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诗人黄秋耘(2/2)

,文章尔我各辛酸。

    冤禽无力填东海,涸鲋犹知恋逝川。

    执手相看惟泪眼,同心空自惜华年。

    孔融杨恽终缧绁,敢怨明时只自怜。

    在这里,"误尽平生是一言"乃从吴梅村"误尽平生是一官"脱胎,"文章尔我各辛酸"则是直接从黄节诗取来。秋耘是极喜"吾乡诗人黄晦闻"的,对他的《岁暮示秋枚》尤其别有会心。1967年大年夜,在中国作家协会的囚室里,秋耘把这首诗抄给难友陈白尘看:

    来日云何亦大难,文章尔我各辛酸。

    强年岂分心先死,倦客相依岁又寒。

    试挈壶觞饮江水,不辞风露入脾肝。

    何如且复看花去,蓑笠人归雪未残。

    陈白尘看后,凄然良久,一本正经地说:"'文章尔我各辛酸'、'倦客相依岁又寒',这两句倒很贴合咱们当前的处境。不过,'强年岂分心先死'这一句我不赞成,心不能死,心一死,就什么都完了,连辛酸的文章也作不出来了,哀莫大于心死嘛!"

    秋耘在《大年夜》一文里追忆了这件往事,说他当时对陈白尘这一番"一本正经"的话"只好报以苦笑"。二十多年后,1990年新年将届时,他把黄节的这首诗又抄了一遍寄我,也还"一本正经"地写道:"呈雁翔方家粲正,并贺新年",我却连"报以苦笑"亦不得矣。

    秋耘当时的诗,如果说《芦台道中》"廿载辛劳空自矢,一身功罪总难堪","北望都门倍惆怅,文章身世总阑珊"似乎还囿于失落之感,《遣怀》"明时原不容清议,盛世何人重胆肝……风雅宜从王者颂,文章空令士心寒",便于世情反复间自作青白眼了。

    秋耘惟一一阕词《踏莎行·悲怀》(1957年秋)则完整地写出了既是个人的又是一代知识者的命运:

    乍暖还寒,忽风忽雨,最难耐此时天气。

    哪堪春尽又秋残,落红万点天如醉。

    一代英才,四方名士,可怜都作黄钟弃。

    忍将冰炭置君肠,枕边终夜无干处。

    枕边终夜无干处,那该就是"范滂孤愤灵均泪"(《寒灯》)了。

    打印本的《旧梦吟草》附录了两位故人退之和陈实的题赠,知己之言,秋耘是十分珍视的;其中陈实的《踏莎行》二阕,参照阅读,当有助于我们更贴近地感受秋耘其诗和秋耘其人:

    其一

    尘世蹉跎,泥涂曳尾,少年豪气随流水。

    邯郸道上已忘年,却难忘我兼忘世。

    宠辱无端,死生无悔,任他人事交相累。

    乘车戴笠旧时情,丁香花下从头记。

    其二

    无怨何忧,无求何愧,浮沉成败寻常事。

    此心清浊有天知,等闲莫揾英雄泪。

    看昔非今,看山非水,桑田沧海难如意。

    逍遥斗室载琴书,人间便是蓬莱地。

    一个有良知的人,生丁斯世,不能不是在各种矛盾之间忍受着精神的煎熬的痛苦的人。作为诗人,"不窃王侯不窃钩",但难免与忧患相伴一生,"老去杞忧无可寄,不从今日始伤情"。秋耘说,"对于和社会正义相对立的'丑'和'非'无动于中、不感到义愤填膺的人,决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不管他有多高的才华和智慧!""'温柔敦厚',决不可能是我们这一代的诗风!"(《"义愤出诗人"》)但当时当地,"吟罢低眉无写处",未容他以诗词成篇的,后来他悉数写为散文了。

    黄秋耘就是这样一个真正的诗人。

    2001年11月4日

    〔附记〕《黄秋耘文集》第三卷中的"旧梦吟草"一辑,有几处误排失校。如《故居》第一句"楼迟"应为"栖迟";《北行》第一句"乍高"应为"乍离";《狱中作》第一首第二句"刁头"应为"刁斗",又"起看"一句为第一首末句,误为第二首起句了;《芦台道中》诗题"台"误为"苔"。恐一时难以重版,特注出供读者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