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感伤(2/2)

    夏天,我特别心疼那些被捉住的蜻蜓,它们扑着翅膀却飞不出去。我也心疼黄昏的蝙蝠与夜间的萤火虫,因为它们寂寞,它们不出声,我总觉得它们的生涯太缺乏乐趣。

    还有中天的月亮,是那样的遥远。还有婴儿的哭声,是那样的无助。还有算命的盲人吹笛子的声音,他们的步履是何等艰难。还有各式各样的民乐小曲,那里面总是饱含着悲凉。还有初秋第一次发现躺到床上已不那么暑热的时候,又是一个季节,又是一个年头。甚至还有春天时燃放的鞭炮,砰砰叭叭,然后,烟消声散,遍地纸屑……

    哪儿来的这些感伤呢?

    后来革命了。革命是最有力的事业。后来深知这种感伤的不健康,并笼统地称之为"小资产情调"。其实真正的小资产者--如卖袜子与开餐馆的个体户,未必是感伤的。

    后来碰到了真正的挫折和坎坷,感伤反而愈来愈少了。后来都说我豁达、乐观、潇洒乃至精明。反正绝不感伤了。

    感伤究竟是什么?是一种幼稚天真?是对心劳力拙的计算争斗的一种补充?是一种轻微的心理的疾患?是一种天赋?是一种享受?是一条通向文学的小径?据说外国人也认为,"感伤"早已经"过时"了。

    那就老老实实承认吧,我有过,现在也还有过了时的那点叫感伤的东西。活到老改造到老吧,路还长着呢。

    199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