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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2/2)

这是正确的知识理论(我希望你们批判它),是对产生于伊奥尼亚、纳入了现代科学的一种惯例的正确描述(尽管有许多科学家至今仍然相信培根的归纳神话),这种理论主张知识经由猜测和反驳之途而发展。

    清楚地看到不存在归纳程序这种东西,也清楚地理解我所说的正确的知识理论的两位最伟大的人是伽利略和爱因斯坦。然而,那些古人也知道这一点。听起来难以置信的是,在批判讨论的习惯开始形成之后,几乎立即就看到了对这种理性知识论的清楚认识和明确表述。这个领域中我们现存最古老的残篇是色诺芬的残篇。这里我依次举出五则。它们表明,他的抨击的勇气和所提问题的重要性使他意识到,事实上我们所有的知识都是猜想,然而,我们仍可通过探索“更好的”知识而逐渐发现它。下面是色诺芬著作的五则残篇(DK,B16和15;18;35和34):

    埃塞俄比亚人说,他们的神是扁鼻子、黑皮肤;

    而色雷斯人说,他们的神是蓝眼睛、红头发。

    可是假如牛、马和狮有手,并且能够像人一样用手作画和塑像的话,马就会照马的模样画马的神,牛照牛的模样画,他们各自照自己的模样塑造神的形体。

    神并没有从一开始就为我们把万物昭示;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通过探索,人们发现了什么是较好的东西……

    我们猜想,这些东西有如真理。

    但是,至于确实的真理,还没人认识它,人将来也不会认识它;也不会认识神以及我所说的一切东西。即使人偶然说出了终极真理,他自己也不会知道;因为一切只是猜想织成的网。

    为了表明色诺芬的观点并非独一无二,我还可以在这里重复赫拉克利特的两句话(DK,B78和80),在别的地方我已引用过它们。这两句话都表达了人类知识的猜想的性质,而第二句话还说到了猜测性的大胆,谈到必需大胆预言我们尚未知道的东西。

    占有真实的知识不是人的本性或特性,但它是神的本性……不期待意想不到的事物的人,不会发现这种事物:在他看来,这种事物是无法发现的,也是不可企及的。

    我最后一段引文非常有名,引自德谟克利特(DK,B117):

    但事实上,没有什么东西我们在看到以后才知道;因为真理隐藏在深处。

    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就是这样开批判态度的先声,为苏格拉底的伦理学理性主义作准备的:苏格拉底认为,通过批判讨论来探求真理,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且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

    附录:历史上的猜想和赫拉克利特论变化[8]

    在一篇题为《波普尔论科学和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精神》,第69卷,1960年7月,第318页至339页)的文章里,G.S.柯克先生答复了一种挑战和批判,后者是我在亚里土多德学会作的主席演讲《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一部分。但是,柯克先生文章的主旨不是答复我的批判。它在很大程度上致力于另一个任务:试图解释我是怎样和为什么成为一种根本错误的“科学方法论观念”的牺牲品,这种错误观念使我错误地给前苏格拉底哲学下结论,提出错误的编史学原则。

    诚然,这种反击有其内在的价值和意义。不管怎样,柯克先生采用这种做法这一事实表明,他和我至少都赞同以下两点:我们之间的根本问题是个哲学问题;我们采取的哲学态度可能对我们对历史证据(例如关于前苏格拉底哲学的证据)的解释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既然柯克先生像我不能接受他的哲学态度一样,不能接受我的总的哲学态度,因此,他正确地感到,他应该为拒斥我的哲学态度提出理由。

    我认为他至今没有为拒斥我的观点提出什么理由;这只是因为,像我将要表明的那样,柯克先生关于他所认为的我的观点的看法和他从这些观点引出的破坏性结论,都和我实际的观点无关。

    还有一个困难。他采用的回击方法有其本身特有的弊病:这种方法似乎不大适用于促进讨论我演说中所作的几点明确批判。例如,柯克没有说清楚他接受我的哪些观点(因为他的确接受了我的一些观点),拒斥哪些观点;接受和拒斥都淹没在一种泛泛的反对之中,这种反对针对他所认为的我的“科学方法论观念”和这种想象出来的观念的一些后果。

    I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为我的断言提出证据。我断言,柯克先生对我的“科学方法论观念”的论述在很大程度上建基于误解和误读我的著述,建基于流行的关于自然科学的归纳主义错误观念。我在《科学发现的逻辑》一书中已对这些错误观念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和驳斥。

    柯克正确地把我当作人们普遍接受的归纳主义教条的反对者。按照这种教条,科学从观察开始,通过归纳作出概括,最后得出理论。但他错误地认为,因为我反对归纳,所以我就必定相信直觉,我的探讨方式必定出于捍卫他称之为“传统哲学”的直觉主义哲学、反对现代经验主义的企图。然而,虽然我不相信归纳,但我也不相信直觉。归纳主义者倾向于认为,直觉是取代归纳的惟一抉择。但是,他们完全错了:除了这两种探讨方式之外,还存在着其他可能的探讨方式。我本人的观点就可以恰当地称之为批判经验主义。

    但当柯克谈到下述情况时,他把我说成几乎是笛卡儿式的直觉主义者。他写道(第319页):“传统类型的哲学假定:哲学真理的内容是形而上学的,可由直觉来理解。维也纳小组的实证主义者否定这一点。波普尔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断言他信仰的东西同关于哲学作用的经典观念相去不远。”无论人们可能对此说些什么,“传统哲学”——例如笛卡儿或斯宾诺莎的哲学——是确实存在的,而对于这种哲学,“直觉”是知识的一个源泉;但是我一直反对这种哲学。[9]这个段落之后,柯克几次把“直觉”(在这里所使用的意义上)放在引号里(第320,321,322,327页),几次又不放在引号里(第318,319,320,324,327,332,337页)。显然,他始终给人一种印象,也确实造成了一种印象:当他把事实上我毕生与之无缘的直觉主义观点归之于我时,他是在引证我的话。然而,“直觉”这个词在我演说中只出现一次,[10]用在同时反归纳主义和反直觉主义的上下文之间。因为我在那里(第7页;本书第199页)这样写到一个理论的科学性的问题(原文中没有加用重点):“对于一个理论来说,重要的在于它的解释力量,以及它是否经受得住批判和检验。它的起源和它是怎样得出的——像有人说的那样由‘归纳程序’抑或由直觉活动得出的——问题……同它的科学[地位或]性质几乎没有多大关系。”[11]

    柯克引了这段话并加以讨论。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段话指出了我既不相信归纳,也不相信直觉。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他不断把直觉主义观点归于我。例如,他在上面引的第319页上的那段话里就是这样做的;或者在第324页上,在他讨论是否接受据说是我的“科学从直觉开始这个前提”(而我说从问题开始;参见下面)时;或第326和327页上,那里他写道:“难道我们因此也要同波普尔一起推断:泰勒斯的理论必定建基于非经验的直觉吗?”

    我的观点和这一切大相径庭。关于科学的出发点,我没有说科学从直觉开始,而是说,它从问题开始;我们得出一个新的理论,主要是通过尝试去解决问题而得出的;这些问题是在我们试图按我们的认识去理解这个世界即我们“经验”的世界之中产生的(这里的“经验”主要指期望或理论,部分地也指观察知识——尽管我不相信存在未被期望或理论玷污的纯粹观察知识)。这些问题中有少数几个——包括一些最有意思的问题——产生于对一些至今一直被不加批判地接受的理论的有意识的批判,或产生于对一个前人的理论的有意识的批判。在论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论文中,我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提出,阿那克西曼德的理论很可能起源于批判泰勒斯的尝试;这很可能也就是理性主义传统的起源,而我把这种传统等同于批判讨论的传统。

    我不认为这种观点和传统直觉主义哲学十分相似。我惊讶地发现,柯克说我的错误的研究方式可以解释为一个思辨哲学家的态度,说我对科学实际不怎么熟悉;例如柯克在第320页上说:“似乎很可能的是,他的[波普尔的]科学观并非来源于对科学进程的最初的客观的观察,在波普尔所提出的理论的早期应用中,这种科学观本身就是与当今哲学困难密切相联系、后来与实际科学程序相比较的‘直觉”。[12](我认为,甚至对科学知之甚少的读者也会注意到,我的问题——至少有一些——是起源于物理科学本身,而我本人对科学实际和科学研究的了解并不都是第二手的。)

    我心目中的批判的讨论,当然是那种经验在其中起重要作用的讨论:观察和实验不断被用来对我们的理论进行检验。然而,柯克竟然令人惊讶地说(第332页;着重点是我加的):“波普尔的命题是,一切科学理论完全建基于直觉之上。”

    和大多数哲学家一样,我也对我的观点遭到歪曲和漫画化习以为常。但是,这谈不上是漫画(漫画总是依据某种可辨认的同原型的相似之处)。可以指出,我的经验主义的和实证主义的朋友、反对者和批判者中,没有一个人批判我主张或恢复一种直觉主义的认识论,相反,他们一般都说,我的认识论同他们的认识论没有重大的分歧。

    由以上所述可见,柯克提出了几个猜测,不仅涉及我的哲学的内容,而且还涉及我的哲学的起源。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些解释的猜想性。相反,他认为他已从原文给它们提供了某种证据。因为,他这样说我:我“自己的科学方法论的态度……在他[波普尔]写《科学发现的逻辑》的1958年序时形成了,他在序言中反对维也纳小组致力于把所有哲学的[原文如此]和科学的真理都建基于经验证实之上”(柯克,第319页)。这里我无需评论对维也纳小组的维特根斯坦派哲学的这种错误描述。但是,既然这里是一个哲学史家在论述我的著述,所以我感到必须尽快地把关于我的著述的一个历史神话戳穿掉。因为在柯克提到的那篇序言中,我只字未提我怎样形成我的观点或态度的问题;对维也纳小组我也只字未提。实际上,我不可能写过像柯克所说的那样的东西,因为事实不是那样的。(柯克先生可能已发现,于1957年首次发表在我的一次剑桥演说中的论述,现在已部分地收入本书,题为“科学:猜想与反驳”,我在其中谈了我怎样形成我“反对”马克思、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的“企图……的态度”,而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实证主义者或者维也纳小组的成员。)似乎不大可能是我那带有赫拉克利特式晦涩的文体造成柯克先生这种解释不通的错读,因为和“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相比较时,他(第318页)把我上面引用过的他的那段话提到的1958年序言说成是“比较清晰的陈述”。

    错读《科学发现的逻辑》的另一个例子同样令人费解,至少对于读过该书第61页的人来说是如此(更不用说第274页或276页了),在第61页上我谈到了真理问题和阿尔弗雷德·塔尔斯基的真理论。柯克说:“波普尔抛弃了绝对科学真理的概念”(第320页)。他似乎没有看到,当我说我们甚至不能知道一个得到很好确证的科学理论是否真时,我实际上正是假定了一种“绝对科学真理的概念”;一如某人说:“我未成功地达致这个目标”,但他仍在运用一个“绝对的目标概念”,就是说,一个目标之存在的假定独立于它之被达致。

    在一位杰出学者和哲学史家的一篇文章里,竟可看到这些明显的理解错误以及偶尔的引文错误,是令人惊讶的。因为这些,已没有必要为我真正的科学观点作哲学辩护。

    Ⅱ

    因此,现在我可以转到更重要的事情——我对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说明和柯克对此作出的反应上来。在这一节,我限于答复柯克就方法问题谈的两点。

    (1)柯克在第325页上对我的一番话进行了讨论,我的这番话旨在声明我无力进行原文校勘这类工作。他引的这段话如下:“当一个专家开始论证赫拉克利特可能用过哪些语词或措辞,以及他不可能使用哪些语词或措辞时,我简直就茫无所知了”。

    针对否认具有这种能力,柯克评论说:“举例说来,好像‘赫拉克利特可能用过哪些语词或措辞’这一点和对他的思想的评论无关似的!”

    可是,我根本没有说过或提出过,这两者是“无关的”。我只承认,我对赫拉克利特(和其他人)的语言习惯研究得不够深,自知无力讨论像伯内特、第尔斯或莱因哈特以及较晚近的弗拉斯托或柯克本人这样的学者在这个领域里的工作。

    柯克接着说:

    “‘我们拥有的最古老的原文’,正是这些‘语词和措辞’,还有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本人的其他原文残篇,而不像波普尔认为的那样,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古希腊哲学残篇编纂者的转述。……事实上,甚至对于一个‘业余爱好者’来说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再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思想,必须既根据后来的传说,也根据幸存的残篇。”

    我想象不出,我之声明我在语言考证领域里毫无能力怎么会致使柯克想到这样的事不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是对那个特定的业余爱好者而言。并且,他可能已注意到,在《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和我的《开放社会》里,我十分频繁地引用、解释和讨论这些残篇本身(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转述要多得多,虽然我们现在似乎一致认为,这些转述也是很中肯的),例如,我在后一著作里讨论了相当多赫拉克利特的幸存残篇。柯克在第324页上提起过我的这本书。那么,他为什么在第325页上把我的否认解释成我否认对幸存的残篇或这些残篇的历史地位感兴趣呢?

    (2)对我在《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中所作的批判,柯克以一种不能令人满意的方式作了答复。为了举例说明这种方式,现在录引这个答复的最后一段(第339页)。他说: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波普尔]运用了可能真理的标准来对一个理论的历史性作检验。在第16页上,他[波普尔]发现,‘建议我们应该根据“常识”的标准来检验赫拉克利特观念的历史性,这……是有点令人惊奇的。’难道我们[柯克]不会发现他本人[波普尔的]‘检验’更为令人惊奇——当然,关键之点在于,就我们所知,这种富于灵感的哲学[即人是火焰,等等]是真实的’(第17页[本书第210页])?”

    对此,简单的回答是:我既没有说过也没有暗示过,一个理论的真或可能真,是对它的历史性的“检验”。(在我的演讲的第16和17页即本书第209和210页上,还有第vii节第二段上,都可以看出这一点;附带说一句,难道柯克忘了他的命题即我已抛弃真理观念了吗?)而当柯克在这里把“检验”放进引号之中——由此指出我在这个地方或在这种意义上用“检验”这个术语——这时他显然是错误地引用了我的话。因为,我的话或者意思无非是,传统上(我认为是正确的)归诸赫拉克利特的变化理论的真理性,说明这种“归属”至少是弄明白了赫拉克利特的哲学——而由柯克归诸赫拉克利特的那种哲学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再附带说一句,我确实认为,编史工作和观念解释的一条重要的甚至显而易见的原则是,我们应始终试图把一种有意义的和真实的理论而不是没有意义的或虚假的理论归诸一个思想家,当然条件是这留传下来的历史证据允许我们这样做。诚然,这既非一条标准,也非一种“检验”;但是,不想运用这条编史原则的人不会理解像赫拉克利特这样的伟大思想家。

    Ⅲ

    就前苏格拉底哲学家而言,柯克和我之间最重大的分歧在于对赫拉克利特的解释。这里我要声明一下,柯克几乎无视我的两个主要论点,或许他是无意的,对此我准备在以下(1)和(2)里加以讨论。

    我对赫拉克利特总的看法可以用卡尔·莱因哈特的话来表述:“哲学的历史是哲学问题的历史。如果你想解释赫拉克利特,那么首先得告诉我们他的问题是什么。”[13]

    我对这个质疑的回答是:赫拉克利特的问题是变化的问题——变化何以可能这个一般问题。一个事物发生变化就不复是那已变化的事物了,那么,它何以能既发生变化又保持自身的同一性呢?(参见《回到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第viii和ix节。)

    我认为,赫拉克利特的伟大遗训是同他发现这个振奋人心的问题相联系的;我还认为他的发现导致了巴门尼德的解决即对于任何事物——任何存在物来说,实际上变化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后来又导致了留基伯和德谟克利特的密切相关的理论,即尽管事物改变了它们在虚空中的位置,实际上它们并未发生内在变化。

    我遵照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那些残篇,归之于赫拉克利特的这个问题是这样解决的:不存在(不变化的)事物;呈现于我们面前为一个事物的是一个过程。实际上,一种物质的东西像一团火焰;因为一团火焰似乎是一个物质的东西,但它并不是;它是个过程;它处于流动之中;物质从中穿过;它像一条河流。

    因此,一切看起来多少是稳定的事物实际上都处于流动之中;它们中有一些——看来确是稳定的那些事物——处于看不见的流动之中。(因此,赫拉克利特的哲学为巴门尼德区分现象和实在铺平了道路;)

    为了显得是个稳定的事物,这过程(事物背后的实在)必须是规则的、类规律的、“有分寸的”:保持稳定火焰的油灯必须为火焰提供一定量的灯油。看来不无可能的是,赫拉克利特根据米利都学派,特别是阿那克西曼德关于宇宙周期变化(像白昼和黑夜,也许还有潮汐、月球的圆缺,特别是一年的四季)的看法,提出了有分寸的或类规律的过程的思想。事物、甚至宇宙的视在稳定性可以解释为一种“有分寸的”过程——由规律支配的过程,这个思想很可能是从这些规则性得到启发而产生的。

    (1)我批判柯克对赫拉克利特的看法主要有两点,第一点是这样的。柯克提出,赫拉克利特不会认为“一块岩石或一只青铜锅……始终经历着看不见的变化”,并且提出这样认为是违反常识的。柯克对我的批判所作的冗长讨论(第334页以后)最终达到这样一点:

    “在这一点上,论据变得有点不足。虽然我同意,从理论上讲这是可能的:我们经验的某些看不见的变化,例如波普尔引证的铁逐渐生锈,给赫拉克利特留下了十分强烈的印象,以致使他断定:一切没有可见变化的事物都处于看不见的变化之中。然而,我认为,现存的残篇并没有表明事情确实如此”(第336页)。

    我认为,这论据从任何意义上说都不会变得不足;并且许多现存的残篇都表明了我归之于赫拉克利特的理论。但是,在提到这些残篇之前,我必须重提一下我演讲中提出的那个问题:如果像柯克和雷文所赞同的那样,火可以说是物质的结构模型或原型(或他们所称的“原型型式”),那么,除了意味着物质事物像火焰并因而是过程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当然,我没有断言赫拉克利特用了像“过程”这样一个抽象术语。但是,我猜想,他不仅把他的理论应用于抽象事物,或“作为整体的世界秩序”(如柯克在第335页上所说的那样),而且也应用于具体的、单一的事物;这样,这些事物谅必是同具体的、单一的火焰相比较的。

    至于支持这种观点和我的总的解释的现存残篇,首先就有关于太阳的残篇。我清楚地看到,赫拉克利特把太阳当作一个事物,甚或当作日日更新的事物;见DK,B6,那里说[14]:“太阳日日更新”,不过,这或许只意味着太阳像一盏灯那样天天重新点燃。B99上说:“要是没有太阳,天就会是黑暗的,尽管还有其他的星辰”。(亦见B26和我上面就灯和量度所表述的意见,并同B94作比较。)或者见B125:“如果不加搅动,酿酒的大麦就会**。”因此,运动、过程对于事物的持续存在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否则这些事物就不复存在了。或者见B51:“同自身相异的东西又同自身一致:它是产生于紧张的和谐,像在弓和七弦琴里那样。”正是这种紧张、作用力、内在的冲突(一种过程)致使弓和七弦琴成其为它们自身,只有当这种紧张保持着,只有当它们各部分继续冲突着,它们才继续是它们自身。

    大家知道,赫拉克利特喜欢概括和抽象;因此,他很快作了一个概括,很可能想使之成为宇宙尺度上的概括。这个概括见诸B8:“相反者相成,最美的和谐产生于不同的音调。”(亦见BIO。)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忽视了单一的事物,像弓、七弦琴、灯、火焰、河流(B12,49a)。“踏进同一条河的人,不断遇到新的水流……我们踏进同一条河流又不踏[进同一条河]我们存在而又不存在。”

    然而,河流在成为宇宙过程的象征以前,还是具体的河流,此外,它还是其他具体事物包括我们自己的象征。虽然“我们存在而又不存在”(附带说一句,柯克和雷文不认为这段话属于赫拉克利特)一说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总括万殊的也许还是宇宙的概括和抽象,但它无疑还意味着对每一个人的一个非常具体的呼吁:犹如很多其他的残篇提醒我们的生变成死、死变成生一样,它也是赫拉克利特式的死亡警告。(比较例如B88,20,21,26,27,62,77。)

    如果说B49a趋向某种类似概括的东西,B90则是从关于消耗(熄灭)着的火的一般的无所不包的观念趋向特殊的东西:“万物都交换火,火也交换万物,一如货物交换黄金,黄金交换货物。”

    因此,当柯克现在问(第336页):“那么,我们能否说,赫拉克利特遵循的任何推理过程都必然蕴涵着万物各自处于永久流动之中的结论呢?”在万物必定在某种程度上仍是猜想和解释的领域里,我们完全可以说,一个“推理过程”“必然蕴涵着”任何事物,就此而言,我们的回答就是一个响亮的“能”。

    如以B126为例,“冷变热,热变冷;湿变干,干变湿。”这很可能具有无所不包的意义:它可以指季节变化,也可指宇宙的变化。可是,我们怎么能怀疑(特别是如果我们认为赫拉克利特具有“常识”,而不管这“常识”是什么意思[15])它也适用于具体的、个别的事物及其变化——附带说一句,也适用于我们自己和我们的精神呢?(比较B36,77,117,118。)

    但事物不仅仅处于流动中,它们还处于看不见的流动中。因此,我们在B88中读到:“生与死;醒与睡;少与老,始终是同一的。因为前者转化成为后者,后者又转化成为前者。”因此,我们的孩子于不知不觉中变老了,这我们都知道;但父母亲也以某种方式变成他们的孩子。(亦见B20,21,26,62和90。)或见B103:“在一个圆周上,起点和终点是同一的。”(对立物的同一;对立物于无形中互相融合;亦见B45。)

    赫拉克利特注意到了,这些过程确实可能是看不见的,因此他感到,视觉和观察是骗人的。这一点可从B46看到:“……视觉是欺骗人的。”B54:“看不见的和谐比看得见的和谐更好。”(亦见B8和51。)B123:“自然喜欢躲藏起来。”(亦见B56和113。)

    我毫不怀疑,这些残篇全都可以解释过去。但我认为,它们似乎支持那些在任何场合都合理的东西,此外,也支持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支持的东西。(虽然后者的证据是令人怀疑的,特别是由哈罗德·彻尼斯的伟大著作来看,但没有人认为[以哈罗德·彻尼斯为最]亚里士多德的证据包括柏拉图或那些“残篇”支持的证据是完全不可信的。)

    (2)我回答的最后一点,也是关于赫拉克利特的第二个主要之点,关涉对赫拉克利特哲学的一般总结,它可在柯克和雷文的第214页上读到,标题是《结论》。

    我在演说中引用了这个结论的一部分,并说我发现柯克和雷文归之于赫拉克利特的那个学说是“荒谬的”;为了说清楚我认为什么是“荒谬的”,我用了着重号。这里我重引了柯克和雷文的话,且也和上次一样用着重号。我发现“荒谬的”是那据说属于赫拉克利特的学说:“……一切种类的自然变化[因而大概也包括地震和大火]都是有规则的和平衡的,这种平衡的原因是火,即事物的共同成分,它也叫事物的逻各斯”。(见上面第209页。)

    我并不反对任何人把变化由规律支配的学说归诸赫拉克利特,并不反对把规则或规律性是事物的“逻各斯”那种较可疑的学说归诸他;也不反对把“事物的共同成分是火”的学说归诸他。我感到荒谬的是学说(1)从许多重要的变化和过程诸如灯中的火或宇宙的四季完全可以称做“平衡的”这种意义上,把一切变化(或“一切种类的变化”)都说成是“平衡的”;(2)火是“这种平衡的原因”;和(3)事物的共同成分,即火,“也称为事物的逻各斯”。

    不仅如此,我在赫拉克利特的残篇中,在任何古代资料,像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的资料中,都找不到这些学说的痕迹。

    那么,这总结或“结论”的资料来源何在呢?就是说,表达柯克对赫拉克利特哲学的一般看法、显示他对残篇的许多解释的特色的(1)、(2)、和(3)这三点的资料来源何在呢?

    重读柯克和雷文论赫拉克利特的那一章,我只能找到一点暗示:我所反对的那些学说最初是在第200页上提出的,并参照了他们编为223号的残篇。(亦见第434页。)柯克和雷文的223号残篇就是DK,B64这一残篇:“雷霆支配着万物”。

    为什么这个残篇会使柯克和雷文把学说(1)、(2)和(3)归诸赫拉克利特呢?如果我们记得雷霆是宙斯的工具,那么它不就得到十分令人满意的解释了吗?因为,按照赫拉克利特的看法,DK,B32=KR,231:“那‘一’——那惟一的智慧——既愿意又不愿意接受宙斯这一称号。”(这似乎已足以解释DK,B64。因此,没有必要把它同DK,B41=KR,230联系起来,虽然这只会使我的解释更有力。)

    但是,柯克和雷文在第200页和434页上更详尽地解释了残篇“雷霆支配着万物”:首先,把雷霆等同于火;其次,赋予火一种“指导能力”;第三,提出火“反映神性”;第四,提出火就是逻各斯。

    对一段简短残篇作了如此过分的详尽解释,其资料是什么呢?我在所有古代资料——残篇本身、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著作中都找不到这种资料的影踪。我能发现的惟一痕迹是希波里塔斯的解释,柯克和雷文在他们的书的第2页上把他描述为“公元三世纪一位罗马神学家”(差不多比柏拉图晚了六个世纪),他“抨击基督异端,声称他们复活异教徒哲学”。看来他不仅抨击“理智派”异端,说它“是赫拉克利特理论的复活”,而且由于这些抨击,对根除异端也作出了贡献。

    希波里塔斯也是B64即那关于雷霆的优美残篇的资料采源。显然,希波里塔斯引用它是因为想把它解释为和理智派异端密切相关。为此,希波里塔斯首先把雷霆等同于火;接着等同于赋有神助“指导能力”(如柯克和雷文说的那样)的永恒或神圣火;再次等同于深谋远虑或理性(柯克和雷文称为“逻各斯”);最后,他把赫拉克利特的火解释为“宇宙家政的原因’’即维持世界平衡的“指导者”或“经济政府”的原因。(柯克和雷文说火是“这种平衡的原因”。)

    (希波里塔斯的第三个等同的确可能有原文的根据:卡尔;莱因哈特载于《赫耳墨斯》1942年第77期上的一篇文章猜想有过一篇佚失了的残篇,读作“匹欧菲罗米蒙”(“pur

    phronimon")或“匹欧菲罗侬”(“pur

    Phronoun"),希波里塔斯间接提到过它。我无法估量莱因哈特论证的力量,虽然在我看来这个论证并不很有力。但是,那据说佚失了的残篇本身倒完全合乎我的解释:既然我认为赫拉克利特意指我们(我们的灵魂)是火焰,“思维的火焰”或“思想过程之火”当然就十分相合了。但是,只有基督教或异端基督教才会解释说“火是天意”;至于希波里塔斯的“原因”,莱因哈特明确地说这并非赫拉克利特的意思。如果说火能作为世界平衡的原因,那只有借上帝的最后审判日的大火才成为正义的平衡的原因;然而,柯克并不认为这种大火是赫拉克利特学说的一部分。)

    可见,希波里塔斯可能试图通过自己的解释断言赫拉克利特的学说是半基督教的,或者像卡尔·莱因哈特所提出的,是为了把源于异教的一些理智论异端学说、例如火赋有天赐神助力量的学说加到赫拉克利特头上。柯克归诸赫拉克利特的学说看来是他对希波里塔斯这种解释所作的解释,而我认为,这样归诸赫拉克利特,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尽管当希波里塔斯引证赫拉克利特时,他可能是很好的资料来源,但当他解释赫拉克利特时,显然就不值得认真看待了。

    考虑到上面所引的柯克和雷文的最后总结或“结论”的资料来源有疑问,我无法了解其意义也不足为怪了。我还觉得,柯克和雷文归诸赫拉克利特的那个学说是荒谬的,特别是我加了着重号的那些话;而且我肯定,不只是我个人有这种感觉。然而,柯克针对我演讲中讨论他的“结论”并说它是“荒谬的”那一段话写道(第388页上):“当波普尔断言这种对赫拉克利特的解释是‘荒谬的’时,他实际上是孤立的。”可是,当我们更仔细地查看柯克提出的解释时,我们发现,他差不多已承认了我的观点:现在他删去了几乎所有我加着重号的话,因为我认为它们是荒谬的(另外还有“一切种类变化”这句话);他还特别删去了平衡的原因是火(和“那也叫它们的逻各斯”)这个陈述。

    因为,柯克在表明这就是我认为荒谬的“对赫拉克利特的解释”时,在第338页上写道:“赫拉克利特承认变化是最明显不过的和必不可免的,但又声称世界秩序的统一性并不因此受到损害:它通过逻各斯保存下来,而逻各斯在一切自然变化中都起作用,并保证它们的最终平衡。”

    我认为,甚至这种解释或许也还可以表达得更为恰当些;不过它已不再是荒谬的了。相反,它似乎和我自己在《开放社会》中的解释相一致了。我在那本书里提出:“逻各斯”可能是变化的规律。另外,虽然我强烈地反对(柯克和雷文或希波里塔斯)把火说成为平衡的原因,我并不反对强调平衡或平衡变化的那种解释。确实,如果表面上稳定的物体事实上是像火焰一样的过程,那么,它们必定慢慢地以有分寸的方式燃烧。它们将像一盏油灯的火焰或太阳的火焰那样“决不逾越分寸”;它们不会像大火灾那样逃脱控制。我们在这里可以记起,正是运动、过程使大麦酒免于腐坏和分解;而并非每种运动都产生这种效果,除了圆周运动和有分寸的运动之外。所以,分寸可以称作火的平衡、火焰的平衡、事物的平衡的原因,也即那些表面稳定和静止的事物的过程和变化的原因,是分寸使事物得以保持。分寸、规则、合乎规律的变化、逻各斯(但不是火)乃是平衡的原因,特别是处于控制之下的火的平衡的原因,例如平衡的火焰、太阳或月亮(或灵魂)平衡的原因。

    显然,按照这种观点,平衡的变化必然大都是看不见的;这种平衡的或合乎规律的变化必定可由推理推出。(或许这就是把它叫做逻各斯的原因。)

    赫拉克利特很可能就是这样得出他那新的认识论的,它不信任感觉经验。他的这种不信任和对色诺芬的怀疑可能后来促使巴门尼德把“圆满的真理”和虚妄的意见——凡人的错误思想作为对立的双方;这是巴门尼德所赞同的理智主义或理性主义和他不仅加以抨击而且还是最先加以表述的经验主义或感觉主义之间的第一次明确的对比。因为他教导说,在错误思想(B6,6)或者意见的经验世界里,有光明和黑暗、热和冷、声音和沉默;我们的眼睛把光明和黑暗混合在一起,因此也包含了它们的混合物;我们的四肢把热和冷混合在一起,因此它们本身变成热的或冷的。这些混合的东西决定了我们的错误的感官的物理状态或“性质”;于是,这在我们错误的心灵看来成为“思想”。所以,这种学说意味着:在这种(错误的)理智中没有什么不是先已存在于感觉(或感官)之中的:

    在任何情况下,错误严重的感官总是和对于人类表现为思想的东西混合起来。因为,这两者是同一的东西:进行思想的东西,和构成感官本性的混合物。在这种混合物中占优势的东西,在每个人和一切人那里都成为思想。[16]

    这种反感觉主义知识理论不久便转变(实际上并未改变)为一种前感觉主义理论,它把感官(巴门尼德所反对的)吹捧为多少带权威性的“知识源泉”。

    当然,这里所讲的一切均属猜想,是有点理想化了的;但是它表明了,甚至认识论的和逻辑的理论也都可能是对宇宙论问题和宇宙理论作批判讨论的产物,而这种批判讨论企图解决批判论争过程中产生的新问题。

    至少过去的事情是如此,而这似乎不只是猜想。

    [1] 1958年10月13日在亚里土多德学会的会议上发表的主席致词;初次发表于《亚里士多德学会会议录》(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第59卷,1958—1959年。脚注(和附录)是现在加上去的。

    [2] 麦修撒拉(据传享年969岁的老人),见《圣经·创世记》第5章第27节。——译者

    [3] 我很高兴能报告大家,G.S.柯克先生真的已对我的演讲作了答复;参见本书第301页注②和第210页注①以及本文的附录。

    [4] 亚里士多德本人这样理解阿那克西曼德;因为他嘲讽了阿那克西曼德的“有独创性但不真实的”理论,他把这个理论中地球的状况和一个人的某种状况加以比较,这个人由于又饥又渴,饥渴的程度相等,同食物和饮料的距离相等,所以他无法动弹。(《论天》,295b32。这个观念以“布里丹的驴子”而著称。)显然,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个人被一种无形的看不见的吸引力保持于均衡中,这种吸引力和牛顿的力相似;有趣的是,牛顿本人还有他的反对者如贝克莱,都深切地(虽然是错误地)感到亚里士多德的力的这种“有灵的”或“神秘的”性质是他的理论的一个污点。(亦可见后面第574页。)

    [5] 我并不是说,闷熄由于进气孔堵塞:例如根据燃素说,火是由于堵塞了出气孔而闷熄的。但我不想把关于燃烧的燃素说归于阿那克西曼德,也不想说他开了拉瓦锡的先河。

    [6] 在我最初发表的演说中,我在这里接下去说:“并且实际上风还引起宇宙大厦内的一切其他变化”,这是根据泽勒的说法,他写道(援引亚里士多德(气象学)(Meteor.)353b6的陈述):“阿那克西曼德似乎是用引起星球转动的气流来解释天体的运动。”(《希腊哲学》Phil.d.Criechen,第5版,第1卷,1892年,第223页;亦见第220页注②;希思:《阿里斯塔克》(Aristarchus),1913年,第33页;以及李版《气象学》,1952年,第125页。》但是,我也许不应该把泽勒的“气流”解释为“风”,特别不应解释为泽勒说的“蒸气”(它们是干燥过程产生的蒸发)。在第ix节第2段里,我已两次把“蒸气和”放在“风”之前,把“几乎”放在“所有的”之前;在第ix节第3段里,我用“蒸气”取代“风”。我作这些修改,是为了答复G.S.柯克先生在他的文章(本文附录中对它作了讨论)第332页上的批判。

    [7] 这点应当确立,不管怎么样,它是有意义的。我希望由正文可以明白,我在这里诉诸真实性,为的是(1)表明我的解释至少是有意义的,(2)驳斥柯克和雷文的论点(本节下面要讨论),即这种理论是荒谬的这一论点。对G.S.柯克的答复很长,不能附在这里(但本节和本段与之有关),我把它放在本文末尾的附录里。

    [8] 这个附录是对柯克先生在《精神》上那篇文章的答复,曾部分地发表于《精神》,第72卷,1963年7月,第386-392页上,题为“柯克论赫拉克利特和火是平衡的原因”(Kirk

    on Heraclitus,and

    on Fire as the Cause of Balance)。我想要感谢《精神》的编者,他慨然允许把原先投寄给他们的这篇文章在这里全文刊出。

    [9] 柯克在第322页上援引了我的《科学发现的逻辑》第32页上的话,但如果读了我谈到柏格森之前的那段文字,便会明白我之承认每个发现都包含(除了别的因素之外)“非理性因素”或者说“创造性直觉”,既不是任何“传统哲学”意义上的非理性主义,也不是这种意义上的直觉主义。亦见本书的导论:“论知识和无知的来源”,尤见第39页以后。

    [10] 在第17页和第5页(本书第210页和196--197页)还偶尔出现像“不可思议的直觉”,“不那么形式的和较为直觉的理由”和“由此我们直觉地看到”。所有这些场合,这个词都是在非专门意义上、几乎是贬义上使用的。

    [11] 方括号里的词是我现在为了使我的意思更清楚而加进去的。

    [12] 柯克把“直觉”这个词加了引号,以此表示是我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直觉”这个词的。

    [13] 卡尔·莱因哈特:《巴门尼德》,第2版,1959年,第220页。即使我感到我不得不对这本书的基本要义表示不赞同,我也不能不带着无限钦佩地提到它。这本书的基本要义是:巴门尼德不仅是独立于赫拉克利特而提出他的问题的,而且还是先于赫拉克利特提出的,他把这些问题传给了赫拉克利特。然而,我认为,莱因哈特已提供了不容置辩的理由以支持这个观点:这两位哲学家相互依赖。我或许可以说,我给赫拉克利特的问题“定位”的尝试,可以被看作为回答正文所引的莱因哈特的质疑的尝试。(亦见以上第2章第vi节。)

    [14] 我援引第尔斯—克兰茨《前苏格拉底残篇》,I,1960年。

    [15] 柯克似乎误解了我对他诉诸“常识”所做的批判。我批判了这样的观点:在这些问题上,存在一种编史家可以援用的直截了当的常识标准。我暗示过(但仅仅是暗示)我对赫拉克利特的解释可能和柯克的解释同样或更甚地认为赫拉克利特具有常识。(另外,我还提出,赫拉克利特的话是最不应该按别人的常识标准来衡量的。)奥维德的“水滴石穿”(gutta

    cavat)中的看不见的变化不是常识吗?(艾伦·马斯格雷夫引起我注意给卢克莱修的《物性论》(De

    rer.nat.,i265-321)中的看不见变化作出精心的论证,而卢克莱修可能是奥维德的源泉。)

    [16] 巴门尼德,DK

    B16=KR357。尽管亚里士多德和特奥弗拉斯图斯对这段话解释过,但大多数译文似乎都讲不大通。例如KR的译文:“按照每人错乱的肢体中都有的这种混合物,思想对人类来说因此是唾手可得的;因为进行思想的东西就是这东西,即每个人和一切人的肢体这实体;因为对它来说更重要的是思想。”但是(除了取代“作为”的“即”),这里的“错乱的肢体”同KR345(=DKB6,6)中的“他们心中错乱的思想”一样地讲不通;卡尔·莱因哈特的《巴门尼德》,第77页对这一切讲得十分清楚。因此,KR在第283页上的评论是引人误入歧途的:虽然“知觉和思想的等同奇怪地出自‘真理之路’的作者之口”,但错误严重的知觉和凡人思想的等同并非如此。(因为“phusis是“物理结合状态”或“混合状态”,而不是“实体”。参见查理斯.H.卡恩的最为人推崇的《阿那克西曼德与希腊宇宙论起源》(Anaximander

    and the Origins ofGreek Cosmoology),1960年,例如引自De

    Victu第202页上的话。)DK,戴维·罗斯爵士和《形而上学》洛布版的1009

    b22的译文差不多都是莫名其妙的。附带说一句,B16也许最好放在和它密切有关的B9的前面。

    亦见附录6的补充的注,下面第5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