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传上、下两分卷叙述司马相如其人其事及其辞赋。司马相如，擅长辞赋，客游诸侯，与卓文君私奔、卖酒。得武帝信用，开通西南夷，倾向大一统。对武帝为人为政，一方面奉迎、支持；一方面讽谏、批评；讽谏小者，不关痛痒，谅无大碍；奉迎大者，受到赏识，得以任用。究属文人气质，《史记》《汉书》都传其人，载其赋作。本传既指出司马相如“多虚辞滥说”，浮夸藻饰；又肯定其旨归于“节俭”，继承了《诗》讽谏的传统。对文君私奔，班固没有**，恐怕也难**，只有后世李贽给予好评；近世以妇女解放论评之，实牛头不对马嘴。相如是文人，言称规矩，行则不守；言行不一是缺点，但有时是真情表现、个性显露。 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也(1)。少时好读书，学击剑，名犬子(2)。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也(3)，更名相如。以訾(赀)为郎(4)，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5)，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严忌夫子之徒(6)，相如见而说(悦)之，因病免，客游梁(7)，得与诸侯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8)。 (1)蜀郡：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市)。(2)犬子：司马相如之小名。(3)蔺相如：战国时赵国大臣，有胆有识，与赵大将廉颇为知交。(4)以赀为郎：汉制，限家资十万钱乃得力官。(5)武骑常侍：皇帝的骑从官，秩六百石。(6)邹阳、枚乘：本书有其传。严忌夫子：本姓庄，因避汉明帝讳为严，名忌，号曰夫子。(7)梁：王国名，都睢阳(今河南商丘县东南)。(8)《子虚之赋》：即《子虚赋》。 会梁孝王薨，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1)，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困(2)，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3)。临邛令缨为恭敬(4)，日往朝相如(5)。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1)临邛：县名。今四川邛崃县。临邛令：即临邛县长官。(2)遂：达也。(3)都亭：这里是指临邛县亭。汉时，京师郡县各有都亭，乡有乡亭。(4)缪：假装。(5)朝：拜访。 临邛多富人，卓王孙僮客八百人(1)，程郑亦数百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2)。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请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临。临邛令不敢尝食，身自迎相如，相如为不得已而强往(3)，一坐尽倾(4)。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5)：“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6)。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7)。相如时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8)，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心说(悦)而好之(9)，恐不得当也(10)。既罢，相如乃令侍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与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立(11)，卓王孙大怒曰：“女不才，我不忍杀，一钱不分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谓长卿曰：“弟(第)俱如临邛(12)，从昆弟假貣(13)，犹足以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卢(垆)(14)。相如身自著犊鼻裈(15)，与庸保杂作(16)，涤器于市中。卓王孙耻之；为杜门不出(17)。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18)：“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19)。今文君既**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20)，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与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1)僮：奴婢。(2)具：指酒食之具。召：请也。(3)为：与“伪”同。(4)尽倾：谓皆倾慕其风采。(5)奏：进也。(6)一再行：谓一二曲。(7)相重：谓相引重。挑：假为誂，相诱。以琴心挑之：谓以琴声诱挑卓文君。(8)都：优美貌。(9)悦而好之：谓悦其人而好其音。(10)当：谓合其意。 (11)家徒四壁立：谓家仅有四壁，而无资产。徒：空也。(12)第：但也。 (13)貣(tè)：求乞。(14)垆：安放酒坛的土墩子。(15)犊鼻裈(kūn)：形似犊鼻的短裤。古时的裤子，无裆谓袴，有裆谓之裈。(16)庸保：酒保；雇工。(17)社：闭塞。(18)更：轮流。(19)非财：谓不患少财。(20)倦游：谓厌倦游学，博学多能。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1)，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上令尚书给笔札(2)，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3)；“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4)；“亡(无)是公”者，亡(无)是人也，欲明天子之义。故虚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5)，因以风(讽)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悦)。其辞曰(6)： (1)狗监：官名。主管豢养皇帝的猎狗。陈直云，“狗监疑属于上林令”。(2)札：供书写用的小木简。(3)为楚称：谓称楚之美。(4)为齐难：谓难洁楚事。(5)卒章：终篇。(6)其辞：指《子虚赋》与《上林赋》，《史记》与《汉书》皆作一篇，至《昭明文选》始分为两篇。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畋)(1)。田(败)罢，子虚过姹(诧)乌有先生(2)，亡(无)是公存焉(3)。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畋)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主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4)。”曰：“可得闻乎？” (1)畋：打猎。(2)过：过访。诧：夸耀之意。(3)存：在也。(4)云梦：泽名，在今洪湖与洞庭湖一带。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网)弥山(1)。掩菟辚鹿(2)，射糜格麟(3)，骛于盐浦(4)，割鲜染轮(5)。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6)，时从出游，游于后国，览于有无(7)，然犹未能遍睹也。又乌足以言其外泽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言之。’ (1)罘(fú)：捕兽的网。弥：布满。(2)掩：指用网掩捕。辚：指用车轮辗压。(3)麟：鹿类，非传说中之麒麟。(4)骛：驰骋。盐浦：盐滩。(5)鲜：生肉。染轮：指割鲜多而血染于车轮。(6)宿卫：谓在宫禁中值宿守卫。(7)有无：谓有什么、无什么。 “仆对曰：‘唯唯(1)。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弗郁(2)，隆崇律(嵂)崪(3)；岑釜参差(4)，日月蔽亏(5)；交错纠纷，上干青云(6)；罢池陂陁(7)，下属江河(8)。其土则丹青赭垩(9)，雌黄白坿(10)，锡碧金银(11)，众色炫耀，照烂龙鳞(12)。其石则赤玉玫瑰(13)，琳珉昆吾(14)，瑊玏玄厉(15)，碝石武夫(16)。其东则有蕙圃(17)，衡兰芷若(18)，穹穷(芎䓖)昌蒲(19)，江离(蓠)蘪芜(20)，诸柘(藷蔗)巴且(21)。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22)，案衍坛曼(23)，缘以大江，限以巫山(24)。其高燥则生葳析(菥)苞荔(25)，薛莎青薠(26)。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27)，东蔷彫胡(28)，莲藕觚卢(29)，奄闾轩于(30)。众物居之(31)，不可胜图(32)。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夫容(芙蓉)菱华(花)(33)，内隐巨石白沙(34)。其中则有神龟蛟鼍，毒冒(玳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35)。楩楠豫章(36)，桂椒木兰，檗离(樆)朱杨(37)，楂梨梬栗(38)，桔柚芬芳(39)。其上则有宛雏孔鸾(40)，腾远射干(41)。其下则有白虎玄豹(42)，蟃蜒(獌狿)豻(43)。 (1)唯唯：谦卑的应答。(2)盘纡：纡回曲折。岪(fú)郁：山势曲折貌。(3)隆崇：耸起貌。嵂崪(zú)：山高峻貌。(4)岑釜(yín)：高峻貌。参差：指山势高下不齐。(5)日月蔽亏：因山岑釜参差，则日月如隐或缺。蔽：全隐。亏：半缺。(6)干：作“触”解。干青云：言接青天而入云霄。(7)罢池：与“陂阤(pō tuó)”同，倾斜而下貌。(8)属：连接。(9)丹：朱砂。青：石青。赭：赤土。垩(è)：白土。(10)雌黄：矿物名，又名石黄，可制颜料。白坿：即石灰(王先谦说)。(11)碧：青白色之玉。 (12)照烂龙鳞：言采色相耀，若龙鳞之间杂。烂：灿烂。 (13)赤玉：赤色之玉。玫瑰：美玉。(14)琳：美玉。珉：一种次于玉之石名。昆吾：一作“琨珸”，一种次于玉的石名。(15)瑊玏(jiānlè)：似玉之美石。玄厉：一种黑色石，可用以磨刀。(16)堧(ruǎn)石：一种似玉之石，白者如冰，半有赤色。武夫：一作“碔砆”，一种似玉的美石，赤地白纹，色茏蒽不分明。 (17)蕙圃：蕙草之圃。(18)衡(同“蘅”)、兰、芷(白芷)、若(杜若)：此四种皆香草名。(19)芎(xiōng，又读qiōng)䓖：一名“川芎”植物名。根茎可入药。菖蒲：草名，生于水他，叶形似剑，根可入药。(20)江蓠、蘪芜：皆水草名。(21)藷蔗：即甘蔗。巴苴：即芭蕉。一说，是襄荷。(22)陁靡：与“陂陁”同，指斜坡。(23)案衍坛曼：地势宽广貌。(24)巫山：一名阳台上，在云梦泽中。 (25)葳(zhēn)：草名，即马蓝。菥：草名，“荠”的一个品种。苞：草名，即席草，可用以制席子和草鞋。荔：草名，即荔挺，形似蒲而小，根可制刷。(26)薛(bì)：即当归。莎(suō)：亦称“香附子”，多年生草木。地下有纺锤形块茎，可入药。青薠：青色的薠草。(27)卑湿：指地势低洼潮湿处。藏(Zāng)：草名，似而叶大。莨(làng)：草名，有毒，有臭味，夏季开紫黄色花，其种子名“天仙子”，供药用。蒹葭：未长穗的芦苇。(28)东蔷：水蓼，其种子形尖而扁，可食。彫胡：即菰米。 (29)觚卢：即菰芦、菰茭、芦笋，皆可食。(30)奄闾：草名，状如艾蒿。轩于：即莸草，茎似蕙而臭。 (31)居：生存。 (32)图：计也。 (33)外发：指水面开放。芙蓉：即荷花。菱花。(34)内隐：指池内隐藏。(36)阴林：指大森林。(36)楩：南方的大木。楠：楠木，其材有香气。豫：指枕木。章：指樟木。(37)檗(bò)：亦作“糵”，即干高数丈的黄糵。樆：即山梨。朱杨：即河柳。(38)楂：山楂。梬(yǐng，又读chěng)：即梬枣，今北京俗称黑枣。(39)芬芳：指桔、柚之香气。(40)其上：指树上。宛雏：鸟名。传说似鸾凤。孔：孔雀。鸾：鸾鸟。《史记》在“鹓孔鸾”之上，多“赤猨獕猱”一句。猨，同“猿”。獕猱，即猕猴。 (41)腾远：指善于腾空跳远的猿类。射干：一名野干，兽名，似狐而小，群行夜鸣如狼嗥，巢于绝岩高木。(42)其下：指树下。玄豹：黑豹。(43)獌狿：兽名，狼类。(chū)：兽名，似狸而大。豻(àn)：野狗名，形似狐狸而小。 “‘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1)，手格此兽(2)。楚王乃驾驯之驷(3)，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4)，曳明月之珠旗(5)，建干将之雄戟(6)，左乌号之雕弓(7)，右夏服(箙)之劲箭(8)；阳于骖乘(9)，纤阿为御(10)；案(按)节未舒(11)，即陵狡兽(12)，蹴蛩蛰(13)，辚距虚(14)，轶野马(15)，騊駼(16)；乘遗风(17)，射游骐(18)，倏瞬倩()浰(19)，雷动焱至(20)，星流电击(21)，弓不虚发，中必决眦(22)，洞胸达掖(腋)(23)，绝乎心系(24)，获若雨兽(25)，揜草蔽地(26)。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27)，翱翔容与(28)，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谻受屈(29)，殚睹众物之变态(30)。 (1)专诸：春秋末吴国之勇士，曾为吴公子光刺死吴王僚。伦：类也。(2)格：博斗。(3)驯：驯服。(bó)：兽名。似马。驷：四马合驾一车曰“驷”。(4)靡：飘扬之意。鱼须：鱼之须。此指以鱼须所做的旒穗。桡旃：旌旗的曲柄，(5)曳：摇也。明月：此谓珍珠之名。(6)建：高举。干将：相传为春秋时制剑专家。所制之剑异常锋利，称为“干将”。雄乾：即三刃戟。(7)鸟号：弓名。雕：画也。(8)夏箙：谓夏后氏之弩矢箙。(9)阳子：即善相马的伯乐。一说是仙人阳陵子。(10)纤阿：古代善御者。一说是给月神驾车者。(11)案(按)节：指谓马行缓慢而有节奏。未舒：指马未尽意驱驰。(12)陵：陵轹，践踏之意。狡：狡捷。(13)蹴(cù)：践踏。蛩蛩(qióngqióng)：古代传说中的异兽，状似马。(14)距虚：善走的野马。(15)轶(yì)：突击；侵犯之意。(16)(躗)(wèi)：踢。王念孙《读书杂志》云：“，读为躗。躗蹋也。……躗、二字并音卫，故字亦相通，言突野马而蹋騊駼也。《上林赋》之白鹿义，与此同。”騊駼(táotú)：一种良马。(17)遗风：千里马名。(18)骐：毛色青黑而有花纹的马。(19)倏瞬、浰：皆迅疾貌。(20)焱：当作“焱”，通“飙(biāo)”，暴风。(21)星流：指流星陨落。(22)中必决眦：言射禽兽必中其目。中(zhòng)：指射中。决：裂也。眦：目眶。 (23)洞胸达腋：言射穿禽兽的胸部以至于掖下。洞：谓贯穿。(24)绝乎心系：言射断连着心脏的脉络。绝：断也。(25)获若雨兽：意谓禽兽被杀好似降雨。获：收获。雨：此作动同用。(26)揜(yǎn)：掩盖。 (27)弭节：犹按节。安徐貌。(28)翱翔容与：言自得。(29)徼受屈：意谓对疲倦之兽拦而取之，对力尽之兽受而有之。徼：遮拦，拦截。谻(jí)：疲倦。(30)殚(cán)：尽也。 “‘于是郑女曼姬(1)，被(披)阿锡(2)，揄紵缟(3)，杂纤罗(4)，垂雾縠(5)，襞积褰绉(6)，郁桡溪谷(7)；衯裶衯裶(8)，扬衪戌削(9)，蜚(飞)襳垂髯(10)；扶舆猗靡(11)，翕呷萃蔡(12)，下摩兰蕙(13)，上拂羽盖(14)；错翡翠之葳蕤(15)缪(缭)绕玉绥(16)；眇眇忽忽(17)，若神之仿佛。 (1)郑女：相传郑国出好女。曼姬：犹言美女。(2)阿：细缯。锡：细布。(3)榆：曳也。紵：麻布。缟：素绢。(4)杂：犹饰。纤罗：犹言细纹的罗绮。(5)雾縠：薄雾般的轻纱。(6)襞(bì)积：指衣裙上很多的褶子。褰(qiān)绉：指衣服上很多的纹理。(7)郁桡溪谷：形容衣裙上的纹褶状似溪谷。郁桡：深曲貌。(8)衯衯(fēnfēn)、裶裶(fēifēi)：皆衣长貌。衯衯：同“纷纷”。裶：即“裴”。(9)衪：衣袖。戌削：形容行时裳缘之整齐。(10)襳(xiān)：妇女衣上的长带。垂髾(shāo)：古时妇女上衣的装饰，形如燕尾。(11)扶舆、猗靡：皆复音状词。言衣服称美之貌(刘奉世说)。(12)翕呷、萃蔡：两象声词，形容衣服摩擦之声。萃蔡今作。(13)兰蕙：指地上的花草。(14)羽盖：以羽毛缀饰的车盖。(15)此谓妇女杂缀各色鸟羽以为首饰。错：言杂缀。翡翠：鸟名。羽毛有蓝、绿、赤、棕等色，可作装饰品。葳蕤(ruí)：羽饰貌。(16)此谓女子缠结着缀饰了玉的。缭绕：缠结。绥：“”之误(沈钦韩说)。，帽带的末梢部分。(17)眇眇：犹言缥缈。眇眇、忽忽：言行踪飘忽不定之貌。 “‘于是乃群相与獠于蕙圃(1)，媻姗勃窣(2)，上金堤(3)，揜翡翠(4)，射鵔(5)，微矰出(6)，纤缴施(7)，弋白鹄(8)，连驾鹅(9)，双鸧下(10)，玄鹤加(11)。怠而后游于清池(12)，浮文鹢(13)，扬旌枻(14)，张翠帷，建羽盖(15)。罔(网)毒冒(玳瑁)，钓紫贝(16)，(撞)金鼓(17)，吹鸣籁(18)，榜(舫)人歌(19)，声流喝(20)，水虫骇(21)，波鸿沸(22)，涌泉起，奔扬会(23)，礧石相击(24)，琅琅(25)，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外。 (1)獠：宵猎为“獠”。(2)媻(pán)姗：同“蹒跚”。勃窣(sū)：同“勃屑”。媻姗、勃屑：皆谓匍匐而行。(3)金堤：言堤坚如金。(4)揜：罩住。(5)鵔：雉类，羽呈五采，有花纹。(6)微：小也。矰：短矢。缴：丝绳。(7)纤：细锐。施：放射。(8)弋：弋射。以缴系矰仰射飞鸟，谓之“弋射”。鹄：天鹅。(9)连：其与“弋”为对文，指用缴将射中之鸟牵连下来。鴐鹅：野鹅。(10)鸧(cāng)：鸟名，即鸧鸹(guā)。下：谓中矰坠下。(11)玄鹤：黑鹤。加：谓被矰射中。 (12)怠：倦也。游：指荡舟。(13)浮：指水上泛舟。文鹢(yì)：头上画着鹢鸟的船。相传为天子所乘。(14)扬：高举。旌：指船上之桅旌。枻：船桨。(15)张翠帷，建羽盖：谓在船上张设翠帷和羽盖。(16)紫贝：呈紫黑色花纹的贝。(17)金鼓：钲也，即今铙钹一类乐器。(18)籁：萧。(19)舫人：即船夫。(20)流喝：形容声音幽咽、嘶哑。(21)水虫：指水中鱼暇之类。(21)波鸿沸：言波涛翻腾。(23)奔扬：指波涛。会：汇合。谓涌泉与水波相汇。(24)礧(lèi)石：滚下之石。(25)琅琅：水石相击之声。 “‘将息獠者，击灵鼓(1)，起烽燧(2)，车案行(3)，骑就队(4)，乎淫淫(5)，般乎裔裔(6)。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7)，泊乎无为(8)，澹乎自持(9)，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10)。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脔)割轮焠(11)，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12)。’于是王无以应仆也。” (1)灵鼓：六面之鼓。(2)烽燧：这里指火炬。(3)案：依也。列：行列。(4)就队：归队。(5)(shǐ，又读xǐ)：群行貌。淫淫：流行貌。(6)般：依次相连而行。裔裔：流行貌。(7)云阳之台：又名阳台，在巫山之下。(8)泊：此与下文“澹”，皆安静貌。无为：指内心泰然无事。(9)自持：指保持内心宁静。(10)勺药：指调和五味。颜师古云：“勺药，药草名。其根主和五藏，又辟毒气，故合之于兰桂五味以助诸食，因呼五味之和勺药耳。”具：备也。御：进食。(11)脔(luán)割：将肉切割成块状。焠(cuì)：烧也。脔割轮婢：谓割取一脔，就轮间炙而食之(郭嵩焘说)。(12)殆：近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贶)齐国(1)，王悉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畋)，乃欲戮力致获(2)；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3)，先生之余论也(4)。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骄，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也；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恶，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诸巨海(5)，南有琅邪，观乎成山(7)，射乎之罘(8)，浮勃(渤)澥(9)，游孟诸(10)，邪(斜)与肃慎为邻(11)，右以汤谷为界(12)。秋田(畋)乎青丘(13)，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其于匈(胸)中曾不蒂芥(14)。若乃俶傥瑰玮(15)，异方殊类，珍怪乌兽，万端鳞崪(萃)(16)，充仞(牣)其中者(17)，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18)，是以王辞不复(19)，何为无以应哉！”(20) (1)贶：惠顾，光临。(2)戮力：并力。致获：指获得禽兽。(3)风烈：指美好的风谷、光辉的德业。(4)余论：遗谈美论。(5)诸：犹边。巨海：大海。(6)琅邪：山名。在今山东诸城县东南。(7)观：游观。成山：在今山东荣成县东。(8)之罘(fú)：山名。在今山东烟台市北。(9)渤澥：即渤海。(10)孟诸：古泽名。在今河南商丘县东北。(11)肃慎：古族多。在今东北地区。(12)右：当为“左”，指东方。汤谷：即肠谷。古代传说为日出处。(13)青丘：指令朝鲜半岛等处。 (14)吞若云梦者**两句：喻齐国版图很大。意谓**个云梦置于齐境，仿佛芒刺或芥蒂吞于胸中一样。(15)俶傥(tì tǎng)：卓异之貌。瑰玮：珍异之物。(16)万端：指以上所述各类。萃：集也。(17)充制：充满。(18)见客：犹言来为客。(19)不复：犹言不回答。(20)此以上为《子虚赋》，此以下为《上林赋》。 亡(无)是公听然而笑曰(1)：“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2)；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3)。今齐列为东著，而外私肃慎(4)，捐国逾限(5)，越海而田(畋)，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圃之大，欲双以侈相胜，荒淫相越(6)，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1)听(yín)然：开口笑貌。 (2)述职：古时诸侯朝见天子，陈述政事的情况曰“述职”。(3)封疆画界者三句：言划定诸侯的疆界，是为了防止其放纵越轨。(4)私：私通。(5)捐国：指离开本土。限：界限，境界。(6)越：超越。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1)，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2)？左苍梧(3)，右西极(4)，丹水更其南(5)，紫渊径(经)其北(6)。终始霸产(灞浐)(7)，出入泾渭(8)，丰(沣)镐潦潏(9)，纡余委蛇(10)，经营其内(11)。荡荡乎八川分流(12)，相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13)，行乎州(洲)淤之浦(14)，径乎桂林之中(15)，过乎泱莽(漭)之野(16)，汨乎混流(17)，顺阿而下(18)赴隘狭之口(19)，触穹石(20)，激堆埼(21)，沸乎暴怒(22)，汹涌彭(澎)湃，弗(沸)宓汨(23)，逼侧泌(24)，横流逆折，转腾潎洌(25)，滂濞沆溉(26)，穹隆云桡(27)，宛胶戾(28)，逾波趋浥(29)，涖涖下濑(30)，批岩冲拥(31)，奔扬滞沛(32)，临坻注壑(33)，瀺灂陨队(坠)(34)，沈沈隐隐(35)，砰磅訇(36)，潏潏淈淈，(37)，湁潗鼎沸(38)，驰波跳沫(39)，汨漂疾(40)，悠远长怀(41)，寂漻无声(42)，肆乎永归(43)。然后灏溔潢漾(44)，安翔徐佪(45)，翯乎滈滈(46)，东注大湖(47)，衍溢陂池(48)。于是蛟龙赤螭(49)，渐离(50)，鰅鰫(51)，禺禺魼鳎(52)，揵鳍掉尾(53)，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喧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54)，的江靡(湄)(55)，蜀石黄碝(56)，水玉磊砢(57)，磷磷烂烂(58)，采色澔汗(59)，丛积乎其中。鸿鷫鹄鸨(60)，鴐鹅属玉(61)，交精旋目(62)，烦鹜庸渠(63)，箴疵䴔卢(64)，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随风澹淡(65)，与波摇荡，奄薄水诸(66)，唼喋菁藻(67)，咀嚼菱藕。 (1)巨：大也。丽：美也，(2)上林：苑名。在今西安市西南。(3)左：指东方。苍梧：汉代郡名。治广信(今广西梧州市)。这里是指上林苑中之所为。(4)右：指西方。西极：此亦假上林苑之水，以像西极汃(bīn)水(高步瀛说)。(5)丹水：源于陕西商县西北之冢岭山，东南流与沔水会合。更：经过。(6)紫渊：水名。有说在长安之北。(7)灞：水名，源于陕西兰田县东南山区，西北流与浐水合而北注于渭水。浐水：源于陕西兰田县南部山区，西北流与灞水而北注于渭水。(8)泾：泾河。源于宁夏六盘山区，东南流至今陕西高陵县境入渭河。谓：渭河，源于甘肃渭源县鸟鼠山，东流横贯陕西中部渭河平原，于潼关县入黄河。(9)沣、镐、潦、潏：皆水名。沣水源于长安西南秦岭，北流于西安市西北入渭水。镐水源于长安县南，古时北流注于渭水，今时北流入潏水，已不通于渭水。潦：一作“涝”，源于陕西户县南，东北流至咸阳市西南注入渭水。潏水，一名沈水，源于秦岭，西北流分为二支，一为皂水，注于渭水，一合于镐水，注于沣水。(10)纡余委蛇(wēyí)：水流曲折貌。(11)经营：犹言周旋。其：指上林苑。(12)八川：即指灞、浐、泾、渭、沣、镐、潦、潏八水。(13)椒丘：高而尖削的土丘。阙：古代殿庙陵墓前的楼观，通常为左右两阙。这里指两峰对峙。(14)洲淤：水中可居之地为“洲”，三辅方言谓之“淤”。浦：水涯。(15)桂林：桂树之林。(16)泱漭：广大貌。(17)汨(yù)：迅疾貌。混：水势盛大。(18)阿：大陵。(19)赴：奔赴。隘狭：犹言狭隘。(20)穹石：犹言大石。(21)堆埼(qí)：沙壅成的曲岸。(22)沸：水声。(23)沸：水盛涌貌。宓汨：水流迅疾貌。宓，与“泌”同，狭流，故其迅疾。(24)逼侧：迫近。泌：水波冲激貌。(25)转腾：言波浪翻滚如沸腾。潎洌：水声。 (26)滂濞：即澎湃。沆溉：犹言慷慨。(27)穹隆云桡：言水势起伏，乍穹然而上隆，旋如云而低曲(王先谦说)。(28)宛：犹蜿蜒，状水势之绵远。胶戾：状水流纠缠萦绕。(29)逾波：言后波超越前波。浥：指水低处。(30)涖涖：水疾流貌。濑：沙滩石碛上的急湍。(31)批：击也。岩：指崖岸。拥：同“壅”，防水之堤。(32)奔扬：指水势奔腾沸扬。滞沛：迅疾貌。(32)坻(chí)：水中之高地。壑(hè)：溪谷。(34)瀺灂(chánzhuó)：小水声。陨坠：指水坠于溪谷。(35)沈沈：水深貌。隐隐：水盛貌。 (36)砰(pēng)磅(pàng)訇(hōng)(kē)：皆水流鼓怒之声。(37)潏潏(yùyù)、淈淈(gúgǔ)：皆水涌击貌。(38)湁(chì)潗：水涌起貌。(39)驰波跳沫：言水波急驰，而白沫跳起。(40)汨(yùxī)：水急流貌。漂：同“剽”。剽疾，指水势猛悍迅疾。(41)悠远长怀：言水势悠远，长归于湖。怀：犹言“归”。(42)寂漻：犹言寂寥，形容无声。(43)肆乎永归：言安然而长往。(44)灏溔、潢漾：皆水无涯际貌。(45)安翔：犹言徐行。佪：《文选》作“回”，迴旋。(46)翯(hè)：水白光貌。滈滈：同“浩浩”。(47)大湖：可能是指昆明池。(48)衍溢：指水涨而溢出。陂池：指小湖沼。(49)螭(chǐ)：传说是没有角的龙。(50)(gèngméng)：鱼名，似鳝。渐、离：《说文》作“蜥离”，水中动物。(51)鰅(yú，)：鲶类之一种。鰫(yóng)：同“鳙”即花鲢。(qiáo)：大鲇鱼。(tuō)：一名黄颊鱼。(52)禺禺：鱼名。鱼皮有毛，黄地黑文(郭璞说)。魼(qū)：比目鱼。鳎(tǎ)：即“鲵”。(53)揵：扬起。(54)明月：指大珠。珠子：指蚌胎内的小珠。(55)的(lì)：明亮、鲜明貌。江湄：江边。(56)蜀石：次于玉之石名。黄(yuǎn)：黄色的石。(57)水玉：即水晶石。磊砢：玉石累积貌。(58)磷磷、烂烂：皆玉石色泽灿烂貌。(59)澔汗：盛貌。(60)鸿、鷫、鹄、鸨：四种鸟。鷫，鷫，雁的一种。鸨(bǎo)，似雁而略大，体长可达一米。(61)属玉：同“鸀”，即鸑鷟。(62)交精：同“䴔䴖”，即池鹭。旋目：鸟名，大于鹭而短尾，目旁毛长而旋。(63)烦鹜：鸭属，似鸭而小。庸渠：水鸟名，似鸭而鸡足，俗名水鸡。(64)箴疵：《史记》作“鴜”。交鸟卢：鸬鹚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