的读音。”

    “妈妈,太阳实在很好,你为什么不出去玩?”汤姆问,“凭你的面孔身材,找男朋友该不是难题。”

    “汤姆,闭嘴。”我抓起钱包。

    “你看你的样子,”他摇头,“啐啐啐,牛仔裤,旧衬衫,你知道吗,这样子你永远找不到新对象。爹爹已结婚四年了,弟弟都三岁了,真是的——”

    “我会告诉你老师,你的闲话实在太多。”我转投喝他。

    我出门。

    天气实在是好,阳光耀目。是的,我甚为寂寞,星期一至星期五,下班回到家中,公寓静得象殡仪馆。只有周末,当汤姆来看我的时候,我心中闪出金光,这个儿子似乎是我唯一的希望与快乐,但是我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免得他心理上的负担于压力太重。

    我替他买好冰淇淋、果酱、面包,他喜欢的鸡翅膀(小男孩子都喜欢鸡翅膀),少年读本,然后凯旋回家。

    我在门口叫:“汤姆,出来帮我提东西。”

    “我能帮你吗?”一个大汉自我身边出现。

    我吓一跳。“谁?”本能地退后三步。

    汤姆的声音——“对面新搬来的男人,家中养只大狗的那人。”

    “噢。”我说,“你是怎幺认得他的?汤姆。”

    “他过来借钉子。”汤姆说。

    “我们没有钉子。”我说。

    “但是我想请他喝一罐可乐总不会错,我们冰箱里有两打可乐。”汤姆理直气壮。

    我叹气,汤姆到底想怎幺样?

    陌生人帮我把杂物抬进屋子里,我道谢。

    “你弟弟说如果我需要什么,可以随时来敲门。”陌生人感激地说。

    “我弟弟?”我睁大眼睛,“他说他是我弟弟?”

    汤姆大声嚷:“我是为你好!”他大步走进房间,用力关上门。

    “哈!”我用手撑着腰。“为我好!”

    “怎幺一回事?”陌生人问,“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我儿子!什么弟弟!”我气不过。

    “儿子?”陌生人愕然,“他几岁?”

    “十一岁半。”我气呼呼地说。

    “但是你不够年纪生他,没可能。”他说。

    “这是我的私事,现在我要教训他,一切生人请回避。”

    他笑,“我姓林,林豪辉。我是上星期搬进来的。”

    “我是张女士。”我说着拉开大门,请他走。

    “嗳,别难为那孩子,好不好?”林笑说。

    “喂,他是我儿子!”我说,“你少管闲事。”

    我把林赶走,汤姆也自房中出来了。

    “我是完全为你好。”汤姆老三老四地说。

    我根本不去理他,为他做午餐,我深爱这个男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我身体的一部分。他是这幺懂事可爱,他还懂得为我设想,但他不明白——

    “妈妈,你没有生气吧?”汤姆进来探看我的面色。

    “没有。”我说,“但是你不必冒充我的弟弟,如果有人爱我,我有一百个儿子,人家还是爱我。”

    “对不起。”他耸耸肩,“我不知道原来爱情这幺伟大。”

    “让妈妈看看你。”我捉住他。

    “我是个男孩子。”他说,“别老拉拉扯扯的,怪难为情。”

    “去你的!”我推开他。

    “妈妈,你为什么跟爹爹离婚?”他问。

    “我不记得了,我太年轻。”我说,“我只有十九岁。”

    “性格不合?”他很会运用新名词。

    “汤姆,回去做功课!”我哀求他。

    门铃响,他去开门。“妈妈,林先生!”他不是不高兴的。

    “什么事?”我走出去看,板着脸。

    “汤姆说你们家电视天线坏了,要人修理。”林眨眨眼。

    这人有毛病。都是汤姆,把这等狂蜂烂蝶勾上了门。

    我黑口黑面地说:“对不起,已经唤了人来修!”我大力关上门,汤姆不做声。努力做好功课后吃午餐,下午躺在沙发上看书,看到一半睡着了。我替他盖一条薄被。三点半他父亲就来接他。

    我说:“抗议,太不公平,你自己有儿子,还专门来抢我的,让他吃了晚饭走又何妨。”

    他父亲说:“我买好足球票子看球赛,答应带汤姆去的。”

    “我想多见汤姆一会儿,我跟着他。”我说。

    “我妻子会在场,你又不愿意见她。”他说。

    我骂一句粗话。汤姆自沙发上跳起来说:“爹爹,我们走吧。”拉起他爹的手,这小子没有一点良心。

    “走吧。”我嚷,“走吧1”我把他的帽子大力压在他头上。

    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收拾汤姆留下来的残局。公寓又静下来,又等待下星期的会面。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应该,我应该把时间安排得轻松一点,汤姆是另外一个人,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单是为了陪伴他那寂寞的母亲。

    第二天下班,我站在门口便听见屋内有谈话声,有两个人在弹钢琴双重奏。

    开了门看见汤姆坐在那里,我惊喜交集,“汤姆!谁让你来的?你今天怎幺会出现?”

    他身边坐着我那邻居林某。我皱皱眉,但因心情好,不置可否。

    “妈妈,”汤姆说,“林先生弹得一手好钢琴。”

    我点点头,“你到这儿多久了?肚子饿吗?”

    汤姆对林说:“所有的妈妈都只会罗嗦罗嗦。她很寂寞,但是她又不肯出去散心,她有自卑感,因为她离过婚,有个儿子,所以她就觉得该锁在家中终老一生。”

    “汤姆!”我被他说得脸色发白,“汤姆,如果你再对外人乱说话,我撕你的嘴!”

    汤姆用眼睛看看天花板,又说:“妈妈们!”

    林把手按按汤姆的头,跟我笑道:“我已经修好了电视天线。”

    “谢谢。”我说。

    汤姆说:“妈妈,如果你真的有谢意,就请林先生吃饭。”

    “这会使你高兴吗?”我问。

    “会。”他大力地答。

    “好,林先生,请你留下来晚饭。”我说。

    “我很感激。”林礼貌地说,“现在我回去洗个澡,七点半再来。”

    “好,我们家的菜色简陋,请你多多包涵。”我说,“一会儿见。”

    林礼貌地告辞。我送他到门口。

    汤姆说:“好的,你煮食吧,我要走了。”

    “走?你到哪里去?”我愕然。

    “走到家里去呀,你与男朋友吃饭,我夹在当中干什么?你把西冷牛排拿出来待客,把蜡烛点起来,知道没有?”

    “汤姆,这是一个陷阱。”我控诉。

    “陷阱?”汤姆说,“我不认为。人家是理工学院的讲师,学问很好,样子也过得去,我颇喜欢他。我不会叫我母亲去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你不能尽坐在家中等第二个温莎公爵来敲门,这个住宅区里有六万户,手都会敲断,还找不到你。”

    “反了!”我惊叹,“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妈妈嫁出去?”

    “我不是要你嫁出去。我只想你出去走走。”汤姆拍拍我的肩,“你冬眠已经太久太久,认识数位男士,每天有人打电话来,跳舞、看戏、吃饭,这才正常。”

    我叹口气:“多谢指教。”

    “妈妈,我希望你从茧里钻出来。”汤姆说。

    “儿子,”我说,“真没想到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妈妈,我要回家了。”他说,“你好好的招呼客人。”

    “我会尽力做。”我叹口气,“我不敢令你失望。”

    “再见。”他吻我的脸。

    汤姆离开以后我觉得异样的畏惧。与陌生人吃饭,多年未尝试国这样的事。我需要换衣服?做什么菜?林某会不会认为过分?

    我听汤姆的话,做好两份牛排,简单、够味道。又预备妥当咖啡。

    林很准时,我开门时还蘖嚅解释汤姆不在的原因。他早已知道。

    “你很保守。”他诧异地说,“汤姆都跟我说了。”

    “这孩子——”

    “其实母亲们永远把孩子们当婴儿,汤姆已经十一岁半,他很成熟很有思想,你根本不用照顾他,事实上他已可以照顾你有余。”

    “这倒是真的。”我颇觉安慰,“他很懂事。”

    “他说你完全没有朋友——”他抢着说。

    “你知道人们对于离婚少妇的看法,来约会的男人不知凡几,大都没有任何诚意,名正言顺地想在我身上揩一把油——第一、我年纪这幺大,应当想得开。第二、离过婚,经验丰富。第三、独居,'行事'方便。很少有男人真想了解我、关照我,做一个真正的朋友。”说完我连忙补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他说,“讲得有道理——牛排好吃极了。”

    我问:“你可结过婚?”

    “没,从来没有。”他说,“标准长期王老五。”

    “我想你大概不了解。”我叹口气,为他添上咖啡。

    “我了解,你屋子收拾得象医院。”他看我一眼,“香港又不只你一个人离婚,何必耿耿于怀。”

    我勉强地笑。

    “你仍然很年轻,你知道吗?如果不明内情,我真会以为汤姆是你的弟弟。”

    “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我再微笑,“我为他骄傲。”

    “他也很为你骄傲。”林说。

    “真的?”我松一口气。

    “离婚的女人很少象你。她们多希望立时三刻抓住个更好的丈夫扬眉吐气。她们心里惊惶,不能适应独立的新生活,但又向往自由,所以离开不合理想的丈夫,倒不是她们的年纪与身份使男人害怕,而是她们那种急躁的心情,有谁愿意为猎物呢?男女都不愿意——你明白?”

    我放下咖啡:“我倒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件事。”

    “你想想是不是。”他笑了。

    “是,男人也有苦衷。额外的责任,加倍的耐力,家人缺乏同情。林林总总,市面上既然有其它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子,除非情有独衷,我们很难再获得机会。我一向只觉得离婚是使我脱离不能共同生活的男人,而不是使我可以嫁个更好的对象。”

    他注视我,非常了解的样子。

    “我其实并不如汤姆说的那幺自卑。很多十八岁的女孩子也坐在家里看电视。一个礼拜只有七天,如果要乱上街,相信在以后的十年内我尚不需担心,我只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寂寞,是,但你林先生也必然有寂寞的时候,你不能一静就上舞厅……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

    他微笑,旋转杯子,他是个最佳听众。

    十点钟他告辞,谢完又谢。多一个友人没有坏处-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是我看淡朋友的理由。她们对我的生活不起影响。爱人,爱人又不同,但我现在正准备全心全意地爱汤姆,不想分心。

    汤姆打电话来问:“妈妈,林先生之夜发展如何?”

    “你像三姑六婆,汤姆。”

    “爹爹说如何你肯再婚-妈妈,你到底还打算结婚不?”

    “是!我打算再婚!当时机再来的时候-别迫我好不好?”我尖叫,“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