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摸鱼捉鳖的人(1/2)

    在冯家湾已经呆了五天。因为上游的土门公路出现塌方,班车一直没有下来,我不能到竹林关去,就天天抱着一本书到湾前河堤的树荫下去消磨时间。先是并不在意,后来老是遇着一个人在河滩上慢慢地走上去,一直走到远处的一座大石崖底下,然后又折过头慢慢地走下来,一双赤脚在泥沙里跳跳地踩,手里拿着一柄类似双股叉的东西在身子的前后左右乱扎。他从来不说话,也不见笑,那么走了两三遭后,就坐在河边那边碾盘大小的花岗石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瓶来,摸摸看看,就丢在水里。那酒瓶并不沉底,一上一下顺波逐流,渐渐就看不见了。

    这条河是丹凤县和山阳县交界线。河的上游有一个小小的镇子,叫做土门,河的下游便是有名的风景区竹林关。关在陕西,关东是河南,关南是湖北,这便有了鸡鸣听三省之说。这个时候,虽然是夏季,但河水异常清澄,远处的那座大石崖遮住了太阳,将河面铺荫了半边,水在那崖下打着涡儿,显得平静,缓慢,呈墨绿色,稍稍往上看去,大石崖上边是最高的河床,因为两边山崖在河底连接,旱天少水的时候,那黑黑的石床就裸露出来,地层是经过地质变化的。一层一层石板立栽着,像是电焊过的鱼脊。现在那石层看不到了,水在上边泛着雪浪花。河水的哗哗声,也正是从那里发出的。再往上,河面就特别地宽,水是浅了些,也平得均匀,颜色绿得新鲜。两边山根下的水雾就升起来了,却是谁也无法解释的淡蓝色,袅袅腾起,如是磷火一般。那人就一直看着那迷迷离离的山水,似乎已经是在瞌睡了。

    "喂--!"我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来。这是一张很不中看的脸,前额很窄,发际和眉毛几乎连起来,眼睛小小的,甚至给人一种错觉:那不是先天生的。是生后他的父母用指甲抠成的,或是绣花针挑成的。鼻根低洼下去,鼻头却是绝对的蒜头样。嘴唇上留着胡须,本来是嘴两边的酒窝,他却长在一对小眼睛下,看我的时候,就深深地显出来。在商州,我还没有见过这么难看的脸。"这也算是人吗?"我想。

    "要过河吗?"他站起来,对我说。

    我摇摇头,想不到他会这样猜测我。

    "不要钱的,一分钱也不要。"

    "谢谢你。"我觉得这人心地倒是好的,但一看见他那张可笑而又可恶的脸,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不愉快。"我不是过河的。"

    他重新又坐了下来,盯着河面。因为太晒了吧,他从石头旁一棵弯腰的老柳树上折下一把细枝来,编成了一个柳叶帽匝在头上,但总不肯离开那块石头。太阳把他那发黑的肩膀晒出了油汗,亮亮的,显得身上那件背心越发白了。但是,后来他在背心上抓起来,发出嚓嚓的抓挠声,背心却动也不动,我才发现那不是背心,他压根儿就没有穿什么衣服,那白背心的模样是他穿了好久的背心,现在脱了,露出的背心形状的肉白。我觉得有意思极了,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他却"噢"地叫了一声,从石头上跳下去,简直可以说是滚了下去,没命似的跑到河边,又蹑手蹑脚地挪步,猛地一扑,一扬,一件黑黑的东西"日--儿!"掠过头顶,"叭!"地落在沙滩上,是一只老大的河鳖。他抓起来,嘿嘿嘿地向我跑来了。

    "你买吗?"他说。"有三斤重,一定有三斤,说不定有三斤三两;一元五?"

    我明白他的职业了。在商州的每一条河岸上,都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从河里抓鱼捉鳖,然后出售给穿四个兜的干部,或者守在公路边,等着从县上,地区,省城过往的司机、乘客。他一定看出我是干部模样的人了。

    "一元,买了吧?"他又在说。

    我说我不买。却问他家住在哪里,今年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一天能捉到多少鳖。他张着嘴看着我,一时怕是感觉到了自己的丑陋,什么也没有说,将鳖放在脚下踏着,用双股叉尖在鳖后盖软骨处扎一个洞,用柳枝拴了,吊在叉杆上转身而去。

    第二天,我又在河边看见这个丑陋的人了,他还站在那块石头上,又将一个酒瓶丢进河水中,然后就去扎鳖,他的运气似乎要比昨天好得多,竟捉住了三只鳖,还有一只拳头般大的,已经要拴柳枝了,看了看,随手却向河里掷去。他好大的力气,那小鳖竟一下子掷过河面,在那边的浅水里砸出一片水花。

    第三天,他照样又在那里捉鳖,后来又跳下水去,在河堤下的石排根摸鱼,一连收获了五条鲇鱼,甩在岸上。再摸时,竟抓住一条菜花小蛇,吓得大呼小叫,已经爬到河岸上了还哇哇不停。

    "好危险啊!"我跑过去,浑身也吓得直哆嗦。

    "这水里怎么会有蛇呢?以前全没有这种事!它会咬死人哩!"

    "这行当真不好受。"

    "那么,"他就又张着口望着我,"你要这鱼吗?你不要鳖,这鱼好吃哩,五条,一元钱,行吗?"

    不知怎么,我竟把这鱼买下了。我明明白白知道这鱼我是不会吃的,因为我的房东对我说过他们最闻不惯那鱼腥味儿,他们的锅会让我煎鱼吗?何况我又不会做。但我却掏出一元钱把这鱼买下了。

    他很是感激,好像这一元钱不是他以鱼卖得的价钱,而是我施惠他的。他话多起来,说这河里鱼鳖很多,他们以前全是捉鱼鳖去玩,那鲇鱼最难捉,必须用中指去夹,要不就一下子溜脱,别小看那一斤重的鱼,在水里的力气不比一个小狗好对付。又说鳖是有窝的,发现窝了,一叉下去,就能扎住。中午太阳好的时候,鳖就爬出河来晒盖,要打翻它,要不那**出来,会咬住人不放,如何打也不肯松口,必须等到天上打响雷,或者用刀剁下那头来。他又说,后来城里的人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东西,他们就有了挣钱的门路。

    "我们忘不了城里人的好处!是他们舍得钱,才使我们能有零花钱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