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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谏第四(2/2)

:“朕历观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主,便宜尽诚规谏,至如龙逢、比干,不免孥戮⑧。为君不易,为臣极难。朕又闻龙可扰而驯,然喉下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虑宗社之倾败!每思卿等此意,不能暂忘,故设宴为乐。”乃赐绢有差。【注释】

    ①御史大夫:唐制,掌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的官职,为御史台之长。

    ②韦挺:京兆人。起初曾为隐太子宫臣。武德七年,因与太子谋逆被流放。贞观初,由王珪推荐,拜御史大夫。

    ③中书侍郎:官名。唐制,为中书省长官的副职。

    ④杜正伦:相州(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人。贞观初年,由魏徵举荐,任兵部员外郎,后迁中书侍郎。

    ⑤秘书少监:唐制,秘书监下的官职。

    ⑥著作郎:唐制,秘书省的属官。掌修撰碑志、祝文、祭文等事。

    ⑦姚思廉(557 — 637):唐初史学家,字简之。本吴兴人,陈亡,迁关中,为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少时从父习汉史,得其家学。在隋为代王侑侍读,入唐,为秦王文学馆学士。贞观时官至散骑常侍。

    ⑧孥(nú)戮:连同妻儿被杀戮。【译文】

    贞观六年,唐太宗因为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杜正伦、秘书少监虞世南、著作郎姚思廉等人所奏的事很合心意,召见时对他们说:“我曾把从古以来臣子尽忠的事迹一一看过,如果遇到圣明的君主,自然就能够诚心规谏,但如像关龙逢、比干那样的处境,就不免身遭杀戮株连家人。做君主不容易,做臣子也难。我又听说龙可以驯养得听话,但喉下有逆鳞。你们就敢于犯逆鳞,各自进上奏书。常能这样,我难道还怕宗庙社稷会倾覆!每想到你们一片忠心,一刻也不能忘怀,所以设宴共享欢乐。”还给每人赏赐了数量不等的绢。【原文】

    太常卿①韦挺尝上疏陈得失,太宗赐书曰:“所上意见,极是谠言,辞理可观,甚以为慰。昔齐境之难,夷吾有射钩之罪,蒲城之役,勃鞮为斩袂之仇②,而小白不以为疑,重耳待之若旧。岂非各吠非主③,志在无二。卿之深诚,见于斯矣。若能克全此节,则永保令名。如其怠之,可不惜也。勉励终始。垂范④将来,当使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不亦美乎?朕比不闻其过,未睹其阙⑤,赖竭忠恳,数进嘉言,用沃朕怀,一何可道!”【注释】

    ①太常卿:唐代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的官职。

    ②勃鞮为斩袂之仇:勃鞮,晋人。曾奉晋献公之命去杀重耳,重耳逃走,勃鞮追上斩其衣袖,重耳奔狄。后重耳归晋,即位为晋君(晋文公),他不念旧恶,仍重用勃鞮。

    ③各吠非主:狗见不是自己的主人就咬。

    ④垂范:把好的风范传至后人。

    ⑤阙:缺点,错误。【译文】

    太常卿韦挺曾经上书唐太宗,指出他治理国家的功劳与过失。太宗写了一道诏书送给他说:“你所呈上的意见极其珍贵,里面的言辞和道理都值得称道,我对此感到十分欣慰。春秋时齐国发生内乱,管仲的箭曾射中齐桓公;晋国蒲城的争斗,勃鞮曾用剑斩断晋文公的衣袖。但齐桓公重用管仲,没有猜疑;晋文公对待勃鞮仍一视同仁,没有什么差别。这是臣子心怀坦诚,为他们的君主效劳。你的忠诚,从行文中就可以看出来。如果你能一直像这样实事求是,刚正不阿,那么你的好名声就可以永远保全了。如果你在这方面懈怠了,那将是多么可惜呀。我希望你能自始至终地做后人的表率。这可以使后来的人看今天所发生的事,就像今天的人看古代所发生的事一样,这难道不是很好吗?我过去没有听说过我所犯下了哪些过错,也没看见我所做过的一切事中存在哪些缺陷,这些功绩都是依靠你们这些忠信、诚实的人的结果。你们不断地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用来告诫提醒我,丰富我治国的思想,如果仅仅依靠我个人的能力,哪里值得一提呢!”【原文】

    贞观八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闲居静坐,则自内省,恒恐上不称天心,下为百姓所怨。但思正人匡谏,欲令耳目外通,下无怨滞。又比见人来奏事者,多有怖慑①,言语致失次第。寻常奏事,情犹如此,况欲谏诤,必当畏犯逆鳞。所以每有谏者,纵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若即嗔责②,深恐人怀战惧,岂肯更言!”【注释】

    ①怖慑:害怕的意思。

    ②嗔责:嗔怪,责备。【译文】

    贞观八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我每当无事静坐,就自我反省。常常害怕对上不能使上天称心如意,对下被百姓所怨恨。只想得到正直忠诚的人匡救劝谏,好让我的视听能和外边相通,使下面没有积怨。此外近来见到来奏事的人,常显得心怀恐惧,连讲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平时奏事,情况尚且如此,何况要折面谏诤,必然害怕触犯逆鳞。所以每当有人谏诤时,纵然不合我的心意,我也不见怪。假如立刻发怒斥责,恐怕人人心怀恐惧,岂敢再说话!”【原文】

    贞观十五年,太宗问魏徵曰:“比来朝臣都不论事,何也?”徵对曰:“陛下虚心采纳,诚宜有言者。然古人云:‘未信而谏,则以为谤①己;信而不谏,则谓之尸禄②。’但人之才器各有不同,懦弱之人,怀忠直而不能言;疏远之人,恐不信而不得言;怀禄之人,虑不便身而不敢言。所以相与缄默,俯仰过日③。”太宗曰:“诚如卿言。朕每思之,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④、冒白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竭诚者,乃是极难。所以禹拜昌言,岂不为此也!朕今开怀抱,纳谏诤。卿等无劳怖惧,遂不极言。”【注释】

    ①谤:毁谤。

    ②尸禄:意思是占据官位拿着俸禄而不做实事。

    ③俯仰过日:马马虎虎混日子。

    ④鼎镬(huò):古代的酷刑刑具,用以把人煮死。【译文】

    贞观十五年,唐太宗问魏徵:“近来朝臣都不议论政事,这是为什么?”魏徵回答说:“陛下虚心纳谏,本来应当有话说。然而古人说过:‘不被信任的人劝谏,会被认为是毁谤自己;已被信任而不劝谏,就叫做尸禄。’但是人的才能气度,各有不同:胆小怕事的人,心存忠直而不能进谏;被疏远的人,怕不信任而无法进谏;贪恋禄位的人,怕不利于自身而不敢进谏。所以大家沉默不言,应付着混日子。”太宗说:“这些现象确实像你所说。我常想,人臣要劝谏,动辄害怕有死亡之祸,这和赴鼎镬被烹杀、冒刀剑被斩杀又有什么两样?因此忠贞的臣子,并非不想竭尽忠诚,竭尽忠诚实在太难了。所以夏禹听了好的意见要拜谢,岂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如今敞开胸怀,接受谏诤,你们无须因为害怕而不敢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原文】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自知者明,信为难矣。如属文之士,伎巧之徒,皆自谓己长,他人不及。若名工文匠,商略诋诃①,芜词②拙迹,于是乃见。由是言之,人君须得匡谏之臣,举其愆③过。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复忧劳,安能尽善?常念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镜鉴形,美恶必见。”因举觞赐玄龄等数人勖④之。【注释】

    ①商略诋诃:共同商讨,开展批评。

    ②芜词:杂乱没有条理的话。

    ③愆(qiān)过:错误,过失。

    ④勖(xù):勉励。【译文】

    贞观十六年,唐太宗对房玄龄等人说:“能正确对待自己的人是明智的,但要做到实在困难。这像会写作的文士、有技巧的工匠,都自夸自己有本领,别人比不上。如果遇上著名的文士、工匠来评量指责,杂乱无章的文辞和拙劣的技艺就会显现出来。这样说来,君主须有匡救谏诤的臣子,来指出过错。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事情,若单靠一个人来了解判断,即使再辛苦劳累,怎能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尽善尽美呢?我常想念魏徵遇到问题时随事谏诤匡正,多次切中我的过失,这好像用明镜来照形体,美与丑都会显现出来。”因而举起杯子给房玄龄等几位敬酒,勉励他们也应这样做。

    【原文】

    贞观十七年,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昔舜造漆器①,禹雕其俎②,当时谏者十有余人。食器之间,何须苦谏?”遂良对曰:“雕琢害农事,纂组③伤女工。首创奢淫,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曰:“卿言是矣。朕所为事,若有不当。或在其渐,或已将终,皆宜进谏。比见前史,或有人臣谏事,遂答云‘业已为之’,或道‘业已许之’,竟不为停改。此则危亡之祸,可反手而待④也。”【注释】

    ①舜造漆器:相传造漆器自舜开始。

    ②俎(zǔ):古代割肉所用的砧板。

    ③纂(zuǎn)组:即刺绣。

    ④反手而待:很快就可到来。【译文】

    贞观十七年,唐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说:“从前虞舜制作漆器,夏禹雕饰祭器,当时劝谏的有十多人。饮食器皿一类的小事,何必苦谏?”褚遂良回答说:“从事精雕细琢会妨害农耕,编织五颜六色的彩带会妨碍妇女的正常事务。首创奢侈淫逸,就是危亡的开端。有了漆器不满足,必然要用黄金来做。有了金器还不满足,必然要用玉石来做。所以谏诤之臣必须在事情的开端就进谏,等到已做完再劝谏也不起作用了。”太宗说:“你讲得很对,我所做的事情,如有不当,不论是在刚开始,或者是将做完,都应当及时进谏。近来我翻阅前朝史书的记载,有时臣下进谏,君主就回答说‘已经做了’,或者说‘已经同意做了’,终究不肯停止改正。这样下去危亡的灾祸在一反手之间就会到来。”【评析】

    这一篇名为“求谏”,是鼓励臣下踊跃向君主谏言献策,这可以算是唐太宗用人思想的精华部分。忠言逆耳,位高权重的人听不进劝谏,就会闭塞视听,无法知道自己的过失,加以改正。贞观年间,唐太宗唯恐臣子畏惧自己的威严,不敢直言不讳,于是频频诱导,鼓励大胆进谏,使得诤谏蔚然成风,国家弊政得以及时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