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导言:科学与伪科学(1/2)

    尊重知识是人最突出的特征之一。拉丁文称知识为scientia,从而science[科学]一词便成为最受敬重的那一部分知识的名称。但是,知识与迷信、空想或伪科学的区别是什么呢?天主教教会借口说哥白尼理论是伪科学而开除了日心论者的教籍,[苏联]**借口说孟德尔学说是伪科学而迫害了孟德尔论者。可见科学与伪科学的分界不全然是一个书斋里的哲学问题:它是一个与社会和政治息息相关的问题。

    许多哲学家试图按照下面的说法来解决分界问题:如果足够多的人足够强烈地相信一个陈述,那么,这个陈述就构成了知识。但是,思想史告诉我们,许多人完全虔信荒唐的信仰。如果信仰的强度是知识的标志,我们就不得不把关于神灵、天使、魔鬼和天堂、地狱的某些故事看作知识。另一方面,科学家们甚至对自己最好的理论也是非常怀疑的。牛顿理论是科学所曾产生的最有力的理论,但牛顿本人从不相信超距的物体会相互吸引。因此,不管怎样虔信,都不能使信仰成为知识。实际上,科学行为的标志是甚至对自己最珍爱的理论也持某种怀疑态度。盲目虔信一个理论不是理智的美德,而是理智的罪过。

    因此,即使一个陈述似乎非常“有理”,每一个人都相信它,它也可能是伪科学的;而一个陈述即使是不可信的,没有人相信它,它在科字上也可能是有价值的。一个理论即使没有人理解它,更不用说相信它了,它也可能具有至高的科学价值。

    一个理论的认识价值与它对人们的心智的心理影响毫无关系。信仰、虔信、理解是人类心智的状态,但理论的客观的、科学的价值与创造理论或理解理论的人类心智无关。它的科学价值只取决于这些猜测事实上所得到的客观支持。正如休谟所说的那样:

    “如果我们拿起任何一本书,例如,关于神学或学院形而上学的著作。让我们问一下,它包含任何涉及量或数的抽象推理吗?没有。它包含任何涉及事实和存在的经验的推理吗?没有。那就将它付之以炬,因为它含有的不过是诡辩和幻想。”

    但什么是“经验的”推理?如果我们看一下十七世纪关于巫术的浩瀚文献,它充斥着关于认真观察和宣誓证词甚至实验的报告。早期皇家协会的住会哲学家格兰维尔把巫术看成经验推理的范例。在我们按休谟的说法去焚书之前,我们必须首先明确什么是经验推理。

    在科学推理中,理论要面对事实;科学推理的主要条件之一就是理论必须得到事实的支持。那么,事实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支持理论呢?

    人们已经提出了几种不同的答案。牛顿本人认为事实证明了他的定律,他以不作纯假说而感到自豪:他只发表由事实得到证明的理论。尤其是,他声称他由开普勒所提供的“现象”推出了自己的定律。但他这一吹嘘却大谬不然,因为,开普勒认为,行星沿椭圆轨道运行;而按照牛顿的理论,只有当行星在运行中互不干扰时,它们才沿椭圆轨道运行。但是,行星实际上是相互干扰的。这就是牛顿不得不发明摄动理论的原因,由此理论推知,任何行星都不按椭圆轨道运行。

    今天,人们可以很容易地证明,从任何有限数量的事实中不可能合法地推出一条自然定律;但我们仍然不断地获悉由事实证明的科学理论。为什么对基本逻辑的抵抗会这样顽强呢?

    对此有这样一个非常可信的说明。科学家想使自己的理论受到尊敬,配得上“科学”即真正的知识这个称号。在科学诞生的十七世纪中,大多数重要的知识都与上帝、魔鬼、天堂和地狱有关。如果一个人对关于神学的事情作了错误的猜测,那么他就要为此遭到永久的谴责。神学知识是不容出错的:它必须是不容怀疑的。而启蒙运动认为我们是可以出错的;而且对神学的东西,我们是无知的。科学的神学是没有的,因而神学的知识也是不存在的。知识只能是关于自然的。但这种新型的知识却不得不根据他们直接由神学继承过来的标准加以判定:它必须被证明是确凿无疑的。科学必须达到神学未达到的那种确实性。一个名副其实的科学家是不容许猜测的:他必须由事实来证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这就是科学诚实性的标准。未经事实证明的理论在科学界被认为是罪孽深重的伪科学和异端。

    只是由于本世纪中牛顿理论的垮台,才使科学家们认识到他们的诚实性标准原来是乌托邦。在爱因斯坦之前,大多数科学家认为牛顿通过事实的证明已经揭示出了上帝的最终定律。在十九世纪初,安培感到他必须把自己有关对电磁学的推测的一本书叫做:《明确地由实验推出的关于电动现象的数学理论》。但在该书的末尾,他漫不经心地承认有一些实验从未进行过,甚至连必要的仪器也未曾建造过!

    如果所有科学理论都是同样不可证明的,那么科学知识与无知、科学与伪科学的区别是什么呢?

    二十世纪的“归纳逻辑学家”对这个问题提出了一个答案。归纳逻辑根据可资利用的全部证据来着手确定不同理论的概率。如果一个理论的数学概率很高,它就够得上科学的资格;如果它的概率很低,甚至概率是零,它就不是科学的。因而,科学诚实性的标志就在于永远只讲至少有很高或然性的事情。概率主义具有一个吸引人的特点:它不是在科学与伪科学之间提出一种截然分明的区别,而是提出一个从概率低的差理论到概率高的好理论的连续的尺度。但是,当代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卡尔·波普尔于1934年论证道,在任何特定数量的证据下,所有理论,无论是科学的理论还是伪科学的理论,其数学概率都等于零。如果波普尔是正确的,那么,科学理论不仅是同样不可证明的而且是同样不可几的。这就需要一个新的分界标准,波普尔提出了一个相当惊人的分界标准。一个理论即使没有丝毫有利于它的证据,也可能是科学的;而即使所有的现有证据都支持一个理论,它也可能是伪科学的。也就是说,确定一个理论的科学性质或非科学性质可不依靠事实。假如人们事先就能规定出一能够证伪理论的判决性实验(或观察),那么该理论便是“科学的”;假如人们拒绝规定这样的一种“潜在证伪者”,该理论便是伪科学的。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区分科学的理论和伪科学的理论,而是区分科学的方法和非科学的方法了。波普尔论者认为,如果马克思主义者准备规定一些事实,这些事实一旦被发现,就会使他们放弃马克思主义,那么,马克思主义就是科学的。如果他们拒绝这样做,马克思主义就成了伪科学。有什么可能事件将使马克思主义者放弃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向马克思主义者提出这样的问题总是有趣的。如果他虔信马克思主义,那么他必然会感到规定一种可以证伪马克思主义的情况是不道德的。因而,根据我们是否准备规定可以反驳一个命题的可观察条件,该命题或许僵化为伪科学的教条,或许变成真正的知识。

    那么,波普尔的可证伪性标准解决了科学与伪科学的分界问题吗?没有。因为波普尔的标准忽视了科学理论明显的坚韧性。科学家的脸皮很厚,他们不会只因为事实与理论相矛盾就放弃理论。他们通常发明某种挽救假说以说明他们届时称为只是一种反常的东西,如果不能说明这一反常,他们便不理会它,而将注意力转向其他的问题。注意,科学家谈论的是反常、顽例,而不是反驳。当然,科学史充满了理论如何被所谓的判决性实验所扼杀的说法。但这些说法是理论被放弃之后很久才杜