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游牧的校园(2/2)

,而是为了让那些今天又在言必称这个,言必称那个的人们回忆。我倒不埋怨他们那时闹得偌大北大安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我只是觉得他们压制和阻碍了一种Keramti。对于母校,对于北大风土,对于许多重要体验的感悟,我是在离开学校许多年之后才逐渐获得的。如果他们闭闭嘴,我想我会获得得早一些。

    那么一切有意味的东西都要在不安定的徘徊中寻找了。好在我在内蒙古草原上养成了游牧的习性,不安定的日子对于我永远是亲切的。

    在洛阳深夜的街路上,我和后日的北大教授、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俞伟超老师谈过一次。那个夜晚又是一个萌生和苏醒的时辰。我满心沉重而感觉新奇。随着夜路的延伸和街灯的远近,我们细致地谈到了政治、人生、学问、历史、将来。那一夜对于俞老师不过是他多难生涯中的一瞬;而于我,一次的启发便使我唤醒了心底埋着的种子--以后我便本能地判断学问的真伪以至生存的高低,以后我便再不犹豫。我从那一夜开始挣开了学府和学科的束缚,懵懂地踏上了我独自的求学道路。

    我当然是夸大地评价了我和俞老师的那一夕谈。但是夸张也是为着加强自己对启发的感受能力。为着新的发现,为着真正的启示乃至神示,我暗自感激洛阳那暂驻一次的校园,感激我度过的奔波无定的大学生活。

    琉璃河、盘龙城、柳湾、河北、河南、长江、青海--我们总是只用一个小时便捆起行装上了火车。日出走上工地,入夜探访农家,草原的昔日在不知不觉中重复着。任何历史都能使人珍惜;我在北大那广袤半个中国的校园里,为自己铸下的人生一环像个圆圆的马蹄。我可以主观地把我的大学生活判断为游牧的继续,而这一点,无论是对于一个学者还是对于一个作家,它的意义哪里是外类人可能理解的呢?

    关于关键时刻,关于真正有意义的震动和启示,关于苏菲神秘论者式的感悟,其实不可能在学生时代遭遇和实现。北京大学之于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使我受到了高等教育,粗知了一门学科(我并没有讲科学)。而这是极其宝贵的,因为当一个人真的一天天向一个纯粹牧人沉没下去时,他的可能性也就单纯得只是一个牧人了。我至今记着十六年前那个冬雪的荒原,记着铁镫撞擦着马鞯时的清脆响动,以及牛车前杠上那块冻成淡黄色的冰壳。它们交替地争抢着我脑海里的空白,使我实实在在地又回到了当年那混沌散漫的牧人心境。而北京大学拉开了那张迷茫的大幕,使牧人和草原从此与现实对峙。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冥冥中推动了一下,于是闹剧般的政治校园便为了我变成了一个移动牧场。当我再次从这亲爱的驻营地上马出发,遍历了研究生、留学生、研究所,乃至赫赫有名的汉学中心--日本东洋文库,又回忆起十六年前那个冬日的下午时,我突然吃惊地发现:牧人真的正立马城市,默默地与这世界对峙着。

    这一次没有夸张。

    我愿我的缘如流水的母校,愿我的早就对我严厉惯了的恩师们,能宽容这些偏离了专业的呓语。哪怕我并没有实现你们的期望就扑倒坠地也要宽容。因为我坚信,你们对北京大学也有近似的理解。

    198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