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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旧制度下的行政风尚(2/2)

不少援引先前的法律,这些法律常常是新近制定的,已经颁布,但是未能实行。国王敕令、宣言、诏书都经过庄严的登记注册,可是在执行中无不受到重重变更。在总监和总督的信函中,我们可以看到,政府不断允许人们援引例外,而不按它自己的命令办事。它很少破坏法律,但它每天都根据特殊情况,为了办事方便起见,悄悄地将法律向任一方向扭曲。

    总督致函大臣,谈到一个国家工程招标者要求免交入市税的问题:“确实,按照我刚刚引证的敕令和判决的严格规定,对于这些捐税,王国内人人都得交纳,无一例外;但是谙熟法律事务的人都知道,这些硬性摊派和随之而来的各种处罚一样,尽管有确立税制的种种敕令、宣言和判决,却从未妨碍例外措施。”

    旧制度原形毕露:条规强硬严峻,实行起来软弱松怠;这是它的特点。

    谁若想通过法律汇编来判断那个时代的政府,谁就会陷入最可笑的谬误之中。我找到国王于1757年颁布的一个宣言,宣称凡编写或印刷书刊违反宗教或现行制度者,将一律被判死刑。出售这类书籍的书店,贩卖这类书籍的商人,均应受此刑罚。那么我们岂不又回到了圣多米尼克的时代了吗?不,这个时代恰恰是伏尔泰威临文坛的时代。

    人们常常抱怨法国人蔑视法律;哎呀!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学会尊重法律啊?可以说,在旧制度的人们身上,法律概念应在他们头脑里占有的位置一向是空的。每个恳请者都要求人们照顾他而撇开现行法规,其态度之坚决和威严就像要求人们遵行法规一样,的确,只有当他们想拒绝法规时才会以法规来反法规。人民对当局的服从还是全面的,但是他们遵从当局却是出于习惯而非出于意愿;因为,倘若人民偶然激动起来的话,最微小的波动立即就可将人民引向暴力,这时,镇压人民的,也总是暴力和专权,而不是法律。

    在18世纪,法国中央政权尚未具有它后来才有的健全有力的政体;然而,由于中央政权已经摧毁了所有中间政权机构,因而在中央政权和个人之间,只存在广阔空旷的空间,因此在个人眼中,中央政权已成为社会机器的唯一动力,成为公共生活所必须的唯一代理人。

    没有比诋毁政府者本人的文章更能证明这点了。当大革命前的长期的困惑开始发生作用时,形形色色有关社会与政府的新体系破门而出。这些改革家们提出的目标虽然不同,他们的手段却始终一致。他们想借中央政权之手来摧毁一切,并按照他们自己设计的新方案,再造一切;在他们看来,能够完成这种任务的,唯有中央政府。他们说道,国家力量应像国家权利一样,没有限制;问题只在于劝说它恰当地使用它的力量。老米拉波是个极端迷恋贵族权利的贵族,他把总督直截了当地称为僭越者,并宣布,如果把挑选法官的权力全部交给政府,法庭不久就会成为特派员帮伙。米拉波本人只信赖中央政府,认为唯有靠中央政府的行动才能实现他的幻想。

    这些思想绝不停留在书本中;它们渗透到一切人的精神中,与风尚融为一体,进入人们的习俗,深入到所有各部分,一直到日常生活的实际中。

    大家都认为,若是国家不介入,什么重要事务也搞不好。

    种田的人平常对清规戒律反抗最厉害,连他们也竟然相信,如果农业得不到改进,应主要归咎于政府,因为政府既不提供足够的咨询,也不提供足够的帮助。一个种田人写信给总督,信的口气很气愤,已预示大革命的来临:“为什么政府不任命巡视员,每年在各省巡视一遍农作物状况,教育种田人改进耕作方法,告诉他们必须怎样管牲畜、怎样把它们养肥、怎样饲养、怎样出售以及必须赶到哪里上市呢?这些巡视员应当得到丰厚的报酬。作出最出色成绩的耕种者将得到荣誉奖。”

    巡视员和十字勋章!这套方法是萨福克郡的农夫从来也想不到的!

    在大多数人看来,如今唯有政府才能确保公共秩序:人民只怕骑警队;而有产者只信任骑警队。对双方来说,骑警队骑兵不光是秩序的主要捍卫者,而且就是秩序本身。吉耶纳省议会说道:“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要一看到骑警队骑兵就乖乖地收敛起来,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因此每个人都希望在他门口有班骑兵。这一类性质的请求在总督辖区的档案中比比皆是;似乎无人想到藏在保护人后面的很可能就是主人。

    逃亡贵族到英国后,最感惊异的是英国没有这种自卫队。

    他们惊异不止,有时对英国人也十分蔑视,其中有个人,虽然德才优异,可是他所受的教育并没使他对即将看到的事物有所准备,他写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英国佬被偷盗以后反倒庆幸,说至少他们国家没有骑警队。这些人对扰乱治安的一切感到恼火,可是看到煽动分子回到社会当中却感到自慰,认为法律的条文胜过一切考虑。”他进一步说道:“这些错误思想并非存在所有人的头脑中;有些智者想法就与之相反;久而久之,智慧必占上风。”

    英国人的这些怪现象可能与他们的自由有某种关系,但这位流亡贵族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爱用更科学的原因来解释这一现象。他说道:“气候潮湿,周围空气缺乏活力,这两者给人的性情留下阴暗色彩。在这样的国家,人民自然特别喜爱严肃的事物。英国人民的天**关注治国之道;而法国人民则距此甚远。”

    政府既然取代了上帝,每个人出于个人需要,自然就要祈求政府。诉状数量浩繁,虽然总是以公共利益为名,其实涉及的仅仅是琐碎私利。装有诉状的文件箱也许是聚集旧制度社会的所有阶级的唯一地方。这些诉状读起来令人忧郁:农民要求赔偿他们的牲畜或房屋的损失;富裕的所有者要求帮助他们开发土地;工业家恳求总督给予特权,避免于己不利的竞争。最常见的是,制造商对总督诉说买卖不景气,并请他向总监申请救助或贷款。为此目的大概设立了一笔基金。

    有时连贵族也成了大恳求者;他们的身份使他们祈求时也态度高傲。对他们当中很多人来说,二十分之一税是造成他们依赖性的主要症结。御前会议根据总督报告每年制定贵族税额,因此贵族经常给总督写信,申请延期或免除税务。我读过许多这类请求书,书写人都是贵族,几乎都有封号,而且常常是大领主,他们说道,写请求书是因收入不足或景况不佳。一般来说,贵族称呼总督为“先生”,不过我注意到,在请求书中,他们像资产者一样,总称呼他为“阁下”。在请求书中,穷困和傲慢有时以一种可笑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一个贵族致函总督道:“您那敏感的心绝不会同意一个贵族的父亲像一个平民的父亲一样,被课以二十分之一税,分文不差。”

    18世纪屡屡发生饥荒,在饥荒时期,各财政区的居民全都求助于总督,似乎只有从他那里才能得到粮食。的确,每个人都因贫困而指责政府。连那些最无法避免的灾祸都归咎于政府;连季节气候异常,也责怪政府。

    看到中央集权制在本世纪初如此轻而易举地在法国重建起来,我们丝毫不必感到惊异。1789年的勇士们曾推翻这座建筑,但是它的基础却留在这些摧毁者的心灵中,在这基础上,它才能突然间重新崛起,而且比以往更为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