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猩猩的悲剧(2/2)

着一个方方的酒瓶,他频频为自己的猩猩和自己将要在巴黎过上的美妙时光而干杯。他酒喝得有些过头。

    "那只猩猩很聪明,学得很快。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莱森的营地。他总是把自己毛乎乎的学生牵出来向我们炫耀一番。福伯格不喜欢,我也一点不喜欢。我们告诉莱森自己的看法,他总是大声嘲笑我们。

    "你们这两个傻瓜!"他叫道,'你们这两个猴脑!你们等着瞧!皮尔·莱森教授和他训练有素的猩猩将每星期赚五千法郎!

    五千法郎!想一想吧!我会搂着巴黎名模的腰想起你们两个在亚马逊受苦的傻瓜。'"他想过那种奢侈的生活有点想疯了。他昏了头。他看见自己和猩猩全欧洲大把捡钱。他想疯了。我觉得那只猩猩也开始觉得他疯了。它会坐在莱森身边,托着腮纳闷为什么主人这么兴奋。

    这畜牲不知道莱森的巴黎梦,它怎么会知道呢?它怎么会知道莱森已在头脑中为自己架了一只天梯,正在一点点爬上去吻仙女的脚跟。它只是一个畜牲,它不知道有人会每星期花四千马克看它装模作样地抽雪茄。噢,想想都让我恶心。

    "后来有一天,猩猩发了野性。有件事情它就是不肯学。我想那天莱森一定是又喝醉了,他一定醉了。撒野的猩猩和醉酒的莱森,能有什么好事?皮尔·莱森后来告诉我,猩猩揉烂了雪茄打碎了道具,撒起野来。于是,他也撒起野来。他好像看到别墅、马车、女人的腰都飞走了。他一口喝干了酒,甩掉方酒瓶,干了一件疯狂的事。"

    黑漆漆的丛林安静下来,似乎也在倾听斯格瑞伯的故事。夜晚正微凉。生物学家的故事似一根魔鬼的手指,拨动着每个生灵的心弦。

    "他一定疯了。"生物学家继续,"又疯又醉。亚马逊河刚好沿莱森的营地门口流过,有许多肮脏、丑陋、凶残的鳄鱼整日睡在河边的烂泥里。我恨鳄鱼。它们让我恶心。那个法国佬疯了,他认为猩猩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然后怎么样?"我问。整个夜晚在听这个故事,囚养的动物的嘶鸣声已几不可闻。

    "然后怎么样?"生物学家重复道,"皮尔·莱森想让猩猩知道不服从命令的代价。他把猩猩绑在河边的树干上--对,正挨着腐臭的烂泥塘。然后,皮尔自己坐在平台上,把莱福枪横靠在大腿上。

    "猩猩在哀啼,莱森在笑。他后来告诉我的。猩猩一遍又一遍地哀啼,然后开始恐怖地尖叫。一块烂泥开始移动,把身体庞大的猩猩吓坏了,你见过鳄鱼的眼睛吗?冰冷的眼光。那是凶残的鲨鱼才有的眼睛,没有别的生物会有这么冷的眼睛。不,我错了,鲨鱼也没有,鲨鱼的眼睛是凶狠战斗的眼睛。鳄鱼却不战斗,它要等到稳操胜算时才出击。它是个魔鬼。被皮尔·莱森绑在树上的猩猩吸引了泥中魔鬼的注意。猩猩愚蠢的哀啼正是向鳄鱼表明了自己正身处困境。

    鳄鱼盯了猩猩一个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它以为这也许是个陷阱,迟迟不发起攻击。莱森也在一旁观瞧。他要把猩猩调教成能在巴黎大把捞钱的聪明家伙。

    鳄鱼甩掉头上的烂泥,以便能把四周看得更清楚。猩猩尖叫着求莱森来解救自己。它的尖叫一定凄厉哀惋无比。它在哀求,如果莱森马上来救自己,它一定会做任何莱森吩咐的事。但莱森只是笑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鳄鱼从泥中浮出身来,紧盯着浑身颤抖的猩猩。莱森后来曾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形。鳄鱼爬到岸边,眼中流出了几行眼泪,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泪。残忍的眼泪与恐惧的眼泪。

    鳄鱼冰冷的闪着死意的眼神彻底摧毁了猩猩的神经,猩猩瘫软在绳套里,用独有的哀啼向皮尔求救,它的声音已经绝望得破裂。鳄鱼因而更加充满信心,这个狡猾而残忍的家伙,它认为在这场与猩猩的比赛里自己已拿到了四张A,必胜无疑了。它决定发起攻击。

    鳄鱼身体虽然笨重,但真正冲刺起来速度却是惊人的。它全速向猩猩冲去。皮尔·莱森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使用了来福枪,子弹射入了鳄鱼的右眼。鳄鱼翻了个身,惨嚎一声,飞快地钻回烂泥中。

    你看这个皮尔·莱森,他简直就是个疯子。第二天,当我和福伯格又去他的营地,他向我们炫耀了一番,笑得自鸣得意。猩猩可怜兮兮地围着他献殷勤,恐怕他再导演一次这样的恐怖剧。上帝,那个畜牲真的吓坏了。我敢打赌它梦中都会看见鳄鱼闪着死意的眼睛。每次莱森看它一眼,它就颤抖一阵,像婴儿一样啼哭。它被鳄鱼盯了三个小时,就算是正常的人,也会神经崩溃。

    "'你们看,'莱森叫道,'它再也不敢撒野了!我驯服了它!

    去!他冲着猩猩叫喊,去把我的酒瓶拿来!猩猩去了没有呢?它当然去了。而且表现得这个任务简直生死攸关,一点不敢怠慢。莱森放声大笑,笑声好像可以传到巴黎。他说鳄鱼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我下周先带它去新加坡"莱森说,然后沿途演出,最后会去巴黎。每周五千法郎!你们会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消息。看到皮尔·莱森教授和他驯养的猩猩!斯格瑞伯停了下来,轻轻吁了口气。一阵疾风吹来,巨大的树叶噼啪作响。阵风忽然消失无踪,周围又恢复沉静。

    "快说,"我兴奋地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

    "四天之后,"斯格瑞伯平静地说,"我又一次沿河而下来到莱森的营地外。我叫喊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我以为他一定到树林里去了。决定自己先上去休息一会,喝上一杯,那天很闷热,亚马逊可绝不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相反,是个火炉。

    "你能想像死一样的沉寂吗?我有时会有这种预感,正如刚才赤练蛇逃走时的一刻。丛林中应有的蝉声似乎都已停止。呀!太奇怪了。每当我感觉到沉寂时我总是十分谨慎。我并非胆小.因为我知道正是我无法感知而别的生物能感知的东西才最危险。

    "当我走向莱森的房子时,路上就感觉到这种沉寂。好像有一千只冰冷的子在抓着我的身体。我并没有幻想,在丛林里生活的人可以靠皮肤观察聆听,我的皮肤当时有些颤抖……它正在告诉我的大脑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我沿着小路,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我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但我知道我马上就会发现的。我在头脑中追寻着那种奇异的感觉,我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找到答案。我感到自己心在剧跳,嘴唇发干。我想起了莱森对猩猩的暴行,想起他如何把猩猩绑在树干上。

    想起猩猩如何面对一身泥垢两眼凶光的鳄鱼。我好像看见猩猩又一次被捆在树上。完了,猩猩出事了。我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挨了重重一击。

    有三分钟我才平息下来。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平台前。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那个丑陋的猩猩拖着莱森的莱福枪,像人一样在痛哭。

    "莱森在哪儿?"我叫道,"他在哪?"我为自己的问题疯狂地笑。我的皮肤,我的直觉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猩猩走过来,好像能听懂我的话。我的腿虚弱得像两根稻草。我并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但我在梦中却可重演每一个细节。

    沉寂、猩猩的哭泣、皮肤的战栗告诉了我一切,把太多的事情教给一个畜牲绝不是好事。'他在哪里?'我又喊道,'告诉我他在哪里?'猩猩抹着它丑陋的鼻子上的眼泪,伸出毛绒绒的手抓住我的手臂,开始拉我向泥岸边走去。

    "我感到阵阵恶心,那种气氛让我五脏翻涌,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的,我当时就知道,我的大脑像拼魔方一样把枝零叶碎的细节拼在一起。我紧紧地抓着来福枪,浑身冷汗直淌。走近泥岸时,我四处搜寻着可以证实自己猜想的证据,证据就摆在那儿。在莱森绑过猩猩的树上,系着两只衣油,衣袖里还有半只断臂,一条粗绳圈环在树根部,系得很紧--这就是我所要的证据。

    事情对我来说再明显不过了。莱森肯定又喝醉了,醉得十分厉害。他的醉相激起了猩猩的恐惧的回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出现在这个畜牲简单的大脑中:让菜森也尝一尝在冰冷的眼神前发抖的滋味。它把莱森绑在自己被绑过的树上,学着他的样子拿着枪坐在一边的平台上,等待着那些冷冷的眼睛发现莱森的困境。

    莱森一定清醒过来,面对死亡的恐惧他一定大声呼救过,猩猩也学着他的样子故意不理不睬。事情太明显不过了--一定是这样。

    莱森教了猩猩许多,唯独忘了教它如何装子弹。当鳄鱼发起攻击时,猩猩拼命扣动扳机,但毫无用处,太不幸了!猩猩只有坐在那里像人一样地哭泣,直到我赶来,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你后来做什么了?"我问道。

    "我什么也没有做。"斯格瑞伯轻叹了一口气。"皮尔·莱森告诉过我他对猩猩的所作所为,模仿本来就是灵长类动物最大的天性--莱森本来就是想利用猩猩这个特长去实现自己的法国梦的。命运?造化?报应?……无论管它叫什么,总是有这种奇怪的规则,总不爽约。我盯着猩猩;猩猩也盯着我惊恐地后退。它边退边哭边回头,它回头望了十几次,直至消失在丛林里。"--生物学家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丛林--"那里有一只猩猩,头脑中永远留存着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